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得他把竖中指的图片一遍遍点过去，刷屏。
这节是系里的公开大课，杨亦泽也来上，他急匆匆跑到阶梯教室时，一眼就瞧见了陆尘。陆尘单独坐一排，情绪不好，周遭气压低得很，没人敢坐他附近。
杨亦泽像没感受到一样，直接往陆尘那排走，朝他靠过去，坐到他旁边。
就见陆尘低着头，拇指在不停的、怨念颇深的重重点击表情库里的某个图。
杨亦泽往上一扫。好家伙，一直在发比中指。
再往上瞧，对面人的备注是“kaki”，是许书瑶。
杨亦泽张大嘴巴，伸手指着屏幕：“不是哥们儿，你对许书瑶竖中指啊？这动作可……”
陆尘眼角睨他。
杨亦泽尴尬微笑：“可不礼貌，不雅，不合适吧，谁会发这个给……emm，对吧？”
他都这么提醒了，哪知陆尘毫不认错、死不悔改、理直气壮：“我不发？这种机会留给别人？”
杨亦泽：“……”
陆尘瞥了眼手机，许书瑶暂时没回他，他把包拽过来，掏出这节课的书扔桌上。
就像“比心”早已通胀成了“谢谢”，比中指也不单单是不雅动作了，还表示着粗鄙版的“看不惯你”。
但是不行，陆尘绝不能接受别人先对她做出这种动作。
杨亦泽不了解，要是许书瑶被别的人比中指了……陆尘光是想想，已经感到一股燥气冲上了脑门。
更何况，她要是被别人这么对待，大概会被吓哭。还是趁早在他这里习惯了比较好。
当然了，还有一点，他是真的非常生气。
杨亦泽想了想，点点头，随后又很快摇摇头：“不对啊兄弟，有没有可能，我是说一种可能，离开了你，她的世界根本没有人会对她这么粗鄙啊？”
陆尘一边的嘴角勾了下：“你够可爱。”
杨亦泽当然知道这个“可爱”和几个月前他在KTV里“调戏”许书瑶时的那句“可爱”不是一个意思。
现在陆尘是在损他太单纯了。
杨亦泽倒想反驳，想怒发冲冠一下，但他咽下了这口气，转过身翻书去了。
和陆尘在高中做舍友的两年里，陆尘没少给他们提供过帮助，这种帮助包括但不限于讲题，在生活里他们拿不准主意的事，陆尘也能给他们指明方向。
陆尘说话常常犀利，不那么好听，但最后事实往往证明了他是对的。所以杨亦泽学乖了，不跟他对着说了。
陆尘在刷屏，许书瑶心里没感觉被冒犯，也不觉得委屈。这小子就是这个样子的，不开心的时候总要发点癫。
她干脆把手机放桌上了，左手举到眼前，左左右右仔细看了好几遍。
等陆尘刷屏结束，恰好上课预备铃响了，她急忙忙地打字。
许：难道你在这里面藏了什么东西，而且很明显，但我没看出来？
陆尘垂眸瞥着这行字，快要吐血了。
许：你不要急，我会更仔细看的，很快就能破解！
许书瑶发完，准备息屏好好上课，这时聊天框里跳出一条提示，是陆尘刚刚发了条个性签名。
【眼瞎心盲】
许书瑶搞不懂，这到底是在说他自己怕的“黑”是眼瞎心盲，还是埋怨她竟然看不出手链里藏了什么东西。
她得尽快找出手链里的东西，不然陆尘又要跟她闹别扭闹很久。
物理老师走进教室，上课铃正好敲响，许书瑶收好手机，抬头看老师，恰好留意到他眼下较为明显的眼袋。她想起来，还没问清楚陆尘为什么总失眠呢。
总失眠很伤身体，她要先把他失眠的问题解决了。
这天晚上下了晚自习，许书瑶和舍友们一起回宿舍，到了宿舍楼下，她们先上楼去，许书瑶独自走到一处没人的路灯底下，等陆尘拨视频过来。
往常陆尘会在晚上八点五十分视频，但今天许书瑶一次次点亮屏幕，看着上面的数字一长再长，到八点五十五分了他还没打过来。
许书瑶不等了，上楼去。她没打算主动拨视频，陆尘老是失眠缺觉，而他又没晚自习，说不定现在好不容易睡着了呢。
到了九点半，许书瑶洗完澡了，坐在书桌前看祝萌安利给她的漫画书。
以前她只在知音漫客上看国内的连载漫画，这还是第一次看邻国的译本。
