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意识半梦半醒，脑袋昏沉得很，不太清楚自己有没有出声。
眼睛的缝隙慢慢不受控制地自行合上，之后的一切，似梦非梦的，她都不清楚是不是真实发生过了。
再次睁眼，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天光大亮，室外遥远地传来行人的走动和交谈。
深度睡眠，一觉到天亮，许书瑶神清气爽地在床上伸了个懒腰。
侧过身，床铺围栏上悬挂的储物篮子里，手机和还插在手机上的耳机线都安放在此。她拿过手机，拔了耳机线，点开屏幕。
现在是早上七点半，屏幕上有一条未读消息。
点进去，是陆尘发的，发于晚上两点。
陆：许书瑶
上面一条是十一点时的视频通话记录。
再上面的是十点五十分，陆尘说蛐蛐被保安大叔扔校园外了，笑死，校园好大个，扔出去也还能听见动静呢。
许书瑶看着消息，躺在床上捂着嘴巴笑。
笑完，又想不明白，怎么昨天他们刚见过面，陆尘还是在三更半夜发她的名字？
她仔细回想了下，昨天他们视频通话时的记忆碎片逐渐回拢，拼凑。
她想起来，那个时候陆尘的声音透过耳机，直接地震荡在耳骨上，比平时更温柔且震撼。
他说了什么呢？
他极有耐心，声音越说越软，说了好几遍：“许书瑶，瑶瑶，把耳机摘下来再睡，小瑶瑶，小瑶瑶？不能戴着耳机睡，摘下来好么……”
许书瑶浑身一激灵，手机一滑，重重砸下。好在她经验丰富，反应还快，头偏了下，只砸到了锁骨，没砸着脸。
把手机重新放回篮子里，许书瑶深呼吸着平复心情。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记忆里昨晚陆尘的声音。陆尘怎么可能用这么……奇奇怪怪的声音跟她说话？
那种声音，像在哄小奶猫，又不完全是，也很像看到了一盘美味的辣椒炒肉，迫不及待……
她不能完全准确地描述那种声音，她从未听过任何人这么说过，陆尘也从来没有。
那一定是她当时太困了，做了个噩梦，现实中的陆尘在昨晚并没有这么说过话。
至于他为什么两点还不睡觉，还在手机上找她，可能是蛐蛐的叫声还在影响他吧。
舍友们都还在睡，许书瑶轻手轻脚从上铺下来，出去刷牙洗脸，琢磨着陆尘现在大概率还在睡觉，于是她一个人去食堂吃了早饭。
吃完回来，舍友们陆续醒了。
今天社团的棚子九点左右再次搭了两排，还来了一批新社团，舍友们吃完饭，各自去逛。
许书瑶独自坐在宿舍的桌前，把剩下的一些作业写了，又找了几个编织类的教程来看。
到十点，还没收到陆尘的消息，她知道今天应该玩不成了。就算现在去云山，也得十一点半才能抵达，而下午陆尘还得回申城呢。
时钟走到十一点，终于收到陆尘的消息。
陆：醒了
许：真棒
陆：[小猫扯嘴角.切]
陆：你睡得很好吧。[死亡微笑]
许：是啊，你呢？
陆：我？
陆：我不重要
陆：我就是千里迢迢来找虐的
许：[摸摸头]我今早去超市买了耳塞，下次你来的话就有的用了。
那边正在输入了好一会儿，半天没发过来新消息。
陆：去吃饭吧，我买了下午一点半的车票，吃完就得走。
许书瑶算了下时间，差不多吃完饭他就得坐车去高铁站。
她和陆尘只剩下一顿饭的时间。
她回复完消息，收拾好出门去，和陆尘约在食堂门口见面。
隔着老远就瞧见他站在食堂门口右侧，歇着条腿，一手抱着另一手手肘，举着手机垂眼悠哉哉地刷，来往的人总时不时看他。
他眼下没有黑眼圈，真是奇了。
许书瑶快步走过去，陆尘抬眼瞥到她，视线相撞，他停了不到一秒，很快又低下眼去看手机。
奇怪了，许书瑶感觉他好像在躲着她。
