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另外那些被贴符的脸上相继发红起水泡,水泡爆开,露出破皮后的猩红嫩肉。
方道长见状,伸手便去扯符纸,然而还没容他碰到他们的脸,仅仅碰到附着在身上的蜃气,方道长指尖就好似伸到油锅中炸了一下,痛得他缩回手,两根指腹已经灼伤了。
方道长色变,不等他搞明白怎么回事,那些苦苦挣扎的村民疯了似的朝他扑过来。
磨镜匠眼疾手快,一把扯过方道长就跑,村民在其后前赴后继地追扑,一只滚烫的爪子突然抓住了磨镜匠的脚后跟,他抬腿蹬开,脚踝的皮肉好似被滚油烫熟了。
方道长边走边摸,掏出各式各样的符箓,纠结之下,都给这些村民用了一遍。
但是没用,他们闹得更凶了。
“啊啊啊啊啊老方,动刀子吧。”
“不行啊,他们都是这里的村民啊。”
“难道让他们把我俩撕了。”磨镜匠盯着后头狰狞扭曲的村民,身上罩着可怖的虚影,“你要是驱不了又降不住……小心前……”
只见一道快如疾电的青影从另一头掠来,磨镜匠没能将“小心前面”说全,就听“唰”的一声,锋利的扇面已经旋到颈间。
磨镜匠惊恐瞠目,根本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整个人在原地僵成块石板。
千钧一发之际,方道长长剑出鞘,与那柄旋绽的扇面刺啦擦过。
下一刻,方道长手腕被扇面削出血痕,长剑脱手坠地时,白冤凌空握住,反手抵住了磨镜匠咽喉,方道长也被翻起的扇面抵住喉咙。
正当他以为死定了的时候,方道长看清了面前人的脸,大吃一惊:“听风知!”
周雅人面露疑色,声音听着耳熟。
方道长语气急切:“是我啊,人祖山的方正安,记得吗,我们在北屈见过的,还一起误入过太阴/道体。”
周雅人意外:“方道长?”
他立刻收了抵在对方颈间的折扇。
“对对对,正是贫道,正是在下,你怎么也来了密州,这位是……”方道长说着转头望向白冤,好家伙,傻眼了!
“这这这……”他语气顿时结结巴巴,再度受到了惊吓,这位不就是当年囚在太阴/道体的那位冤种,哦不,冤煞吗!
白冤对上他震动的瞳孔,漫不经心地莞尔一笑:“我记得你。”
方道长蓦地双手合十,差点要谢。
“原来都认识啊……”磨镜匠刚要放松下来,谁知喉间的剑刃蓦地贴住了皮肉。
磨镜匠放松到一半,再度僵挺。
方道长连忙上前劝阻:“手下留情。”
白冤可没打算饶他:“刚才晃连铁的人就是你吧?”
方道长怔了一下,意识到什么,他看了眼听风知,想劝白冤放下武器:“误会……”
白冤没理会他,执剑抵着磨镜匠咽喉:“在北屈帮孙绣娘磨镜,以及在风陵渡摇连铁的,都是你吧。”
磨镜匠小心翼翼咽了咽唾沫,生怕刀剑无眼:“是我。”
“你倒是痛快。”白冤道,“既然承认了,我也给你个痛快。”
“别别别!”方道长大惊失色,几乎跳起来,“别动手,这里头肯定有什么误会,老姜的为人贫道可以用性命担保,肯定是误会,他走哪儿都摇着那串连铁招揽生意,这不足为怪啊,刚才,还有上回在北屈那次,我知道,他以为听风知是在偷听……”
“偷听?”
“额……”
未等他继续解释,哀嚎的村民已争相追到了近前。
可能因为蜃影从他们的身体中显现出来,周雅人能看见无数黑影交杂着奔爬过来,他正欲抵挡。
“等等。”白冤率先看出异样,原本毫发无损的村民此刻皮肉溃烂,血肉模糊。
“听风知,”方道长语速奇快地提醒,“他们全被蜃影附身了,非常烫手,碰一下就会皮肉溃烂。”
临到近前,白冤看清他们脸上贴着的湿符,符纹已经融化得分辨不出:“你们做了什么?”
