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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不还(不若的马甲)


此刻,憎恶之人的尸体一点都不会让他感到可怖,反倒让他觉得大快人心。
周雅人当然理解一位父亲深入骨血的痛恨:“此地凶险,接下来你要寸步不离地跟着我。”
周雅人点燃一盏符灯,替梁有义引路。
这一路少不得要碰到那些僵死的村民,梁有义一个一个数过去,每一个他都认得,中途却碰到一个陌生的面孔,这个人不是封口村的村民。
白冤提灯而过,也曾在这张熟悉的面孔前短暂驻足过——同样是撞见殇女招婿,车夫俨然没有丁郎中好运。
即便见惯生死,白冤还是觉得,他不该命丧于此。
穿过那片陈尸的黑暗,便来到了莽原上的乱葬岗。
白冤迟疑一下,有一瞬差点怀疑自己已经出了墓,再加上她一转头,看见了结伴而行的周雅人和梁有义。
这二位方才不就守在启门外的,白冤挑了下眉:“我出来了?”
周雅人如果不瞎,此刻估计也会同她一样犯糊涂,毕竟穿过那扇半启门,所到之处居然还是乱葬岗。
就好比他在北屈卷入太阴\道体中,里头葬着的仍旧是一座鬼衙门,当时陆秉和其余几人纷纷误以为回到了北屈鬼衙门。
道体就是对现实地形及建筑的一种复刻。
白冤很快也回过味来了,所谓的墓,就是这座乱葬岗。
周雅人之所以笃定已入阴燧道体,是因为瞽师穿过半启门便开了阴目,看见了眼前一切景象。
伴随着无处不在的陈腐血腥气,周雅人站在了一座土墩高台前。
如果白冤没记错的话,这种随处可见的土墩高台只是秦晋之地再寻常不过的山塬土峁,其上埋葬着大大小小数不清的枯骨乱坟。
但是面前这一座土墩高台中,密密麻麻地嵌着一排又一排人骨骷髅头。
寒意侵皮入骨地渗透了周雅人,迫使他生出一股强烈的惧意:“京观……”
古人杀贼,战捷陈尸,必筑京观,以为藏尸之地。
他们都未曾想到,乱葬岗居然是一座用尸骸垒筑的京观。
之前他们就知道,此地是一处古战场,而那些战死的将士,被一层泥土一层尸骸夯实堆砌成尸冢,土盖泥封,成了堆其貌不扬的土墩台,融于山塬土峁的地形中,让人难以发觉。
如果夯土不塌或不去深挖,京观终不能见天日,除非穿过半启门踏入墓冢道场。
就像北屈城中的鬼衙门,表面看上去就是一座废弃封存之地,因传言闹鬼而人人畏惧,但是当人走进去,却又连鬼影都瞧不见半只。
而踏入北屈太阴\道体的那座鬼衙门,乃道体复刻现实之境,就会看见无数冤死于公案下的冤魂被囚刑狱。
道体会显现出它的内核。
同样的,人们所见的乱葬岗就是一座乱坟满地、荒草丛生的山丘,直到他们踏入道场,才扯开山丘的伪装,露出本来的面目。
怪不得村民一挖就挖出来被血肉滋养的秽土——这是一座真正的尸山。
白冤在尸山前回过头,看向面无人色的周雅人,好像这座尸山倾轧在了他的身上,要将他粉身碎骨压进地狱里。
“周雅人。”白冤第一次这么慎重地叫出他的名字。
周雅人方才从那股不寒而栗的惧意中挣脱出来,听见白冤说:“你曾经就死在这里。”
倏忽闻言,他愣了许久,似乎很难理解白冤的话中之意,却又好像似懂非懂的,难以抑制的悲伤起来。
一股强烈而无形的悲痛突然凶猛地攥住了周雅人,逐渐催红了他的眼眶,竟让人想要恸哭一场。
可是为什么呢?尸气熏眼吗?
他情难自禁般,朝着尸山迈步,脚步落下的那一刻……
“起风了,”白冤轻叹似的提醒他,“听风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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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宝子们,新年快乐!

第81章 尸生蠹 “她打你了吗?”
