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冤一点就透,紧抓重点:“你的意思是,生死出入之门户就在梁桃花的葬身之地,被几名衙役歪打正着挖破了,才会泄出这一缕殃气出来作祟?”
“没错。”
那么问题来了:“你知道梁桃花的葬身之地在什么位置吗?”
周雅人说:“梁有义肯定知道。”
他们先是在原村找黄小云的埋骨之地,现在又到封口村找梁桃花的葬身之地。
白冤果断决定把梁有义提过来,怎奈她不辞辛劳折返一趟,梁有义却不肯领路。
“为何?”
梁有义只小憩了一会儿就被来者惊醒,他骤然睁开眼睛,见是白冤去而复返,立刻卸了防备,脊背松松垮垮的塌下去。而白冤身后,又多了个不速之客。
梁有义并不关心来者是谁,只淡淡瞄了两人一眼,便耷拉下眼皮,要死不活地靠在崖壁上,一只手捧在肚腹,毫无血色的双唇开阖:“我走不动。”
周雅人有所察觉:“你受伤了?”
梁有义肚子上的那一脚是白冤亲自踹的,没轻没重,目前来看应是用力过猛,可能真的把人踹出了个好歹:“你不是要找凶手吗,事关梁桃花之死……”
梁有义虚弱打断:“凶手已经找到了。”
“我说过王三虎并非……”
“封口村的每一个人都是凶手。”梁有义虚弱地打断白冤两次,言语却非同寻常的坚定,他憎恨封口村的所有人,于他而言,封口村每一个人都捅过桃花一刀,活生生把他的孩子捅死了,“他们该死,他们自作自受,这是他们的报应!”
白冤却听出了弦外之音:“报应?什么报应?”
她可没说这些失踪的村民发生了什么。
梁有义有种说漏嘴的怔愣,随即闭口不言。
白冤这会儿总算回过味儿来了:“你躲在这处崖洞,一直监视着封口村的一举一动,一定见过村民每逢夜半三更便会把轿子抬进乱葬岗吧?!”
梁有义扭过头去,拒绝回答,自以为装聋作哑便能守口如瓶。旁边躺着五花大绑的曹大力等人,不知是睡着了还是被梁有义用什么法子弄晕了。
“他们把轿子抬到了哪里?”白冤问,“是不是梁桃花的葬身之地?”
可惜她半道菩萨心肠的劫了那顶喜轿,按理说,轿子其实还没真正抬入阴宅——主动送上门却又不肯乖乖就范的周雅人被中途掀了出来,当然加上白冤搅局,这门强抢民男的阴亲注定成不了。
再者那领完路的村民睁眼“醒悟”后,糊住七窍的那口殃气就散了,就算没散也起不了太大作用。
因为白冤觉得,村民抬轿子送亲也只走半程,到此为止了,而那只壁虎样扒住轿子的刍灵,才是真正要将新郎官引入阴宅的东西。
没办法,她当时如果不及时拖拽一把,轿子从高处坠落,周雅人恐有性命之忧,毕竟把人搞死了才好搭骨屍嘛。
装聋作哑的梁有义闻言抬起了那层耷拉的眼皮。
白冤并不想跟他磨嘴皮子浪费时间,但这苦主为了他那傻姑娘,活活折腾出一副为人父的凄惨相,硬生生给白冤磨出了几分好言相劝的耐心:“你是不是觉得,那群村民做的孽已经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连乱葬岗的鬼神都看不下去?”
梁有义张了张口,终究没忍住:“难道不是么?人若作恶,自有天收!”
这话白冤不敢苟同,祸害遗千年,早就屡见不鲜。
好人历尽苦难结果被匆匆害死,吃人不吐骨头的作恶多端者,却能逍遥快活寿终正寝。
人善被人欺才是这世间的真实写照,不然哪来那么多的意难平。
屁大点的小丁瓜和周雅人又没与封口村村民同流合污,那乱葬岗的鬼神不也不分好歹要把他们收进去。
“也就是你,一厢情愿地以为乱葬岗的鬼神是在替你和梁桃花伸张正义。”
鬼神伸张正义也好,作恶作祟也罢,有什么区别吗,反正结果正中他下怀。
“还是说,”周雅人适时开口,“你觉得是桃花死不瞑目,回来找他们索命了?”
梁有义蓦地一怔:“桃花当然死不瞑目,当然要回来找他们索命,那些祸害过桃花的人,都该去给桃花陪葬。”
“像这样,被喜轿抬去与她配阴婚?”周雅人难得尖锐道,“你觉得,他们配吗?”
