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睡得不踏实，陷入怪梦。
梦里，一片深浓的黑暗里，所有人都说，外面下雨了，下了很大的雨，是陆尘为她下了一场暴烈的雨。
许书瑶无所觉，静静站在原地，过了一阵，抬起头，看到头顶有片很宽大的屋檐。
她从始至终都感受不到雨。
直到雨停了，人散了，她转身离开。
脚踝突然一凉，低头看，原来是裤脚洇湿了一片……
怎么会湿了一片？
所以刚才外面，在下雨……
“你对象…”
“你男朋友…”
“你俩一定要好好的，别分手！”
“你们两人谈恋爱了。”
“你想亲我哪里都可以。”
“我们之间怎么能有第三个人？”
“我以为你潜意识里，一直是想亲我的。”
“原来不是想亲我。”
“陆尘…是谁？”
陆尘是……
“我不是你哥，也不是你的百宝箱。”
“我是男人。”
“别随便亲别人。”
“你想亲我哪里都可以。”
像溺水的人忽然获得一大口新鲜空气，她从窒息里解救出来，一下睁开眼，心跳剧烈跳动。
黑暗里摸索到手机，屏保上的时间显示才凌晨三点。
屏幕上恰好跳出一条实时微信消息。
许书瑶猜到了什么，点进去看。
陆：许书瑶
静谧的黑夜，她突兀地想起那个怨恨、期待又羞涩的眼。
那个滚烫交缠的拥抱。
她心脏狂跳。
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跳进大脑。
是不是…
想和她…
谈，恋，爱？
这逻辑不通。
这完全是因为她生拉硬拽，非要把陆尘这两句不同时间、不同场合说的话强行拼凑到一起，才得出来的荒谬结论。
现在是凌晨三点, 她刚才只是睡得沉, 脑子不受控制了, 才将记忆错误地拼凑在一起。
仅此而已。
她将手机息屏放回盒子里，平躺好，手摸上胸口, 一下下顺着心跳。待它差不多恢复正常时, 再次闭上眼睛入睡。
第二天早上起床, 潘一诺拿着杯子去刷牙，余光瞥见许书瑶床里侧的墙上挂着两条白花花的东西, 她吓了一跳。
抬头一看, 许书瑶正把两条腿倒挂在那儿，上半身横在床上，一动不动的。
潘一诺抚了抚胸口：“许书瑶，你，梦游呢？”
许书瑶嘴巴动着, 语气毫无起伏：“……哦，在给大脑充血。”
潘一诺不理解, 快步去洗手间：“快起来吧，今天要叠豆腐块, 还要检查的。”
许书瑶：“哦。”
她慢吞吞放下腿，慢吞吞叠被子, 动作像没魂的机器。
祝萌从下铺打着哈欠站起来，看到上铺的许书瑶眼下一片青黑：“天呐，你晚上干什么去了呀？”
许书瑶机械地摇头。
祝萌一边叠被子一边说：“你们昨天都没视频哎, 我怪不习惯的，这样显得我打游戏骂人的声音太孤单了。”
许书瑶：“……”
祝萌：“你们吵架要吵这么久的吗？异地恋吵架的话会不会很容易崩啊？诶，他昨天买了那个衣服又不给你，不会是买给什么妖艳贱货的吧？”
江茜叠着被子，瞌睡瞬间给吓跑了：“祝萌，高中时候我要是跟你一个班，估计就不会每节课都想睡觉了。”
祝萌：“嘿嘿，我高中同学还嫌我烦要把我赶出教室呢，还是你好。”
许书瑶：“……”
她想了一晚上那个问题，整理了一晚上的思路，后来这些都像做梦似的，早上一睁眼，什么都不记得了。
甚至因为睡眠不好，早上留下了后遗症，别人说话她有时要反应半天：“昨晚，没有视频。”
她还停留在祝萌上一个问题里。
舍友们听在耳里，只觉得这是她的“执念”。
今天照旧要军训，好在太阳当头暴晒，教官的嗓音一吼一吓，许书瑶脑子清醒了些，紧紧跟着指令做动作。
就是人一整天都蔫蔫的。
军训休息的空挡里，她到阴凉底下坐着，汗都顾不上擦，拿手机给陆尘发消息。
许：我亲你哪里都可以吗？
过了一分钟，对面没回。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她突然把消息撤回了。