“我就贴了几张镇尸驱邪符。”
白冤直接将剑撂给方道长,伸手把挡在前面的周雅人拽至身后:“蜃气带有腐蚀性。”
她两步迎上去,抬起的那只手上仿佛罩了层坚冰,莹白晶亮,爆发的寒气瞬间冻住了湿雾,将所有扭动着的村民困阻在冰霜之间。
好冷啊,方道长和磨镜匠陡地打了个寒颤,就见白冤两指点在其中一个村民眉心处,微微屈指,牢牢勾住那抹隐现的蜃影,好似精准按住了蜃影死穴般。
白冤微微施力。
方道长和磨镜匠目瞪口呆,目睹她将那缕附身的蜃鬼从村民身上活生生撕下来,剧痛无比的村民和蜃鬼同时在她手中不住抽搐。
村民浑身上下已被蜃气腐蚀得血肉模糊,白冤将其撕下来的瞬间,牵拉出缕缕血丝,细如菌丝。待到彻底剥离,那团雾蒙蒙的人形蜃鬼已染满鲜血,湿黏带腥。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刚要轮到最后一个,却已经来不及了,就这么会儿功夫,那村民的血肉已被蜃气腐蚀成一滩腥臭的血水。
旁观的方道长骇得面无人色,攥着剑柄的手指紧得发疼,他万万没想到这东西竟会如此凶险。
剥离出来的蜃鬼并没消散,彻头彻尾成了个人形血雾,它们无孔不入,竟从白冤那层寒霜之气中渗了出去,逃也似的夺路疯窜。
周雅人沉声开口:“不能放它们出去。”
顾不上昏迷倒地的村民,四人相继追向逃窜的蜃鬼。
人形血雾即便轻盈如烟,也是张牙舞爪的模样,没了人体寄宿,它们只能张大嘴,发出无声的哀嚎。继而闷头撞在一扇石门上,顺着石门的缝隙往里渗。
紧追而至的白冤强行一推,厚重的石门在青砖地上碾压出隆隆摩擦声。
磨镜匠见状,不淡定了:“不是,硬来啊。”
石门缓缓推开,一股陈腐的气味从间隙涌出来,方道长被呛了一下,几人下意识掩住口鼻。
石室内乌漆麻黑,什么都看不见。
磨镜匠从兜里摸出一把火折子,伸手递出去。
白冤垂眸,瞥了眼递过来的火折子,正当他要缩回去时,白冤抽走了一支。
磨镜匠如获大赦,差点递给周雅人的手中途拐了个急弯,将火折子塞进了方道长手中。
心里一边暗骂自己,真欠呐,哪有给瞎子递火的!
“方道长,”周雅人忽然开口,“你怎么会和他在一块儿?”
方道长赶紧凑上去:“听风知有所不知,上次我从太阴/道体出来之后,隐约听见陆捕头他们在叫我,我正要找过去,谁知暗地里突然蹿出一道黑影,把我撞进了河里,然后我像被水里的东西缠住了,无论怎么挣扎都爬不上去。”
当时太阴/道体破碎,出来的不仅一个白冤,还有罔象,所以在水里缠住方道长的十之八九是罔象。
“得亏有老姜救我一命,把我从河里捞上来,听风知,我了解他的为人,你们之间肯定有误会。”方道长说着,手肘一个劲儿捅戳旁边的磨镜匠,压低声音示意,“你倒是解释解释啊。”
收到示意的磨镜匠无奈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你们跟老方也有点交情,这事儿吧,确实是我。就上次在风陵渡那次,其实是江湖上一个朋友,他之前帮过我,这次他找到我,请我帮个忙,我也就义不容辞答应了。”
石门内又是一条地道,白冤举着火条扫视一圈:“什么忙?”
磨镜匠犹豫了一下:“我实话说了吧,他当时说要除个邪祟,但这邪祟和长安来的瞽师为伍,他们不想伤及无辜,所以请我帮忙晃一下连铁,让那瞽师不能插手就行。”
白冤脚下未停,语气淡然:“知道他要除的邪祟是谁吗?”
磨镜匠:“……”
不就是你么?!
方道长:“……”
你这是解释吗,伙同别人对付听风知,再当着本尊的面说要除掉她,这是妥妥的招供吧?
真的,还不如继续误会呢。
白冤转过头,直直盯住他双眼:“所以你和徐章房同流合污,来到东海,也是为了像他一样吧?”
