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念汐:“???”
“你方才不是说错失良机,就没有机会了?”
裴铎:“……”
他想了想,决定取个折中的法子,道:“这样吧,你写一封信,让有落特使带着,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不行,书信的作用不大,再说万一兄长认为是伪造的该怎么办,我得亲自去见他,”姜念汐估算了一下路程和时间,坚定道,“从境州出发,快马加鞭,一天一夜便可以到达北齐境内,五日之内,我一定会回来,”
她的目光沉着冷静,微抿着唇,脸色坚定异常。
“兄长是北齐皇室,手底下又有暗影,定能帮我们,”姜念汐握住裴铎的大手,轻声道,“兄长之前的事……我当时执意要你放他走,你因此进狱受刑……其实我心中一直都有愧疚,就让我帮你这一次。”
裴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突地把她按在了胸口前。
“当时你要我放走沈瑾,却留下来和我一起面对大火,我就知道,你这辈子愿意和我生同枕死共眠,”裴铎垂下长睫,把大手按在她的后脑上,盯着她纯澈的眸子,“去了北齐,要尽快回来。五日之后,不管北齐会不会发兵,大周的边境军都会与西番有一场鏖战。”
大周与乌黎的一场血战,定然凶险无比。
姜念汐动了动唇,抬眸深深地看着他,轻声道:“那我回来之后,在境州等你。”
西古镇外的官道上,地面还有泥水,一眼望去,距离境州一百里远的地方,却像是怎么也望不到头。
去北齐之前,姜念汐要先回境州,取了东西,再带卫兵去往北齐。
时间紧迫,不能耽误。
寒风吹过,裴铎的墨发微扬,他一路送她到西古镇的十几里外,还不肯停下。
其实相比于他率兵与西番决战这件事,姜念汐去北齐并不凶险,不过是奔波劳累了些。
姜念汐不想他耽误军务,她在马车里往外看了几眼,最后忍无可忍地推开窗牖:“裴大人,你能别送我了吗?”
驾车的石虎抖了抖缰绳,憨憨点了点头:“对,大人,要不是你送行,我早就甩开鞭子赶车,现在估计都要到境州了……”
裴铎:“???”
他没好气地看了一眼石虎,冷冷道:“你闭嘴。”
石虎不服气地摸了摸鼻子。
裴铎翻身下马,大步走到马车旁。
石虎难得有眼色地把马车吁停了下来。
姜念汐想要从车上下来同他告别,裴铎抬手制止:“外面天冷,在车里就好。”
他隔着窗牖摸了摸姜念汐的脸,沉声道:“媳妇儿,路上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
姜念汐握住他的大手,眸底有些发红,闷闷道:“我记住了。”
她说完,长睫眨了眨,拼命忍住了眼泪。
“你记得戴好平安符。”
她轻声道。
虽然那道平安符保证不了平安,但至少会给她些许心理安慰。
裴铎挑起眉头笑了一下,说:“好。”
随后他敛去笑意,深吸一口气,郑重道:“媳妇儿,如果你从北齐回来,在境州等不到我,记得……别为我守寡。”
与西番的鏖战最终胜负未定,他能否安全回来,其实是个未知数。
他担心姜念汐太死心眼,非要等他一辈子。
听完这话,姜念汐的眼圈蓦然红了。
片刻后,她忍着满眼的泪水,一脸凝重地点了点头。
裴铎:“???”
虽然他是这样想的,但是……她就不能说两句好听的话安慰他一下吗?
裴铎愣了会儿,挑起剑眉,不可思议道:“姜大小姐,你不会吧……你当真了?”