梁有义浑身一震,气血瞬间翻涌上头。
他们配吗?
这句话利箭一般洞穿了梁有义,扎得他鲜血淋漓,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
他们不配。
这群猪狗根本不配。
梁有义骤然间怒从心起,连嘴唇都开始哆嗦起来,好像遭到了莫大的耻辱,哪怕死,这群腌臜污秽的杂碎也不该脏了桃花的轮回路。
周雅人这句一针见血戳进了梁有义的肺管子,再适可而止的好言提醒几番。
梁有义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最后呛进肺管剧烈咳嗽起来,咳得脸红脖子粗,硬是撑起腹痛难忍的身体为他们带路。
梁有义虽目睹封口村村民半夜三更抬花轿进乱葬岗,却并不知道究竟是何缘故。他暗地里尾随过几遭,不是莫名其妙跟丢了,就是自己突然失去意识昏睡过去,翌日清早在坟头上醒来。
这显然也是被殃气冲了。
梁有义当然不如白冤邪祟难侵的阴煞之体,能在乱葬岗横行霸道,所以他压根儿没见过村民将花轿抬到了什么地方,白冤起码还见到了,所知比他略深。
于是梁有义自行揣摩出了神鬼出手替天行道,或者是他的桃花死不瞑目回来索命的剧情,然后盯着这帮村民,目送他们一个个去送死却不自知,难道不是遭了报应么?
他看着这场报应终于降在封口村,日夜盯守,以此排解那已侵心入骨的愤恨。
梁桃花被发现后尸体抬进了县衙,因此他没寻思再到女儿的埋尸地看看。
一般情况下,土就是土,土生土长的人们不会较真地区分这片地都是什么土。
那处埋葬过梁桃花的坟坑还未被填实,而从扒拉开的泥壤可以得见,这是秽土。
坑底能看出棺木的压痕,还有绑过棺木的断绳。
梁有义也说,挖坟开棺时,桃花应是被人精心收殓的。
一个无亲无故的傻姑娘若暴毙路野,好心路人肯挖坑埋掉就算仁义之举,谁还会花钱破费,为其置办一口薄皮棺材呢?
世道如此,好心人可能不少,但绝大多数人都是无利不起早,梁桃花实在命苦,从生到死都没能交上好运、遇上好人。
稀里糊涂的怀着不知是谁的血脉,最终成了秽土中的一具孕尸,又在县衙遭人剖腹取胎,足以百分之百让白冤笃定此乃痋师所为。
真是该死啊。
那么多该死的人不死,不该死的可怜人却成了泉下枯骨。
周雅人昨夜刚在乱葬岗发现人皮骨架,此刻两厢一结合,胸闷得几乎透不过来气。
白冤扫其一眼,明显知道他又在钻什么牛角尖,出声问:“怎么样?”
“嗯?”周雅人缓了须臾才偏过头。
白冤仔仔细细看了遍坟坑,俯身嗅了嗅那股泥腥味:“我们猜错了么,坑里的秽气都快散尽了,却并没发现殃气。”
错了么?周雅人努力定了定神,太阳穴像有一根细针扎过,他试图倾听周遭常人所不能闻的异动,凭着哪怕一丝一缕的风迹寻根溯源,就像他在北屈找到太阴\道体。周雅人扬手,风师的折扇在乱葬岗掀起一阵清风。
白冤直起身:“你做什……”
“风吹众窍。”他轻声回答了对方,“风行无所不入。”
也就是不管蚂蚁洞还是耗子洞,只要有孔有眼有条缝,就没有风钻不进去的地方。
风吹众窍,会发出不同的声音,好似吹笛时手指按住不同的孔眼,会发出不同的乐音。
而风行山川地窍之中,也会发出忽高忽低的地籁之声,声声入耳,需要听风知逐一分辨。但他耳力不及,耳孔内结了痂,尚未恢复,涉猎范围不广,只够在梁桃花的葬身之地附近搜罗一遍。
“这里也没有村民的尸骨啊,”梁有义莫名其妙地杵在一旁,忍不住插嘴:“难道不是桃花吗,你们到底……”
白冤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梁有义话到一半收了声。
周雅人目不视物,像静止的一尊塑像,耳边掠过山川地窍给予的反馈,仿佛奏响了一曲高低连贯的乐章。
这是听风知才能听懂的、来自山川地窍的“乐章”,一点都不悦耳,甚至非常杂乱无序。有些来自坟茔棺椁,应是蛇虫鼠蚁之类的东西钻出来的孔,时不时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活像小寡妇哭坟。
周雅人微微侧了一下头,继而很轻地皱起眉,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梁有义:“你可知知县亲戚家那个早夭的孩子葬在何处?”
