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循心里觉得古怪,站起身来,挥着盲杖走出去。
蛮蛮和黎可眼见着他过来——蛮蛮非得过来看看贺循,说是多年不见这位青蛙王子,早就忘记他长什么样,连淑女都见过了,她也终于有机会一睹真容。
黎可扬起笑脸:“你怎么出来了?”
贺循垂眼“嗯”了声。
“我朋友,蛮蛮。”黎可简单介绍,“她就在医院上班,特意过来看看我。”
黎可抬抬下巴,意思是让蛮蛮说话当心点,别跟淑女一样闯祸。
“贺先生,你好。”蛮蛮上上下下地打量眼前的男人,客气笑道,“我叫曹嫚,是x科的护士,特意过来看看Coco.”
贺循猜得很对——常听小欧提起蛮蛮阿姨,就在医院上班,跟淑女一样,都是黎可多年的好朋友。
“你好。”
贺循温和颔首,“我是贺循。”
“我知道!”蛮蛮兴奋,被黎可胳膊一怼,干笑,“我经常听Coco提起你,谢谢你对Coco的照顾,她平时没有惹你生气吧?”
黎可的白眼又要翻起来——这个家伙比淑女还不如,嘴里说的都是什么鬼话。
贺循眼眸漆黑认真,语气平和:“她很好,没有惹我生气。”
蛮蛮咧嘴笑:“那就好……”
“好什么好?”□
黎可身体一撞,没好气把蛮蛮挤开,“赶紧走吧,别到病房来打搅,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老同学看见了,逐客令也下了,蛮蛮不多留,打个招呼就走。
人已经走远。
贺循沉默片刻,问黎可:“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随便聊聊。”
黎可耸耸肩膀,无奈道,“蛮蛮话多,什么事都要掺和一脚,还想来病房找主持拜一拜。”
她又陪着贺循回了病房。
有输液和药物治疗,方丈大师的精神有所好转,也开始进食。
只是九十五岁的高龄摆在这,大家都不敢掉以轻心,小心翼翼地守着陪着,贺循也一直留在病房里。
他在这儿其实没什么用,没有办法照顾人,自己行动也受限。
只能陪着主持说说话。
黎可让他回白塔坊,Lucky还留在家里,实在不放心的话她呆在医院就行,况且他也有工作,何老板和公司常常带电话来,没有必要一直在病房守着。
贺循陷坐在沙发里,只是摇头。
病房比家里更热闹——黎可会嗓音甜甜地跟着贺循喊主持大师吴爷爷,会端着粥碗一口一口地哄人吃饭,也会沾沾自喜地背心经和金刚经,会在隔壁病房的病人慕名来找主持大师时泡一壶淡茶,也会倾身托腮听主持大师说话。
黎可也发现自己这样忙不过来。
白天她陪着贺循在医院呆着,贺循在外鲜少吃东西,晚上回白塔坊还要在书房加班,等两人到家,小欧和Lucky已经眼巴巴地等两人等到天黑,她再在厨房里捣鼓做顿丰盛晚饭犒劳大家,再补偿陪小欧和Lucky玩会,整个晚上的时间都不够用。
那几天,黎可索性带着小欧住在了白塔坊。
小欧的责任就是照顾Lucky,难得的外宿时光,小欧激动无比,晚上开开心心地搂着Lucky在楼下写作业看电视。
黎可跟着贺循在书房加班,她要负责把最近送到家里来的文件都扫描进电脑,再帮他看看项目进度的照片和视频资料。
时间已经很晚,贺循问她:“是不是很累?”