姜念汐伸出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脖颈,在他的唇上落下一个吻,轻声道:“要是不想让我改嫁,你就给我好好地回来,一根头发都不许少。”
他就知道她不会这么轻易地就忘记他。
裴铎闷声笑了笑,道:“好,我听你的。”
姜念汐返回了境州城。
她要带上当时东方师傅送给他们的北齐令牌, 带上守卫兵,然后马上出发。
姜少筠跟着东方师傅从燕州押送粮食过来,暂时留在了境州, 就住在他们的院子里。
他看到她姐一脸凝重地进了房内,还听到她不停翻找东西的声音,顿时觉得事情有异常。
“姐, 是不是我姐夫打了败仗?”姜少筠提着剑, 立着窗子外头, 拧着眉头问, “你是不是打算收拾细软,离开境州?我可不跟你走啊,反正师傅现在回了燕州, 无人管束我, 我可以上战场杀番子的……”
“没有的事,你姐夫打了胜仗,”姜念汐在房内忙碌,没工夫搭理他, “你在这里陪着游伯伯,我出去办点事, 过几天就回来。”
去北齐的事当属机密, 这件事自然不能让姜少筠知晓。
他在外边挠了挠头, 哦了一声, 说:“游伯伯的腿都好了, 根本不需要人陪, 你去哪里?我送你吧。”
“有人专门护送我, 不用你保护, ”姜念汐找到了令牌, 又准备几样其他物件,还要抽出时间来回答他的话,“你在这里呆着就行,别添乱。”
“我怎么叫添乱呢?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现在跟师傅们学了很多东西,和以往可不一样了,”姜少筠不服气道,“你带上我,你自己去外头,姐夫又不在,我不放心。”
他唠叨起来没完没了,姜念汐没那么多心思应付他。
她把令牌捏在手心里,走出房间,耐心解释道:“路途很远,得一天一夜,况且北边的天气还很寒冷,你别闹,在境州乖乖等我吧。”
姜少筠:“???”
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珠一转,突然压低了声音,道:“姐,你不会……是要去北齐吧?”
姜念汐:“???!!!”
她弟果真聪明了不少,连这都能猜出来。
“别乱猜,”姜念汐打算往外走,顺便给他找个事情分散注意力,省的他刨根问底,“护城河里的鱼被石虎捉了不少,养在石缸里,现在天冷了,你把它们挪到房里……”
姜少筠眼尖,一下瞧出了他姐手心里紧握的东西。
那是一枚北齐用的令牌,有描金四爪龙纹,他听东方师傅讲过。
他立刻拧起了眉头,脸色微沉,笃定道:“姐,你真得是去北齐。”
姜念汐:“???”
她低头一看,发现是令牌暴露了她接下来的行踪。
姜念汐把她弟提溜到一旁,低声叮嘱:“我是要去北齐,事关重大,你一定不可以对外人说……”
话音未落,院外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游神医走了进来。
他在外头套石虎的话,听出了一些端倪。
“汐儿,我同你一起去北齐,”游神医神色复杂不明,他顿了顿,不容置疑道,“汐儿,带上少筠。到北齐后,见了阿瑾,我有话要同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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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齐皇城,宫内。
新帝慕容熙下朝后,又招了大臣到御书房议事。
御书房内静默无声,服侍的小太监悄悄瞄了一眼新帝如冰的脸色,又噤若寒蝉地低下头去。
自从先帝不明不白的薨逝,流落在外多年的慕容熙突然携暗影归来,雷厉风行地荡清朝堂,登上了皇位。
如今立在御书房里的这几位大臣,面对这位新帝,心底的畏惧多过尊敬。
慕容熙原为先帝的亲侄。
当初先帝忌惮慕容王府的权势,想尽办法卸了王府的兵权,又将慕容家的女儿慕容瑶送到大周和亲。
自慕容瑶离开北齐,她的亲弟弟也消失于北齐境内,先帝曾派人查找此子的行踪,但多年未果。
没想到,就在去年,先帝突然驾崩,慕容熙恰好返回北齐,自此名正言顺地接替了皇位。
他手中的暗影如影随形,神出鬼没,大臣们生怕言多有错,被这位性格捉摸不透的新帝责罚。
修长的指节屈起,慕容熙按了按额角,眸光沉沉扫过几位大臣的脸,舒缓神色,温声道:“乌黎攻占了有落部,大周也与乌黎征战不休,几位可有什么看法?”
几位大臣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
其中一位壮着胆子上前几步,恭敬道:“皇上,臣认为,这是大周与西番之间的事,北齐近年来国力羸弱,又素来受大周挟制,不如作壁上观……”
慕容熙眉头微凝,淡淡嗯了一声,再抬眼时,眸底的一丝波澜悄然消失不见。
“那就依……”
话音未落,通传的太监在外头恭声道:“皇上,王府有人求见。”
慕容熙稍一愣神。
他自从返回北齐,继承皇位后,根本没时间回慕容家的王府,况且,王府如今也只有一些慕容家的旧时管事仆从了。
不过,他们现在贸然来求见,难不成有什么重要的事?