手机震动。
陆：好得很[死亡微笑]
许：又怎么了
她讨厌陆尘总这么阴阳怪气，她又发过去一个地雷表情包。
陆：？？
陆：你惹我不高兴，惹完没影了，现在还敢炸我？
随即一个视频打过来。
许书瑶接通，离开宿舍，走到没什么人了的楼道里。
“怎么啦？”她戴上耳机后看着屏幕问。
陆尘的脸靠近屏幕，居高临下的，许书瑶有种在仰视他的感觉。
光线从头顶打下，高眉骨、高鼻梁在脸上拓下阴影，他的下颌线硬而流畅，五官线条精致，像画师用利落笔触勾勒出的男主角。
陆尘怎么长得这么标致。
她嘴角轻轻弯了弯，声音也更软：“我有在等你视频，但是怕你睡着了，所以没给你发消息。”
“……哦。”
他冷着的脸慢慢冰雪消融，嘴角不那么下弯了，凌厉视线糅进些倦懒。
紧绷的人稍稍放松，顺势左肩靠上墙，歪得有些无力。
眼睛缓慢眨了下，睫毛下的阴影动了动，许书瑶透过那里，看到一片黑眼圈。
他以前熬一整夜都不会有黑眼圈。
这是失眠很久了。
陆尘没说话，不透光的黑眸盯着她。
他的状态放松而疲倦，目光便略显涣散, 这种状态让他无法全力克制, 眼神里渐渐透出些异样。
像一种深黑的、黏稠的、外表冰冷、内里灼人的事物。
许书瑶被这样的视线看得后背发毛, 好像要被他黏住了，又好像要被他吸进去。
未知的奇怪感受促使她本能出声：“陆尘。”
陆尘一愣，随即阖上眼。
两秒后睁开, 刚才的一切隐匿踪迹, 只余一片疲惫。
他深而缓地叹了声气。
“不重要。”他回。
他不肯说。
许书瑶：“我今天用顺丰速递寄了个快递给你, 应该明天能到。”
“哦，是什么？”
“我做的手链和荷包, 手链上有沉香木的珠子, 网上说沉香木可以安神助眠，荷包里面也是安神助眠的药草。”
“啊，这样。”
入耳式耳机让他的声音完整的震在耳骨上。
许是因为太困，他的声音不如白天那样音质饱满，卸去力道, 尾音毛绒软绵，配合轻缓的鼻息, 简直像没睡醒时，裹在棉被间的轻声呢喃。
许书瑶耳朵一阵热, 不自觉地抬手揪了揪耳廓。
陆尘的视线懒懒地挪到她瞬间晕红的耳朵上，就此停留。
视线像聚焦起来的光, 有点烫，烫得她耳朵更红。
耳朵持续涨热，痒痒的,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
许书瑶没戴眼镜，一双水汪汪的眼茫然无措，瞳仁晃了晃，像是想从这种奇怪的感觉里找到明确的支撑点。
但她独自摸索了一阵，却什么也寻不到，抓不住。
到实在没辙了，她目光微微闪烁，习惯性地看向他。
习惯性地依赖他。
这模样……陆尘的目光有一瞬的发直，他快要控制不住了，一下偏过头。
许书瑶从刚才奇异的感觉里退出后，又摸了摸耳朵。
再去细想，那种感觉又如袅袅细烟散去，寻不到踪迹了。
过了一会儿，陆尘冷着脸转回来：“今晚你哄我睡。”
许书瑶：？
“呃，好啊。”
许书瑶照着陆尘的要求，提前跟舍友们打了声招呼，随后把视频通话的扬声器和麦都关了，手机架在书桌上，摄像头对准自己。
这会儿舍友们都洗完澡在桌前刷综艺、打游戏、看书，许书瑶的摄像头里又只能拍到她自己，什么动静也没有，不会影响到她们。
屏幕对面，陆尘躺到床上，盖好被子，侧躺，手机靠在床内侧的墙边，正对他的脸。
他看着许书瑶安安静静坐在那儿，眼珠子上下左右地动，有时一惊一乍地瞪圆了眼，侧过头，嘴巴动动，像在跟旁边的舍友讨论什么。
聊完，她又转回来，漫画书翻面，再专注地看下一页。
也不是全然专注，有时她会分点注意力到手机上，滴溜圆的眼望向他，见他还睁着眼，便故作凶狠地皱眉瞪眼，无声比口型“快，睡”。
陆尘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他又睁开。
