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一个大浪拍碎了。”白冤说着从袖中摸出一把灰白色、椭圆形如鸽子蛋大小的东西来,递到他面前,“胎衣里面包的就是这个,我只来得及捞出几粒,看看吧,认得出是什么吗?”
周雅人愣了一下:“不是罔象?”
“不是。”
“可我看不见。”周雅人接过两颗灰白色“鸽蛋”,细细抚摸,外壳不脆硬,是种皮革质感的厚膜,捏起来略带弹性。
白冤只好给他描述,并在月光下仔细看到灰白的革质表面分布着几缕浅淡的血丝。
“血丝?”他不禁拧眉,通过白冤的描述和手感判断,“难道这是……蛇卵?”
“什么?”
“胎衣里面怎么会是蛇卵?”这怎么可能呢,被活埋的孕妇即便怀的不是死胎鬼婴,也不该是蛇卵,周雅人沉声问,“胎衣是完整的吗?”
白冤亲手将这团肉球挖出来的,她万分肯定:“完整无缺,没有动过手脚。”就好比仍然揣在孕妇肚子里一样完完整整,绝没有破损后再重新缝补的迹象。
可是一个人类,怎么可能孕育出一肚子蛇卵?
周雅人蓦地抬头,脑子里炸雷般轰了一下,他想起了沈家大少爷沈远文布满脓疮的身体:“这是痋引。”
传闻中神秘到鲜为人知的痋术,竟是用这种方式孕以痋引的吗?在河冢里,以秽土,用孕妇……
周雅人将前因后果串联起来:“这一包胎衣里孕育的既是蛇卵,那么肯定也有一胎蛭卵,因为种在沈远文身体里的痋引就是血蛭。罔象是种无形无状的水怪,若想上岸到陆地上来,必然需要一副躯壳在世间活动,所以就用血蛭蛀空人类血肉,然后鸠占鹊巢。”
白冤听完他的分析,垂眸盯着手里的蛇卵:“所以罔象抬着棺材进河冢,就是冲着痋引去的。”
周雅人抬眸直视她,目光针尖般锐利:“你不也是冲着痋引去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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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我怀疑哪吒就是包着胎衣出生的肉团子。
第37章 月宫镜 像一场无妄之灾,天旋地转般被……
白冤沉默着与其对视, 良久后开口:“周雅人,疑心病是不是太重了?”
“你一直守在河道边静待月魄入地户,知道石臼仙踪通向河冢,更清楚如何打开通道, 目的和那些罔象一样明确。”前后种种由不得他不起疑心, “打从一开始, 北屈发生命案, 就是孙绣娘在沈远文身体里种下的痋引蛭卵,孵出了血蛭。而她是在鬼衙门……”
压根儿不需要周雅人把话说完, 白冤就知道对方想要说什么, 遂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就因为孙绣娘来鬼衙门搞了个自杀式血祭,让那布在地基下的阵法响应了她, 祭出我一缕神识,所以她犯下的种种杀孽, 就理所当然要归咎到我的头上?”
不容对方开口,白冤条理清晰地往下捋:“因为我在这一环跟孙绣娘产生过关联,所以她一切的所作所为都跟我脱不开关系?!
而今我追着石臼仙踪来到河冢, 将将好又从秽土里挖出来一箩筐痋引, 证据确凿,你便顺理成章地认为,她用来害人性命的痋引是我给她的。以此类推, 我就成了那个幕后主使, 操控孙绣娘给沈远文种下痋引蛭卵, 以痋术在北屈杀人害命,是为了让罔象取而代之,帮它们获得躯壳在人世间作乱,是这个逻辑吧?”
周雅人原本要质问的话全被对方截了去, 反被堵得无言以对。
白冤冷笑一声,夹枪带棒地开了口:“也是,看上去柔弱无骨的人类女子怎么可能做得出这等伤天害理的恶事,在你眼中,孙绣娘更像是被邪祟操控的傀儡吧。而我,我就是从太阴/道体里爬出来的邪祟恶鬼,腔子里没有那颗肉长的人心,是个遗了千年的祸害。何况被锁在怨气滔天的刑狱里不得见天日,一但出世,必定丧心病狂到大开杀戒,孙绣娘就成了我第一把大开杀戒的刀。”
不可否认,周雅人心头那点儿想法全被对方扒了个干净。
白冤没作停顿:“哦对,我想起来你之前说过,我为了出世,引各路能人修士来北屈破开太阴/道体,十二年前闹了场人尽皆知的‘鬼’,但是没能成功,所以十二年后就操控孙绣娘种痋引害命,这次闹得就更大了,因此达到了目的,托你的福,我才能从那鬼地方出来。”
周雅人平心而论:“难道我不应该有这些怀疑?”
