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样的平稳莫名让许书瑶想起上次和顾青然一桌吃饭时陆尘的反应……
许书瑶僵在椅子上，没敢动。
头顶传来细微的触感。
后脑勺的一缕头发被人轻缓温柔地顺了下。
“找我们瑶瑶什么事？”他问。
许书瑶看不到陆尘和旁边的同学们各自是什么的表情，只能察觉到气氛不太对。
拿手机的女生手一颤，一下收回了手机。
“对不起对不起。”
“……”陆尘顿了下，才缓缓回，“没事。”
坐着的人都收回了视线。
那道可怕的视线消失了，怪异的气氛随之消散。
许书瑶缓过劲来，深刻意识到自己是个胆小鬼，刚才居然吓得动都不敢动。
她转头去看，陆尘居高临下的，眼睛狭长上挑，目光凌厉，是她熟悉的样子，毫无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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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书瑶很快无暇顾及刚才的插曲了, 上一个女生满面笑容进去面试，出来后张着嘴巴，手不停拍胸口。
面试这么恐怖啊。
“喏。”陆尘把他的手机递到许书瑶面前。
上面是他在网上搜的关于学生会面试问题及回答思路的帖子。
许书瑶接过手看。
第一个常见问题：“请做个1-2分钟的自我介绍。”
这真的不是在为难一个可怜的社恐吗？
为什么表面阳光开朗的大学学生会学长学姐们要这么为难一个社恐呢？
为什么开明包容的高校对社恐这么不友好呢？
她心里叹着气, 又把后面几个问题都看了遍。
“你有什么特长？”
“你有什么缺点？”
“为什么要加入我们部门？”
“关于我们部门的工作, 你有经验吗？你有什么创新想法？”
继续叹气。
要是面试能用手写的就好了, 讲话的话，她最不擅长。
许书瑶把手机还给陆尘，自己闷头坐那里, 默默打了份腹稿。
旁边的同学一个个进去又离开, 许书瑶越来越紧张。
但陆大爷就在附近遛弯、刷手机, 只要她转个头、或者用余光去瞥，总能看到他在。她像因此有了底气, 也像受了激励和刺激, 心里没那么怕了。
面试官是一位学长、一位学姐，两人穿着正式，上衣整齐的白衬衫，表情庄重严肃，标准的微笑, 手中握着打分用的笔和她的简历。
许书瑶刚站到门口看到这一幕，心中惊叹, 她居然没有刚才在外面自己吓自己那样紧张了。
也许因为在此之前，她已经被无数的视线洪流淹没过了, 而眼前这种场面，对那而言完全不够看的, 只能称得上是毛毛雨。
经历一场洪流，她对毛毛雨脱敏了。
算是一大进步嘞！
她的心境回到了高考的第二第三天。
漂浮的不真实感，破釜沉舟的勇气, 也有最后一战后即将解脱的期待与轻松。
当下的环境可比高考那几天好多了，这次她可以做得更好。
她站在门口，向里面九十度鞠躬，然后直起身，微笑走过去。
“许书瑶，你可以先简单介绍一下自己吗？”
她坐在面试官对面，对方真的问了这个问题。
许书瑶点头，保持微笑，看着提问者的两眼之间，两手紧紧抓着椅子下方的铁骨架，回想刚才的腹稿。
“学长学姐，你们好，我，叫许书瑶。”她讲得有些磕巴。
不过想到门外有个人……她就不敢停下来，不愿意停下来，逼着自己往下磕磕巴巴说下去。
她甚至清楚自己磕巴的程度，每个断句尽量只说三到五个字。
他们问她有什么特长。
“我会，羊毛毡，胶水手工，流麻……”
她拿手机打开相册里的照片和视频，给他们展示她暑假期间做的作品。
暑假期间，她搜集了很多形状各异的枝叶和花朵，用UV胶水拓印下植物的形状，做成透明的树叶和小花，一片片系上绳子和玻璃珠，坠在镂空玻璃球离，挂在廊檐下，风一吹，这些特别的风铃叮铃铃地响。
