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陆秉问,“有看见出来么?”
“我的祖宗欸,半夜三更在鬼衙门外头听见那动静,吓都快吓死了,跑还来不及呢,谁会傻杵在原地看有没有东西从里面出来啊。”
嫌命长么?
“更吓人的是,”掌灯的衙役也忍不住补充道,“我们白日里刚搜查完出来,就听见一个卖瓜的老农在那说,前不久还听见过鬼衙门里传出惨叫叻。”
当时听完他们就只觉后脊背发凉,也是真的凉,打从进鬼衙门里溜达一圈,仿佛被阴寒气裹身,从头到脚趾尖都凉透了,冰块儿似的,捂半天都捂不热。后来打着哆嗦跑去灌了碗热汤驱寒,周身才渐渐回温。
陆秉闻言一愣,胳膊上的汗毛突然站了起来,他在衙门当差,不知为何突然就联想到犯人在狱中遭受严刑拷打时的惨叫。
周雅人追问:“前不久是什么时候?”
衙役思索了一下:“不足半月吧,那卖瓜的老农也没具体细说哪一天。”
陆秉忙问:“有什么问题么?”
周雅人摇摇头,他其实说不清心底冒出来的异样感。
衙役铺垫完,最后胆战心惊的看着陆秉问:“头儿,咱还要进去吗?”这里头跟龙潭虎穴也差不离了,他心里的退堂鼓打得响亮,被陆秉瞪了一眼,外带一声训斥:“你干嘛来的?!”
衙役被堵得没了音。
其实陆秉也害怕,所以要拉俩弟兄进去壮胆,人多阳气重嘛。
黑子适时打岔:“当年那些道长为什么要把其他两扇门封死了,独独只留一扇鬼门?”
然后限制人们靠近,总归不可能是给人留的。
所以是留给那些“死囚犯”的么?
既然要封,为什么不将三道门一块儿焊死呢?
至于这个细思极恐的问题——陆秉下意识望向周雅人,后者一时间也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他自踏入鬼衙门就能感知周遭阴气浓郁,仿佛置身于冰窟,周围是散乱波动的寒流,积压在符阵中某个未知的深处。
这股阴气便是从符阵中漏出来的,涌动间不断在往符墙外面渗,从那些符纹的墙缝间四溢出来,形成四面散乱的寒气,让人察觉不到气从何来,又有别于寻常的东南西北风,好似没有源头。
但他不打算把自己感知到的这些说出口,以免加剧那三人的恐慌。
原本就被吓得不轻的俩衙役不得不蹬上木梯,认命般翻墙进去。
四个人先后落地,陆秉本想搭手扶一把周雅人,奈何某人根本不需要,翻墙的动作比他还要敏捷利索,丝毫没有一个瞎子该有的样子。
陆秉伸手扶人的动作一顿,转而冲下属一摆:“赶紧找人。”
俩衙役立刻跟紧他,谁知又遭到训斥:“你俩吊在我屁股后面干什么,没看见这么多间屋子么,分头找啊。”
“分……”俩衙役傻了,双双戳在衙院内,挣扎道,“头儿,这里可是阎罗殿啊。”
他们口中所谓的阎罗殿便是知县升堂断案的大堂,这里断的部分都是大案要案,攸关生死,而鸡毛蒜皮的小事一般都在二堂审理调解。
以前发生在前堂的冤假错案太多,死的人更不计其数,所以被老百姓私下里称阎罗殿,甚至死过三任知县和数名衙役,能不叫人忌惮么。
陆秉只想尽快找到人离开这个是非之地,遂不耐烦道:“别磨蹭,赶紧的。”
俩衙役只能硬着头皮壮起怂胆,分别前往东西两庑。
朝廷设有六部,地方县衙则置有六房,是按照左文右武的礼制,东为吏、户、礼房,西为兵、刑、工房。
他们推开门,一间一间进去搜找。
陆秉迈步走向讼堂,四下没瞧见异常,转而踱进一侧的武备库。
周雅人因为眼盲看不见活物,便独自在衙院中静立片刻,“盯”着脚下石板上一路朝前延伸的符文,原本那双涣散的目光此刻终于凝了焦距。
他低眸抬腿,缓步穿过戒石坊,皂靴刻意避开若隐若现的符文,仔细辨认着,却都是他不曾见过的繁复样式。
他在衙院中绕行,脚尖忽然踢到一块坚硬的东西,周雅人足下一顿,微微欠身摸索,仿佛摸到一块大冰坨子,寒得惊心。
他并没缩回手,盲人摸象一样开始仔细分辨。
这不是一块寒冰,而是一尊经过打磨的石像,雕了发髻、五官、肩颈和完整身板,手上扶着一根杵地的长棍,站姿笔挺。
再往前走两步,他摸到第二尊、第三尊、第四尊……
石像依次排列,个个昂首挺胸,那姿态和仪仗不禁让人想起知县升堂时两边站堂的差役,而他们手扶的长棍则像极了杀威棒。
周雅人微微蹙眉,此刻正好听见近处响起脚步声,是那三位查完了这院中的几间屋子,他问:“这些都是衙役的塑像?”
