季候性风暴(字笙)

“JCPenney走到悬崖也活到今天，Gamestop穷途末路依旧凭情怀杀掉市场。市场和你一同教训了我的愚蠢。我，我想对你说，”他看着她的背影有些急，“我从来没想过放弃你。”
冯栩安没停步，带着Java离开了。
她今日不见了平时的叽叽喳喳，坐在车上放空。一转头，她看楼清川这厮一脸微妙，想必肚子里装了花式损人语录。果不其然，他琢磨了一会摇头感慨，“完蛋了。”
他一脸欠打作思考状，冯栩安刚要回怼这熟悉的台词，就听他继续啰嗦，“过去几年在你这位灭绝师太的带领下，咱们峨眉派也算是在江湖上有了名号了，现在游远一来，又要完蛋了，赶紧把你的掌门铁指环传给周芷若吧。”
冯栩安头大，“大哥，我哪里灭绝了。”
“五年没谈恋爱，灭绝人性，灭绝感情啊。”
她不服了，“我这如花似玉的年纪，怎么也得是个周芷若啊！况且，您不也是灭绝了五年！灭绝师兄！”
楼清川正开着车，飞快地瞄她一眼。
“哦。那我应该是宋青书吧。”
他这话语气太无波澜，把冯栩安唬地一时间没说出话。车穿过大门到了家里庭院，她嘟囔了句无聊，抱着Java就下车进了屋。可楼清川从驾驶位的方向绕了过来，突然挡在她身前。
“安安，考虑过我吗。”
冯栩安试探问道，“你认真的？”
看到楼清川重重点头，她抿了下嘴才道，“不大能考虑。”
“怎么？”
她沉默了一会，“我的原则……不会和合作伙伴谈恋爱。”
他没当一回事，“那我退出公司？”
冯栩安脸色变了变，“……你的威胁很有效。”
楼清川被打败了，眼神有些受伤。他是真不在乎钱财，奈何这是她的公司。他只能违心说着，“放心。我舍不得我打下的江山。你这原则怎么来的？”
她回想起某些对话，“……方煜行给我上了一课，游远做了总结。”
这话给楼清川听得都沉默了。末了，他苦笑，“找机会我得给他俩一人揍一顿。这事儿以后再说。你考虑考虑。”
他抛下地雷后依旧神情自若，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进房间了。这态度也没那么严谨，让冯栩安觉得也没必要硬站在这儿和他下什么最后通牒，说绝对不可能。
电话适时响起，是秦新琼。
“安安。我被开除了。”

秦新琼的话无疑是个霹雳。
冯栩安看着黑压压的天，心里隐隐有不祥的预感。自牌局之后，她察觉到公司背后隐隐有暗流涌动。她本打算回国后暗地里留意一番，没想到对方下手如此快。
“怎么了？”
楼清川擦着头发路过，看到她又在做雕塑。
她没回答，只示意他坐下，给Brion打了个电话。严格来讲，秦新琼是他手底下的人。可Brion语嫣不祥，矛头直指Erin，似乎这事儿和Erin与秦新琼的一次协作相关。
Erin反应很快，冯栩安刚挂掉电话，她的电话就进来了。
冯栩安尽量平稳语调，“Hey Erin。新琼……是怎么回事？”
“An。我打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件事情。因为她是你的朋友，我才一再忍让。她沟通能力实在不足，去年我们有两次大规模采购需要财务预算分析，邀请她来对某几个细节进行解析时，她有两次因为英文不好让对方误会。因此今年的年终评价我给了她低分，最近HR判了她不达标。我认为对于她现在的职位来说，她能力实在不足。我想你向来公正，因为她直接和我合作，我便要求招了新人。”
她没多说，“好。谢谢Erin，我会去找HR了解情况。”
楼清川脸色微变，“怎么回事？新琼被开了？”
他向来不参与公司管理，只专注技术。两人一路都是坚实的盟友，不会互相制约太多。只是现在情况有变，她似乎得将他拉进这浑水来搅一搅。
冯栩安点点头，将秦新琼被开除的原因复述了一遍，“接下来你也要小心，公司情况不太对。”
她盘算了一番。Erin虽野心勃勃，但不会因为一场牌局疯狂针对，恐怕猛兽蛰伏已久，最近才有端倪罢了。