她的羊毛毡手艺突飞猛进，水平已经能给自己做各种热门难抢的手办羊毛毡版。假期里她给自己还有陆尘戳了几个，比如玲娜贝儿、草莓熊、路飞、鸣人。
“这都是，这个，暑假学的，我执行力，还行，学得快。”
对面的面试官稍稍睁大了眼。
“如果做活动，我上手很快。”
“写作也不错。”
她填报的是媒体宣传部，因此尽量往这方面的特长靠近，把以前的作文获奖照片展示出来。
又问她有什么缺点。
她进场前看陆尘给的攻略，知道这题不能把自己说死了，就算是缺点，也得有回旋余地。
“我，缺乏经验时，容易紧张，说话会慢，但是呢，多锻炼，会，好很多。“
对面的学长惯性地点点头，学姐在纸上记录着些什么。
之后又问了几个问题，许书瑶自认为说话虽慢，但还算诚恳，并且能展现个人能力。
等面试结束，走出这间教室的瞬间，她几乎摆出了此前那位学生一样的表情。
陆尘靠在这间教室门口的墙上，许书瑶一出门就看到他。
西斜的阳光将他的阴影投落到她身上，陆尘冷厉的视线自上而下地睨她，却意外地让她觉得温暖。
许书瑶一看到他，那副快断气的模样瞬间消散，眼睛亮起来，两根手指捉住他的衣角往前快步走。
陆尘配合着跟上。
“啊啊啊啊！好刺激！面试！我人生中第一次被人面试唉！好好玩！”
许书瑶张着嘴巴笑，露出上排白白的牙齿，说话间隐约可见灵巧的红舌。
她水润的眼睛亮闪闪，步伐轻盈，几次快要踮脚尖跳起来了。
陆尘嘴角一点笑意：“这么有意思啊？”
“是啊，真、好、玩！”她乐呵呵地蹦了几蹦，头发像蝴蝶一般跃动。
陆尘眼观六路，知道附近有些人在看她。
部分视线停留的时间过长，部分视线来自异性。
他抿了下一边的嘴角，放开后，嘴角呈平直的线。
许书瑶全然不觉，乐此不疲，拉着他衣摆快步往梧桐大道那边走。
“快走快走！马上要结束了，我们还得去CS社。”
“哈喽哈喽，你们可算回来了，我们在这等你们好久啦！”
黑袍男生坐在凳子上，大概也热得受不了了，手上举着一把折扇狂扇风，黑袍衣摆掀到一边，露出白花花的大腿左右晃。
祝萌此时头上戴着个箭头发箍，坐在棚子底下，看到许书瑶后站起来，两手摇了摇，又看了眼陆尘。
许书瑶回头看他，给祝萌介绍：“这个是我邻居，陆尘。”
介绍完，又给陆尘介绍：“这是我舍友祝萌。”
两人礼貌微笑点了下头。
黑袍男手一抖，扇子一收，拿起一张报名表朝许书瑶晃晃，眯眼微笑：“亲，来签订契约哦。”
社长过分自来熟了。
许书瑶往往不怎么敢和这样的人接触。
但今天的许书瑶是经历过洪流的人！
而且身后还有个陆尘！
她便笑着小跑过去，双手接过报名表。
拿笔开开心心填写完，社长检查了下没问题，拿了个发箍来：“小瑶瑶啊，你现在是我们CS社的小幺儿啦！这个戴上！”
发箍和祝萌头上的是同款，许书瑶感到新奇，拿在手上看了看。
是之前网上很火的发箍，很粗的朝下的箭头，亮黄色，戴到头上，走哪都得是人群里最亮眼的崽。
比陆尘还吸人眼球。
但这算什么呢？
她现在勇气满满的。
立刻戴到了头上。
社长又和她交代了些社团注意事项，许书瑶虽然不怎么说话，但总是认真听着、乖乖点头。
正好又到了收摊的时间，社长和个别骨干都是大二大三的前辈，和他们不在一个校区，晚上还得坐很久的大巴车回另一个校区，他们不再多聊，把许书瑶拉进社团群后，都收拾东西准备回去了。
祝萌和刚认识的团里的新成员手勾着手，和许书瑶挥别。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许书瑶想起来，她好像把陆尘忘了。
扭头一看。
陆尘就站在她身后一米远的距离。
她回身去，捏住他衣角抬头笑，晃了晃衣角：“我们去吃饭吧，你今天奔波一天，都没休息，吃完饭早点休息吧。”