幸运的是，一睁眼仍然看得到许书瑶，她还在低头看漫画。
她没察觉到他睁眼了，所以没有瞪着眼睛责令他快睡。
陆尘安静看了会儿，再次闭眼。
一会儿后再睁开，她还在那里。
这样来回几次，心安的感觉积累得足够，他全身心放松了警惕。将近十天没能睡饱，这一松懈，困倦感瞬间奔涌而来，压过防线，他沉沉睡去。
睡了个好觉。
但还不足以把前几天的亏损补回来。
陆尘收到了许书瑶给他的手链和荷包，他举着那个彩虹色的粗手链，艳丽张扬、过分饱满的颜色堆叠在一起，他不可置信。
陆：许书瑶，你的审美怎么做设计师？
许书瑶惊了，这人又不学设计，怎么可以，怎么有资格质疑她未来当不好设计师啊。
她给他发了很多个扇巴掌的表情包。
火气撒完，她回：你的手、你的手腕、你的身材、你的脸，镇住这个手链完全没问题的。
陆尘很高兴，回：你有这张嘴倒是可以把垃圾卖出去了。
许书瑶又甩了两个巴掌过去。
许书瑶给他寄了两条手链，一条粗粗的七色彩虹，另一条采用金刚结的编织方式，红色和黑色两股绳紧密结合、回环缠绕，怎么拉都一点不松开。
看着……怪暧昧。
陆尘舔了下虎牙。
再把两根手链都戴到左手腕上，拍了张照，发了动态。
没配文字。
许书瑶给他点了赞，然后保存图片。
他的手掌宽大，手指修长，放在书页间这么拍出来，对比之下，书本都显得迷你了。
重点是腕骨微突，骨节分明，因为五指向上抬了抬而显出浅浅的筋骨，利落而极具力量感。
彩虹色花里胡哨的手链它也轻易就能镇住。
可惜两根手链上的沉香木和药草荷包并不能成功助他安眠。
收到快递的当晚，陆尘还是没睡着，十点时让许书瑶像昨晚那样哄他入睡。
许书瑶不知道这是什么原理，难道是，她在玩，相当于她替他玩了，他便可以安心入睡了？
后面这种事竟然养成了习惯，他每天都要这样才能睡觉。
许书瑶没什么意见，她的舍友们也不觉得受影响，许书瑶很尊重她们，不开麦，如果有什么不方便的，她也会及时把手机倒扣到桌上或者关掉视频。
至于陆尘送许书瑶的手链里到底藏了什么，许书瑶始终没看出来，好在陆尘睡好觉之后，这种事不跟她生闷气了。
这个周末，陆尘没来，他有自己学业上要忙的事，且许书瑶也不希望他周末不好好休息来回奔波。
舍友们混熟了点，约着星期天一起去周边一个商场玩。
这片区域属于老城区，商场建于二十年前，但配置齐全，有火锅店、本地特色菜饭店、电影院和KTV。
她们这次主要想尝尝本地特色菜，学校食堂的菜口味一般般，但大家不信邪，非要出来吃吃，看看到底是本地菜本身就不行，还是食堂手艺不行。
四个人一人一辆共享单车，踩了二十分钟，总算到了。
在商场前面停好车，刚踢下脚撑，身后有人喊了声。
“学妹？”
听声音的方向是对着自己的，许书瑶回头，看到一个人，有点眼熟。
她愣了几秒，那人笑了下：“学妹不记得我了？”
不记得了。
正好潘一诺走到许书瑶旁边，笑着和那人打招呼：“哈喽，赵述光学长，你们也来这儿玩啊？”
“是啊，我们过来吃个饭。”赵述光说。
许书瑶想起来了，这人是开学报道那天，帮她拿行李的学长。
周围几个刚停好车的学生靠过来，大家都目光单纯，都是大一新生。
“哟，这么巧！赵述光你跟咱们许书瑶学妹真有缘分呐！”
远远的听到清脆昂扬的声音，许书瑶听出来这是李菲学姐。
她从商场拐角的停车区小跑过来，高马尾辫一晃一晃。
因为她这句话，学长身边那几个学生齐刷刷地看向许书瑶。
许书瑶浑身不自在，社恐症又犯了，她抬手理了下鬓发，趁机低了点头。
“李菲，不要瞎说。”赵述光笑着摇摇头。
另外两个舍友站到潘一诺旁边，和对面打招呼：“学长学姐好。”
许书瑶也跟着打了招呼。
两波人去同一家饭店，正好一起过去，潘一诺、祝萌和他们聊天，许书瑶和江茜默默听着。