她细数最近种种变动，立即联系了Chris，约定时间商讨审计费，她想尽量保住Chris。上次报价表她已经看了，涨价后的确过高，但新琼被开除后，Erin相关的一切都需要重新审视。
这里面恐怕有些事情。
HR的邮件进来了。冯栩安不大意外，发过来的证据一如既往地模糊。上面是秦新琼今年的绩效评价，Brion的评分中等，而Erin给了极低分数。上面还贴了几张秦新琼签过字的文件，寥寥几个数字被Erin画了红圈，复述了当时秦新琼说过的话。HR报告里还安排了另外几个理由，包括秦新琼与同事沟通时疑似种族歧视等。
冯栩安看到后面开始疑惑。想起年会上关于新琼的一幕幕……是同事们表面和平维护的太好，还是有一些事情开始滋生了？
她琢磨了一会，有了想法。又联系了秦新琼。
冯栩安：“新琼。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国吗。”
秦新琼沉默几秒，“实话说，安安，我不愿意。我男朋友在纽约，我不想异国。”
冯栩安并不意外，“嗯。我有一些想法，需要你的帮助。但如果你想留下也没关系，需要内推和我说。”
秦新琼没想到她如此干脆。她思考了很久，“Erin说的话你信吗？”
“她说的不过是表面，关键是背后的事情，我需要时间找出原因。用人不疑，你这个人，我信。”
秦新琼笑了，不再纠结，“好，我跟你回国。但是未来……麻烦你把我送回来。”
“一言为定。”
秦新琼笑，“那我投桃报李，送你个回国大礼包。”
冯栩安匆匆赶到Chris的办公室。
疫情后办公室变化很大。
会计师事务所在居家办公这一块得了不少好处，因此依旧保留这一政策，办公室很空。冯栩安站在会议室门口跟Chris打了个招呼，他快步走过来拉开门，一双双眼睛向外面看过来。其中一张错愕的脸十分熟悉，正是当年为难过冯栩安的Cohen。
她冲他点头微笑，跟着Chris去了个僻静的房间。
“Chris，我只占你10分钟。今年审计费报价我已经看过，涨了10%……确实超出我们的预算。我想看看，有什么办法在保证质量的情况下控制一下费用？”
“An，你当年在我这里实习过，所以对这一套流程都熟知……今年你们公司上市后，合规部分发生重大变化，审计费提升是很正常的事情。”
她微微点头，“但我最近分析了一下，你们的同行C家报价比你们低了15%……今年公司打算深挖财务类AI，所以确实得勒紧裤腰带啊。”
Chris很是意外，但很快反应过来，“哦？那恭喜你啊，项目开始多元化了。”
他继续道，“据我所知C家今年引进了新系统，可能效率提高了吧。”
“那你们这边继续签长期，不能多给些折扣吗？”
Chris对着电脑敲打了一会，“或者，你看看能不能把你们的税务以及合规打包交给我们？这样我可以重新评估一下报价。如果实在不行的话，我也可以再帮你找找符合你们预算的事务所。”
税务和合规早已经和其他公司签了长期。谈话到这里，冯栩安也看不出什么能继续的余地。
她想了一下，并未正面回应，“谢谢你Chris。过去你的支持我都记在心里，十分感谢。只是你知道的，如今公司已经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我还是将你们列入下一轮招标名单，一旦合作条件匹配，我还是会优选你。”
她话语真诚，倒让Chris欲言又止了许久。最终只道，“好。谢谢你，An。”
冯栩安发愁。再怎么想保住Chris，也不可能失智一般多花10%的成本。她通知Brion尽快去谈新审计师，但一定要让她全程参与。
办公室外能看到购物中心漂亮的彩色楼房，迈阿密依旧和以前一样美丽。冯栩安神色黯淡，她即将回国，但等待她的将是一潭深水，可能要没过她的口鼻。她回过头，却看见大厅正中间，Cohen正喝着咖啡看她。
“嘿。好久不见啊。”
冯栩安微愣，走过去坐下。
“我想找你帮个忙。”Cohen神态自若，“我现在发展不大好，能不能把我推荐到投资银行去啊。”