吃饭时，陆尘坐在她对面，食堂很多人，他像个岿然不动的吸铁石，人群的目光都被他吸引过来。
许书瑶受此波及，想躲，把头埋低低的。
陆尘腿长，原本蜷在自己座位底下，突然把腿伸出来，一下伸到她这边，一左一右，小腿肚碰着她宽松牛仔裤的裤缝。
许书瑶困惑抬头。
陆尘从餐盘里抬起头，看她一眼，等嘴里的菜嚼嚼咽下去后，不甚在意地说：“好多人盯你呢，我会保护你的。”
许书瑶惊呆了：“……您要不睁眼看看世界？”
陆尘嘴角扯了下：“你挺会呛我。”
许书瑶：“那我的嘴巴是不是很快就能跟你的……”一样厉害了！
“停。”话没说完，陆尘打断了她。
“……”许书瑶没劲地扒了一大口饭吃。
静下来时，她察觉到自己的耐受力好了不少呢，就像昨天下午和晚饭时一样，现在在人群里，被那么多的视线烫一烫，她竟然也能皮实地承受着。
是很大的进步。
看来脱敏疗法很有效！
她看着陆尘身上的衣服，又问：“你的衣服哪里来的啊，我昨天都忘了，你来这什么都没带，我该给你买身衣服的。”
陆尘身上的衣服裤子不是昨天那套了。
陆尘：“昨晚外卖买的。”
“哦。”
花衬衫、花裤子，像睡衣，又有点像暴发户爱穿的出风头款式，陆尘以前绝对不会穿这种，估计是外卖平台实在没别的卖了，只能这么凑合下。
虽然他穿在身上挺好看，像在度假旅游，但许书瑶心里自责，他来这一趟，她招待得太不到位了。
她情绪都写在脸上，陆尘瞅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陆尘：“不必自责，不是你的错，毕竟是我，不、请、自、来。”
许书瑶听前面还挺宽慰的，听到后面，咂摸出一点别样的味道。
她歪头，右腿动了下，隔着一层牛仔裤布料，腿不小心碰到他的，温热而缓的。
“额，你不要生气嘛，下次我会去申城看你的。”
陆尘筷子上夹着肉正往嘴里塞，这时动作突然顿住，像个视频突然被按下暂停键。
过了两秒他才动，慢慢放下筷子，端起汤，同时，把腿往回收了点。
“嗯。”他咽下一口汤，声音闷闷地回。
许书瑶没注意到他收回脚了，只听见他声音整个降了调，奇怪地抬头看他。
他嘴唇上有层水光，是刚才沾上的汤汁。嘴唇往内抿了点，同时舌尖快速舔了下。
是挺薄薄的。
还红红的。
是不是软的就不知道了。
他嘴缝微启，两秒后动了动，声音有些哑：“你在盯哪里？”
许书瑶回过神，视线上移，和他的视线对上。
这一刻，许书瑶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以前见过陆尘这样的表情。
他表情严肃，上挑的眼如刀，却奇怪的不那么锐利，眼神中透出几分控诉，和隐约的期待。
许书瑶嚼着东西，摇头。
他仍然这样盯着她，眼眶一敛。
许书瑶移开视线：“没看什么啊。”
说完低头继续扒饭。
她有点心虚的，总不好直接跟陆尘讨论，有人想“瓜分”了他。
人家应该也只是网上随口说说，不可能真的吧？
许书瑶偶尔抬起头，发现陆尘竟然不依不饶一直瞅着她。
她又把头埋下去。
过了一会儿，听到陆尘低哑地轻声唤：“许书瑶。”
“嗯？”她疑惑抬头，触及到他的视线时一下愣住了。
他眼眸沉黑，眼底压着太多浓烈的东西，却难以全压制住，翻涌之际泄露出来一丝，她不知那是什么。
陆尘喉结一动：“再等等，很快就可以了。”
许书瑶满脑问号。
陆尘移开视线，盯着桌面，但立马又挪回来，严肃认真地看着她眼睛：“在此之前，你别再看别人的嘴唇。”
许书瑶：“什么之前？”
“……”陆尘的视线再次移开，持续盯着别处，“……生日之前。”
啊，原来如此，成年之前盯着别人的嘴唇看不太好。
“好啊。”