原来今天赵述光和另一个学长一起请学生会办公室和外联部的新成员吃饭。
李菲是宣传部的，宣传部没有组织聚餐，但他们关系好，李菲就一起过来了。
说起来，李菲还是许书瑶在宣传部的副部长。
两波人都属于设计院，大一学生们上大课时还在同个教室，脸熟，关系近。两个舍友和他们挺聊得来。
到饭店后数了下人数，十三个，正好可以凑个圆桌，只需要再加塞一把椅子即可。
就这样，对于许书瑶来说快乐放松的周末探店，转瞬间成了拘谨小心的社恐坐牢。
新生们都很上道，要把圆桌的上位留给学长学姐们，但李菲不拘小节，招呼他们随便坐：“咱不讲究这些啊，什么上位不上位的，上位还靠近门边，上菜不方便呐，大家随便坐哈。”
大家叽叽喳喳推推嚷嚷着最后都坐下了，潘一诺坐下来后，江茜自然地坐她旁边，随后是祝萌，许书瑶。
许书瑶刚要坐下，李菲叫了她一声，朝她招手：“书瑶，你坐我这边来。”
许书瑶看了眼舍友们，然后在她们三人的注目礼下转身朝李菲副部长走去。
不巧的是，李菲留给许书瑶的位置靠近门口，正好是上菜的位置，她右手边是李菲，左手边是赵述光。
许书瑶坐下后，抬头，视线极快地扫了下对面几个人。
大多数人都在看她，眼神正常中夹着一丝微妙。
舍友们也看着她，眼神略带同情。
李菲在菜单上先点了几道菜，菜单传出去后，她扭头来和许书瑶说话。
“书瑶，怎么样啊，在宣传部还适应吗？本周部门里应该有给你安排任务吧，有没有难度？”
许书瑶看向李菲，笑回：“部里很好，我很喜欢，活完成了，有点难度，但是还行。”
李菲惊讶道：“学妹，部里那几个老家伙还说你说话结巴，你这一点都不结巴好嘛，他们怎么谎报军情呐。”
整桌的视线都聚到许书瑶脸上。
许书瑶手放在桌下，五指抓紧膝盖：“……有点结巴，但是，说四个字，听不出来。”
李菲一巴掌拍她肩上：“哈哈哈哈！我说你说话怎么这么有意思，一直是短句，跟个机器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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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书瑶面无表情盯着面前的杯子, 完全不懂他们笑点在哪儿。
李菲跟许书瑶聊完，又去找其他人聊，挨个聊了一圈, 正好桌上开始上菜。
服务员端着两盘凉菜过来, 要从许书瑶和李菲之间上菜。本就多加了一把椅子的圆桌略显拥挤, 上菜更不方便。
李菲身体歪向右边，给服务员让出些空间。
许书瑶也自觉地往左边歪了点。
一道道灼热视线瞬间聚到许书瑶身上，包厢里的氛围变得古怪。
李菲抿着嘴笑, 另外几个大一新生看出了什么, 也迷之微笑着看许书瑶, 然后视线转向许书瑶左边位置上的人。
不多时，又转回许书瑶身上。
许书瑶顺着他们的目光朝左边望去。
赵述光学长正朝她微微侧身, 许书瑶转过头时恰好和他对上视线。
停在她身上的一道道视线热得像一根根刺。
赵述光的目光温柔如水, 对她笑了笑：“许书瑶，你要不要往这边坐坐？”
许书瑶摇头：“不了。”
服务员上完菜出去，许书瑶跟着站起身：“学姐，我去下洗手间。”
不等李菲回复，她转身一步一步强装镇定走出去。
人群的视线扎得她浑身都疼。
明明上周末社恐症状好了不少, 仅仅隔了一周，她又快退回到最初的状态。
难道治社恐也像磨刀子一样, 不经常磨一磨就会变钝？
许书瑶站在洗手池前，镜子里的人眼神躲闪, 缩肩塌背，完全就是个误闯人群的老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