“没说不应该,实在合情合理。”白冤忍着脾气说完,忽而又忍不下了,当即翻脸,“但她所作所为,干我屁事!”
周雅人愣了一下,因为她这句有些粗暴的否认,竟然透着一股子光明磊落。
白冤磊落道:“你也别在背后绞尽脑汁的疑心猜忌了,不如现在摊开来。”
既然如此,那就没必要再拐弯抹角。
“好,你说与你无关,那么我请问,”周雅人索性跟她直截了当,“孙绣娘在鬼衙门献祭,并不是为了牺牲自己的性命吧?”
白冤扬了扬眉,不明白这话又是从何而起。
周雅人听风知律,直到上一刻在河冢才完全破译出来,当时鬼衙门吹响律管的那阵死声:“是因为有人告诉她,道人行备,道神归之,避世托死于太阴中,复生去而不亡。”
他一眨不眨盯住白冤:“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白冤没受过这样带着紧迫的注视,不禁拧起眉,短暂的没有作声。
周雅人身体关节发僵的症状还未完全消退,此刻扛着冷入骨髓的寒意和阵阵剧痛,在白冤的沉默中加重语气:“月中化生,它说的是月中化生。”
白冤不动声色:“所以呢,月中化生又如何,你想说什么?”
周雅人掏出那面铜镜,推到她面前:“孙绣娘以为,她这么做不是在赴死,而是在复生。只要抵达太阴/道体,就可以复生不亡。”
白冤接过他手里的铜镜,盯着里头映照出的月轮:“所以你认为是我诱骗她托死太阴中,能够复生不亡,以此引导她在鬼衙门放血献祭?”
“她受了蒙蔽,根本不知道这是一条彻彻底底的死路。”
“所以她这么做不是在赴死,而是在求长生。”白冤翻到铜镜背面,详看其上的图纹,“这面月宫镜的寓意倒是贴切,雕的是民间传说中的嫦娥奔月,那嫦娥不就是吃的长生不老药飞升成仙。还有玉兔捣药,捣的自然也该是长生不老药。唔……所以压在大河下的太阴/道体,就是孙绣娘想‘奔’的月吗?!”
周雅人道:“是不是跟你一样?”
白冤不明白:“什么一样?”
“她或许在步你的后尘吧?”
白冤是真没转过弯来:“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了。”
周雅人挑明:“其实——你也曾是那个求长生的人吧?”
“哈?”这说法实在相当新奇,白冤简直要洗耳恭听。
“传说不是讲,那个偷吃长生药奔月的嫦娥,被永远囚在了月宫中吗?!”周雅人目光犀利,大胆揣测,“是不是跟你的处境非常相似,你也被永远囚禁在太阴/道体,囚在这沉于大河地下的‘月宫’中,长达千年。”不腐不休也没烟消云散,简直就是“活生生”的铁证。
水中月和天上月,不都是月吗。
只不过这水中月是鬼衙门的一座道法刑狱。
白冤居然忍不住要点头附合:“挺有意思,你怎么不干脆说我就是嫦娥?”
可以啊,周雅人立马干脆利落地往下接:“传说捕风捉影,编纂的可能就是某些前人的离奇事迹,而这个传说中的嫦娥,或许就是从你身上扒下来的故事也不一定。只不过你登不了天,奔的也不是那九天之上的太阴,反而把自己坑进了道法刑狱,这就是付出的代价么?”
“什么代价?”
“长生的代价。”周雅人确确实实没见过她这么古的人,“从秦朝至今,一千余年,你托身于太阴,复生而不亡。”
白冤听笑了:“那么请你用那双被自己熏瞎的双眼看清楚,我这算哪门子长生?”
“你当时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吧?”
“所以你现在认为,这个太阴/道体是我自己给自己挖的坟?”
周雅人毫不客气地点头:“约等于自掘坟墓。”
白冤沉吟片刻,似乎将他前后这番推论认真思忖了一番:“你倒是挺会琢磨,我甚至不觉得荒谬,但是你自己信吗?”
