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耶！是秋游！我们即将迎来美妙的秋游！”
许书瑶举着的叉子僵在面前，整个人快要石化了。
“哈哈哈哈！”卢玮和几个女生笑得前仰后合。
笑完卢玮抬高嗓子说：“真服了这都歪哪去了，本周六许书瑶生日，到时候一起出去high啊！”
“哇！好耶好耶！”
“又可以出去玩了！”
“许书瑶，去哪里玩啊？”
店里所有的视线都亮闪闪的，全部聚集过来。
许书瑶：“……”
卢玮回头问：“哎许书瑶，我们到时候安排是什么啊？”
许书瑶咽了咽喉咙，机械而缓慢地转过头，对卢玮小声说：“我，我，回去，发，发群里。”
她捏紧了叉子，捏得手心的筋骨都疼。
上个周末她说话还能四个字四个字的蹦出来，一周没锻炼，退化得太多。
她一点都不想这样，她其实很想嘴巴利索地跟大家对话。明明大家都那么可爱，她到底在怕什么啊，有什么好怕的，有什么好社恐的啊。
她想到上上周的周六，陆尘让她被人群围着看，那时她虽然难受得直冒冷汗，浑身虚脱，但最终她还是挺过来了，什么事也没有。
之后陆尘又一直陪她逛社团，陪她面试，陪她在人来人往的食堂吃饭……她都表现得蛮好了。
现在她孤立无援的被无数道视线包围住，她突然好想陆尘，想陆尘陪着她，哪怕只是远远的看着她，她也一定能像上次那样很快就适应。
可惜，此刻陆尘不在。
最近一周军训大家都不怎么说话，之前两周上课时老师也很少找人回答问题，许书瑶根本没有当众说话的机会，大家自然就不知道她当众讲话会结巴。
卢玮私下里和许书瑶对话过几次，没太在意她说话卡没卡顿，不过今天卡得很明显。
卢玮不明情况，点点头，提醒她：“许书瑶你吃面条也能吃噎住啊？赶紧喝点水吧！”
许书瑶：……
知情的舍友们：……
许书瑶不想多说话露怯，顺坡下驴，端起杯子喝了几口。
得亏了卢玮，许书瑶暂时蒙混过关了。
“哎许书瑶，你上次在院发的那篇文章好牛逼啊！阅读量快有十万了吧！我们隔壁宿舍一个土木专业老哥说他们院的学生会会长还让他们多学学你的稿子呢！”
班里一个男生笑哈哈的，举着筷子的手给许书瑶比了个大拇哥。
许书瑶哪有在这么多人面前被这么夸的经历，脸刷的红成龙虾色，急忙微笑回：“谢谢。”
她想底气足、感情充沛点，但出口时声音却小如蚊蝇。
如果她能看到自己刚才如何微笑的，肯定会痛恨自己怎么连微笑都勉强敷衍。
她以为自己这么小的声音、这么冷场的回答大概会让对方觉得很没意思，但那个男生听完后却笑了。
“咯咯咯咯——你这么高冷怎么写出这种冷幽默的文章的啊！”
那篇文章底下的评论是有史以来最多，前几排评论说这篇文：
“好热”
“好冷>_<”
“很好，学生看了以为你在骂学校，校长看了以为你在夸学校，甜菜！”
“不是，你小小设计院学生会的，你写这么牛逼的文干嘛，准备跟黎大的学生会宣传部battle吗？那我替黎大宣布你赢了！”
起初收到评论的时候，舍友们、部里的成员、还有陆尘，都好好夸了她一通。
陆尘还说，她的文字颇有他的风范。
许书瑶不知道怎么回这个男生，只好装作高冷的样子，又对他提了下嘴角，说了声谢谢。
这时有人拍了拍旁边的同学，隔空和那个男生说：“这你就不懂了吧，许书瑶跟我们庄垣同学一样的，闷、骚、型。”
庄垣同学抿着嘴角幽幽地看了他一眼，不吱声，不反驳，又低头默默吃饭。
许书瑶：好吧，庄垣同学大概在心里把他吐槽了一番。
那就当她是闷骚型吧，反正她也没有反驳的勇气。
但好在从大家的反应来看，没人是讨厌她的，周六的生日，说不定会很热闹呢。
饭后，有人还有别的事要忙就先走了，没什么事的都分成几波，在周边闲逛。
许书瑶她们去了附近一家礼品店，给卢玮挑选生日礼物。
