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所有少年整齐划一的站直了,个个瞠目结舌地望着白冤,怪不得啊,怪不得她能“活”这么久,居然是这么“活”下来的?!
李流云此言一出,对周雅人的冲击亦是不小:“不死阴身?”
难道这就是白冤的来历?
周雅人想起孙绣娘以死为祭,在鬼衙门拜月,所图的“道人行备,道神归之,避世托死过太阴中,复生去为不亡,故寿也”,正是指的太阴炼形,同样出自《老子想尔注》,渴求于月中化生,复生不亡,从而获得不死阴身么。
白冤不否认,她也觉得这小子说得非常有理且有据,如果李流云能不指着自己印证这件事的话,她可能就要信以为真了。
先前周雅人也将她类比成传说中那位得长生而“奔月”的“嫦娥”,不料自掘坟墓被永远囚在了“月宫”中,这也是所谓的长生的代价,挺有意思。
无论是“月宫”还是“太阴炼形之宫”,都是奔的长生,而在旁人眼中,她仿佛已经在太阴中获得了某种意义上的长生。
白冤一指盘坐于月象中的术士,问:“按你的推论,他也能修成不死阴身?”
李流云不敢妄断:“若假以时日……”
“他恐怕没这个时日,”白冤越步上前,朝着月象中人而去,语气平添了几分傲慢,“求生求死的凡俗最能异想天开,人总有这样那样的妄念和填不满的欲壑,他凭什么与我相提并论?!”
周雅人率先反应过来:“白冤。”
白冤头也不回,一步踏入月象,踩进渡着银辉的屏障:“我从未为人,何谈托死?”
李流云蓦地一怔:“什么?”
谁都没来得及琢磨她那句“我从未为人,何谈托死”,就见月华被白冤一步踩出阵阵涟漪。“这术士为自己精心设计了一场避世托死,妄图在月中化生,寿无穷极。”银辉漫溢,圣光般渡在白冤周身,她仿如踏月而行的谪仙,“然后布十二杀局为尸星煞穴,利用古战场的凶殃和杀气来守住他这一亩三分地——太阴炼形之宫。”
但凡有人误入启门或者擅闯,都将死于伏埋京观之中的杀局,无一能够生还。
只可惜,此阵局遇到了白冤和周雅人,还有一个精通奇门阵法的天师传人李流云,就算到了它的破局之日。
这帮人无法无天,不仅闯过了注满死骨的“鬼门关”,直抵太阴炼形之宫,还要打搅他修长生之道。
周雅人慢了半拍,没能及时阻拦白冤,就见她堂而皇之“登”了月,直取术士合掌间的阴燧。
“不可妄动!”李流云出声阻止,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白冤碰到阴燧的瞬间,立刻察觉出异样,继而反手打出一掌,将上前的周雅人击退数步。
众人来不及揣摩白冤为何忽然翻脸,好似把听风知当作了抢夺阴燧之徒,然而愤怒还没在少年们的心中成形,墓室骤然发生星辰之变,数根天蚕丝绷杀在周雅人方才停驻的位置,白冤猛地撤掌,手臂依然没能安然避开,滴滴血珠将落未落的挂在丝线上。
无数根天蚕丝绷杀入月象,穿针引线地扎向“登堂入室”的白冤。她身如残影,从足以削肉断骨的丝刃下滑过,回头朝那帮不知死活的少年发话:“还不快走!”
此乃罩护太阴炼形之宫的最后一道机关,极其凶险。
少年们深知非同小可,白冤话音刚落,他们立刻拔腿就跑,手忙脚乱地闪避着横七竖八的天蚕丝,这要命的玩意儿极其坚韧,剑斩不断,还会随着星辰变幻而变换,稍不注意挨上去,破皮出血都算轻微伤。
少年们的身上已经多了几道深浅不一的血口,唯一庆幸的是这上面没浸什么见血封喉的毒,不然他们早已全员阵亡,无一生还了。
然而,虽没有见血封喉的毒,却也能立刻见血割喉——一根天蚕丝突然“无中生有”地横在当空,转过头的林木立刻就得引颈受死。
“三木!”连钊骇得破了嗓。
惊风而至,一只手伸过来,及时捞住了林木往前倾的小细脖子。微凉的掌心捂在他喉颈之际,林木狠狠吓出了一身冷汗:“听风知……”
差一点,差一点自己就小命呜呼了。
周雅人顺势带着林木后退一步,他们尚未脱险,墓壁上的星象却再次发生变幻,横七竖八的天蚕丝如同罗织的网,要令他们无处可逃。
“小心!”