她觉得有被冒犯到，又打起了官话，“我不太清楚你的实力，所以这个推荐我没办法做，抱歉。”
“An。”Cohen懒洋洋地靠着，“别那么耿耿于怀嘛。”他将名片推过来，“可能你会需要我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冯栩安神经敏感地跳起来。她接过名片，当着他的面打开了自己的钱包，塞了进去。
“好。我考虑一下。”
“方总。”
方煜行的秘书敲门走进来，“冯总回公司了。”
方煜行点点头，“知道了，帮我约下午两点的时间。记得不要以我的名义约。”
这次美国之行，他的计划虽出了些意外，却转了个弯成了大半。那牌局很精彩，错就错在他们选错了位置，竟然坐在大堂中。冯栩安All in的确刺激，顺势让他看出了些不可错过的重点。
最近他与Erin的联系愈加紧密。野心家往往不够冷静，上头后很好操控。
疫情期间故栩的生意受到严重冲击。他一直骄傲于自己的战略部署，要不是因为将故栩卖给了Lumiere，公司绝对不可能有足够的现金流挺过疫情冲击。
也算是因为冯栩安进入AI这一行业，他才有了一个非常好的AI穿戴镜子的想法。他倒是想过自己开公司做全这个饼，养了些小团队，却都没什么成果。AI这方向他不懂，光有钱进去，没有东西出来，他有点心急。
虽然冯栩安公司只做chatbot，可他调查过，楼清川读博士期间曾深入研究过视觉技术，加之他团队顶尖，完全有能力开发其他项目。只是那窝囊男人事事听冯栩安这个倔驴的，为了促成合作，他不得不委屈自己卑躬屈膝，求着冯栩安。
最近Erin在聊业务之余，没少细问当年冯栩安被“推”出公司的细节。这正中他下怀，冯栩安聊不通，楼清川挖不动，那就从其他人身上下手。
秘书确认好时间表，提醒道，“方总，今天下午两点有董事会。新股东会到场，需要我优先哪个会？”
他略一思索，冯栩安可以推迟两个小时去缠，新股东对他来说价值更大。
方煜行打开了自己的美股账户。这两年大环境太差，他身价疯狂缩水，手里现金也不多。公司新计划一再搁置，他听取了一些所谓“朋友”的内部投资建议，被某些要死不活的垃圾股套牢了不少钱。
听说新股东在美股市场做的风生水起，或许以后能请他帮忙救救自己的账户。听说近年来他有回国的想法，因此才在国内投点感兴趣的项目。选了故栩，还挺让人意外的。
方煜行有意结识新股东，早早等在会议室。新股东非常守时，两点一到，那人便在其他高管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这是个极为年轻的男人，一身正装丝毫束缚不了他吊儿郎当的样子，反倒违和地强调了他气质中的散漫。方煜行一怔，这人侧影有些眼熟，他向来过目不忘，但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人如此年轻，他心中犯下嘀咕，止不住皱眉，怀疑起这人的真实水准。
他带着心中疑惑看向谢音习。谁知谢音习此刻满意地看着新股东不断点头，一副被对方外表收买到的样子。
呵。他轻蔑地敛下眼皮，话都吞了回去。
按照惯例，会前新股东要和每个人握手打招呼。方煜行亮出客气的微笑，握上对方的手。那男人走到近前，握住他的手用力向下一压。
像是开局就想压人一头。方煜行只觉得有沉重的压力袭来。
“方煜行，”那男人笑道，“久闻大名。你好。我是游远。”
游远笑的真诚，试探和打量被他深藏进眼底。方煜行被看得不舒服，却也淡然一笑，点点头，算作招呼。
持股凭证查验后，方煜行盯着游远失神。
疫情后，故栩估值腰斩至四千万。游远的到来让人又爱又恨，爱的是他有钱，恨的是他大刀阔斧，以低价入场，却拿到了51.25%的股份，自此拥有对故栩的控制权。在冯栩安离开后，方煜行与谢音习成为利益共同体，一度拥有55%的股份，现在都已成为历史。现下两人持股加一起不超过13%，掀不起任何风浪。