礼品店面铺不大，商品都挤挤挨挨地摆着，一条过道也拥挤得只够一人通行。
许书瑶跟在舍友们后面进去礼品店，屋里竟然比外面路灯底下还暗，微昏暗的环境让她看东西稍稍模糊了些。
她们想沿着过道往里，但还没走两步里面就有人要出来，她们只好背贴着墙站成一排给他们让路。
许书瑶没盯着人看，视线半垂着落在货架上，最后一人路过时，手的位置恰好与她视线的落点重合了一瞬。
她的心脏剧烈地一泵。
这只手大拇指虎口处有一颗黑色的痣，突出来的，比黑豆稍小。
她猛地抬起头。
手的主人也在看着她。
许书瑶一脸惊讶，对方却表情冷漠，甚至略显不悦。
故人相遇，但谁也没出声打招呼。
直到那人从身前走过，去门口的柜台结账，然后跟着前面的人一起出去，拐个弯身影消失。
“许书瑶，你在看什么？”祝萌问。
许书瑶眨眨眼：“哦，光有点暗，我好像刚才眼花了。”
“哦，你看我买这个魔法棒给卢玮怎么样？这个你知道是什么吗？是装饭卡的。”
祝萌拿着魔法棒模仿刷卡的动作往墙上一贴。
“每次去食堂买饭，付钱的时候就拿这个大棒子轻轻一点，简直不要太酷啊！”
许书瑶飘出去的思绪被面前这个粉粉嫩嫩的魔法少女樱魔杖强行拉了回来。
她指着粉得闪眼睛的魔杖问：“卢玮会喜欢这么粉粉嫩嫩的东西吗？”
祝萌反手挡嘴凑近了她小声说：“绝对喜欢，我看到过好几次，她手搓的袜子内裤内衣甚至枕头套都是粉色的。”
许书瑶眼睛一亮：“哦～那我也给她买粉色。”
回去的路上，踩着单车，九月下旬的夜风微微凉，又才晚上八点多，脑袋很清醒。
许书瑶想起刚才礼品店里见到的人，还是难以相信，她肯定是看花眼了。
怎么可能呢？
那个高中时期的学习搭子李智，怎么可能出现在这个地方？
李智高中时的学习成绩和许书瑶不相上下，都能够着211高校。
李智平时的成绩很稳，高考出分时李智先问了许书瑶考了多少，许书瑶告诉她之后，她就再没回过许书瑶。
靠近这家礼品店的大学只有两所，稍近点的是许书瑶所在的学校，稍远点的就是黎城大学，本市唯一的985。
按常理说，李智不可能在这其中的任何一所学校。
但那颗痣，以及刚才看她的眼神，都不像是她看错了。
周五那天，军训时间过半，到了阶段性检验成果的时候，教官组织各个班级两两一组进行比赛。
要比队列、内务整理，还有唱歌。
组队要求由总教官定，他将各个学院的队伍打散，最后和许书瑶所在班级进行比赛的是土木专业1班。
许书瑶立正站在队伍里，看着对方班级的学生队列整齐地移动过来，再向左转，立定，和他们班面对面而站。
大家穿着相同的灰绿色迷彩服，头戴相同款式帽子，遮住一半脸颊，和周围高矮胖瘦相似的同学像复制粘贴出来的一样，不仔细看脸，一眼扫过去都分不清谁是谁。
然而，在相似的人群里，许书瑶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第三排靠中间位置的李智。
李智！？
怎么真的是李智！？
李智怎么真的在这！？
李智淡漠甚至厌弃地扫了许书瑶一眼，随后视线划开，目视前方，再没看她。
许书瑶撇开视线，深深吸了口气，也没再管她，只一心听从教官指挥，认真完成一系列基础军事项目。
到比赛结束，这一天的训练也就此结束。
原地解散后许书瑶和舍友们一起走，准备去食堂吃饭。
路上碰到班里几个女生，其中一人邀请她们等会一起去外面的烧烤摊吃点东西，原因是她今天跟男神表白被拒，还看到他和别的女生接吻，心里难受，想出去走走，找人聊聊天。
潘一诺答应下来，江茜和祝萌也没有异议。
许书瑶还在犹豫，对方以为她是默认，毕竟许书瑶平时就总是淡淡的……所以没等她回复，几个女生约定好二十分钟后碰头，就先错开身走了。