“快!”
“躲开!”
“流云!”
少年们的惊呼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星象机锋下的他们全都处于生死一线,无处可躲,无处可避。
所有人瞪大眼睛,心头大骇。
千钧一发之际,太阴月象中突然爆出万千冰丝,绞缠住横竖交织的天蚕丝,强行牵拉住变幻的星辰机关。
周雅人以一个九十度后仰的姿势卡在天蚕丝和冰丝之间,不能上也不能下。
李流云则是单脚着地,身体倾斜,剑指东方地卡在其中,但凡平衡不好的人就得栽在天蚕丝刃上。
其余少年更是卡得形态各异,齐齐定格出千姿百态的塑像,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暗中蛰伏已久的陈莺窥准时机,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劫胡机会——此时不夺阴燧,更待何时?
陈莺一下指令,黑影蓦地从暗处蹿出,灵敏异常地穿过无数“生死线”,直奔月象!
白冤陡然转头:“谁?!”
黑影快如疾电,从她眼前一闪而过,朝术士而去。
白冤刚要腾出手收拾这只从阴沟里蹿出来的老鼠,场上的阵局立刻不受控制地运转,切向阵中几名大活人——差点被切的林木心惊肉跳,当即大叫一声,白冤不得已,她牵制星辰之变的同时,同样被此阵牵制。
只片刻迟疑,黑影便如鬼魅般从她眼皮子底下夺走阴燧。
“休走!”白冤寒声道,一根绞着天蚕丝的冰丝绕住黑影的脖子将其猛拽回来。
且见浮光掠影,阴燧高高抛了出去,正好被伺机而动的陈莺接住。
待黑影被拖拽到脚下,已经只剩一具挂着人皮的骨头,白冤一脚将这把烂骨头踹开:“罔象。”
第91章 没人要 “她那副样子,活着也是遭罪。……
一刹那, 白冤周身寒气逼人,原本苍白的皮肤凝起一层薄雪,晶莹剔透的,连青丝都裹上了银霜, 像个久居雪山的圣灵, 或者更像个尸骨未寒的阴灵。
毕竟谁也没见过这么霜寒交加的阴身, 加上听风知, 刚好能凑一对风雪交加。
寒气从白冤周身蔓延至整座墓室,骤降的冷意冻得所有人一个激灵。
周雅人没办法转头, 但他四周的天蚕丝迅速被冰霜裹住, 覆上层层冰膜,一路扩散伸展至墓顶, 暂且封冻住随时都将变幻的星盘机关。
“白冤……”
白冤不容对方废话,撂下一句“你们自己想法子脱身”, 便朝着胆敢在她眼皮子底下窃走阴燧的狂徒而去。
白冤从星辰之变的万重机锋中穿过,掀起阵阵寒潮,扑了林木和李流云一身。
猝不及防的林木瞪大眼, 只匆匆看清她银霜似的发梢, 飞扬间扫过听风知的掌心。
周雅人极轻缓地眨了眨眼,下意识蜷起手,银霜似的发梢匆忙地从他指缝间穿过去, 转瞬即逝。
都说十指连心, 指缝间掠过千丝万缕的触感, 血脉相连似的往他身上缠,活像要渗进骨肉中去。周雅人难以形容这种突如其来的感觉,那是一种教人战栗的凉意,浑身的皮肤都仿佛应激似的骤然收缩, 又紧又麻。
听风知何等机心敏锐,此刻却分不清这属于哪种心惊胆战,然后“目”空一切的茫然了一会儿,发现白冤总是在叫人头皮发麻。她第一次出现,就“麻”晕了秦三,“麻”得自称硬汉的陆秉脚耙手软。继而是太阴\道体、鬼衙门,反正不叫人头皮发麻就叫人惊心动魄,每一次带给他们的冲击都很大。
眼见夺走阴燧的人掉头就逃,李流云情急之下对追去的白冤脱口:“阴燧不能入尸星煞穴!”
白冤充耳不闻,几个闪身掠过浩瀚“星夜”,只不过那轮众星拱着的“月”被人摘走了,星夜瞬间暗淡下来。
白冤扫了眼横倒在地的梁有义,没工夫管其死活,应当只是被敲晕了。
她一矮身,刚探入京观洞口,锋利无比的寒芒掠至面门。白冤蓦地后仰半寸,刀锋擦着她的鼻尖削过去,白冤抬手,仅两指架住刀锋,轻轻一掰,且听断金之音响起,白冤徒手折断了一角刀尖。
“这种凡铁……”也不知道从哪弄来的次货,未经千锤百炼,敷衍锻造,就跟破铜烂铁差不离,经不住摧折,白冤估摸着砍菜切瓜都得瘸,居然拿来招待她?