地窖下不见天日且密不透风, 秦三每次经过这间窖室时,总会闻到一股异常难闻的恶臭。
未经陈莺和铁面人的准许,她是绝对不能随意走动的,不知是何缘故, 最深处的这一间窖室格外阴寒潮湿, 好似个冰窖般, 却时不时从门缝中透出股寒气跟恶臭。
陈莺倒是经常抱着她那堆瓶瓶罐罐在此间进出, 有时候在里头一待就是小半日,她也不嫌臭, 真不知道在里头捣鼓什么。
秦三踟蹰间实在捺不住强烈的好奇, 打算趁其不注意进去一探究竟。
她本想悄无声息的,却完全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里头的东西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秦三无法自控地尖叫起来, 自然惊动了陈莺和陆秉。
陆秉没办法自如行动,陈莺却在第一时间赶至现场,当她看见满脸惊恐趴在地上不断呕吐的秦三时, 陈莺满脸嫌弃地刹住步子, 没有立刻走过去。
“你跑这儿来干什么?”
这间地窖的中央挖了个方方正正的大坑,坑上铺了张宽大的苇席遮盖。
此刻苇席的一角被秦三掀开了,里头传出某种东西吐芯子的咝咝声。
秦三骇得面色惨白, 整个人紧贴墙根, 黑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突出来, 直勾勾盯着苇席掀开的那一角,浑身控制不住地发着颤。
陈莺见她吐干净了才踱步过去,一把攥住其头发,猛地将秦三的脑袋往那坑里按。
与此同时, 坑里探出一颗吐着芯子的翠绿蛇头,将将撞在秦三的鼻尖上。
秦三疯狂地挣扎尖叫起来,陈莺却死按着她的脑袋不撒手。
秦三声嘶力竭:“救命!救命!”
听见声音的陆秉猛地摔倒在地,使出浑身解数才挪出去寸许,发生什么事了,秦三怎么了,陈莺要杀她吗?
“秦三!秦三!”陆秉大声疾呼,却无济于事,只能听见秦三更加恐惧的尖叫,他急得满头大汗,“陈莺!陈莺!你干什么!你别动她!”
陈莺听见陆秉干着急的声音,按着秦三的脑袋笑了:“叫这么大声干什么,有人还以为我怎么你啦,瞧给他急的。”
秦三哭叫不止,早已吓得满脸泪水,死死闭着眼睛不愿意去看坑中恐怖如斯的场景。
陈莺默然听了听陆秉隔空对她喊话:“陈莺,陈莺,你放开她,陈莺,你住手。”
就跟看见她在按头似的,陈莺讥笑:“我让你天天伺候陆捕头,是不是都给你俩生出情愫来了?”陈莺说话间还自己琢磨了一下,“同病相怜,患难与共,再朝夕相处,这处境好像是很容易心生爱意呢。”
秦三痛哭流涕,不住地摇头挣扎。
陈莺不肯放过她,又将她的头往下使劲一按,威胁警告道:“他可是我的宝贝,岂是你这种乳臭未干的卑贱丫头能随便惦记的。”
秦三被迫睁开眼睛,立刻嚎啕大哭着疯狂尖叫起来:“啊啊啊,救命,救命……”
这一下,已经将秦三的头按在了坑底,磕头一样,正好磕在坑底那具腐尸脸上,半张脸已经烂没了,露出森森白骨来。秦三瞳孔地震,正好看见数条乳白色的蛆虫在腐尸的眼眶鼻孔里钻来钻去,但凡秦三稍稍移开视线,就能看到这具烂肉上爬满了蛆虫。
而尸身的颈间还缠了条翠绿的细蛇,那蛇脑一伸一窜,正好将腐尸烂眼眶里的蛆虫叼进嘴里吞咽下去。
陈莺用一种悉心教导的口气说:“你若是不听话,胆敢生出不该生的心思,就会躺在这里和他们作伴,当一具只会生虫的死尸,喂我的痋蛇。你不知道,这孵出来的痋蛇要吃尸生蠹才能活,它们正缺口粮呢。”
待吓唬够了,陈莺总算放开了她。
秦三猛地瘫软在地,好似被陈莺抽了筋扒了皮,早已上气不接下气。
“瞧给你吓得。”陈莺笑问她,“以后还敢乱跑吗?”
不敢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秦三此刻呆愣在地,都快吓成痴呆了。
另一头,陆秉还在急切地喊着“秦三”。
陈莺淡淡瞥了地上的秦三一眼,不再管她,转身朝陆秉所在的窖室走去。
陆秉一见这毒妇,简直恨不能扑腾起来掐死她,可惜他拖着这具残躯有心无力,只能急躁又愤怒到满脸涨红:“秦三呢,你把她怎么样了?!”
陈莺不疾不徐走到他面前,盯着他狼狈窝囊的模样:“急什么?!”
“陈莺,你到底把她怎么样了?!”