他挥了挥手,示意大臣们先退出去。
没多久,王府的管事便躬身走来进来。
他恭恭敬敬磕了头,从怀里掏出一枚令牌来,递到慕容熙面前。
“皇上,这是王爷在世时,亲手制作的令牌。以前,有一位来自大周的江湖高手救过王爷一命,王爷赠送给恩人这枚令牌,有了这枚令牌便可以随时出入北齐和慕容家的王府,”管事道,“今日,有一行人从大周来到王府,说事情紧急,想要麻烦府里帮忙找一个人。他们既然拿着令牌,想必是府中的救命恩人所赠,老奴不敢托大,所以,赶忙来向您汇报这件事。”
慕容熙接过令牌看了。
玄铁质地,四爪龙纹,描金纹路,确实是他父亲当年所制。
“既然于王府有恩,朕会派兵卫去找,”慕容熙思忖片刻,道,“他们有没有说清楚,要找什么人?”
管事年纪大了,耳朵不太好使,当时听得不怎么清楚,他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好像是从大周回到北齐的男子,是其中一位姑娘的兄长,叫沈瑾……”
慕容熙神色突地一变。
他嘴唇动了动,霍然站起身来,吩咐贴身伺候的小太监:“给朕更衣,即刻回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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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齐地处大周之北,深冬季节,寒意更盛。
姜念汐一行人不惧酷寒,日夜不停地赶路,凭着令牌顺利进入北齐境内,又一路赶往北齐的都城。
巡检的都城守卫看到他们的令牌,立即去请示巡检司的长官,长官堆着亲热的笑容,亲自把他们送到了慕容王府。
姜念汐实在没想到,这令牌如此管用,事情会这样顺利。
慕容王府修缮过,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光景。
府里没有主子,管事把他们安顿好,便带着令牌匆匆出了府门。
府内烧着地龙,暖意如春。
丫鬟端了热茶上来,府里的膳厨还特意做了一桌丰富的饭菜招待他们。
姜念汐惦记着寻找沈瑾的事,没什么胃口,喝过几口茶,吃了几块糕点,没有心思吃了。
游神医也几乎未动筷子,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
倒是姜少筠和石虎一直表现的没心没肺,畅快自在地吃饱后,还颇有兴致溜了出去,和石虎在王府内四处观赏。
眼看天色快暗下来,姜念汐心中焦急不已,今日已经是她们离开大周的第三天,到现在还没有找到阿兄,事情能否顺利办成尚未可知。
她只能在有限的时间内,尽力去一试。
不知道王府的管事何时才会回来,游伯伯吃不消路途奔波,身体疲乏,起身先去房里休息。
姜念汐也有些疲惫。
她靠在桌沿上,在等待的时间里,以手支着下颌假寐休憩。
厅内静悄悄的,悠亮的烛火被风蓦然吹动,火苗微微摇曳,眼前闪烁的光影随意晃动,姜念汐缓缓睁开了眸子。
厅外传来一阵由远而近的脚步声,匆忙急切,步伐沉稳。
姜念汐直觉这脚步声耳熟。
她下意识站起身来,朝厅外望去。
沈瑾穿着他往日在大周时习惯穿的白袍,拨开一路的风霜严寒,大步走了进来。
他的眸底亮着喜悦又激动的光,眼神不像往常一样温和沉静。
姜念汐怔了怔,片刻后反应过来,不可思议道:“阿兄?”
她没想到王府的管事做事竟然如此高效,直接将沈瑾请了过来,按照她的想法,至少也得一日的时间才能找到他。
沈瑾弯起唇角,点头笑了笑:“是我。”
姜念汐再见到他,突然有种失而复得的莫名感觉,她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好不容易平复下情绪,才开口道:“我没想到……竟然这么快能见到你……”
沈瑾垂下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眼睛,道:“我更没想到你会到北齐来,这一路辛苦,瘦了不少。”
她本就瘦弱单薄,如今脸颊上的少女莹润褪了下去,更显风姿绝美。
果真,任何女子都比不上汐汐的颜色,只要见过她,其他女子都不过尔尔。
姜念汐抽了抽鼻子,在他面前依然还是小时候的模样,她不能耽误重要的事,所以没来得及寒暄几句,便道:“阿兄,我这次来,是找你有要事相助。”
沈瑾并不意外,沉声道:“汐汐,不着急,慢慢说,什么事?”