“什么?”磨镜匠猝不及防被一股强劲的寒气压顶,寒意从头掼到脚,让他忍不住全身颤栗。
第165章 筑高台 灰暗之中隐隐藏着一张脸……
磨镜匠眼中闪过一丝惧意, 言语间带了颤音:“什么徐章房,找我的人叫徐乾啊,我像他什么?”磨镜匠蓦地反应过来,连连摆手否认:“我没有啊, 绝对没有啊, 我压根儿没想除掉你, 我都不知道你在这儿!咱俩也没过节, 我真不是奔着你来的!我就是个磨昏镜的,天南地北哪儿都走, 之所以会来这儿, 完全是跟着老方。”
误会大了不是,方道长连忙跳出来澄清:“对对对, 我可以作证,他千真万确是跟我搭伴儿, 是我把他带到这儿来的,但是我也不知道您和听风知也在密州啊。老姜就是个捯饬破铜烂铁的,怎么可能有那本事……”
白冤的目光顺势转向方道长:“你来这儿干什么?”
“我……”原本有理有据的方道长莫名其妙就怂了, 想当初, 这位被囚太阴/道体的凶狠手段历历在目,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心理阴影。不过最后又是她杀狴犴破狱神法相打碎刑狱,他们这群误入道体的人才得以逃出生天, 方道长自认还是很明事理的, 他左右为难地斟酌之后, 谨慎怯懦地试探道,“我不能来吗?”
白冤简直被他逗笑了,这俩如果不是故意装傻充愣,就是真的又傻又愣。
方道长被她笑得心里没底, 所以笑是什么意思,他到底能不能来?
没道理啊,腿长在自己身上,难道连去哪里的自由都没了?
“当然能来,”白冤道,“问题是你来干什么?”
“贫道不是在人祖山上修行嘛,我们道观历来……”方道长说话间不经意抬眼,忽然扫见白冤身后,火光将那扇重新归位的石门照亮,他盯着白冤影子投射的阴影,眼眶霍地瞪大。
白冤见他面露惊骇之色,扭头转身。
站旁边的磨镜匠跟着倒吸一口冷气。
周雅人不明状况:“怎么了?”
白冤迈上前,举着火光细看:“这堵石门上全是血手印。”
污血印一个垒着一个,从下至上,杂乱交错,还有指甲狠狠抓出的挠痕,五指拖拉出长长的血痕。
而且不止是门上,还有边角密缝处,都有指甲徒劳抠挖的爪印。
磨镜匠下意识脱口:“怎么会这样?”
“很显然,”方道长蹲下身,盯着一个又一个模糊黑褐的血掌印开口,“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可怕的事情,这些人极大可能是被困在这里出不去。”
白冤观察:“这些手掌的大小,宽窄,以及指节的粗细和长短各不相同,说明被困其中的人数起码不少于十人,且男女老幼应该都有。”
经白冤提醒,方道长也注意到了手掌的不同:“对对,没错。”
不知为何,磨镜匠一看到这些乱七八糟的血掌印,就想起前夜在海天之间看到的那场蜃景,里头的黑影边爬边伸手哀嚎的场景,就是这种七手八脚的感觉。
他将这种感觉说出来,让其余人都与蜃景中扭曲各异的蜃鬼相连,带入到了这幕场景。
“而且,”磨镜匠说,“我记得当时海上显现的那场蜃景,就是一个低矮的山丘中,那只像人一样细长的黑影从一条黑黢黢地洞口钻出来,跟咱们这个地穴挺像,是不是老方?”
老方后背发毛地点了点头:“好像真是。”
如果是这样的话,周雅人思忖道:“渔民逐海而居,千百年来也算见过不少大大小小的蜃景,历来相安无事,为什么阴燧介入的蜃气会化出蜃鬼?”
白冤知道他想到了什么,续上话:“看来蜃鬼并非痋师凭空捏造出来的手笔,如果是来自太阴之象,这场生出蜃鬼的蜃景就不是空穴来风。”
“不是,”方道长把他俩这番话细一琢磨,惊愕抬头,“阴燧?哪个阴燧?”
白冤反问:“你说呢?”
“不会是老子那只阴燧吧?”
这世上恐怕只有老子的阴燧值得这么一提。
白冤不置可否。
方道长噌地站起身:“两位的意思是,前日那场蜃景是痋师用圣人的阴燧鼓捣出来的?”
圣人遗落的阴燧居然在痋师手中!