突如其来这么一句前后不靠的问题,把梁有义问懵了:“什么”
周雅人道:“不是说县老爷有个亲戚,家中孩子病死了,找到阴媒人给孩子配一桩阴亲。”
“啊,对,”正是因为这桩冥婚,他才发现自己三年间苦苦找寻的女儿已经死于非命,梁有义说,“葬在,葬在他家祖坟啊。怎么了?关那孩子什么事?”
官僚乡绅的祖坟必然选在一处风水宝地,于是周雅人不答又问:“原本要与那孩子结阴亲的姑娘葬在何处?”
梁有义稀里糊涂地又将他们领去另一处相隔不太远的坑穴,兜兜绕绕,辗转几折,荒无人烟且到处都是乱坟的地势极其相像,就算不像,被乱七八糟的坟头草一盖,也萧条得难以分辨,以至于百姓时常找不到自家人坟头,接连几回闹出乌龙挖错地方。
此次到目的地一看,果不其然,出殃的生死门户不在梁桃花的葬身地,而是那名与知县亲戚家孩子配阴亲的姑娘的葬身之地。
第80章 半启门 道体会显现出它的内核。
挖开的阴宅像一道撕开的裂口, 缓缓泄出非肉眼可见的浊气。
听风知薰目为瞽,见阴不见阳,自然能看见升腾虚空的浊气中若隐若现一堵薄而透明的半启门,由于浊气窄而不高, 所以只能觑见一隅, 有点类似于雾霭中的蜃景。
启门常见于墓室、墓祠及石阙画像之中。
所谓半启门, 就是门扉一半开一半关, 有的会雕刻一名从中探身出来的男子或女子。
白冤显然也看见了浊气中的这扇半启门:“开什么玩笑,难不成这种地方还有墓?”
一般来说, 有身份地位的讲究人才会修陵造墓, 但是有身份有地位的讲究人绝不会把墓室安在乱葬岗这种大煞之地,自身魂灵难安不说, 对子孙后代也极为不利,除非是哪位天杀的堪舆师存害人之心, 把墓主及家人蒙在鼓里。
未知真相,也无法妄下定论。
“这墓非同小可,是罩在道场之中的。”如果不是被衙役歪打正着挖到阵基上, 殃气外泄升腾, 他们不可能在乱葬岗发现这扇启门。
“哪门子道场?阴燧?”白冤径直朝着那道虚实不清的启门迈过去,边走边道,“这便就是墓门了?我倒要瞧瞧, 是哪位家大业大的殇女夜夜招婿, 地下打了几孔墓室, 住得下么?”
一逮着机会作祟,什么七老八十歪瓜裂枣的都往阴宅里抬,真是饿久了屎都吃,一点不带挑。
周雅人没料到她说进就要进:“等等, 当心……”
阴燧在此,就算刀山火海她都要闯,何况区区一座墓室而已,白冤从不瞻前顾后:“你要是顾虑就在外头等着。”
说完便消失在半启门之中。
周雅人半句话没说完,算了,她胆大包天,好像从来不知道趋吉避凶慎重行事。
见白冤半点不耽误,周雅人只能仓促的朝梁有义道了句有劳,叮嘱对方此地不宜久留,便紧跟白冤踏入启门。
梁有义瞠目结舌,凭他□□凡眼绝对是看不见那扇启门的,只见白冤一脚迈在穴坑之上,按理说应该一脚踏空落进坟坑才对,但是对方却凭空隐身不知所终了。
梁有义一知半解地听了二人方才的对话,又目睹他俩前后脚凭空消失,吃惊之余,立刻想到封口村那些被抬进乱葬岗的男人,真的都死了吗?
