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有印象:“应该就是前天晚上, 这雾从早到晚就没散过。”
“你的意思,”周雅人转向白冤,“渔村的薄雾是从海上弥漫过来的蜃气?”
“不无这种可能。”既然渔民看见了蜃鬼上船登岸,若真被不干净的东西附身, 这瞎子那双见阴不见阳的眼睛怎么看不穿?
二妞的脸色一下白了。
白冤置身其中,能感觉到湿雾中的阴气,她手指一下下轻轻叩击木桌边沿,琢磨道:“如果蜃鬼就是蜃气的话……”白冤其实有另一个猜测,她对周雅人道,“你说有没有可能,这场诡异的蜃景或许跟阴燧有关?”
周雅人醍醐灌顶:“痋师。”
白冤没少在阴燧构筑的太阴刑狱中吃苦头,而且那本就是只会吐蜃景筑道体的玩意儿,那东西究竟有多大用途其实连白冤都知之甚少,古往今来不少人打它主意,将它物尽其用,如今落到心怀恶念的痋师手中,陈莺若要利用它做点什么,保不齐真能折腾出一堆乌七八糟的东西。
白冤冷静分析:“阴燧所吐蜃景,乃太阴之象,自然不同寻常。”
周雅人心头一震:“她是不是要……”
意识到还有外人在场,周雅人没把后半句说出口,但是白冤明白他要说的是:她是不是要用阴燧寻找无量秘境。
所以海上才会出现蜃景——太阴之象,甚至是祖辈居于滨海之地的渔民都不曾见过的怪象,事后村子生出怪事,渔民理所应当地联想出“蜃鬼”附身。
但真的是所谓的“蜃鬼”附身吗?
阴燧中蕴含着神秘莫测的力量,世人都传,那里头有老子勘破天地万物的“道”,白冤“有幸”领教过所筑道境,难免生出几分敬畏之心,不敢不信。
白冤不置可否,痋师和罔象抢夺阴燧,本来就是冲着无量秘境去的,而今他们到了海域,必然就要动用阴燧寻找方向。
为了确认蜃景与痋师相关,周雅人转头询问二妞,是否见过一个女子和一个戴着铁面的人。
二妞和其父亲摇头表示,并未见过。
白冤又问:“村子近日有没有来过其他生人?”
二妞想了想:“前两日来了个道士和一个磨镜匠,不过好像已经走了。”
听到磨镜匠,周雅人怔了怔,只因他初到北屈听寻风迹时被连铁隔空震慑了一下,并且孙绣娘临死前也跟这位磨镜匠有过交集。之后在风陵渡,徐福炮制冤案捕杀白冤时,也有这磨镜匠掺和,手执连铁致使他耳不能闻,险些丧命。
“请问这磨镜匠从何而来?长什么样?来渔村干什么?”周雅人一连三问。
“我不知道他打哪儿来的,就是边走边吆喝到了俺们村,问俺们要不要磨镜子剪子什么的,长得嘛,也没什么特点,挺黑的,跟我爹一样黑,也跟我爹差不多高,褐色短打,挑个箱子,拿串响器边走边晃,我就远远瞥了一眼。”
沿途吆喝的贩夫走卒并不多么惹人关注,二妞知道的仅此而已。
白冤问:“他旁边那个道士呢?”
二妞摇头:“我也没注意,好像穿一件很旧的灰色袍子。姐姐,你刚才说,蜃气漫到我们渔村会怎么样?”
“不好说,我也没碰见过这种情况,得先观察观察。”
“到底是不是大生家的船把蜃鬼渡上岸的?”
“我没亲眼见过,所以不能定论。”
“那你们有办法对付蜃鬼,救我爷爷吗?”
也许让周雅人御风驱散雾气也不失为一个法子,稍晚些可以试试,但白冤想先看看这出透着诡异的太阴之象究竟怎么回事?
若真是痋师在暗中以阴燧为之,轻举妄动很可能打草惊蛇,别又让她闻风而逃。
不确定的事白冤没有轻易向小姑娘表态,只道先看看情况。
白冤和周雅人迈出屋,走了趟海岸,特意耗到入夜,夏月水气溟濛,海雾如庞然活物自溟渤深处涌来,蒸腾着将渔村吞入湿冷的混沌。
对于逐海而居的渔民来说,海雾是很常见的现象,白日稀薄,夜间浓稠,然而……
白冤和周雅人离开两个时辰之后,二妞的爷爷痛症再次发作起来,而且发作得凶猛异常,老人痛苦地在床上挣扎,二妞和父亲好不容易才能按住他。
“快去,还得给爷爷熬碗药来。”
二妞赶紧跑去厨房生火熬药,明知道这药喝下去也没什么效果,不如那个大姐姐的手法顶用,但是她们出去这么久了,始终没回来。
二妞生了火,正往灶膛里加柴,余光突然瞥见了什么东西在角落里晃了一下。
她扭头望去,整个人汗毛倒竖。
就见橱柜和墙角的裂隙中,有一条会动的影子,缓缓蠕动滋生而出!