“一半一半吧。”周雅人平静道,“所以想请你帮忙解惑,打消我心中疑虑。”
白冤没有应承,而是静待他说。
“这个故事讲的是长生。”周雅人忽然发现,“自古以来面对死亡,上自君王下至黎民,世人总会生出长生的妄想。比如秦始皇帝,就曾不遗余力重用术士,为他寻觅仙山求长生不老之药。而你之前说过,埋在鬼衙门地基下的,就是这帮为始皇帝求长生药的秦朝术士。鬼衙门又是在秦狱之上建的衙,地基下压着这帮术士的尸骸。所以,孙绣娘才会捧着月宫镜来鬼衙门求长生,二者之间其实是有关联的。我其实有些隐约的猜测,但是没办法将前后衔接起来,所以我想知道你当年是怎么被困入太阴/道体的?”
这个问题之前他就问过,甚至旁敲侧击的套过话,只是白冤一直守口如瓶的不回答。如今对方既然让他摊开来,周雅人自然不会错过:“嫦娥是吃仙丹奔的月,你呢?”
事已至此,其实也没什么可隐瞒的,白冤思起久远的遭遇,实在太久远了,她甚至需要努力去重头回想一遍。
“我么,那就得从秦朝术士说起。”白冤索性坐到周雅人旁边的卵石上,注视着自上而下的滔滔河水,卷着泥沙,不断冲刷着河岸。
白冤飘忽不定的目光沉在这浑浊不堪的长河中,似乎透过长河望着那场光怪陆离的曾经,她把自己放在一个旁观者的位置上,缓缓开了口。
“当年这群术士因开罪始皇帝,被囚于秦之狱地,唯剩死路一条。”整件事说来话长,白冤剔除细枝末节,尽量长话短说,“他们当然不甘心坐以待毙,当个冤死鬼,生前都不是省油的灯,怎可能安安生生地受死?更何况还要蒙冤受屈,当然死也不能善罢甘休。术士嘛,修得杂七杂八,少不了会钻营一些歪门邪道,走投无路之际,索性放血作符,以命为祭,在死牢起阵以求白冤之道。”
“白冤之道?”
白冤嘴角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嘲讽:“当人们真正走投无路,总是习惯在绝境中依托于天地鬼神,认为天不藏奸,地不容恶,天地自有公道。他们再也不会比这一刻更加虔诚,希望苍天有眼,六月飞雪,天垂异象,来昭示这场冤情。”
听到此,周雅人下意识抿紧苍白的双唇,他又何尝没在死牢中祈求过天地,为他洗去这身不白之冤。
“然后……”然后她就像一条活鱼,被突然兜头而下的大网捞进了血气冲天的大阵里,去响应这些死人所求的天地公道,“我就被拘在了他们以死为祭的血阵中。”
白冤甚至记不清被大网兜住前的自己身在何时何地,当时又在做什么。
像一场无妄之灾,天旋地转般被秦狱生擒。
周雅人惊疑:“你是被他们的血阵所召?”
“还因为他们是冤死之人。”白冤道,“这些术士的死冤在阵中化作了刑枷,从此给我戴上了镣铐,将我牢牢缚住。只有让他们沉冤昭雪,才能解开我身上的桎梏。”
周雅人不由自主坐直身体,盯着白冤布满了刑枷的侧脸,尤为触目惊心。刑枷从她额角至脖颈一路蔓延到衣领里去,而这一道又一道刑枷缚住她,至今都未曾开解,足以说明:“这些术士的冤情并未得到昭雪。”
所以她无论如何都挣不开这套意为“天地公道”的枷锁。
“含冤受屈者想沉冤昭雪,自有人想深埋真相。”
周雅人一颗心瞬间被提了起来。
“那人得知我的来历,便利用秦狱之阵将我囚于太阴/道体。”白冤似是不愿意多说这段经历,潦草的一言带过,“跟想杀人灭口一个道理,只是那人没有别的方法除掉我,只能采取这种封印和镇压的方式,将真相一起永远埋在地下。”
周雅人忍不住问:“那人是谁?”