白冤捏着小小一枚刀尖,自握刀者的掌心切入,爽利地豁开了对方一整条胳膊。她不动声色跻身入洞口,手腕辗转间划开对方肚腹,直接给人开了膛。
刀尖所过,仿如裁布裂帛之声。
污秽的黑水淌出来之际,白冤及时抽身,没有沾上半点腥膻。
她正眼也没瞧那堆骨架人皮,足下滑步,又豁开一只扑上前来送死的罔象。小小一枚刀尖在白冤的指尖泛出了寒光,同她的目光一样森冷凌厉,朝着那位携阴燧而逃的女子飞刺而去。
薄薄的刀尖附着冰霜之气,直逼陈莺,能直接扎穿她后颈。
许是感觉到了那股锋锐寒芒,陈莺毛骨悚然的急转了个弯,惊恐地目睹了那把冰刃扎进京观壁,被击中的骷髅瞬间碎了半个头,变成颗冰骷髅。
陈莺心下大骇:这是什么鬼?这只从太阴\道体里爬出来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怎么这么邪门儿?!
“拦住她!”陈莺惶急之下大喊,足下飞快。
披着人皮的罔象纷纷朝白冤围攻上去,白冤被阻了步子:“与罔象为伍,看来你就是那位在北屈闹事的痋师?”
一柄寒森森的长刀破空刺来,陈莺急忙刹住脚步,刀尖直直插在脚尖前,只差寸许……
白冤一脚踹飞一只罔象,狠狠砸在京观壁上,尘土簌簌而落:“在北屈作完孽就跑,被你掳走的那名捕快呢?”
陈莺死死搂着阴燧,被白冤逼得险象环生,一句不答的在京观找出路。她当然也是被迫卷进来的,只不过被卷进来的恰合时宜,正撞上这伙人破除十二杀局,让她得以躲在暗中坐享渔利。
可现如今阴燧到手,封闭的京观居然没有出路,难不成要从刚刚那个墓室走?
陈莺一时间急得团团转,热锅蚂蚁似的着急找阵门或者机关。
罔象从四面八方偷袭牵制白冤,白冤徒手撕碎两只,待她冲向陈莺时,忽而脉气一滞,覆身的白霜倏忽消融。白冤行动瞬间受限,速度锐减,杀伐之气也跟着冰霜消融了一多半。
她不动声色,劈手夺刀,狠狠将另一只罔象钉穿在夯土墙上,语气依旧透着股寒彻骨髓的凉意:“蒲州衙门里那具女尸的肚子,也是你剖开的吧?”
陈莺只微微一顿,继而满头大汗地敲了敲某处可疑的地方,但那处凸起的石块并不是阵门开启的关窍。
白冤避开一只罔象的扑袭,蹬着尸墙纵身跃起,当空踢飞罔象的头颅,朝着陈莺砸去:“你用一个痴傻儿的孕肚养痋引,将其活埋在乱葬岗的秽土中,不料尸体被官府挖了出来,你便趁夜去衙门剖开她肚子,取走腹中的痋引。”
陈莺猛地闪身躲开,那颗头颅飙着腥水砸在壁上,咕噜咕噜滚落在地,白冤的话让陈莺万分意外:“你连这个都知道?不对,你如何会知道制痋……”
“你明目张胆……”白冤话未说完,忽地被人打断。
“居然是你!”
梁有义不知何时醒转过来,听见了双方的对话,他难以置信,甚至都听不懂“用孕肚养痋引”是什么东西,他不需要懂,也能听出此手段的残忍与狠毒。
“是你!是你害死我女儿!”梁有义死死盯着陈莺,迈开的双腿竟有些颤巍巍的。
“你女儿?”陈莺警惕地盯着眼前这个穷困潦倒的老男人,平庸极了,但是那双眼睛,不对,不是那双眼睛,而是那个眼神有些熟悉,像陆秉看着自己的眼神,又恨又悲又痛苦。
陈莺这半生杀人如麻,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这是苦主寻上门了。
她以前杀人父、杀人母、杀人姐、杀人弟……单杀的坏处就是容易留隐患,有一阵儿拖泥带水,来寻仇的苦主不知凡几,纠缠起来很惹麻烦,所以后来为了省事,她喜欢斩草除根杀人全家。杀人狂都是慢慢练成的,当然这也不是陈莺的固定作风,她偶尔顺手杀人,若是无缘无故的,不至于去把别人全家翻出来杀,就跟砍瓜切菜一样,杀的就是个随心所欲。
陈莺记得她白捡的那个傻子明明无亲无故,是个任人糟蹋欺凌的孤女,怎么这会儿突然冒出来个便宜爹?