她两手揉了揉太阳穴，没休息好，脑子钝钝胀胀像塞了个快爆开的水球，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要撤回。
可能是还在怄气，不想主动理他吧。
又过了一分钟，她重新拿出手机，写了很多字：陆尘，谢谢你的染发膏，我很喜欢。谢谢你把我妈妈喊来，还有我的高中舍友。谢谢你给我出的主意
她脑子滞后地转了圈，想起来，陆尘不喜欢她说谢谢的，她又按住删除键把字全都抹去。
郁闷地托着腮看向远处。真是的，不给他发谢谢，都不知道发什么给他比较合适了。
到中午军训结束时，再拿出手机，几分钟前陆尘发了消息。
陆：撤回了什么
许：撤回就是不想给你看了啊，你为什么还要追问
陆：还有你不敢给我看的消息？
许：我哪有不敢
陆：那撤回了什么
许：没什么啊
陆：是谁跟我说的：有话要直说，别拐弯抹角，要直白，别藏着掖着
陆：所以都是说来哄我玩，其实自己也做不到
陆：[微笑]
许书瑶深吸一口气，她受不了陆尘阴阳怪气的激将法。
许：我亲你哪里都可以吗？？这是我撤回的内容！
食堂里，阴郁了一整个上午的人突然阳光灿烂地笑了声，食欲上来，筷子伸进对面餐盘夹了块红烧肉塞嘴里。
杨亦泽抬头，眼神嫌弃：“额咦，你还是绷着个脸吧！我看你心情不好来陪你的，你怎么还偷我肉？”
陆尘抬眼，比他更嫌弃地撇了下嘴角：“你？陪我？别给我帮倒忙就不错了。”
杨亦泽不敢相信地瞪大眼：“我帮倒忙？大爷，前两天你快要发疯是谁给你按住了？是谁在劝你迷途知返？是谁让你悬崖勒马？你有没有良心啊？”
陆尘又夹了他一块肉，腮边鼓了一块，背挺直了，垂眸俯视杨亦泽：“我正要跟你算账，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对许书瑶图谋不轨了？”
杨亦泽皱眉，快速看了圈周围。
食堂来来往往的一堆人，这个人讲话也不知道小点声，引得好多人往这边瞅了几眼，他怎么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啊？
形象也不在意，吃相一点不端正。
杨亦泽压低声音：“你看不到自己当时的眼神也就算了，你还能不知道自己在盯着她哪儿看吗？大爷，您盯着人肚子看，你是正经人？”
陆尘把杨亦泽扫了一遍，一边的眉梢微挑：“戴有色眼镜看人，看什么都带颜色。”
杨亦泽：？
眼见着陆尘又更过分地从他盘子里夹走个鸡腿，举到他眼前，大言不惭道：“冤枉我，我收你这点东西就原谅你，你该感到庆幸。”
杨亦泽：？？
直到他把肉放到自己盘子里，才摇头感叹：“我看的明明是手链，你这眼斜心歪的，我都替顾青岚无语呢。”
好像是，手腕和小腹在同一个高度……
杨亦泽的困惑表情僵在脸上，脸皮逐渐转红：“……是这样的吗？”
陆尘又叹了声气，状似难过地耷着眉，又压不住嘴角翘起来的一点弧度：“你这样想你兄弟，兄弟的心都碎了一地。”
杨亦泽刚聚起来的那点愧疚瞬间没了，这个狗怎么能讲话这么欠打呢？没人收拾得了他了吗？
杨亦泽微笑：“你怎么贱贱的，许书瑶只是回了你一条消息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已经谈上了。”
陆尘嘴上逞能的气势一下散了，嘴角缓缓耷下。
低头吃肉去，时不时看看手机，直到盘子里吃空了，才点开聊天框。
许书瑶和舍友们在食堂吃饭时，反复点亮屏幕看有没有新消息跳出来，结果等了很久都没有。
也不知道对面这人怎么回事，上一秒还在聊得火热，下一秒人就没影了。
怎么回事？
总不至于，是她发的信息有什么问题吧？
她点开聊天框，划拉屏幕看刚才的聊天记录。
越看越郁闷，她好沉不住气，陆尘随便一挑衅她就招了。
至于她最后发的这句，没什么问题吧？
可是，没问题的话他为什么不回了呢？
她的心脏忽的又剧烈跳起来。