夜黑风高的,三人一见这两排玩意儿就慎得慌,陆秉答应道:“是,塑的站班衙役,专门搁这儿站堂呢。”
周雅人有些困惑:“为什么会塑这个?”
陆秉道:“县衙不是搬迁么,但是那帮道士却说,人都走完了,但这衙门里却不能没有官差把守。”
“把守”这个词就很耐人寻味,既然此地都空了,还把守什么呢?
黑子站在离石像不近不远的地方:“那些懂点儿门道的老人都说,这里因为冤死了太多人,这些人死后怨气太重所以阴魂不散,会跑出来作祟,需要阴司来守着他们,所以就砌了两排站班衙役镇在这儿。”
衙役提着灯笼靠前几步:“那茶肆里的说书先生怎么唠的来着?咱北屈县有一阴一阳两所衙门,合称阴阳衙门,咱现在当差的衙门里有官兵,鬼衙门里就该有什么来着?”
黑子忙道:“鬼判!”
“对!鬼判!”
话音刚落,就听“啪”的一声,惊得正讲到鬼判的俩衙役直接原地蹦跳起来,爹啊娘的惊叫唤。
陆秉也没好到哪里去,只是没像那俩窜天猴似的又蹦又叫,但是头皮已经麻了,直到听见周雅人冷静沉着的声音指出:“后面。”
于是陆秉立刻反应过来,从怪力乱神的惊恐中挣脱出来,迅速冲向后方二堂。
周雅人与俩衙役紧跟其后,就看见一扇开合的木门,正发出嘎吱嘎吱的轻响。
而门前坠了一地碎瓦,屋檐上的灰瓦正好有几片残缺。
周雅人能明显感觉此地阴冷中渗着潮气,脚下的石板覆了一层青色苔藓,以至于冲在前头的陆秉差点打滑摔跤,好险才稳住身形没弄出洋相。
其实这座衙门里多数地方都生着青苔,屋檐墙根以及泥土表层,随处可见。毕竟十几年无人打理过,荒废成什么样都不稀奇。
周雅人出声叮嘱:“当心些。”
陆秉顺手夺走衙役手中的灯笼,疾步推门进屋,却还是慢半拍似的,只囫囵看见一团黑影从窗边闪了出去。他猛的朝前扑,手把窗扉探出去半截身子,那团黑影“嗖”的一下,利箭般窜上一颗常青树的枝叶中,在黑暗里发出一声“喵”叫。
于是陆秉松了口气:“是只野猫……”
刚刚可能就是它在屋顶走猫步时踩落瓦片摔出的动静,陆秉正说着,突然对上隐于常青树冠中一双绿油油的眼睛,像两簇豆大的鬼火。
陆秉心底陡然一紧。
树冠中那双绿到发亮的眼睛透过大开的门窗,直直烙印在周雅人眼底,与其遥遥相望,将他那双比常人浅淡的瞳色照亮。
隐匿暗夜中的黑猫炸毛似的弓起背,利爪紧紧攫住枝干,张开大口露出獠牙,很有几分野兽似的凶相。
这声猫叫尖锐而凄厉,莫名让陆秉觉得毛骨悚然。
树叶一阵婆娑,栖息其间的乌鸦扑腾几下便炸翅而起,飞掠入后墙,鸟爪不经意攫住了墙外一搓青丝,那人当即发出惊魂般的尖叫,接着挥刀就砍……
这慌乱的惊叫声周雅人方才在城外刚听过,所以一闻便知是秦三。
与此同时,陆秉已从窗户边一跃而出,冲向西南角那道窄门,奈何他刚经过常青树下就猝不及防被那只野猫攻击了。
野猫蛰伏其间,好似把忽然造访的这群人当成了劲敌,一直炸着毛弓着背伺机而动,见陆秉越窗而至,便如离弦之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自己弹射出去,在空中狠狠挠了陆秉一爪子。
“头儿。”俩衙役异口同声。
“小心。”周雅人也在刹那间出声提醒,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陆秉着急去逮人,压根儿没防备这只猫突然发难,那利爪刮着他颈侧的血肉,像几道飞剑扎刺过去,丝毫没给他防御躲闪的机会,就感觉颈侧一股火辣辣的疼。
那只猫一击制胜,嗖的落地,也不恋战,三窜两跳便没了踪影。
陆秉一摸脖子,摸到一手血。