她以为自己的社恐症差不多快好了。
她再次靠近那些遮阳棚，找到一个志愿者协会，正要走过去, 棚子前的几个同学不知道聊到什么了, 突然大笑起来, 声音震耳，学姐笑弯了腰、砰砰狂拍那个大一新生的肩膀。
许书瑶伸出去的右脚突然往右九十度一拐，接着左脚跟上, 人转了个弯。
她找了个人少的阴凉地站着, 拿手机给陆尘发去一个表情包。
是杰尼龟扑进小遥的怀里大哭, 配字：我是废物。
陆尘很快回复。
陆：怎么了废物点心
许：呜呜呜，我是废物！没有你给我壮胆, 我连走到社团前面的勇气都木有了呜呜呜！
过了十多秒。
陆：[摸摸头]
陆：我下周还会去找你的。
许书瑶看着陆尘的这句话, 还有动图里，一只小狗一下一下摸着另一只失落小狗的脑袋，她的心里唰的一下膨胀开一阵暖意。
整个人像被一团蓬蓬松松的云托举升空了，升到距离太阳更近的位置。
许：不用来哦，来回跑太累了都没时间休息。
许：我又充满Power了！我去试试！
陆：这么厉害啊
陆：[毛绒小狗跳起来'点赞']
陆：[毛茸小狗跳起来喊'加油']
许书瑶回了个加油表情包, 掐灭手机揣进口袋，吸了一大口气, 抬头，背挺到往后弯的程度, 继续去社团堆里巡视。
她这次找了个手工社团，坐在那里的学姐戴无框眼镜, 周身萦绕沉静的气息。
许书瑶走到桌前，学姐抬头，柔顺的长发如瀑滑下肩头, 对她微笑，笑容温暖，让人如沐春风。
她就这样顺理成章地被学姐的气质捕获，加入了这个社团。
到傍晚时，昨天的院级学生会发来通知，许书瑶通过面试，正式成为社团媒体宣传部的一员。
这个周末，她一共加入了三个社团，数量已经足够了，再多可能会忙不过来。
踩着夕阳余晖回宿舍的路上，来往行人有时会有那么几个朝她多看几秒，许书瑶感到脸红耳热，捏捏耳朵，眼神飘忽，低下头。
可她没有加速，只是一次次深呼吸让自己的心跳慢慢平复下去。
手里一圈圈转动社长刚刚送给她的梧桐叶发夹，她抬头，望进梧桐叶层叠的缝隙里，湛蓝的天和橘红的晚霞，树叶摇啊摇，沙沙作响，深深吸了口陌生城市夏天滚烫的空气。
她好开心。
她别样的大学生活拉开序幕了啊，她的表现还算不错吧。
忽然也来了发空间动态的兴致。
她的上一条动态还是几年前的。
许书瑶停在路边，将发夹举过头顶，以梧桐树和天空为背景拍了张照，再发动态，配字：
【开始喜欢夏天】
发完她没立刻看，先去吃了饭，再回去洗了澡。等再打开手机时已经是一小时后。
动态那页多了个红圈的19数字，聊天页面也是十几的数字。
聊天消息都来自陆尘，最新一条简短的信息非常扎眼。
陆：好得很[死亡微笑]
许书瑶：他到底又在阴阳怪气什么？
点进聊天框。
陆：谁送你的？
陆：还是你准备送谁的？
陆：你加入了什么社团？
陆：我走你都没送我东西[死亡微笑]
他连续发了几个带问号的表情包。
陆：有时间发动态，没时间回我一下
陆：也不关心我到没到学校
陆：好得很[死亡微笑]
许书瑶湿漉漉的头发还滴着水，她来不及继续擦，把毛巾披到肩上吸水，坐椅子上给陆尘回消息。
许：你到学校了吗？
许：我又加了一个手工社，发夹是社长送的，社长是个好有气质的大美人呢！
许：你下次来我一定送你礼物
许：我刚才去洗澡了没带手机
许：[捶背.jpg]
许书瑶把手机放桌上，点开空间，腾出手来用毛巾搓搓发尾。
她的那条动态有十多个好友点赞了，包括她的高中和大学舍友，和几个不太相熟的同学。
评论区：
陆：前几天立秋了[死亡微笑]
陆：哪来的丑东西
季悦回复陆：真服了，哥们你怎么老抬杠？
王跃回复陆：咳咳，陆大爷，我发现你总是回复许书瑶，你是不是，emm[贱笑]