不过谁都是人生父母养,这没什么奇,陈莺道:“哦,我还以为她没人要。”
毕竟痴傻被视为拖累,多数父母会弃养,陈莺一直这么认为。
一句“我以为她没人要”扎得梁有义千疮百孔,桃花是亡妻留给他唯一的念想,是他的命根子啊,怎么就成了没人要,他的孩子怎么成了没人要。
“她只是走丢了。”梁有义喉管辛辣,几乎要呕血,颤巍巍朝陈莺走去,一声声强调,“她只是走丢了,我一直找,一直找,从北到南,一直找……终于我找到了,我的女儿,”却是一具受尽苦厄的尸体,梁有义老泪纵横,他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他的孩子?
为什么这些人要这么对待他的孩子啊?
还能为什么,因为好欺负啊,这世上多的是欺软怕硬之人,将自身的恶欲发泄在弱者身上,何况还是个无亲无故且不知好歹的傻子,欺凌她不需要付出什么成本和代价。
陈莺腔子里揣着一副狼心狗肺,自然吐不出什么好话:“她那副样子,活着也是遭罪。”
既然怀着身孕遇到她,不如用来制痋。
“那你就,去给桃花偿命吧!”梁有义骤然爆发,拔刀冲向陈莺。
陈莺一点不带怕他,丝毫没将满眼凶光的梁有义放在眼里,视其为老弱病残之流,也敢不自量力来杀她。
“不如让我送你去跟你女儿团聚。”陈莺觑准要害,只需要动动手指,就能将其一击毙命。
“铛”的一声,陈莺捅刺向梁有义要害的匕首被什么破铜烂铁击偏,她低头一瞧,竟是半截锈住的箭镞。
陈莺就地一滚,避开梁有义的夺命连环刀,转头就见那碍事的女人正扒下罔象的人皮,这半截箭镞自然也是她踢来的。
怎么这么难缠?!
陈莺猛地一脚踹在梁有义的膝盖骨上,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梁有义整个人朝前扑去。
“你既然一直在找,”陈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掰着梁有义握刀的手腕去抹他脖子,“就去黄泉路上找吧!”
“呛”的一声,她对梁有义的反杀再次被搅黄,陈莺不得不急速闪开。随即,却又如野豹般弹身而回,相距不过瞬息,举起的刀尖刚刚扎破梁有义颈侧血肉,还未捅进深处扎破动脉,陈莺就被砸来的罔象一起创飞!
这一下她被撞得眼冒金星,狠狠摔砸在地,爆了句粗:“该死!”
白冤总算摆脱了罔象的围攻,腾出手来料理陈莺,铭文自她眉心一闪,黑气抽丝般从额间消散。这一缕冥讼来自王三虎,他被梁有义“定罪”害死小花,然后倒挂牢中折磨致死,可他死不瞑目……梁有义冤死了他,梁有义冤害了他,明明不是他害死的他那个痴傻的女儿,可梁有义不信,他不甘心。
终于这一刻还他清白,让这个冤死他的梁有义知道了真相,冥讼消散……
就在白冤途经梁有义身侧时,突然从他身下激射出几条毒虫,她挥袖一荡,仍然被某只毒虫扎破手背,那毒牙带勾,牢牢吸咬住血肉注入毒液。
痋师养的玩意儿估计都有所异变,白冤蹙眉,直接将那只看不出什么品种的毒虫捏得爆了浆。
再看地上一动不动的梁有义,经毒虫咬过之后,头脸发青口唇发紫,俨然已经毒入五脏。
第92章 谁捞谁 “等出去了,我帮你择一处风水……
白冤眼底泛起杀意, 刚踏出一步,地面忽然剧烈震荡起来。
“怎么回事?”陈莺惊慌抬头,贴着夯满了尸骸的墙壁后退,试图远离面前这个极度危险的女人, 被她的毒蜱咬了居然还能安然无恙, 莫不是什么百毒不侵的体质?
地面不知何故震动不休, 发出嗡嗡轰鸣, 陈莺扶着墙壁都很难站稳,而她手撑的壁面突然开裂, 尘土沙粒似的兜头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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