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所以此刻打算生剖了眼前这个秦大,亲自瞧个稀奇。
就在风刀即将剖开秦大肚腹的瞬间,前方传来一声失控的尖叫:“不要——”
周雅人手上的动作滞了一下,因为这声音实在熟悉,那么的惊慌,恐惧,绝望,甚至痛苦……
“大哥……大哥,不要杀我大哥……”
秦三冲出雾障,整个人连滚带爬撞过来,以渺小瘦弱的身躯不顾一切扑向周雅人,扑向他手边的风刀。
周雅人没料到半路突然杀出来个活生生的人,猛地收势,这才意识到这些东西并非从秽土里爬出来的秽物,而是昨夜那列诈了尸的送葬队。他们也并非目击者所谓地跳了黄河,而是如同他和白冤一样,寻着石臼仙踪踏入了河冢。
“这是秦……”
还未等他出口确认,秦大就趁着对方犹疑,握着根尖厉的人骨骤然发难。
周雅人一把搡开秦三,骨刺狠狠扎进了他的锁骨。
白冤观望了片刻,不打算继续耗在这等了,她强忍身心上的种种不适,亦步亦趋往前走,眼底隐隐透着点不快与不满——泥菩萨过河自身都难保,还敢在这种时候心慈手软,他怕是活得不耐烦了。
白冤听着身后搏杀的动静,其实很不能理解,他难道没有恶欲吗?即便身在秽土也催不出半点恶欲吗?为什么还会对一个突然冒出来的野丫头发善心?
除非是个心智不全的痴呆,打从娘胎就分不出好歹,否则世间长不出至真至善的人性。
人性多复杂啊,一边自私一边宽厚,一边计较一边包容,善良且又恶毒的集于一身,促成一个复杂矛盾的人。
她实在不愿意去琢磨别人,毕竟她连自己都捉摸不透,但止不住心思活泛。
或许那不叫发善心,仅仅只是因为那人心太软。
白冤依旧不满意,因为心太软往往害人不利己,否则他不至于被骨刺钉在秽土上,陷入腹背受敌的局面。
白冤越琢磨越不满,以周雅人的体能,顶多在秽土的瘴气中挺半个时辰。明明肢体已经逐渐僵硬,行动越发不能自如了,却还不知道趋利避害,他图什么,图死得不够快?
那倒也不至于,不至于连这几只东西都收拾不了,否则死个废物不可惜。
白冤很伤脑筋,怎么满脑门子死来死去的呢?难道秽土里的死人怨就是想多拉几个人陪葬?到底是缺这一把烂骨头还是怎的?
她知道自己缠了满身邪恶,缠的尽是些不得好死的念头,当然会沁骨入髓的渗到她的心里去,水滴石穿嘛,这不足为奇,否则也没那么多误入歧途的人人鬼鬼。她一直浸泡在死怨中,很是厌烦这些攻心毒蚀的杂念,怕疯。
她若是不顾一切地疯了,应该会酿成一场人间灾祸吧,所以就算按捺不住,也要谨慎些疯,点到为止的疯。
白冤默默在心底叹气,觉得自己真不容易,从始至终没向世人捞到半点好处,反倒还要不遗余力地鞠躬尽瘁,为那些冤死之人去做讨债鬼。
讨债鬼这个词让白冤皱起了眉,她隐于云山雾罩般的瘴气中,无声无息地避开耳目,像一缕幽魂似的“飘”出去。同时又在心里盘算着,周雅人一身血气方刚的生人味儿,出现在毫无生气的河冢里无异于飘香十里的“人肉叉烧”,很适合留在原地招邪,引开那些麻烦。
于是白冤理所当然的撇下他,顺着仙踪探到根儿上,其实他们走到此地遭遇攻袭,白冤便大概知道就在附近了。
只是这群送葬队究竟来干什么的?
白冤远远瞧着搁置雾障中的那口棺材,和旁边几个闷头刨挖秽土的抬棺人,心里寻思,总不至于真是来这里下葬的吧?
白冤静观其变,直到听见一点咕噜咕噜的怪声,好像是从那几名刨土者的肚子里发出来的,类似于某种腹语。反正不是人话,于白冤而言,就跟狗吠猫叫差不多,完全听不懂。但能明显感觉它们在进行交流,因为它们的肚子正你来我往的咕噜咕噜。
待咕噜完毕后,一名抬棺人仔细在衣襟前蹭干净手上的污泥,慢慢蹲下身去,将双手缓缓伸进坑里,揣着千分谨慎万分小心地捣鼓了半天。
站在白冤的角度是看不见土坑里是什么景象的,她目不转睛的盯紧了,并不贸然靠前,以免打草惊蛇,直到那抬棺人捧着一团圆不圆扁不扁的肉球站起身。
那是什么玩意儿?白冤几乎望眼欲穿,说圆不圆说扁不扁,双手一捧那么大,目测是团饱满的肉。
怎么会是一团肉呢?白冤陷入深深地疑惑,什么肉?谁的肉?