她们回宿舍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一起出门。
走过这栋宿舍楼，路过洗衣房，洗衣房拐角处站着的人叫了声：“你看不到我啊？我们聊聊。”
许书瑶一行人都停下来。
许书瑶看李智一眼，回头和舍友们说：“你们先去吧，我一会儿就去。”
潘一诺认出这个人是上次在礼品店碰到的那位，她们两人似乎有点矛盾：“好，你有什么事的话可以给我们打电话。”
许书瑶心里暖暖，笑说：“好。”
等舍友们拐出宿舍大门，李智走在前面，带许书瑶拐了两个弯，最后竟拐进之前陆尘带许书瑶来的小巷子。
往巷子的方向既不通食堂也不通宿舍，只有一个宾馆，所以路过这片的人不多，很清净。
李智两手抱臂靠上墙，一脚往后踩着墙面，看向许书瑶：“以后看到我请当不认识。”
许书瑶：……
她本来就在装不认识。
她没回。
李智却突然发怒，眼睛睁得有点凶：“你在拽什么？”
许书瑶下意识想往后退，但她及时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害怕李智，硬生生逼自己停住了脚，只是身体轻轻一晃。
许书瑶连手都不敢捏，只用舌头重重碾了碾侧边的牙齿，尝到一点疼痛，提醒自己不要有多余动作。
只是刚刚那一晃已足够让李智发现她仍然是个胆小的草包。
从前她们走得很近，许书瑶很少掩饰自己，所有的脆弱、懦弱都展示给了李智。
“我就知道你还是个废物。”李智嗤笑了声。
以前不设防的信任如今成了李智攻击许书瑶的利刃。
高考出分时李智突然不再理她，许书瑶有过很多猜测，她想过李智是不是手机不小心掉水里了，是不是走路不小心摔坏了，是不是没话费了……不可能是知道她分数后就讨厌她了吧。
虽这么想，但她还是偷偷抹泪了。
后来回校拿毕业证，李智看到她就像看空气一样。
许书瑶还替她这种行为找好借口，可能李智的家长要求很高，不允许她跟学习成绩不好的同学来往，所以李智才不理她了。这不是李智的错。
再往后，拿完毕业证去聚餐，李智在桌上呛陆尘。
许书瑶想，不管李智是出于什么原因突然不认识她了，李智莫名其妙呛起陆尘，从那一刻开始，李智就不再是她的朋友。
李智说她“还是个废物”。
她曾经猜想了很多，唯独没猜到过李智一直觉得她是废物。
“你还想说什么？”许书瑶问。
“我忍了你三年。”李智将“三年”咬得很重。
她脖子往前伸了点，睁大眼眶，从下往上，毫无敬意的，让鄙夷的目光尽可能地贴近许书瑶。
“我一直知道你是个草包，我忍着恶心跟你做什么学习搭子做了三年，只是因为你总能从陆尘那儿拿到更多训练题。”
“呵呵，谁能想到啊，陆尘给你这么多额外助力，你最后还是只能考成那个死样。”
许书瑶知道她还没说完，便没有动，也没出声打断。
李智突然笑了下，上下一扫她。
“也对，可能没有陆尘的话，你连大学都考不上吧。”
“朽木难雕，既然你跟我一个学校，那我可有机会好好看看了，离了陆尘，来了这个破地方，看你以后会烂成什么样。”
她好像说完了，过去四五秒也没再说。
许书瑶礼貌问：“你讲完了吗？”
李智盯着她，不答。
许书瑶其实想说，你我在一个学校，嫌我垃圾，你不也一样垃圾。
但是陆尘说过，她不能骂别人。
她没什么多余的动作和表情，语气也寡淡，像个高冷的人：“句句不离陆尘。”
她不知道李智为什么这么在意陆尘，但不知道也没关系，有时候不直接点出来，说得模糊一点，反倒能让对方脑补得更恐慌。
许书瑶话停在这。
果然看到李智脸色一变，像被戳到了肺管子，微张着嘴没说出话。
许书瑶没什么想对李智说的了。
“你还有要讲的吗？”她掏出小挎包里的手机看了眼时间。
李智没回。
许书瑶：“那我走了。”