陆尘低头看一眼被她拽住的衣角，又侧头看向社团前辈们离开的方向，毫不掩饰厌恶的翻了个白眼。
随后凌厉视线转向许书瑶，正色道：“离黑泥鳅远点。”
许书瑶：？？？
黑泥鳅？
哪来的？
她看向大巴车那边，就瞧见一手举着黑袍衣摆，露出白花花细腿往前狂奔的社长。
额，那再怎么看，也好歹是COS了个古风人物……但不至于人家叫黑泥鳅……
陆尘这么讨厌社长吗？
还是说，社长其实并不像表面那么热心肠自来熟，只是她没看出来？
不管怎么样，她对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保持警惕总是没错的。
许书瑶点头：“那我小心点好了。”
陆尘这才抬脚，身体转向食堂的方向。
吃完饭，天都黑了。
许书瑶怕陆尘不认路，要送他回宾馆。
还有个原因。
自打他说完要她远离“黑泥鳅”之后，他话就变少了，吃饭没和她聊天，专注玩手机。
作为多年亲近的好友，许书瑶轻易感知到，陆尘情绪不佳，不稳定地波动着。
她小心直接地问他怎么了，但没得到回复。
食堂人多，不方便说话，她得在外面找个人少的地方仔细问问他情况。
去宾馆的路上，路过白天那处清净小巷。
许书瑶转头正准备问陆尘要不要进去聊聊天，谁知她的手腕一紧，一股蛮力将她一拽。
眼前漆黑，不知身在何处，也看不清脚下，她差点没站稳。好在缠着她的手将她提了提，稳住身形，随后松开。
嘈杂的人声淡去，只余下夜里轻轻浅浅的虫鸣。
待眼睛适应了黑暗环境，许书瑶看了一圈，发现陆尘站在她对面。
很近，脚尖几乎相撞。
巷子外灯光的余辉零落于一侧脸颊，轮廓质感冰冷，一双不透光的眼盯着她，像暗处窥探她很久的野兽。
“够了吗？”他声音冷沉地问。
陆尘情绪不佳, 声音冷淡。高大的身形遮蔽光线，居高临下，像庞大的冰山倾覆, 极具压迫感。
许书瑶浑身发冷, 两手环住胳膊搓了搓, 不过毫无缓解。
“什么，什么够了吗？”她困惑地抬头问。
陆尘盯着她，没回。
许书瑶怀疑陆尘是不是病了, 不然怎么这么冷？她干脆伸手去捉他的手, 想测测他体温。
手将靠近, 陆尘的手往后躲开。
许书瑶心里一跳。
看来陆尘现在非常生气，她不能嬉皮笑脸了。
她立即收手, 脊背挺直, 一副做错事乖巧待训的好孩子样。
可随即一想，她没做错什么事吧，他又跟她闹什么脾气？
许书瑶站得乖，但心里不服气，抬头梗着脖子, 说话有点冲：“够了够了，真是够了, 你怎么又莫名其妙生气啊？”
陆尘冷眼睨她：“受不了我？”
许书瑶的脾气不多也不大，在他这里也不用憋着, 一下发完就没了。
脾气一消，再看陆尘, 她语气平和下来：“我怕你老这样，把自己气坏了，那我会心疼的。”
他目光紧锁着她, 嘴角似有若无地勾了下，一抹讥讽的笑。
“你？心疼我？”
许书瑶心里又隐隐生出火气。
她不想安抚他情绪了，就事论事，直接说问题好了。声音也冷下来：“什么够了，你说清楚。”
陆尘不依不饶，抓着这点不放：“就用这种态度心疼我？”
“……”许书瑶吸了口气。
牵牵嘴角，声音带点感情：“那你说嘛，什么够了？”
陆尘仍然冷脸：“你没点数？”
“……”
啊啊啊啊啊。
好想狠狠揍他一顿！
许书瑶郁闷地垂头，一会儿后她想到了什么，立刻抬头：“你来找我，我都没带你出去玩，是我不对，我明天带你去学校周围逛逛好不好？”
“……”陆尘的唇缝抿成直线。
许书瑶看出他对这个回答不满意，又真心实意地问：“我晚上回去好好做做攻略，明天带你去市里的景点玩好不好？”
可陆尘想要的也不是这个。
就见他抬起右手缓缓靠近她。
许书瑶耳朵的神经末梢敏锐察觉到附近的空气被挤压，手掌的温度隔空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却迟迟没等到触碰，他只悬停在附近，隐约碰到几根翘出来的头发。