埋在河冢秽土里竟然没有烂透,甚至看上去十分新鲜,就跟刚从身上割下来的一般。
然后另一人躬下身双手接过,像捧着什么易碎的奇珍异宝,生怕磕着碰着,小心翼翼的放进铺满秽土的棺材里。
接着第二团,第三团,第四团肉球还没来得及从坑里捧出来,突然砰的一声破空传来,就见骨刺如飞箭般钉穿秦大,将其狠狠钉死在了棺材上。
那骨刺上的符咒仿若缠着一抹硝烟,秦大腹腔咕噜着抽搐了一下,整个人迅速萎顿下去,转瞬化作一滩黏稠的黑色液体,淋淋漓漓地漏出来,渗进秽土中,最后瘪成一张掏空了内里的皮囊,破抹布似的被骨刺挂在棺材上。
所有人转头望去,就见周雅人穿过朦胧的雾障,缓缓露出面目来。
那气质于白冤看来,完全是副“杀出血路”的模样,还略带了点所向披靡的意味,眉眼间终于染上了一丝杀气腾腾的狠劲儿。
他只淡淡扫了眼自以为隐秘的白冤,便对上那几名莫名诈尸的抬棺者,语言不通的双方自然没有闲话讲,唯剩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离周雅人最近的沈老爷首当其冲,被一股裹挟着符咒的风旋狠狠咬住。
这些披着人皮的东西甚是难缠,不是轻而易举就能料理的,周雅人方才仅仅杀那三只就颇费了一番功夫,何况现在面临八九个。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他陷在这里却连对方是什么都不知晓。
钉死的秦大化作一泼墨黑的汤汤水水,依周雅人素来的见闻,应该不属于寻常的神魂七魄,他不得不问:“这些究竟是什么东西?”
白冤前前后后观望这么久,大概心里有了点数:“罔象。”
“什么?”周雅人起手势捏诀,极力蜷伸发僵的手指。
咬住沈老爷子的风旋一圈圈扩大,卷起一阵浓烈刺鼻的腥风,一股一股地荡开,简直要把人绞成麻花掀上天。旁边两人立刻抱起棺材盖,连人带盖的扣在棺材上,死死护住里头的三块肉球,以免被妖风卷走。
“山出枭阳,水生罔象。”白冤站在腥风外,盯着暴风眼里的情景,那是周雅人开启的巽阵。把几只罔象纳入巽阵当中,混着飘浮半空的水汽,看上去颇有点呼风唤雨的意思,白冤淡定道,“这里是河冢,产点水怪也不足为奇。”
竟是罔象,周雅人在传闻中听过,却是头一回遇见。
罔象乃水怪、水鬼。它虚无无定向,如水一般千变万化。披上人皮,就会像套进一个人形模子里,撑出饱满的人样来,让大家误以为死人还魂诈尸。
第36章 肉团子 “这是!