还有同学在底下回复王跃--他们高三时的班长：我草班长你这么一说！还真像这么回事！
【天啦天啦！】
【我靠！蹲蹲八卦！】
【蹲蹲！】
经过这么多次的“迷之微笑”的洗礼，许书瑶立刻懂了班长那个贱笑是什么意思。
她仔细回想，其实加上这次，陆尘总共就回复过她两次，可能和她在动态里也就活跃了两次有关。
那班长口中的“总是”是不成立的，参考样本太少了吧。
何况，这背后的八卦，是个弥天大谎，把所有人蒙在鼓里，三年。
想到上次季悦在得知她和陆尘是邻居时的反应，许书瑶现在一个字都不敢回，不仅不敢，还犹豫要不要把动态删掉呢。
想了想又觉得没必要，她也不喜欢自己那么畏畏缩缩的、那么社恐的性格，既然在努力克服社恐了，其他事也该勇敢面对。
删是不准备删了，但回复他们……还是算了吧。
她退出去找陆尘。
许：我看了动态评论，要怎么回复啊
陆：随你
许：那我装瞎也可以吗
陆：都随你
许：好吧，，你到学校了吗
陆：到了，刚吃了饭
许书瑶脑袋里突兀闪过昨天看的帖子，她的手指在屏幕上磕磕巴巴地敲，好半天才回。
许：陆尘，在校注意安全，晚上早点回宿舍，不要去人少的地方，人太多的地方好像也不好，出门尽量别单独行动吧，男孩子孤身在外要会保护自己呀
陆：你喝酒了？
许：……没。是我真心的良苦忠言。
陆：男孩子？孤身在外？
许书瑶没回，陆尘抓到了她话的重点。
陆：你在担心什么
陆：不用担心
陆：我看不上别人的
陆：[狗狗怒摸狗头]
许书瑶囧了囧眉，唉，陆尘抓住重点句了，但理解出了严重偏差。
她担心的是他被人“瓜分”了呀。
陆：倒是你，你孤身在外
陆：但也看不上别人的嘴唇吧？
许书瑶：？？？
什么鬼？？？
他不会以为她下午那是嫉妒他嘴巴好看吧？？？
她自己的，也，也不错的。
不至于。
许：那你尽管放心好了！
陆：[狗狗怒摸狗头]
舍友们陆续回来了，许书瑶和她们聊了下社团的事情，之后点开高中宿舍群。
许：各位~我下下周六过生日，就在黎城过了，但是我的学校很偏僻，周围没有好玩的，我发位置和照片给你们看下哦。
许书瑶发了定位，还发了一些今天和之前拍的校园内外照片。
季悦：许书瑶，你们还没开始军训呢？你们不用军训？
季悦看了许书瑶发来的照片里面，路人没有一个穿军绿服装。
许：下下周一开始军训的，到月底。
季悦：我擦！我们这鬼地方怎么要军训一个月啊！这对吗这对吗？？
顾青岚：我这也是下下周一。季悦，军训也没什么不好，强身健体，我有个认识的朋友在太阳底下军训了一个月，经期都不痛经了。
季悦：哦？好吧，那我就暂时饶过这个龟学校
季悦：！
季悦：怎么这么远！？跟我回家一样远？！要八个小时！
许：是很远[哭哭]，你们国庆节回家吗？要不国庆节回去我再找你们聚下吧？
许书瑶一时忘记了她们当初要来参加她生日宴的原因了，她们的初衷并非借着过生日和她好好相聚。
季悦：那不一样的，生日就是生日啊，我当年过十八岁的时候在学校，就晚上吃了碗面条，就没了，就滚回去刷题了，我现在想起来后悔死了。
季悦：你知道吗，人生就活某些时刻，所以就该把仪式感拉满啊！不然想起来那些时刻都是酸的苦的，多悲催！
季悦：就当天过，我一定当天去给你庆祝！顺便还能逛逛黎城嘿嘿
顾青岚：等下哈，我看下我那天有没有时间[笑哭]
季悦说的仪式感让许书瑶心动了下，而且她说一定过来，许书瑶得好好做攻略了。
许书瑶：那我到时候带你们去逛黎城。
季悦：好！
陆明雪姗姗来迟。
陆明雪：额，许书瑶不好意思，我那天有其他事要忙，去不了了
陆明雪：下次有时间、等我们都回去的时候再聚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