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太太却拉着漱玉不松手:“秦艽是我看中的孙媳妇,除了她,谁都不能进我徐家的门。”
徐浥青脸色涨得通红,祖母的性子和父亲一样,只要自己认定的事情别人很难改变,只是祖母会示弱,但是示弱只是她达成目的的手段,当她觉得自己的目的无法达成时就会变得强硬和无理取闹。
漱玉的手都被她捏红了,她根本挣脱不开。
之前还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此刻面色狰狞:“秦艽一定要入我徐家的门。”
徐浥青真是要吐血了,早知道今日就自己过来送牌匾算了,还真是好心办了坏事,这个时候只能不顾脸面去扯祖母,想先送她回家。
徐老太太却固执得很。
场面一时有些难看。
“老夫人恐怕也不是真心想求娶秦艽吧。”谢宗祛声音有些冷。
徐老太太盯着他。
“只怕是听了鹤拓王爱慕秦艽的消息,这才要和鹤拓王打擂台吧。”
小小的医馆落针可闻。
徐老太太的脸色异常难看,缓缓地松开了漱玉的手。如果不是因为鹤拓王那竖子,徐家怎么可能会落到如此地步,被夺了爵位不说,儿子被流放,女儿被打入冷宫。这是她的儿子用性命换来的荣华富贵,转眼就被那竖子毁了。
王家的女儿是医者,治好了她的疾病,她心中感念,但是徐家也付了诊金,双方银货两讫,说到底只是一桩生意罢了。可是自从她听说了鹤拓王在王家门口闹了那么一出,心中的火怎么也压不住了。徐家倒了,他却片叶不沾身,竟然还想着娶妻生子,他不是爱慕王家的女儿吗?她就捷足先登,让他尝尝爱而不得的滋味。
王家的女儿的身份,她早就打听了,如果是以前的徐家,秦艽根本入不了她的眼,也没资格当徐家的孙媳妇。可是现在,徐家没落,鹤拓王又爱慕秦艽,她就生出了那争一争的心思。
心思被谢宗祛捅破,她紧抿双唇,没有说话。
徐浥青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祖母竟然是为了和鹤拓王大擂台才来提亲的,他只能冲徐浥青和漱玉深深一揖:“祖母年纪大了,老眼昏花,今日真是得罪了!”
漱玉没有想到自己牵扯到两家的恩怨中去了,心中也松了一口气,今日徐老太太送来牌匾也算是给自己打响了名声,知道老太太之前得了重病,家中又逢大难,难免会钻牛角尖,她笑着上前重新携起她的手:“老夫人今日能出门了,竟然比我预料的还要早一些,可见这些日子徐公子照料得十分细致。老夫人有这么好的孙子,真是天大的福分。”
本来还梗着脖子,不肯说一句话的徐老太太,冷硬的双眼看向她时变得柔和了一些。
漱玉在她的虎口处揉了揉:“每日多揉揉这里,可以纾解郁气,夏日将至,老夫人也该出城散散心。”
听着她的话,徐老太太莫名地有些委屈,她生病前徐家风光无限,现在病好了,却成了别人口中的破落户,虽然她一直告诫自己人生起伏很正常,可是每每夜深人静时还是无法吐出那口恶气,双眼一下子就红了。
徐浥青见状也上前扶她:“明日天气就很好,我送您去广仁寺逛一逛,如何?”
漱玉和徐浥青扶着她往外走:“药还要继续吃,一定要纾解郁气,否则这病说不定还会犯的,到时候真的是大罗神仙都难救了。”
“祖母,您可听到了,爹爹和小姑的事情您交给我,我前些日子就让周柏霖给小姑送了些银钱,周柏霖给她请平安脉,说是洛娘调去她身边伺候了,虽然在冷宫,但精神头还挺好,让我们都放心。”
徐老太太的眼泪这才落了下来,临上车前,泪眼婆娑地拍了拍漱玉的手背,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就上车了。
徐浥青在车边再次向漱玉致歉:“实在抱歉!”
漱玉却想得开:“徐公子不必道歉,老夫人今日是给我送牌匾的,这份情谊,我记住了!”