周雅人身体多处受伤, 鲜血源源不断地往外渗,体热也在随之流失,让他感觉到了寒冷和眩晕,这是失血过多的症状。
他的行动起码比平时慢了两倍不止, 若不是借助巽阵的走位变换位置, 他早被这群如狼似虎的罔象撕碎了。
周雅人时常庆幸自己习会了御风术, 只要裹一道杀咒符, 自然界无处不在的风就能成为他手到擒来的刀锋。流的血也不能就这么白白浪费,索性捏成符咒, 召唤风旋扣下来, 镰刀似的收割了一只罔象的头颅。
原本打算再接再厉多绞杀几只,但是气脉滞涩, 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与此同时,另一只罔象猛扑而来, 锃亮的匕首惊心动魄地朝他胸口狠捅下去。
匕首戳在了坚硬的东西上,竟没能够捅进他的身体里去,倒不是周雅人突然间变成铜皮铁骨, 而是胸前那里揣了面铜镜。周雅人反手一拧, 拧着罔象的腕颈将匕首尽根插进对方喉咙里,直接捅穿了脖子。
罔象咕噜半声,喷溅出一股腥臭的黑色液体。
周雅人一把推开它, 自己也踉跄着差点站不稳, 怀里的铜镜滑出去, 他用沾满血的手及时接住,镜面上还被溅上了几滴黑色的黏液。
周雅人瞥了一眼,铜镜被刀尖戳出来一条细小的裂口,然后他忽地一怔, 隐隐从镜面中看见一轮明月,和映在明月中的一名女子。
周雅人莫名其妙地心惊,转头望向巽阵外的白冤,那张脸便与镜中女子的面目分毫不差的重合了。
腰间的律管不知何时断断续续低奏起来,周雅人五感都被麻痹了似的,无论对身上的疼痛还是外界声音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正是这一迟缓,周围的罔象叼准了他立于巽阵所在的位置,群起而攻。
白冤已经三两步走到巽阵前,迎着对方两眼发怔的目光,早看出来周雅人已是强弩之末,如今面对群攻竟毫无反应,估计是被瘴气熏得快要石化了。
新鲜的血气不断从巽阵中溢散出来,白冤抬手贴上卷动的风旋,在周雅人被这群罔象活活生撕之前,将弥漫在巽阵中的水汽凝成了冰霜。
乱窜的气劲平息,时空仿佛瞬间静止,暴起的罔象骤然被卡在冰霜里纹丝不动。
白冤竭尽全力一攥,封堵住全身的灵脉差点自我了断般震碎,不禁咬紧牙关暗骂周雅人真不是东西。
巽阵中水气凝成冰霜,一股脑将其中的罔象封冻住,藏于人皮下的水怪慢慢冻成冰坨子,再遭白冤竭尽全力这一攥,将离她最近的那只罔象冰坨子四分五裂的攥碎了。
白冤受刑伤被封印,能发挥出的力量有限到仅此而已,于是这厢刚发完威,巽阵中凝结的冰霜转瞬就融成雨滴纷纷坠落,一触即溃。罔象同时解了禁,但都惧怕似的转向白冤,跟见了天敌一样,在她迈前一步的瞬间骤然退缩,如鸟兽散,抬起棺材风驰电掣地遁逃了。
谁也没余力去追,毕竟自身都难保,白冤甚至感觉到了天旋地转的眩晕。
周雅人长发凌乱浑身是血,握不住那面铜镜似的,手臂仿佛坠了千斤重。
他目光死死地盯住白冤。
因为就在刚刚那一刻,他隐约听到了孙绣娘在鬼衙门以命为祭时的音律,既模糊又断断续续,然后终于记起来当时的风音乐律。风里的祭文吹的是:道人行备,道神归之,避世托死于太阴中,复生去而不亡。
白冤忍过那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感,转身便去查看那处被挖开的土坑:“罔象在这里挖出了一些东西。”
周雅人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一步一僵的挪过去:“什么东西?”
就见挖开的大坑里横躺着四具白骨,而其中一具白骨腹腔的位置,诡异地隆着一团不腐不烂的肉块。
肉块之外附着红白相间的腥膻粘液,筋膜似的缠绕其上,将肉团紧紧裹在白骨的腹部中,简直有种白骨怀胎的错觉。
那筋膜犹如草木根茎般四通八达的扎进秽土土壤里,好像在源源不断地吸收腐烂在河冢中的亡灵血肉。
白冤俯下身,直接上手去扒那层腥膻黏液,扒出一团带着血色的完整红肉。
其实是有些恶心的,但是白冤浑不在意,她的动作反倒因为谨慎而显得慢条斯理:“看上去就像白骨精怀胎数年,肚子里包着一胎没来得及诞生的鬼婴。”
说完这句话,她就莫名感觉自己像个蹲在坟地里帮白骨精接生的稳婆。
“这些可能是被活埋的孕妇。”只不过孕妇死后化作一堆白骨,腹腔里的胎儿却依附着秽土里的“养分”存活了下来。周雅人发木的手指颤了颤,想起白冤之前说的那番话。
许多心术不正的术士,大多都缺德,为了达到某种目的,就会去大河里寻这极阴之地。
寻来干什么?
面前被活埋的孕妇就是答案。
白冤不置可否,坑穴四周摆了阵石,组成一个小型的阵池,让白骨腹腔中的肉团子能在这片河冢里吸纳秽土地阴之气,一看就是人为。
为了养这几胎鬼婴?!
“这是一件完整的胎衣,”白冤小心仔细地抹去肉团上的褐红色脏污,擦干净后,几乎能透过那层近乎薄透的胎衣看穿内里,白冤近距离端详片刻,有点不太能确定,“但是里面裹着的好像……”
周雅人僵得膝盖都难以弯曲,所以没能够往土坑里跳,忍不住追问:“什么?”