“累什么?”黎可双眸闪闪发光,电子屏幕的光彩在眼里跳动,活力十足,“我越到晚上越精神,熬夜到凌晨几点都不在话下。”
偶尔会有那种错觉,她懒洋洋拖曳尾音的风姿很迷人,忙起来的时候也会触动旁人——动作是敏捷的,语气是干脆利落的,气息是生机勃勃的。
不过黎可的低精力时间都在早上——每天早起,可想而知为这份工作的牺牲程度有多大。
等把所有工作都做完,黎可伸了个懒腰,语气慵懒地跟贺循说晚安。
“晚安。”他平静道。
原来“晚安”和“早上好”有异曲同工之妙。
黎可脚步松散,跟着拖鞋“啪嗒啪嗒”去楼下客房睡觉,站在楼梯又突然折身回来,把走廊的灯“啪”地摁灭。
贺循也回了自己的卧室。
一如寻常的夜晚,但这种感觉完全不一样。
以往的夜晚始终静悄悄,灯是可有可无的,声音是寂静的,家里只有一人一狗的动静,他通常坐在卧室的沙发里听音频,Lucky趴在地毯上咬着自己的玩偶。
现在的夜晚也变成了白天,甚至连Lucky都不在身边。
这个晚上,贺循睡得不好,又好像睡得很好。
梦境纷纷扰扰,深夜贺循突然醒来。
无比清寂的春夜,似有极远处又有春雷滚滚,隐隐撼动睡眠。再凝神细听,贺循隐听见楼下似乎有声响,断断续续,时而尖锐,时而低缓,时而哭,时而笑。
他打开了房门。
声音从走廊灌进来,的确是楼下的声音——男人和女人的谈话声,翻译腔,悠扬轻快的背景音乐和琐碎杂音——客厅的电视在放电影。
贺循一步步从二楼走下来,一直走到客厅,也没有人开口跟他说话。
沙发上有轻缓的呼吸声——她睡着了。
贺循把动作放缓,在茶几上摸索电视的遥控器,最后摁下遥控器的按键,整幢房子都回归阒然。
唯有沙发上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像藏在花蕊里的蝴蝶羽翼起伏。
他在旁站了会,垂着眼,黑暗里的神情若无其事,他轻轻抬起手指,听着她的呼吸声,指尖先落在她发间,一丝疑缓后,再极慢极轻地落在她眉尖,指腹轻轻地扫过她的眉毛。
长而细的眉。
往下虚虚一触———密绒卷翘的睫毛。
趴在沙发上、睡姿随意的人轻轻吐出一缕呼吸。
贺循神色清淡,收回的手指慢慢滑到肩膀,碰到盖在她肩膀的薄毯,手指碰碰,轻声喊她的名字:“黎可。”
黎可迷迷糊糊听见了,但不想醒来。
她皱起秀眉,抓住了在自己肩膀轻轻推搡的那只手——手掌宽大,但并不粗厚,温暖干燥。
她喜欢这种抓在手里、实实在在的温度和触感。
那只手一动不动,停留在她手里。
“黎可。”
声音回荡在室内显得格外平静镇定,“黎可。”
她不耐烦,捏捏他的手指,指尖在他掌心掐了下,嘟囔:“不要吵。”
客厅突然静默。
他回握住她冰冷的手指,温暖的指腹摩挲玲珑骨节,抑住纷乱呼吸,冷淡问:“为什么睡在这?”
“小欧和Lucky一起睡在床上。”黎可咕哝了句,“我不跟他们挤。”
他静声道:“楼上有客房。”
楼上的那间客房在贺循卧室隔壁,黎可说不上为什么不想去,打算在沙发看部电影助眠。
“不要。”
她已经半醒,眨眨眼,发现眼前一片漆黑黯淡,只有他的轮廓浓重模糊。
她的声音沾着惺忪睡意:“你把我的电影关了?”
“去房间睡。”
“不要,沙发就可以了。”她闭了下眼睛。
“你白天已经很累了,睡沙发会着凉。”他声音发紧,“快起来。”
黎可轻轻呼了口气,没骨头似的从沙发上起来,打了个哈欠。
贺循扶起她的肩膀,催她起身:“走吧。”
她被他从沙发上赶起来,抓住他的手不知如何变成她的手握在了他掌心,黎可站着怔了下,直愣愣地说:“没有灯,我看不清楚。”
“没关系。”
贺循牵住她的手,“我会带你走。”