他只顿了一下,没去管那只挠了他的小野猫,也顾不及颈侧的伤——这几道抓痕虽有些深,幸在他方才略微偏了偏头,没被挠破大动脉,自然要不了这条老命,只不过留点血而已,他并不放在眼里,转身便朝那道窄门奔去。
周雅人去追陆秉,从二堂穿廊而过,他下意识回头,恰巧在一侧残墙壁洞中看到了那只眼冒绿光的凶悍野猫,它正居高临下,直勾勾的觑着他们。
某种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周雅人一只脚尖忽而转向,朝着野猫所在的墙缝砖洞迈出步子,且听那野猫冲着他“喵”叫一声。
与此同时,奔到后墙外的陆秉也大喝一声:“丫头!”
陆秉跑上前,就见披头散发的秦三手举一柄带血的菜刀,一刀下去,鲜血喷溅,那只已经被她砍伤翅膀的乌鸦劈成了两半。
听见陆秉的呵叱,秦三猛地回过头,长发挡住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只睁到血红的眼睛。
陆秉被她这副看似癫狂的样子吓了一跳,手里的灯笼差点没拿稳。
她额头磕破了,一直在往下滴血,猩红的血液洇进眼睛里,致使那只从长发中露出来的眼睛血红一片。
陆秉看愣了,自觉将音量降低,他觉得这丫头看上去有些疯:“你干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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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顺风耳 她在这里!她就藏在这里!
秦三的眼前仿佛蒙着一层红纱,看什么都透着一层血色,包括陆秉和他身后赶来的两名衙役。
她缓缓站起身,双手握紧菜刀指着对方,声音颤抖着:“别过来……”
刀尖在滴血,是那只乌鸦的血。
秦三又瘦又小,身子单薄如纸,缩起的肩膀也在止不住轻颤,却敢拿刀指着人高马大的陆秉威胁:“你别过来……”
陆秉脚步慢下来,却没有停:“小丫头别胡闹,大晚上什么地方都敢乱闯,快把刀放下跟我们回去。”
秦三怯懦地退后一步,双手却紧紧握住刀柄指向陆秉,因为对方那句“回去”狠狠扎痛了秦三,她朝夕间家破人亡,还能回到哪儿去?!
她如父的长兄刚刚死了,就死在她面前,还有二哥,秦三血红的双目逐渐狂乱……
“丫头。”陆秉朝她逼近,试图劝她放下菜刀。
秦三隔着几步之遥,倔犟的朝靠近自己的陆秉挥舞利刃:“走开,走开,别过来,她在这里!她就藏在这里!”
陆秉驻足,假装不知情:“谁在这里?”
“那个女人!”她恨恨的,几乎咬牙切齿,再也叫不出一声二嫂,“那个女人,她就在这里!”
要不是知道她就是那个闯鬼衙门的秦三,这副鬼样子真的会把俩衙役吓尿,黑子有一说一:“不是,三更半夜的,这里除了我们根本没别人。”
另一位也劝:“是啊,我们白天已经进来搜查过了,孙绣娘根本不在这,可能是那些人看错了,胡说八道的,你快跟咱出去吧,这地方邪性得很。”
“她在这里!”秦三情绪陡然激动,冲陆秉等人嘶吼起来,“我看见了,她杀了我二哥,我要杀了她,我一定要杀了她!”
陆秉沉声道:“案子还没查清楚,不能随意论罪,孙绣娘如果真的杀了人,官府自会……”
秦三完全被愤恨蚕食了理智,坚信就是孙绣娘砍死了至亲,根本听不进去陆秉所言,她摇着头退后:“我要杀了她,我要亲手杀了她,为我二哥报仇!”
也是在这一刻,陆秉看见她身后有一口井,脸色骤变,大喝道:“别退!”