不会吧？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陆尘根本没说过这句话，或者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是她理解错了。
他没这个意思，她却想成了这个意思。
她昨天没休息好，深夜里想歪了也不是没可能……
“许书瑶你怎么了？”旁边的潘一诺问。
许书瑶的脸色好差，像吃到了苦的东西，筷子停在那半天没动。
许书瑶抬起头，摇了摇，动作间没什么精神。
潘一诺：“你今天一直有点心不在焉的，等会吃完回去睡一会儿吧，回回血。”
许书瑶点点头，听话地低头扒饭，把脑子里的问题暂时搁置。她太困了，状态不好，就不要乱想了。
正打算将桌上的手机息屏，屏幕上方忽然动了下，昵称那一栏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
她立刻抓起来看。
十秒过后，正在输入的提示消失，意味着对方打完消息发过来了。
但等了几秒，没收到消息。
她看了眼信号格，是满的。再一低眼，昵称那里又变成了正在输入。
什么意思嘛，为什么这个人打完字又删了重新打？
他在思考措辞吗？他在犹豫什么？他不是这种犹犹豫豫的性子吧？她的问题很难回答吗？
默默等了十多秒，输入提示再次消失，但她还是没收到信息。
令人窒息。
她实在沉不住气，发了个问号过去。
这次她不敢再看聊天框了，逼着自己专心吃饭。
直到饭吃完了，人快走到宿舍楼，手机一震。
许书瑶：“……”
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冷淡？？
算了，不要想了，快回去睡觉！
补个觉确实有用，下午军训时人精神了不少，甚至坚持到晚自习结束，状态都不错。
晚上和舍友们一起回宿舍。
正是统一下晚自习的时候，路上都是学生。
开学过去这几周，校园里成了几对情侣，晚自习结束有的男生会送女生回宿舍。
她们几个看着前面这对，十指交握，肩膀碰在一起，女生娇羞低着头，男生附身凑她耳边低语。
江茜：“啧啧啧。”
潘一诺挽着她们胳膊，带着四人小队稍稍拐了个方向，离这对情侣远点。
祝萌舍不得，脚往这边走，脖子往另一边伸：“再听听嘛，我还想听听他们再讲啥呢。”
许书瑶手轻轻捏了捏祝萌的手臂：“这不太好。”
祝萌大着鼻孔回过头来：“你当然不好奇咯，你都谈上了啊！但你考虑下单身狗的感受嘛，我虽然不想吃狗粮，但喜欢听墙角啊，hiahiahiahia！”
许书瑶：……我吗？谈上了？明明就没有。
还有陆尘为什么今天只回一个“嗯”，他怎么突然话这么少了？
虽然是肯定回答，但许书瑶并没有感受到他的肯定。
祝萌突然倒吸口气：“喝——”
她们几人顺着她视线看过去。
女生宿舍门边，一棵大树底下，光线幽微，但仍然能看清那里停了两个人，一男一女抱在一起。
拥抱结束，两人分开，男生快速瞄一眼周围，慌里慌张地亲了下女生的嘴唇，然后，两个人都像偷了东西，连挥手道别都没有，低着头各自溜走。
祝萌：“卧——靠——”
许书瑶没戴眼镜，光线又暗，她看得朦胧，看不清他们嘴唇怎样贴在一起的，但是，看得到他们小心地贴近，两团红色有一瞬消失了。
她还看得到两人间的氛围。
氛围，她脑子里自动地蹦出“缱绻”这个词。
她和祝萌愣在原地。
潘一诺和江茜扯了扯她们。
就像刚才做坏事的是她们，几个人步伐不由自主地加快。
回到宿舍，祝萌开始大聊特聊那对情侣分别时的过程。
混熟之后她真是什么都敢讲，潘一诺剥了个芒果塞她嘴里：“别说了，我们真不想听。”
许书瑶拿着祝萌的漫画书，坐在椅子上翻了两页，视线停在右下角一瞬，然后匆匆挪开，见鬼似的赶紧又翻了个页。
祝萌捧着芒果，消停点了，坐回椅子上吃，回头看到许书瑶的动作：“你咋了？”
她看了眼许书瑶手里的漫画书，这本她翻过好几遍了，随便瞥一眼就知道这是哪一页，到哪个剧情了。
她嘴角翘起来，眼神颇有深意：“你翻那么快干嘛？”