陈莺有意逗弄人:“还能这么样,不听话,就杀了呗。”
她说杀人就跟眨眼一样轻松。
陆秉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下。
陈莺蹲下身:“怎么?心疼啦?”
陆秉垂下眼睑,不知道心里是何滋味,可能是心疼吧,祖母和父亲惨死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体会过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如今他和秦三落到陈莺手里面,能落着什么好,早就知道会是这种下场。
秦三手无缚鸡之力,陈莺捏死她就跟捏死只蚂蚁一样容易。
“不对,你这是什么表情?”刚刚还那么激动地嚷嚷个不停,吵得人头疼,现在她说她把那臭丫头杀了,他却反常地平静下来,陈莺有点看不懂了,“不过贱命一条,值得你这么伤心?”
在陈莺眼里,别人的命都是贱命,于是陆秉问:“我这条贱命,你打算什么时候取走?”
“你?”陈莺想了想,干脆在他旁边席地而坐,“陆小爷,你为什么不想想,我干嘛留着你的命。”
怎么没想过,可陆秉想破脑袋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总不至于是她吃饱了撑的,就想养个吃白饭的废物,然后从痛不欲生的废物身上找乐子:“为什么?”
陈莺从善如流:“因为我喜欢你啊。”
陆秉如遭天打雷劈,恶心得肺腑里翻江倒海。即便知道陈莺涮着他玩,他也觉得这玩笑恶心透了,前二十年吃的饭都能吐出来。
陈莺被他这副好似遭雷劈的模样讨了欢心,龙颜大悦,前仰后合地笑起来,笑完了才道:“你们这些臭男人,薄情寡义,风流成性,有几条命够我喜欢。”
“确实,动不动就杀人全家的毒妇,沈远文倒了八辈子血霉才娶了你这丧门星,平白搭上全家上下七八条性命,还殃及了北屈无辜百姓。”
陈莺今天不知道误食了什么耗子药,居然丝毫不生气,还很有自知之明地感叹:“哎,你说可怎么办,我这种到处乱杀的脾气怕是改不了。”
陆秉每次听她说话,肠子都要拧成麻花,这祸害怎么不去死,然后心口如一的脱口:“你怎么不把自己给杀了。”
陈莺居然听乐了:“哎,你这人,你怎么能教唆我自杀呢?”
陆秉牙疼,不仅想教唆,更想亲自送她一程。
阎王爷打瞌睡去了吗,怎么还不把这只“人间厉鬼”拖进十八层地狱受千刀万剐之刑。或者老天爷什么时候能开眼,降一道天雷把这丧天良的祸害给劈死。
为什么还留她在这世上兴风作浪。
陆秉想,他早晚拖着陈莺一起下地狱,哪怕在地狱里也要死死拖着陈莺,让她永不超生。
陈莺每天面对一个哑巴阿聪,可能实在憋得慌,居然无所事事地坐着跟陆秉聊起来:“陆小爷,难道你不觉得我很厉害么?”
陆秉太阳穴突突的,腹诽心谤:你他娘的还想让我夸你两句不成?!
是夸你乱杀厉害还是变态得厉害?这癫婆心里没点数吗?!
被评为没数的癫婆很有几分兴致勃勃:“你不知道,像我这样的痋师可是世间罕见。”
听她颇自傲地标榜自己,陆秉其实一直很好奇痋师究竟是个什么鬼玩意儿,她这么滥杀无辜究竟图什么:“说得没错,像你这样丧尽天良泯灭人性的确实世间罕见,痋师除了害人还能干嘛。”
简直就是毒瘤一样的存在,怪不得痋术鲜为人知,如此倒反天罡,存在即灾殃,这么大颗毒瘤长出来,当然不被世道所容,任谁都想彻底剜除吧。
“陆小爷,这就是你没见识了吧?”
陆秉顺嘴套话:“那你让我见识见识。”
陈莺却卖起关子来,笑意深浓地盯着他,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很快,你就会见识到的,到那时,你可别拒绝我哦。”
哦你个头。
陆秉头皮一麻,他总觉得陈莺笑出了一口淬了毒的獠牙,下一刻就会扑过来咬住自己的喉管磨牙吮血。
果不其然,不好的预感立刻应验,陈莺朝他摊开掌心,献宝似的问:“你看这是什么?”