白冤摇摇头,不知是不知道,还是不愿透露。
她自顾道:“封印这种东西,其实很难说能维持多久,即便多么坚固的城池,也总有房倒屋塌的时候。指不定到哪天,我这只活鬼就能挣脱封印从地底下爬出来,到那时可不知道会出多大的乱子。为了防患于未然,那人就琢磨出了这么个万全的法子,在秦狱的遗址上建造衙署,再在术士那道绑缚住我的血阵上添一爻卦阵,那么从此以后,所有死在审判下的冤魂就会沉入太阴/道体,变成困住我的一把又一把枷锁。”
如此长年累月,在北屈衙署冤死的人越来越多,白冤身上的枷锁也跟着越来越多——封印就这么一层叠着一层往上添砖加瓦。这么长此以往下去,还出得去个屁,白冤甚至以为没有再重见天日的一天。
“原来竟是如此,”周雅人难掩心头惊震,骤然想起他入太阴/道体所看见的情景——纵横交错的铁锁像一张织就的大网,一端牢牢拴着无以计数的死囚,另一端则捆缚在白冤身上。
那一根根铁锁之上刻着密密匝匝的古老铭文,像一道道叠加的禁锢,层层叠叠铺满了圜丘。
看上去,她的身上就像穿了件布满铭文的外衣。
原来那竟是用无数人的沉冤,给白冤打造的一把又一把枷锁。
第38章 长生药 “世上真的会有长生不死药吗?……
这么多冤情背在身上, 周雅人没来由生出一种喘不过气的窒闷感,不知道是为白冤,还是担在她身上那些数不尽的冤死者?
周雅人嗓音喑哑:“这些刑枷,还能解开吗?”
“如何解?”白冤反问, “如今已过千载, 朝代都不知换了几茬, 与此事相关的人也早已作古, 甚至都不知道死了几十回,难道让我去寻那个罪魁祸首, 然后挖坟鞭尸还他们清白吗?”
“是啊, 我觉得你会。”
白冤蓦地转头看向他,这睁眼瞎凭什么这么笃定?!
“你不会善罢甘休的。”而且挖坟鞭尸这种事她肯定做得出来, 周雅人笃定道,“身上的刑枷一日不解, 事情就永远不会了结,你不可能一直戴着镣铐过下去。”
周雅人非常清楚,上过镣铐的人, 一定想把镣铐卸下去。
“我当然会。”白冤的目光阴寒得仿若利刀, 恨不得啖其肉,寝其皮,饮其血, 抽其筋, 将其挫骨扬灰。
周雅人盯着她阴狠的神态, 心头猛地闪过一个奇异的猜测,这批术士是为秦始皇帝寻求长生不老之药,因为终无所获而害怕被治罪,便密谋逃窜并大肆抨击始皇帝, 最后招来杀身之祸。
史书也是这么记载的,短短的只言片语。可如今看来,这批葬身鬼衙门的术士是被冤死的,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些术士,是不是已经找到了长生不老药?”
白冤蓦地一怔。
“对于区区数十年寿命的人而言,长生的诱惑实在太大,如果真的有,那么能接触到它的人不可能无动于衷。”周雅人推测,“长生的机会摆在面前,身为凡俗很难不生出贪念,所以最终没有上呈秦始皇,而是起了贪念的那人自己窃取私吞,才必须捏个由头除掉这帮知情者,也包括你。”
白冤盯着周雅人,神色逐渐变得复杂起来,她忽然觉得自己不该透露过多信息,因为对方实在有些过于聪明了,几乎闻一知十。
“如果那人服了长生药,会不会活到至今……”周雅人言尽于此,其实这一切都只是他的猜测,“世上真的会有长生不死药吗?”
没有亲自求证当然不得而知,但最起码,这一切都与长生之事相关。
或许埋在北屈鬼衙门下的,正是一个有关于长生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又在秦朝术士的冤情里。
经过这几次跟白冤的交流,他发现只要触及到某些趋于真相的领域,白冤就会忽然沉默下来。
比如现在,他的推测很有可能探索到了事件真相的一角,所以白冤才会再度一言不发。
他当然能洞察白冤说话间一直在避重就轻的隐瞒些什么,她可能坦白了一点,但也仅仅只是一点。
“谁知道呢。”缄默后的白冤不咸不淡地回了这么一句,随即转了话头,“该说的我都说了,我是怎么被囚在这鬼地方的,该谈谈你的猜测了。”
“嗯。”周雅人很快从繁杂的思维里抽身而出,周身的寒气直往骨缝里渗,他的体温已经降到了冰点,整个人不受控制的细细颤抖起来,却强行忍耐,硬撑着接上之前的话茬,“我怀疑,孙绣娘之所以捧着月宫镜来鬼衙门求长生,是因为她可能知道地基下有个秦朝术士所布的法阵,而这个法阵,就是托生往‘月宫’的长生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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