徐浥青动容地拱了拱手,翻身下马,冲她微微颔首骑马护着马车离开了。
漱玉重新回到医馆,门口看热闹的人都散了。
谢韫却有些忿忿不平:“徐家老夫人真是恩将仇报,为了和鹤拓王大擂台就向你提亲,一点诚意都没有。”
漱玉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冲谢宗祛一礼:“今日多亏了外祖父解围!”
谢宗祛却无所谓地摆了摆头,然后皱起了眉头:“你娘呢,这几日都没见到她的人,你年纪小,虽然已经开诊了,但是家里还是要有长辈坐镇,万一有那不长眼的闹上门,难不成还要你一个刚及笄的女郎去应付不成。”
漱玉也知道谢氏最近都早出晚归,只怕她整日呆在医馆无趣,也就没有过问,此刻被谢宗祛提及,心中也有些担心,却还要替她遮掩:“她最近总往佛具铺子去挑些可心的东西,我爹爹去南诏赴任,现在也没有写信回来,娘有些担心,就在家里摆了佛龛。”
谢宗祛当然知道南诏是一个是非之地,也没有过多的斥责:“京都没有想象中的安稳,你还是提醒你娘莫要乱跑,我在南诏有些好友,我给好友去封信,让他打听打听你父亲现在的情况。”
“那多谢外祖父了!”
“行了,今日你就歇业吧,我还要去公主府当差。”
“好,我送您!”
......
天气热了,冷宫里虽然不冷了,但是各种蚊虫叮咬也是让人烦不甚烦。
徐岚穿一身布衣,不施粉黛,坐在院子当中的空地上看李洛娘和翠娘拿着艾草满院子熏。此刻日暮西沉,冷宫显得越发冷清了。不知道想到什么,她自嘲一笑,竟然觉得有些滑稽。果然,活人哪里争得过死人啊。
她用尽了手段想要诞下子嗣,延绵徐家的富贵,保住自己的皇后之位,但只是因为萧霆的一句话,徐家就败了,在至高无上的权利面前,所有的计谋和挣扎都显得如此的可笑,自己这一生就像一个笑话似得。如果当初自己不是在人群中看了萧霆一样就交付了真心,是不是能过不一样的人生。
那一眼,她以为是情缘,没想到却是劫难。后来她知道了漱玉娘子,才知道原来他也会那么宠爱一个人,宠爱到那个人不在了,所有人都成了无关紧要的别人。
徐岚看着艾草燃烧的烟雾在四周弥漫,这烟雾像不像那日南诏的瘴气?她知道,萧霆是恨她的,也恨徐家,鹤拓王只是一个借口,他早就想对徐家动手了,他恨徐天当初威胁他,他恨自己占了他的夫人之位。
可那些都是她的兄长用十万大军换来的,萧霆不能这也想要,那也想要,天上怎么可能掉馅饼了,有得就会有失。皇后之位,是她应得的,就是萧霆也无法夺去。
天气炎热,李洛娘只穿了一件素色单衣,以往她都是浓妆艳服,整个娇艳得如骄阳一般,现在素白着一张脸,行走间竟然有了扶风弱柳的风情。
熏完了院子,翠娘坐在破败的廊庑吃药,她拿下腰间的荷包,又从荷包里拿出一个荷包,那个针脚凌乱的荷包里装着她的药。
徐岚本是随意一扫,待看到那个荷包时,身子猛然前倾:“翠娘!”
翠娘吓了一跳,用力地把药丸吞下去,重新系好荷包就跑了过来,低眉顺眼:“娘娘!”
徐岚伸出手:“你的荷包给我瞧一瞧!”
翠娘吓了一跳,赶紧跪在地上:“娘娘,这里装的是药!”
“拿来!”