两颗奶白的卵蛋?卵壳上隐隐可见细如蛛网的红丝,陆秉虽然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玩意儿,但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且见陈莺两片抿过口脂的红唇开阖,煞有介事:“这是痋蛇引,世间绝无仅有的好东西,也是我费了不少心思才从北屈河冢里捞出来的,陆捕头,我打算把这个珍贵的宝贝种在你的身体里。”
陆秉脑子一轰,感觉颅骨要炸。
她说她要干什么?
一瞬间,陆秉的眼前闪过沈远文死前的鬼样,长满了核桃大小的脓疮,黏黏腻腻的脓浆血水从肿胀溃烂的疮包里溢出来,每一颗溃烂的脓疮顶端都有一个被虫子钻过的小孔洞,满身千疮百孔。
当时在一旁观望的陆秉和方道长扶着门框吐了一次又一次。
陈莺居然想……居然想……
“陆小爷,你为什么不想想,我干嘛留着你的命。”
原来——原来是因为这个,陈莺居然打的是这个主意。
陆秉脑子嗡嗡响,他会变成下一个沈远文。
他记得周雅人在验沈远文尸身时提过:痋术是以活人为器皿种入痋引,也就是某种虫卵,再以最残忍的方式将人折磨致死,让受害者产生极大的怨念,然后以亡灵为媒介,将死者的怨念附着于生灵。
绝对伤天害理的玩意儿。
他绝不能变成下一个沈远文。
陆秉只觉脑浆血液在颅内沸腾,他猛地抬头,刚准备开口,铁面人阿聪此刻忽然现身,不知道铁面人这一晚去了何地,风尘仆仆地带回消息,对着陈莺一通比划,手语打得极快,可见事态紧急。
陈莺就地起身,边往外走边对阿聪交代:“果然不出所料,我就说这地方怎么会有燎祭之火,咱们之前安扎在这里,明明就在眼皮子底下居然从未察觉,藏得真够隐蔽的,你看见他们进去了么?没想到折一两胎痋引居然能有意外收获,也算因祸得福了,这趟倒也不白费功夫,瞽师以符薰目,那双招子能见阴,盯着他就能找到……”
能找到什么陆秉没听清,陈莺和阿聪已经步履匆匆走远了。
陆秉一颗心吊在悬崖边的树杈子上荡来荡去,稍不留神就得砸个粉身碎骨。
拜陈莺所赐,他都这副要死不活的鬼样子了,窝在地窖里居然还能过得这么一波三折惊心动魄。
突然一抹阴影遮挡过来,陆秉以为是那去而复返的祸害,转过头,却见是已经“被杀”的秦三。
陆秉蓦地怔住。
秦三受了巨大的刺激,鼻子眼睛一片通红。
敢情陈莺刚才故意涮他玩儿,这死女人满口胡言,从来不按常理出牌。
陆秉很快调整过来,松了口气:“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秦三脚步虚浮,缓缓蹲到陆秉身边,瘦小的身躯细细颤栗着。她真的太害怕了,害怕到必须找个地方靠一靠,于是小心翼翼把脸埋进陆秉的肩窝。
秦三这个举动让陆秉心里针扎似的,戳出一阵细细密密的隐痛,问话间连声气都轻软了几分:“她打你了吗?”
秦三在他肩上摇了摇头。
“她怎么折腾你的?”陆秉问,“有没有受伤?”
秦三吸着鼻子摇头。
陆秉的肩膀处很快湿了一团,却没听见半声啜泣。
秦三强忍住哽咽,靠着陆秉默默流了会儿眼泪,才逐渐从对方的体温中平复镇定。她冰冷的身体逐渐回温,终于再次活了过来,秦三抹掉懦弱的眼泪,低声将那间窖室里发生的一切说了出来:“她用那个死人养蛇,那条蛇很细很细,翠绿翠绿的,钻在腐尸的身体里吃那些恶心的蛆……”
这描述听得陆秉一阵恶寒,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因为陈莺才刚扬言要在他的身体里种痋蛇引。陆秉在秦三的讲述里,自己已经变成了那具躺在坑底的尸体,一点点腐烂生虫,沦为痋蛇的口粮,供它钻进钻出的享用。
狗日的陈莺,就是准备这么祸害他吗,尸生蠹,简直他娘的丧心病狂。
天杀的痋师就该拉出去人道毁灭,哦不,天诛地灭。
陆秉立刻又想起陈莺离开前的后半句“瞽师以符薰目,那双招子能见阴,盯着他就能找到……”,找到什么不知道,他猜是那劳什子阴燧,但瞽师代指谁都不用陆秉细琢磨,这害人精一直派她那条狗腿子哑巴暗中咬着周雅人——怎么说会咬人的狗不叫呢,简直真实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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