二妞哇地大哭出来,嘶声哭叫:“爹!爹!鬼!蜃鬼!”
与此同时,另一间院落中,何大生按不住他那撞得头破血流的爹,何爷爷打算捆住失控的儿子,就在他取绳子回来的时候,儿子把大孙子狠狠甩翻在地,然后四肢并用地爬出屋。
何爷爷捏着绳索的手止不住哆嗦,一时间竟不敢上去制止地上乱爬的儿子,因为墙上的油灯斜照在他身上。何爷爷看见儿子映在地上的影子,骨骼扭曲,脖颈拉出两倍那么长,爬行间张开大口,竟有两颗尖长的獠牙!
这绝不是他儿子的影子!
何爷爷骇了一大跳,手中绳索啪嗒掉在地上。
“鬼,真的是蜃鬼。”
何大生盯着他爹映在地上的影子,早也吓傻了。
果然,果然前日看见的并非幻觉,那些黑影上了他们家的渔村,并且跟着他爹回来了!
“爹!”
刚巧路过何家的村民被这声喊叫和突然爬出来的人惊了一大跳,他捂住狂跳的胸口,刚退开几步,突然发现朦胧的雾气中晃来一道黑影。
黑影透着潮湿的阴冷,似乎在他僵成棺材板一样的身上缠绕了一圈,随即滑溜出去,留下一股令人胆寒的黏腻湿感,他虽没看清全貌,但是窥见了局部,带着微微海腥气,分明是条长长的尾巴。
男人嗷一嗓子叫出来,撒丫子狂奔:“蛇!蛇啊!”
“鬼啊……”
“救命啊……”
“怪物啊啊啊啊啊。”
“有鬼,有鬼,快跑……”
“闹鬼啦,闹鬼啦。”
一时间,渔村纷纷传出惊怖惨叫。
“好疼啊,疼。”
“救救我,救救我。”
“救命。”
“杀了我。”
“我受不了了。”
“杀了我——”
海岸边的周雅人自是听见了:“渔村出事了。”
白冤踩在一块礁石上,回头就看见笼住渔村的白雾中显出了蜃景。
不仅有海草村屋,还有舟船在波涛中往来,完全一幅水陆混杂的虚实景象。
白雾中人影乱窜,有的则似被拉长扭曲的人形黑影,手脚脖子细长的违反常理,“他们”或乱跑,或乱爬,有的只是僵直矗立,一动不动,然后与另一个冲过来的人影相互交叠、缓缓融合,它们时而膨胀,时而收缩,形状变幻无常。
伴随着村民惊惶地尖叫:“是蜃鬼,有蜃鬼。”
两人疾步返回渔村,白冤问:“你能看见村子里的蜃景吗?”
周雅人道:“我能看见那些形态怪异的蜃鬼。”
看来她之前猜得没错,笼罩住整个渔村的白雾就是从海上弥漫而来的蜃气。
“所谓的蜃鬼应该就是蜃气所化,有蜃气才会有蜃鬼。”白冤道,“一般蜃气遇风即散……”
她话到一半,身侧蓦地掀起一阵长风,朝着渔村卷去。
浓稠的海雾涌动,周雅人所掀之风,皆来自海域,蜃气无处不在。
就见遭遇风袭的蜃鬼被拉扯变形,泼洒的浓墨一样,从边缘不断洇化,在风力之下流散。几欲妄图卷土重来,重化出新的形态,又被风力吹散。短短须臾,蜃景中的黑影扭曲成数个来不及看清的形态,可谓万变叠出。
张牙舞爪的蜃鬼像是急了,猛地回过头来,黑洞洞地眼眶近乎“凶狠”地“注视”着赶往渔村的周雅人和白冤。
这种“注视”仿佛某种猛兽的围攻,周雅人后脊发寒,毫不犹豫地再度掀起狂风,将这群可怖异常的蜃鬼吹散,致使蜃气无法凝聚成形态。
渔村人陷入前所未有的惊恐之中,到处是尖叫乱跑的人,场面一阵兵荒马乱。
白冤和周雅人默契地锁定了一部分连滚带爬的渔民,他们爬行的姿势诡异特殊,像极了被蜃鬼附身。
白冤和周雅人各自按住两人,他们的肩膀剧烈耸动着,胳膊和脖子一个劲儿地朝前伸,喉咙嘶哑哀求着:“放开我,放了我。”
白冤索性敲晕了这两人,起身时发现那些疑似被蜃鬼俯身的渔民,纷纷从四面八方朝着同一个方位扭曲爬行。
对比那些吓得到处乱跑的村民跟无头苍蝇一样横冲直撞,这些满地乱爬的渔民仿佛是有明确方向的。
“他们好像要去什么地方。”白冤招呼周雅人,“先跟去看看。”
他们快速爬入一片山林间。
夜间的蜃气无处不在,海雾越来越浓,林中长势崎岖的古松隐在浓雾里,峭楞楞如鬼魅一般。
周雅人不需要视物,御风拨开浓稠湿雾只为给白冤开路。
当最后一层浓雾拨开,且见那些渔民挤破脑袋,纷纷往一条黑洞洞的地道口扎!