秦三骇然瞪大眼。目睹陆秉突然朝自己抓扑过来,她尖叫着挥动菜刀,狠狠砍向陆秉伸来抓自己的胳膊,与此同时,她后脚跟嗑到井口石,整个人重心不稳地往后倒。
衙役惊呼着双双冲上前:“头儿!”
陆秉伸手就是挨刀,不伸那丫头便会栽进井里,他甚至来不及权衡,缩胳膊已经来不及了。
秦三看着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但由于家境穷困潦倒,自小就做些担挑子劈柴的活计,所以这会儿发了狠,拿刀劈人一点儿不含糊,绝对攒了猛劲能断他骨头的。
陆秉心头大骇,皮肉被刀刃豁开了,掌心已经见了血。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且听“砰”的一声脆响,一粒碎石击中刀背,菜刀偏弹出去,只在陆秉掌心拉了道细长的血口。
陆秉则一把拽住秦三的手腕,被下坠的重力带得往前扑,将他拖拽至井口,幸而俩衙役也没掉链子,左右抱住了陆秉的腰,齐心协力把秦三从井口拖了出来。
陆秉直接炸了,指着瘫软在地的秦三,恨不得一脚狠狠踹上去:“你要不是个女的,我保证揍不死你!”
差点削掉他半个手掌!
秦三肩膀一抖,把自己缩成一团。
陆秉盯着手里那道血口子,仍然心有余悸,侧头对无声无息走近的周雅人道了句谢:“谢了,要不是你手快及时,我今天非得残。”
周雅人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明明看她拿刀指着你,你还敢伸手过去。”
陆秉火冒三丈:“我有病。”他抬着那只胳膊,恨“手”不争似的骂,“这手贱呗,非得去捞她一把,逞什么能,她就算掉井里也是她自找的,活腻歪了。”
周雅人被他的反应逗得勾了勾嘴角。
倒是旁边的衙役凑上前来,紧张道:“头儿,流血了,赶紧包扎一下吧。”
陆秉无差别攻击人:“屁大点儿伤包什么包,把她给我押回去,我非得治她个袭击官差的大罪。”
“是。”
结果众人齐刷刷回过头,就见这丫头已经悄无声息的爬到一边,正伸手去捡那把砍了陆秉的凶器。
黑子抢先一步将菜刀一脚踢开:“你居然还想拿刀子行凶,简直罪加一等!”
陆秉简直脑仁疼,不耐烦的摆手说:“绑了绑了。”
黑子抽出麻绳躬身拿人,谁知迎面就是一板砖砸来,黑子反应迅速一躲身,结果板砖直接砸了他身后同僚的脚。
衙役呜呼哀嚎,抱着痛脚在原地金鸡独立。
陆秉没想到这丫头还敢反抗,不得不亲自上阵:“反了你了!”
三个大男人制不住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片子,传出去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
秦三起身就逃,慌不择路,却被青衣客挡住去路。秦三当然认得这身锦缎,他的腰间别着一支律管,坠了块成色上等且晶莹剔透的白玉,还有音色也温润:“别乱跑。”
秦三双腿定在原地,满脸是血的抬起头,一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这个人昨夜跟她们共处一间破庙,喝过一口锅里的热粥,也在城外的危急关头救过她,秦三心中百感交集,哑着嗓子问:“你也是官府的人吗?”
“对。”身后的陆秉回了她这句,将其反手一拧,黑子赶忙递上麻绳,陆秉套住其双腕,三下五除二绑了个死结。
秦三挣扎不休,眼泪混着鲜血滚出来:“放开我,你放开我,我要为我哥报仇!”
小丫头性子烈得很,满眼都是血海深仇,陆秉不是不同情她,本来还想凶她两句,但是看她这副模样实在可怜又凄惨,便收敛起几分凶相,缓和了语气:“县衙又不是没在查办这桩命案,那杀死秦二的凶手,我们一定会将其抓捕归案,但是你不能……”
秦三大吼:“杀人就该偿命!我要她偿命!”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但就她这副刚烈性子,太急躁了,都不能容他把一句话说完,陆秉决定给她关几天冷静冷静,不然一准儿出去砍人,万一疯过头,误伤旁人怎么办?毕竟他就差点被这疯丫头劈掉半截手掌,活生生的实例。
陆秉把秦三扔给手下:“回吧。”
但是秦三死倔着不肯,在俩衙役的手底下大喊大嚷着挣扎:“你们不是来抓那个女人吗,为什么不抓,她就躲在这里,你们却要视若无睹放她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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