“是她鼓捣出来的,也不完全是。”而今都知道这一出不属于寻常海市蜃楼,白冤从上至下扫量这扇石门,不紧不慢道,“阴燧所吐太阴之象,显化出的恐怕是曾经发生过的某桩旧事。”
周雅人颔首:“依我拙见,或许阴燧吸纳了积压在此地的怨煞,以及滨海之地的万千气象,再与道气相交,才会在此形成这样的蜃景。”
得亏方道长没少翻阅古籍,七杂八杂的东西知道些皮毛,脑子勉强够用,努力运转运转还算跟得上他们的节奏:“也就是说,原本只是未散的怨煞之气,并不成气候,也没这么大的危害,但因为被纳入阴燧当中,怨气与道气相交融合,才会生化出蜃鬼,甚至附身?”
“没错。”周雅人道,“还有一种可能,也许阴燧本来就曾‘见’过这样的情景。”
方道长瞠目:“阴燧见、见过?”
白冤若有所思点点头:“如此说来,倒更像一场半真半假的回溯。”
磨镜匠忍不住称赞:“两位厉害啊,居然通过这些血手印和蜃景就能推断出这么多信息。”
若不是正好对阴燧相关之事足够了解,很难想到这一层,就像方道长从头到尾都没寻思过蜃景会跟阴燧相关。
所以被蜃鬼附身的村民才会不约而同往同一方向爬行,然后钻进洞道,来到此地,再从石门的缝隙中渗入……
里头会是什么呢?
其实到了这一步,所有人心里已经隐约有了几分猜测,四人穿过一截不长不短的甬道,拐进散发着陈旧腐朽气的石室,类似糟木头的味道。
磨镜匠掩了掩口鼻,他下意识觉得这味儿里头还掺着陈腐腥臭的尸气:“这味儿。”
他一出声,几乎能听见隐隐回音。
里头非常黑,浓重的黑暗仿佛能吞噬掉光线,使得手持的火折只能照见周遭咫尺,根本无法穿透层层厚重的黑暗。
白冤扫了眼火光周围,微光中飘浮着无数微尘。
“雅人,你留点神……”她刚出声提醒,垂在身侧那只手就被周雅人温热干燥的手掌握住了。
“嗯。”周雅人轻声答话,“我跟着你。”
白冤滞了一下,继而无声无息地笑了。
自蜃鬼从村民身上剥离出来,血雾渗入地缝后便不见了踪影,她其实是让周雅人留意那几缕蜃影的踪迹。
周雅人领会并合理曲解了白冤的意思,这种时候他便展露出了身为一个瞎子的优势,理所应当地认为自己需要被牵着,但他和白冤都心知肚明,他虽然瞎,却不需要这种手把手引领的照顾,所以也心照不宣地露出个无声无息的笑容。
因为知道瞽师眼盲,所以方道长和磨镜匠并不觉得他俩手拉手的举动有什么问题。
但是方道长还是非常纳闷儿,之前他们几人掉进太阴/道体的时候,听风知可是跟这邪神打得你死我活啊。
两三月工夫,他俩居然化干戈为玉帛,处得这般和睦了?
还能放心让邪祟给他引路,就不怕把他带进沟里。
方道长忍住了没敢多问,还很善解人意地嘱咐听风知小心脚下。
周雅人不胜感激地道了句:“好,我会注意的。”
白冤跟这瞎子相处下来,也算知道其性子,有时候挺会装模作样,比如这时候就装得跟真的似的。
白冤由着他道:“那你跟紧了。”
于是周雅人十指相扣地将她握紧。
忽听脚下嘎吱一声脆响,磨镜匠脚底硌了一下,好像把什么东西踩劈了,他忙挪开腿弯下腰查看:“这什么东西?”
方道长凑近,看见他拾起劈成两半竹块拼合在一起:“腰牌之类的吧,上头有字。”
磨镜匠艰难辨认:“张,齐。”
方道长精神一振,立刻夺过两块牌子细看:“这也是写的秦小纂啊。”
白冤见这三指宽的弧形竹牌,眉眼一蹙:“竹书仙箓。”
“什么?”方道长闻言抬头,手中的竹牌朝她近前递过去几分,方便对方确认。
磨镜匠问:“你认得这玩意儿?”
方道长虽然没见过竹书仙箓,却也是听闻过的:“您说这是,方仙道的箓籍?”
白冤颔首:“不错。”
“当年秦始皇统一天下后,东巡至故齐地,就有齐人徐福上书,言海中有三神山,上有仙人居之。”方道长絮絮道,“这徐福就是方仙道的术士,修炼秘术仙方,追求长生不死,然后撺掇始皇帝出海求长生不死药,据传当时便是从琅琊出发,也就这附近的海港吧,所以这里曾经是方仙道那帮术士活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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