不过须臾工夫,渔民已经争先恐后爬了进去。
不知里头深浅危机,周雅人及时拦住白冤,听力瞬间拓展开,率先探进洞道,深入地穴……
与此同时,身在地穴下的磨镜匠猛地感应到什么,精神蓦地一振:“隔墙有耳!”
说罢,磨镜匠已迅速作出反应,一抖手中连铁。
这一下生铁相撞的响声沿着狭窄地道撞出来,噌的一声,周雅人只觉耳膜被扎穿般生疼!
他闷哼着抬手捂住耳朵。
白冤紧张望向他:“怎么了?”
“地下有人。”
“痋师在下面?”白冤第一个便想到痋师,只有痋师会藏在这种见不得光的地方。
毕竟蜃景就是痋师用阴燧弄出来的,被蜃鬼附身的渔民之所以往地穴中扎,必然也是被痋师躲在暗处操控召唤。
周雅人摁着耳廓摇头:“是那个磨镜匠,他手上的连铁应该是某种特制法器,可以干扰我的听觉。”
“真是冤家路窄。”白冤径直往洞口迈,“收起你那双耳朵,不用探听了。”
第164章 打不过 “刚才晃连铁的人就是你吧?”……
“不好!有人来了!”磨镜匠攥着连铁站起身, 耳朵贴在石壁上仔细倾听,一堆乱七八糟的脚步声,来势汹汹,“老方, 快走。”
方道长此刻蹲在一处刻满字的石板前, 完全沉浸于字里行间, 心无旁骛, 对磨镜匠的话充耳不闻。
“这么多人,怕是来者不善啊, 老方, 老方,老……”磨镜匠耳贴石墙连喊几声, 结果对方压根儿不搭理他,磨镜匠回过头, 就见臭道士恨不得钻进那块石板里去,他一口气差点没把自己当场噎死,“姓方的!你是不是聋了!”
姓方的终于被他一气之下唤回了神, 抬起头, 一脸缓不过来的震惊:“什么?”
磨镜匠真想一拳给他砸醒:“又来人了,赶紧走。”
“谁来了?”
“很多人,快跟我走。”
方道长立刻摆手:“不行, 我还没看完呐。”
“都什么时候了, 你要命不要, 真想死这儿啊?!”磨镜匠急眼了,过去拽着他往石门外跑。
方道长不死心地回头望着那块才看一半的石刻,很焦急:“到底怎么回事,那铁面人又杀回来了?”
成群结队的脚步声实在太乱太杂, 磨镜匠一时也弄不清,究竟是不是那个凶残的铁面人又杀个回马枪。磨镜匠仅仅想起昨日那一幕就心有余悸,若不是陆捕头在危难之际奋不顾身挡在屠刀之前,他和方道长已是刀下亡魂,早见阎王去了。
正因为陆捕头当时钳制住铁面人,他俩才能连滚带爬地逃出来,大气不敢喘地在某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小石窟里蜷缩了整一天,终于苟到以为安全时,他俩才浑身酸麻地爬出来。
没办法,那狂徒太彪悍,使的刀法在江湖上绝对能排进前十,不跑不躲就只剩受死一条下黄泉的路。
陆捕头够义气,关键时刻,居然选择挺身而出,真仗义。
可惜又落到了痋师手中,磨镜匠叹了口气:“白偷。”
“怎么办?”事发后他这么问过老方,“还救不救?”