股东大会匆匆走起流程，都是过场。任何决议的背后都已经过无数轮暗中较量，拿到台面上时，不会有丝毫改变了。
“我有个问题。”
此时方煜行刚报告完这一时期的市场分析。游远搭着腿，一只手摸着下巴，另一只手松垮垮举到半空。
“据我所知，同类型品牌疫情期间估值一般缩水10%到20%，为什么我们会缩水50%？这样的话，业绩不好恐怕不能归因于疫情。”
方煜行脸色讪讪，手指背到背后轻轻抠弄起来。
他沉吟半晌，“那时公司刚从轻奢品类转为高奢一年，很多事情都没有搭建好，疫情就来了。”
游远手指飞快在手机上敲打，看起来漫不经心，“怎么？这世界得围着你转吗？那疫情之后呢？2021年底，T家亚太销售额反超预期，你作为CEO，没有参考一下竞品的策略吗？”
方煜行不赞同，“疫情之后……人们的消费模式发生了很多变化。T家的品牌在市场上占有率原本就高，和他们对比不太合理。”
游远一脸不可置信，“我很好奇啊。我们这个公司的发展目标是什么？中庸？你在跟我讲儒家大道理呢？不跟经典大品牌比跟什么比，和你家楼下一元饰品店做对比吗——”
会议室内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静静听游远发火。
“估值缩水，现金流变差，收益变差，成本控制一般，CEO不考虑自己策略和产品有问题，竟然归因于品牌——我给你钱是让你烧着玩的？”
方煜行赶快补充，“其实我们现在有新方案，可以实现降本增效。除此之外，我一直在联络其他公司开发AI珠宝镜子，打造无人商铺计划。”
“具体方案在哪？麻烦发我。进展如何？”
方煜行僵在当场。
“你既然不说话，看来进展不怎么样。”游远将手机扣到桌子上，一脸不满，“OK，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吧。无头计划不要放到我面前。”
他站起来，一脸兴趣缺缺，“顺便问一下，你打算多久让我看到新方案？不会是两年后吧。”
方煜行深感被侮辱。
他咬咬牙，好胜心止不住往外冒，“计划不是无头，顺利的话，两个季度内成本会减少5%左右。最新进展，我会发到你邮箱。”
游远随意看了眼财务报表，心道方煜行这水平实在不够他收拾。目光太短浅，只能看到一年以后的事情，所有长期合约竟然没有提前锁定价格。
“好。两个季度5%，我等着看。”游远低声笑了， “人事主管呢？有时间我们约个会议，绩效考评的标准是什么？我也可以介绍一些专业做珠宝品类的CEO。”
他走过去拍了拍方煜行的肩，“我说话直，不要介意。你坐在这个位置上，如果能赚更多钱，我只会供着你做财神爷。拿数据说话，对吧。”
方煜行努力扯出一个笑，点点头。
谢音习早已目瞪口呆。这帅哥太凶恶，刚一来竟然就逼迫方煜行立了军令状？
她坐在远处看方煜行暗中攥起拳头，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接下来恐怕有很多好戏啊。

第58章 Second first（58）游大妈
秋日的太阳高挂在天空，干燥，刺眼，像是要在寒冬到来之前，用尽全身力气将余热散尽。
冯栩安桌上放着一份计划书，关于财务类chatbot以及AI人才数据库，目标客户为各大会计师事务所。这计划从两年前开始部署，研发由楼清川牵头，在国内分公司进行。
重要的是，这是份秘密计划书。公司内除了她和楼清川，没有其他人知晓。
她心里再次荒凉。早年吃过的亏个个难以下咽，她习惯了提前做准备自保。但这些准备无一例外，纷纷被派上用场。
人性令人失望，永无下限。
当年冯栩安将国内分公司设立在首都京市，不仅是因为离家乡近，也是听了楼清川的建议，这里人才密集，有利于组建团队。今天秦新琼会和楼清川一同回国，公司里的风浪需要被平息。
秘书敲门，打断了她的思绪。
“冯总，您约了徐总聊投资，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