许书瑶嘴巴抿了下，视线飘了下，摇头：“没有啊。”
随后脸慢慢变红。
祝萌发现新大陆似的，立刻回头指给另外两个人看：“哈哈哈哈！许书瑶好好笑啊，看漫画里接吻不会脸红，撒谎却会脸红！”
许书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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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照例也要视频的, 陆尘不视频就睡不着。
许书瑶洗漱完，靠到床头继续把漫画翻完，时不时看一眼锁屏上的时间。
都十点半了, 陆尘还没拨视频过来。
他很反常, 今天一整天都很反常。
硬要推算的话, 昨天、前天也很反常。
甚至于，以前他讲过的一些话，做过的一些事, 回想起来都有点不对劲了。
比如：再过十四天, 我会让你知道我需要什么抱。
再比如：你孤身在外, 但也看不上别人的嘴唇吧？
更早之前，开学前一天碰到他朋友, 他就没反驳两个人的关系。
可是, 如果陆尘真的想…和她…那什么，那么现在为什么还不打视频过来呢？
怎么反而没有之前积极了呢？
难道因为昨天周日，本来该由她每周一次主动拨打视频，但她却没打，所以他在生气？
想到这里, 许书瑶主动发了个消息过去。
许：视频吗？
回得挺快，但好简洁啊。
许书瑶主动发出视频邀请。
视频接通, 陆尘正侧躺在床上，屏幕晃了几下后安稳摆好, 他看向屏幕里的人，停了四五秒, 眼睛闭上：“睡了，晚安。”
他看起来不精神，眼神都有些散, 闭眼后不再动了。
许书瑶今天精神也不好，于是小声回了个晚安，也关了麦，躺倒睡觉。
起初入睡很快，睡得很沉，后来不着边际地做起梦来。
她梦到她躺在床上，闭眼之前看了看屏幕里已经入睡的陆尘，然后她也闭上了眼睛。时间回溯，幽暗光线里，那对情侣偷偷摸摸嘴唇贴了下，许书瑶脑子里浮现两个放大加粗的花体字：缱绻。
：情意缠绵，不舍分离。
不舍分离。她舍不得结束那个野蛮侵袭，将她牢牢吸过去的拥抱。
情意缠绵。是什么样的情意，谁的情意？
不知道。
她真的哪里都可以亲吗？为什么只回复一个“嗯”？
睡梦里的脑子是失控的，并不能指望在梦里想清楚什么事。但心里装着事，梦里就会想太多，导致睡眠质量不如平常。
第二天，潘一诺再次看到许书瑶的腿自挂东南枝。
祝萌：“你们昨晚也没视频吗？冷战两天了吧？”
许书瑶没魂似的叠着被子，人无精打采：“有视频。”
祝萌：“看起来不像。”
许书瑶：“……”
江茜：“这周军训结束就是国庆节放假，你们回家吗？”
许书瑶脑子慢半拍，还在思考国庆节放几天。
祝萌“啊呀”了声，从下铺伸头上来：“许书瑶你昨晚没看群消息吧，我们CS社不是十月要去一个漫展嘛，正好是国庆假期呢。我反正是不准备回家的，这才离家一个月，我一点也不想家。你呢？你要是回家的话，没几天就得回来，但你要是不想去漫展也可以，在群里跟社长说一声就行。”
国庆节放七天假，上次过节还是高三，只放了两天就回校补课。
但许书瑶心里没什么遗憾，爸妈的工作没有法定假期，她回去了家里也没人，回家了就没人气了，所以她更喜欢在学校待着。
不知道陆尘回不回去，他估计得回去看爷爷奶奶。
而许书瑶没有回去的理由。
许书瑶摇头：“不回家，去漫展吧。”
祝萌微笑了下：“你不回去和你对象约会啊？”
许书瑶下床的动作卡了下：……
祝萌眼里闪过精光：“你们进度是不是太慢了啊，你看人家小情侣都敢当众亲嘴了，你呢，连漫画上的kiss都不敢看，陆尘是不是不行？”
江茜正在喝水，突然猛咳嗽起来。
许书瑶刚从上铺下来，站稳后疑惑地歪头，望着祝萌：“什么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