孕育成型的胎衣里怎么也该是个孩子吧,白冤看不清楚:“好像是只奇形怪状的鬼胎。”
“奇形怪状?”周雅人询问,“怎么个奇形怪状?”
“反正不像个正常婴孩的模子,要不然我撕开来看看?”
周雅人没立刻作出回应,迟疑地看着白冤手里那团软肉,因为不确定里面究竟包着什么东西,有些难以抉择,万一撕开后蹦出来只祸害呢,以他们目前的状态实在没把握能够对付。
“你先别轻举妄动。”周雅人沉吟间猜测,“万一这里头孕育的是只罔象呢?”
所以那帮披着人皮的罔象才会抬着棺材前来接应。
这猜测似乎也挺合理,白冤直言:“那就扼杀在娘胎里。”
“等……”周雅人刚开口说出一个字,白冤的目光骤然越过他看向其身后,出声提醒:“小心。”
秦三蓬头垢面,不人不鬼地握着一把不知从何而来的匕首,疯魔了般朝周雅人的后颈刺来。
她的四肢也像吊着线的木偶,甚至比周雅人还要僵硬不便,所以这一波偷袭的刺杀并未得逞。
周雅人侧身避开,擒住对方握匕首的细瘦腕骨:“秦三。”
秦三瞳仁里布满血丝,面目透着一股子趋近于扭曲的恨意,眼下肌肉不受控制般抽动着:“你杀死了我大哥,你杀死了我大哥。”
“你大哥早就已经死了。”
秦三猩红的双瞳几乎从眼眶里暴突出来,视线犹如獠牙死咬住周雅人,恨不能吃他的血肉,嚼他的骨头,固执且阴狠地肯定道:“他回来了。”
“秦三……”
“他已经回来了。”她只知道一口一口养育过自己的大哥回来了,人也好鬼也罢,是什么她都不在乎,只要大哥回来,可是,“你又杀死了他。”
周雅人当然清楚她执着的是什么:“回来的并不是秦大……”
秦三充耳不闻,攥着匕首发狠地要往周雅人身上捅去,可是手腕被对方牢牢抓住了,她不依不饶的较着劲:“他死了,你又杀死了他,你把大哥还给我!”
白冤旁观秦三扭曲到变形的五官开口:“这丫头失了理智……唔……时辰到了……”
半个时辰,不多不少。浊浪铺天盖地漫过来,兜头砸向他们,瞬间淹没了河冢。众人只觉脚下无根,原本陆地一样的秽土瞬息万变,化作了滔滔汹涌的洪流。
三人渺小如泥沙,在洪流中随波逐流,最终被翻腾的大浪拍上了岸。
“……喂……喂……瞎子……喂……醒醒……”
周雅人奄奄一息躺在河滩上,身负重伤,流血流到遍体冰凉,却也命硬地吊着一□□气,不肯归西。耳畔遥遥响起阵阵呼唤,他挣扎着想要醒过来,神思却混沌一片。
白冤轻轻拍打他的脸:“瞎子,周雅人,醒醒。”
周雅人只觉身体沉甸甸的往下坠,神魂却轻飘飘地往上浮,有种神魂和□□即将分离的撕裂感。
他当然不想让灵肉分家,那必然是场上天入地的死劫。遂拼尽全力撕开混沌的意识,撬开紧闭的眼皮,睁开一条狭长的眼缝。
“醒了?”白冤见终于将他喊回了魂,适才松一口气,“你怎么样?”
周雅人漫长的反应了一会儿,神魂才逐渐归拢,他意识仍有些不清不楚:“冷。”
凉入骨髓的冷,让他整个人都冷透了,便本能的抬手想寻一片热源,但他触到的对象也是毫无温度的。
白冤扫了眼他贴上来的手背,淡声道:“我也不暖和,并且捂不热。那个要杀你的丫头倒是活着,你如果需要的话,我去把她拖过来让你搂着。”
头眼昏花的周雅人总算清醒过来:“不、不用。”
“怎么?”白冤问,“不是冷么?”
周雅人咬紧牙关撑起身,比起冷,他其实更疼,不记得被罔象扎了多少个窟窿眼,此刻浑身上下都在隐隐作痛,绝对消受不起人形暖炉。
因为大水突如其来吞噬掉河冢,他们连点防备都没有,周雅人还记挂着那包胎衣,却见白冤两手空空,遂问:“胎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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