答案无从知晓,梁有义一颗心被大手狠狠攥紧,他站不稳似的,一步三摇地朝着二人消失的虚空走去。
半启门内乌漆麻黑,伸手不见五指,下一刻撞墙撞鬼都有可能。
空气中溢满一股陈腐难闻的血腥气,白冤引燃一盏符灯,光晕所照之处皆是空旷,空旷之外则是照不透的黑。
这鬼地方可不是寻常意义上的墓道,白冤不疾不徐往前走,道路中央竟然直挺挺站着一个身着大红喜服的男人。
男人身高不足七尺,体型略粗壮,正一动不动地背对着白冤。
她提灯上前,悄无声息地绕到男人正面,这张犹如厉鬼一样的脸上好似糊了半斤铅粉,煞白煞白的,发青发黑的血管却如蛛网布满整张脸和脖颈,睁开的双眼完全被怨煞腐蚀染黑——看来这位便是被殇女招来的婿,显而易见,此人已经无半点生气了。
白冤打量间,斜刺里陡然扑来一股阴寒之气,她不避不闪,徒手攥住那把扑袭而至的阴邪——唔,这么轻。
这手感不用看也能猜出来是什么东西,白冤斜睨一眼,指头轻轻勾扯住一根草茎,仿佛正中要害,且听凄厉一声惨叫,做新娘打扮的刍灵瞬间被她扯散了架,变成一堆七零八落的断草。
白冤继续往前,途经两名死状如出一辙的新郎官,顺带手拆了两只刍灵。
随着接二连三的殃气扑面而过,那些咽不下去的最后一口死气无声却又仿佛声嘶力竭,由不得白冤视而不见。
有阴燧镇在此地,埋葬在乱葬岗的死人魂灵就被纳入了道场,包括那些早殇的女子。
她们英年早逝寄埋荒坡,又因为当地的冥婚风俗,在父母的安排下经阴媒之言进行婚配,虽然尸骨被起走葬入夫家阴宅,但魂灵却被拘于此间。
谁知铜墙铁壁的道场裂开一隙,成了唯一一道突破口,于是被强行婚配的殇女们纷纷“照章办事”,出来作妖,履行这不知道传承了几百年的习俗。
周雅人怀里揣着殇女的“聘礼”,踏入启门之际,复又听见那自阴间而来的唱腔:“……扎马喧嚣新人笑,你我恩爱呵,扪心不负分毫……幸遇郎君结同好,郎君呐,郎君呐……奴家我独寝幽泉多寂寥……”
没完没了。
披红挂彩的刍灵现身黑暗,几个闪现就到了跟前。
周雅人不及它近身,风刃无情地劈开了茅草人,不多一会儿,一排八九个顶着盖头的“新娘”阻了他去路。
这么打眼看去,颇有几分任君选妃的意思,只是众妃都是前来索命,周雅人也不可能娶个茅娘回去。
他没立刻扔了那包晦气的“聘金”,以及没扒了这身招摇过市的喜服,也是为了以身作饵。
风刃倏忽横扫而出,一排八九个“新娘”骤然拔地数丈高,风刃扫了个空,“新娘们”从四面八方包抄围困而至。
刍灵不过一口残存的殃气,一打就散,并不棘手。
周雅人待要应对,谁知“新娘们”竟飞跃过他,朝着他身后而去。
梁有义随身携带火折子,随着一点微弱光线的照耀,迎面撞上一群穿嫁衣顶盖头的新娘子。这场景实在恐怖如斯,梁有义骇然瞪大眼,连连倒退不及,被凶厉无比的新娘冲撞在地。紧接着窒息感骤然袭来,像是被攥住了喉咙夺走了呼吸。
数道风刃接踵而至,咔嚓斩首,其中一个裹着盖头的茅草人头骨碌碌滚到梁有义脚边,把他吓得魂不附体,冷汗直冒。
恐惧之余,梁有义心中立刻窜起另一个念头:“桃……桃花?”
周雅人捕捉到这句颤音,生怕他钻牛角尖,于是道:“只是刍灵,村民用草茎扎的茅娘而已,不是桃花。”
梁有义抬眼看去,这一眼骇得他差点叫出声。
只见一袭红衣装束的周雅人面如冠玉,却与另一名身着喜服面孔煞白、全脸爬满黑色青筋、仿若僵尸的村民相对而立。
这村民梁有义当然见过,封口村的每一张面孔,哪怕谁的脸上长了几颗痦子,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梁有义不知是激动还是惧怕,或许两者皆有,说话竟吞吐起来:“他死……死了吗?”
周雅人其实早有所料,被殇女抬走的村民必然凶多吉少:“死了。”
“死得好,死得好,他该死,该死。”
周雅人这才转向他:“这里不是你该进的地方。”
“我要进来看看,我要看看这些恶人,有没有遭到报应。”梁有义站起身,步履沉重地走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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