方道长想了想:“这次痋师肯定会加紧防范,并对陆捕头严加看管,所以咱们得从长计议。”
磨镜匠点头赞同:“是这么回事,你看啊老方,这个陆捕头现在无亲无故的,又被痋师和那铁面人掳到了密州,天远地远的,一看就没少遭罪,都给折腾成啥样了,那胳膊腿儿,看见了吧?全是筋疙瘩!如果我们不救他出来,他得给人坑死在这儿。”
“我说不救了吗,我说得从长计议!”怎么还一副劝他去救人的口气,方道长没好气,“不然咱能上去硬抢吗,你打得过吗?打得过咱就不能跟老鼠似的钻洞了!”
“你说得对,打不过,咱还得靠偷!”
“那么大活人,你以为想偷就能偷出来啊,之前能轻易得手那是因为他们没有防备。”
“行,”磨镜匠干净利落地一点头,“我有路子,我去弄点药马的猛药来,给他们参水里,参菜里。”
人总得吃喝吧,他走南闯北,这点伎俩和招数还是熟悉的,为保险起见,到时候再弄两把迷烟,往窗户里一吹,肯定稳妥!
方道长立时来了精神:“可以啊老姜,这主意不错!咱就弄点劲儿大的蒙汗药,别吃死人的,以免到时候让陆捕头误食。”
磨镜匠愉快拍板:“成,就这么办!”
奈何他俩合计完,还没走出这方地穴,就听到闯进来的混乱脚步声。
地穴通道复杂,他们误入之后根本找不准出路,此刻没头苍蝇似的择路逃窜,稍不注意便到了条封堵的死路。
待掉头时,转角突然窜出一只伏地爬行的东西,吓得二人连连后退,莫不是地穴中潜藏着什么豺狼虎豹之类的野兽。
方道长哗啦抽出佩剑,在那东西快速爬近之时,磨镜匠手中的火折子照见了一张黝黑干瘦的人脸!
死人还是活人?
还是忽然诈尸的墓主人?
来不及分清楚人鬼的方道长心念急转,动作迅捷,一张黄符纸精准拍在人脸正中,急斥:“退!”
窜出的人脸当场定住,与方道长来了个面面相觑。随即,那张脸发大汗似的,竟将黄符纸浸湿了。
湿气晕染了朱砂,鲜红的符字逐渐模糊。
这可真是撞邪了!
方道长立刻又发现不对劲,诈尸的怎么还带喘气儿的?
就见符纸下的那张脸逐渐朦胧,像蒸锅里飘起了白雾,如同薄烟,显出面具一样的潮气,模糊了五官,只依稀看见轮廓。
男人面部渐渐扭曲,龇牙咧嘴地惨叫出来。
“啊——”
磨镜匠愣了一下:“怎么会这样?”
那人痛苦地挣动起来,然而从头到脚都好似罩着一层人形湿雾,就像一个雾态的魂魄在和肉/体较劲,正难分难舍地纠缠。
而他额上那道符,正是让其不得安宁的罪魁祸首。
方道长也处于很懵的状态,这情况怎么这么像魂魄动荡不稳的状况,可那缕像人形,且有轮廓的湿雾显然不是魂魄啊,倒像是,倒像是,像什么呢?
方道长记得自己在哪儿见过,结果越紧要的时刻越想不起来。
死脑,快想啊。
方道长恨不得扒开自己这颗日益健忘的脑壳,他说:“这种情况有点像被脏东西附身。”
“附身?”磨镜匠抽了口冷气。
“我怎么觉得这东西好像在哪儿见过。”
“可不咋地。”磨镜匠瞅着附着在男人身上那层雾蒙蒙的形状,“前天蜃景里的鬼影子,不就长这样。”
方道长猛地反应过来:“对,就是蜃影,这是那蜃影!”
“不会吧,那些从蜃景里爬出来的影子,居然找人附身了?”
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们不信。
正当此时,甬道拐角蹿出好几个渔民,蜂拥扑来,磨镜匠脸色骤变:“老方!”
老方从怀里摸出一沓符,啪啪啪,挨个儿贴到了这些人面门,须臾间,所有人都出现了跟方才同样的情况。
然而头一个被贴符的人生出了异状。
浸湿的朱砂渗透了黄符纸,那人啊啊痛叫起来,双手曲成爪状,虚虚地捧住脸。
薄雾下的脸先是发红,好似被沸水泼了般,竟有滋滋声响,脸颊骤然鼓起一颗颗大小水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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