姜念汐言简意赅地讲了一遍如今大周与乌黎、有落之间的形势,道:“我需要你帮我引荐一下北齐的皇帝,我手里有裴铎和有落特使的密信,请求北齐与大周一道,同时向乌黎出兵……”
原来她与裴铎曾经猜测过说不定兄长如今已经是北齐皇帝,如果是皇帝的话,公务一定很繁忙,怎么会这么快就回到王府?
再说,他竟然还穿着以往在大周的衣袍,很大可能只是个闲散王爷。
姜念汐顿了一下,蹙眉道:“我知道也这不够正式,恐怕也很难说服你们的皇帝,所以我请阿兄助我。虽说短期来看,乌黎与北齐相安无事,但乌黎本身好战,他们如今已经占据了有落,还趁此攻破大周的边境,一旦他们完全将有落控制住,下一步,北齐恐怕也会成为他们的进攻对象。”
沈瑾听完,眸光沉沉地看着她,温声道:“你想让北齐出兵,与大周联手,将乌黎赶出有落部?”
姜念汐郑重点了点头。
她要先说服兄长,只有阿兄同意了,才能帮她去说服北齐的皇帝。
沈瑾只沉默了一瞬,便扬起唇角笑了笑,道:“好,我同意。”
姜念汐:“???”
兄长的意思应该是要帮她去说服北齐皇帝。
姜念汐:“阿兄,事不宜迟,这件事要尽快……”
话音未落,被沈瑾远远落在后头的小太监匆匆走进了厅内。
他抱着绣金线五爪龙纹大氅,压低声音,道:“皇上,奴才走得慢,这会儿才赶过来,奴才就在外面候着……”
他抱着大氅,是怕新帝在天寒地冻的时候出了皇宫来到王府,再冻坏了身子。
姜念汐:“!!!”
方才那句“皇上”落在耳中,她还在疑惑自己听岔了,待她看清太监手中的五爪龙纹大氅,立刻便明白了过来。
她的阿兄,原来的沈瑾,如今真的已经成为了北齐的皇帝。
姜念汐震惊地瞪大眸子。
这件事她一时难以想清楚其中的关节。
但是,沈瑾原来在大周隐藏身份多年,又本是北齐皇室的人,想必登上北齐皇位,亦在情理之中,这与裴铎之前的推测也十分吻合。
北齐新帝的名讳为慕容熙,就是她的沈瑾阿兄。
她不由想起了沈瑾与已逝的淇妃是亲姐弟的关系,这座王府,原来正是他们的家。
沈瑾看她有些迷茫又震惊的眼神,温和地笑了笑:“汐汐,我以后再给你解释这一切……”
“瑾儿!”
外面传来一道苍老又沉着的声音。
游神医听到这里的动静,从自己休息的地方走了过来。
他方才听到了只言片语,又从小太监手里托着的大氅,看出了沈瑾的真实身份。
没想到,他收养的这个义子,与他保守多年的秘密,竟然都在他的身边。
这难道都是上天冥冥注定已久的事?
“义父,”沈瑾看到游神医,温和清俊的脸庞闪过一丝愧疚,他撩开袍摆就要下跪,“义父,我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实在是迫不得已,还请义父不要怪罪我……”
游神医挽住了他的胳膊。
“你是北齐天子,怎么能再行这样的礼?”游神医嘴唇动了动,叹息一声,“瑾儿,义父怎么会怪罪你?义父随汐儿从大周前来,正是有一件要事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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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的烛火轻微地摇曳,发出噼啪一声的轻微爆裂声。
游神医坐在那里,略显苍老的面容面色微凝,似乎陷入了对过去的回忆之中。
稍顷后,他回过神来,缓缓地笑了笑。
“当初你才十二岁,和少筠差不多大的年纪,一个人在京都街头失魂落魄地游荡,”游神医看着沈瑾,脸上慈爱尽显,喃喃道,“我把你带回药堂,但你一直不肯开口说话,现在我才明白,当初的你,遭受了多大的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