他对家里的方位熟稔于心,但此刻的步伐迈得很慢,她被他牵着往前走,眼睛适应环境后,一楼的光线虽然黯淡但不至于完全漆黑,家电的电子屏能照亮一小块地方,她模模糊糊看见一点轮廓,但看不见脚下的路,只能任由他牵着自己,很安全地往前走。
这是临江那晚的感觉,他把她带去公寓,那天晚上他忘记开灯,她摇摇晃晃跟着他进门,而后借着醉酒扑进了他的怀里。
其实她头脑清明,一点醉意都无。
那天晚上,其实她可以接受一切事情发生。
如果他顺水推舟地对她做些什么,如果他冷酷唾弃地把她赶出家门——那都很好,那晚一切都会归于结束。
可他把她拽进了浴室,用一场冰冷的洗澡水和紧箍的拥抱,忽冷忽热地把她锁在了那里。
那个瞬间,其实她有重新喜欢他……一点点,再一点点,再多加一点点。
他的脚步踏上楼梯,他提醒说“小心楼梯”,黎可回神,小心翼翼地挪动步子,所有的光线都已消匿,眼前完全漆黑如墨,她心里有点紧张,也有些踟躇不前,担心自己被楼梯绊倒。
她又突然想:原来这就是他的生活,日日夜夜他都这样迈步,无论世界如何,眼前始终是完全的漆黑。失明的初期,他是不是也恐慌、害怕,甚至紧张到完全不敢迈出一步。
贺循。她心里念他的名字,好像想说些什么。
她愿意试试他的处境,她甚至闭上了眼睛,完全的黑暗,任由他一步步带着自己往前,原来黑暗的时间是如此漫长,短短的楼梯好像永远都不到尽头,她听见他说了声“楼梯走完了”,她终于松了口气,迫不及待地睁开了眼。
眼前还是黑暗,什么也看不见,这种感觉让人不适,眼睛迫切地想要光亮,来明白自己身处何处,但只有身边他模模糊糊的身廓,沉默地带着她往前走。
她握紧他的手,突然很想抱住他,把他抱得更紧一点,就像那晚的浴室,用彼此的体温抵御冷水的冰寒。
贺循拧开了客房的门。
他说:“我们到了房间。”
这句话自然而然地说出口,轻轻回荡在黑暗里,突然就有了缱绻暧昧的意味。
我们——不是单独的我和你,是我们。 ^
房间——被墙和门分割出来的小空间。
区别于公共空间的客厅或者楼梯、走廊、餐厅和厨房,是属于私人的领域,他们手牵手,走进了一个更私密的地方。
如果在客厅,大的空间会产生明显的回音,说话和脚步声传出去,延迟地传回耳朵里,一切都有距离和思考的时间,但房间不一样,面积缩小,被墙壁包围,原声和回声混合在一处,脚步声更沉,说话音量更重,呼吸也更清晰。
牵住的手不是黑暗中唯一的纽带,衣角的摩挲声,彼此的气息和呼吸,任何的声响甚至连心跳,都是暧昧横生的细线,将两人交织缠绕,扔在房间的深处。
意识都知道———房间的深处,那里有张床。
柔软又温暖的床。
床的意义是休息,是柔软的安慰和包裹,是一切私密的起源和结果。
后来他会有这样的苏醒——
甜腻俗气的玫瑰香气,挂在肩膀的纤柔双臂,紧贴怀抱的玲珑身躯,纠缠柔软的亲吻,之后的动作不言而喻。
盲人想用手探索一切可以触碰的物品,当然也包括……那细腻微凉的皮肤和身体,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境地。
那个吻。
结束时她轻轻后撤一步,他不由自主地追吻上去,心里渴望拥有更多。
她的脚步慵懒无力,柔顺地握着他的手,呼吸声很轻,回荡在耳边,又显得亲昵暧昧。
他的手指摸到墙壁,指尖划过花纹的墙纸。
种子随手扔下,突然开始疯狂抽长枝叶花蕊,一瞬间步步生莲,每走一步,幻想就蔓延一步——她的肩膀擦过他的袖子,只是一个侧身的距离,稍稍转身就能把她压在墙壁,他把她的手指扣在身侧,用鼻子寻找她的鼻尖,再低头亲吻她的嘴唇。
毫无光亮的室内,她的心情依然有点不安,她听见他的呼吸和脚步沉默而凝重,她的肩膀蹭过他的袖子,如果这时候她不小心撞到他,她是不是可以搂住他的胳膊,让他带着自己往前走,如果他扭头跟自己说话,他的气息逼近她,她会不会再一次忍不住吻他?