她拉上小挎包，右拐，走出巷子。
天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黑透，校园里的行人渐少，路灯点亮整条梧桐大道，影子在灯下时长时短。
她走到校门口，看了眼群里潘一诺几分钟前发来的地理位置和询问。
潘：没遇到什么事吧？什么时候过来？
许：没什么事，我马上就过去啦
校门口是条横向马路，出校门可选择往左或往右走。手机导航显示往左走。
这里单车挺多，出租车随缘，骑行需要二十分钟，出租车更快。
许书瑶哪个都不敢选。
她们之前出门都是往右转的，道路她熟悉了，胆子还能大点。左边却从没走过，看着路挺黑的，路上人和车都少，她不敢一个人骑单车。
穷乡僻壤的，一个人大晚上打车，她也不敢。
一时间连怎么去烧烤摊都成了巨大的难题。
她低下头，余光里只有小飞虫一晃而过。
她莫名想到李智刚才的话，说她一直是个废物。
她甩了甩头。
她才不是废物。
以前不是，现在也不是，她只是遇到了很难很难的事。她才不是废物。
可她连怎么去烧烤摊都没办法，连出个门都没办法。
李智以前明明对她很好，会常常给她带水果吃，会帮她摘掉头上不知从哪儿粘到的树叶。
不可能一点真心没有。
她连朋友都能处成敌人。
她连怎么去烧烤摊都不知道。
她连在人群里正常说话都做不到。
明天她十八岁生日，来的人太多太多，她会连这个主角都做不好。
“嗯？这谁，这么晚了还在外面鬼混？”
许书瑶出现幻听了，居然听到了陆尘欠揍的声音。
校园围墙上的灯光清和, 如月色倾泻，照亮墙外的双行道。
路的斜对面停了辆出租车。后座右侧的门开着，那人躬身探出, 随后站直。
他的体格和气质与这里格格不入, 站起来的瞬间, 立刻犹如突兀闯入破败小乡村的猎手，过路的几个学生都停住脚步，扭着头呆愣地看他。
他衬得所有人都像手无寸铁的猎物。
他紧紧盯着对面的许书瑶, 一手合上车门, 另一手勾着背包带子搭上肩头。
合门的响动让许书瑶身体轻轻一跳。
对面那人眼尾锋锐上挑着, 凌厉视线紧锁着她。
是熟悉的陆尘，但她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原来十二天这么这么久。他们只是十二天没见, 可这些天却让他们像两条交汇后又各自前行的直线, 突然停下回望时，才意识到双方之间已经拉开一段距离。
她察觉到自己和陆尘之间有了距离感。
这段时间他参与了太多她不了解的事，走了太远她不熟悉的路。他的气质甚至外貌因此有了细微的改变。
尽管他们每天视频，可亲眼所见的和视频里的感觉完全不同。
她感到有点陌生。
更重要的是，这些变化不是让他变得更内敛或更亲和。
他穿着军训的迷彩服短袖和长裤, 也许这些天的训练强度太高，或者军事化强度非同一般, 他的轮廓线比之前更健硕硬朗，本就锋芒的气质里多了分难以忽视的侵略感和威压。
许书瑶忽然想起以前家里那只小土狗, 天生的烈性犬，她很熟悉它的幼年体, 虽然牙尖爪利但还算好亲近。
后来她上学，一段时间没回家，再回来时它已经长成精悍强大的成年体了。
她无比陌生, 它和记忆里好亲近的小狗对应不上了，她只知道面前的是条不熟的烈性犬。
就算狗狗还记得她，熟悉她的气味，一看到她就要扑上来，但她却吓得想跑。
现在她在陆尘身上找到了这种感觉。
明明才十多天没见而已。
但就是这样陌生。
何况他眉头微拧着，对她的态度一点不友好，像来兴师问罪的，好像她做错了什么事一样。
许书瑶不自觉缩了缩肩膀。
出租车窜了出去，他们之间再没任何遮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