这样要碰不碰的，只有体温持续传递的感觉十分异样，不过她没躲开，只困惑地瞧着他。
他半天不说话，目光停留在她耳朵上，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许书瑶想会不会是跟耳朵有关，可想了一会儿，还是想不通，她憋不住又问：“我实在不知道怎么了，你告诉我好吗？”
陆尘的视线慢慢挪到她眼睛，停在耳边的右手终于动了动，从上至下，轻轻抚顺那几根翘起的头发，好像他一开始就是这个目的一样。
许书瑶也分不清他刚才到底在看耳朵还是头发了。
顺完，收回手，他终于有心情开口：“跟你讲不明白。”
许书瑶歪头：“不要这么看不起我，你说来听听。”
陆尘很深地吸了口气，停了几秒，说：“这种程度的社交，够了吗？”
许书瑶想起白天的事，眼睛一下亮了亮，笑嘻嘻：“多多益善！”
陆尘的眼神却暗了暗。
许书瑶看着他的眼睛，愣了下，绞尽脑汁地想到一个可能，小心地说：“学生会的人说等通知，我还不一定能被录用呢。而且我只是加入了社团，不代表我就能交到新朋友，而且就算交了新朋友，我也绝对不会忘了你的，你是不可替代的，是我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
“对啊。”
“你觉得今天当着我的面要加你联系方式的垃圾玩意儿是想跟你交朋友？”
“……不然呢？”
“你觉得我在，”他感到荒谬地提了一边的嘴角，“在稳固你最好朋友的地位？”
“……”许书瑶嘴巴张了点，没出声。
她是这么认为的，毕竟陆尘大老远的专门起大早从申城赶来黎城看她，这几天深更半夜给她发消息，天天主动打视频过来……
她的短暂沉默引得陆尘冷冷嗤了声，嘴边一抹自嘲的笑：“真想让你也体会体会鸡同鸭讲、对牛弹琴、一拳打棉花上的无力感。”
许书瑶眨巴眨巴眼睛，消化着这句话，但始终觉得自己没错，于是反驳：“对牛弹琴本就是那个人有问题吧，双方语言系统不通啊，跟牛牛沟通当然得用它的语言，何必强牛所难呢？”
陆尘：“呵，真会反驳，那么，你不懂我的语言系统？”
许书瑶：……
她在这么多年的相处中，窥得一点，陆尘有时的脏话约等于打招呼。但她只能懂一点点，并不完全理解，尤其是他刻意有所隐瞒的时候。
她说：“你的太复杂了，我的比较简单，跟我有话直说就好了。”
陆尘：“沟通并不这么简单，真这么简单，你为什么经常说不出话。”
“我……”许书瑶一时顿住，“你不怕这么说我会伤心吗？”
陆尘：“你没这么玻璃心。”
许书瑶抿抿唇，有点被认可地开心。
不过虽然她知道陆尘的重点在于“沟通并不简单”，但她和陆尘真是讲不通，莫名其妙地连她也生出鸡同鸭讲的无力感了。
她想了想，又说：“好吧，讲不通就不讲嘛，不妨碍鸡鸭做朋友。既然我们分析问题分析不清，那我们直接解决问题吧。你不开心，我说带你去玩你又不满意，那你说嘛，怎么样你能开心？”
陆尘哼了声：“渣女语录。”
“那你说怎么办？”他阴阳怪气地升调。
许书瑶鼻息微重地吸了口气。
她有点生气，同时心里还酸酸涩涩的。她想好好解决问题，可是陆尘自己反倒不着急。
她不说话了，沮丧地看着地面。
“啧，看地面干什么，看我。”
许书瑶抬眼看他。
“怎么不说话了？”
许书瑶张嘴：“你困吗？”
“你困了？”
许书瑶点头。
陆尘拧眉：“才七点半你就困，你就是不想理我了，是吧？”
许书瑶摇头。
陆尘扭头看了眼巷子外……这个离谱的学校，这个点外面已经没什么人了……
他回头叮嘱：“……我再说一次，陌生人套近乎别信，陌生人的二维码，扫一下钱都给你偷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