继续加深那个戛然而止的亲吻,他的唇柔软温热,她的唇清凉饱满。
她惊愕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她在他的重吻下喘息,她试图反抗,于是他用手臂锁住她的纤腰,他知道那拢腰肢盈手可握,可以用手掌掐住,他撬开她的嘴唇,尝尝这张能随时把他气得头疼的唇舌到底是什么滋味,是清甜还是苦涩,抑或是像她手指一样的凉,春天雨水一样的清凉。
夜深人静的时间,适合一切疯狂的冲动和幻想,他一步步带她走到床边,伸手掀开了被子,冠冕堂皇又毫无意识地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好好睡觉。”
他承认自己的龌龊,也放任自己的下流。
他搂着她的腰步步后退,伴着完全炙热的亲吻把她压倒在这张床上,他的手指抚摸她的脸颊肌肤甚至钻进她的衣摆,他会用无数次洗过消毒过的手触碰他看不见的一切,再听听她柔软湿润的唇会冒出什么石破天惊或者让人头疼发狂的话语。
她也会。
男人穿着柔软的睡衣,细腻亲肤的衣料有很舒服的手感,他身上有股洁净好闻的气息,颀长挺拔的身廓就在朦胧的眼前,时急时缓又压抑的呼吸,黑暗中平静冷冽的声调甚至有种高冷禁欲感,而她喜欢破坏这种平静,喜欢让他抓狂甚至让他方寸大乱。
她会像蛇一样紧紧缠绕到他呼吸艰难,她会咬住他的耳朵把所有声音灌满他的耳膜,她会蹂躏他那张英俊冷淡的脸,把手伸进他的睡衣胡作非为,她有一百种手段让他整个人碎掉,再也不复冷清孤傲。
她顺从地坐在了床沿,而后柔软地躺在床上。
他们会做……做那些最亲密、毫无保留甚至羞耻的事情,用手指,用唇舌,用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吞噬,撞击,制造无数让人面红耳赤又羞愧欲死的声响,让这个寂静孤独的夜晚热闹沸腾。
所有的冲动都在发生,而他只是一个傀儡,僵硬地给她盖上了被子,哑声道:“晚安。”
她睫毛颤颤,脸颊发热,懒声道:“晚安。”
贺循扭头,脚步镇定地迈出了房间。
他轻轻带上了房门,听见门锁清脆“咯哒”一声,身体力气突然荡然无存,紧紧闭着眼睛,手撑住了墙壁,发觉自己头脑晕眩,全身热汗。
黎可把被子拉过头顶。
她把自己的脸捂进被子里,牙齿恨恨咬住被单,为刚才自己脑子的胡思乱想感到扭捏狼狈。
几分钟之后。
两个房间的浴室同时有水声响起——他们都需要好好地洗个澡。
极远处天幕又响起了春雷,这雷声隐隐约约,从心底滚过来,又滚过去,直至最后消失渺渺。
春晨微露,清风如梦,花园鸟声啁啾。
家里两个大人的精神都稍有萎靡,或者说沉默,唯有小欧和Lucky生机勃勃,欢天喜地。
小欧这几天格外高兴。
因为这阵子上岩寺的方丈爷爷生病,贺叔叔和妈妈忙不过来,只能请他关照Lucky,他不仅每天能跟Lucky玩,晚上还可以住在这里,跟Lucky睡一张床,小欧从小就想养一只宠物,但家里太小外婆也不允许,他真的非常喜欢跟Lucky挤在被窝里睡觉。
大人们都非常理解小欧早上热气腾腾的汗珠和欣喜,但他们表现含蓄,甚至有点心不在焉,也许是因为太忙太累,只能对着小欧温声微笑。
黎可把小欧送去学校,再把家里紧要的家务做完,贺循先处理工作,跟父母打电话告知主持大师的病情。
两人把各自的事情处理完,在楼梯上遇见,各自抿抿唇,最后异口同声说:“去医院吧。”
去医院吧。
把半夜那燥人丢脸的幻想扔掉,虽是成年人也不至于如此饥渴,好端端的摸黑发情,靠着洗澡压抑冲动。
医院的色调和消毒味有种沉重肃静的气氛。
病房安静又热闹,贺循陪着主持大师聊天,上岩寺很多老人和信众都赶来医院探望,周围病房的病人也过来听主持讲话,特需病房是个大套间,络绎有人进出,居然能容不少人。
黎可忙忙碌碌,要跟医生护士了解病情,要照顾这些来病房里的客人,还要时刻关注主持的精神状态,不让人影响休息。
值班的女医生姓杨,听声音和脚步是个冷静缜密的年轻姑娘,走过来喊黎可:“李小姐,麻烦您过来填份资料。”
“哎。”
黎可过了两秒才扭头应声,“来了。”
两人的脚步声偕同远去,贺循侧过脸,脸上表情似乎并没有什么波澜。
过了会,黎可拿着几页纸折回病房。
她若无其事地走到贺循身边,把纸上的信息念给他听:“我填了主持的身份信息,留了你的联系方式,有两个地方需要家属签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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