翠娘急得满头大汗,不敢去看徐岚的脸色,面前这位虽然被废了,但曾经也是皇后。皇后啊,那是高高在上的贵人,她战战兢兢地取下了荷包递过去。
徐岚一把扯开面上湛蓝色的荷包,露出里面一个灰扑扑,针脚凌乱的荷包,竟然和她给萧霆的大同小异,只是布匹不同,可是那针脚却相似得很。
她捏着那个荷包,陷入了沉思,半晌才说:“这个荷包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翠娘的心扑通扑通直跳,这是王家女郎连着药一起给自己的,虽然不知道废皇后为什么要这么问,她本能地觉得不能出卖王家女郎,咬了咬牙便说:“这是我来京都时,家里的妹妹给的,妹妹年纪小,瞎逢的。”
想想也是,漱玉娘子早就死了,也不可能死而复生,但是,这个针脚,或许可以利用利用。
她的目光又在李洛娘的身上扫了扫,还别说,李洛娘穿一身素衣的模样竟然与那漱玉娘子的画像有几分相似,大抵上,美人都是有几分相似的。
“洛娘,进来一下!”徐岚捏着那个荷包进了屋。
翠娘看着李洛娘跟着徐岚进了屋,心中慌乱得不行。其实她应该感谢徐岚的,不是她的话,自己还会呆在掖庭,过得人不人鬼不鬼。冷宫虽然冷清,但也有吃有喝,也算有个容身之所。王家女郎还让周大夫给自己送药送钱,让她好好活着,所以她一定要好好活着,可是现在,她好像给王家女郎惹了麻烦,但是她绝对不会出卖王家女郎的。
屋子里,徐岚把那个荷包放在桌子上,那桌子缺了一条腿,用根木棍勉强支撑着。
屋里床榻陈设简陋,但是翠娘来之后到处收拾打理,连破损的窗户都修好了。虽然简陋,但不脏不乱。
“姑母的意思是让我模仿漱玉娘子?”
“要想救出你爹爹他们,你只能在此一搏。”徐岚纤细的手指在桌上瞧了瞧,她长得不算漂亮,但甚在做了几年皇后,才高意广。以前,她满腔的情谊都附在萧霆身上,但是八年了,有再多的深情也被消磨掉了。这次,他丝毫不顾夫妻情谊,废后、夺爵,已经让她完全冷了心,但是这深宫内院,她能恨他、怨他,却离不开他。权势地位、荣华富贵都与他休戚与共,他唯一的确定就是漱玉娘子,那么,就送给她一个漱玉娘子!
第51章 火烧云
经过徐老太太这么一闹,孙氏医馆的名声越发响亮了,连着漱玉也有了美名。虽说男女有别,但是在生死病痛面前这些都是小事。孙氏医馆的女大夫是再世华佗,能妙手回春,这些话悄无声息地传遍了整个京都,加上医馆还有两位太医坐镇,一时之间,孙氏医馆风头无两。
漱玉每日忙得焦头烂额,连吃饭睡觉都顾不上了,患者增加,各种疑难杂症接踵而来,就是她和谢宗祛、谢衡一起应付起来也有些困难,但是他们所有人的医书都在快速地提高。
她连着忙碌了好些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立夏了,天气热起来,疾病就少了一些,医馆才空闲下来,她好些日子没有和谢氏吃上一顿饭了,想着空闲下来,闭了医馆出去寻家食铺去吃饭,但是找遍了医馆都找不到谢氏。
火烧云把整个天都染红了,夕阳西下,白日里在家里躲热的人都出了门,西市热闹非凡,漱玉见长青还在灯下看书,便去了大门口。孙氏医馆在西市的入口处,此时沿街的灯笼已经挂了起来,食铺里饭食的香味蔓延开来,她看到谢氏顺着人群往这边走来,竟然怒气冲冲的。
谢氏的脾气向来很好,她是高门贵女,虽然现在落魄了,但是属于贵女的骄傲和气度还在,很少有什么事情能让她面露怒容。
“娘,你怎么了?”谢氏走到门口,她垂头看楼梯时,漱玉迎了上去。
谢氏看着漱玉,双眼微红,欲言又止,最后一跺脚,咬着牙说:“你说,那个苗溶月是不是忘恩负义?”
“出什么事了?”谢氏和苗溶月很说得来,两个人时常还约着一起逛街,因为杨家要分家的事情,谢氏还陪着她看了不少宅子。
“我不是在佛具铺子请了一尊观音像吗?所以会经常去那家铺子,那铺子里有很多夫人小姐都去光顾,久了之后大家就凑凑钱在铺子里喝茶吃茶点。苗溶月最近因为分家的事情忧虑不已,我不忍见她如此忧心,便带她去佛具铺子玩,哪里知道她去了之后竟然说佛具铺子里的观音是恶面观音。”谢氏气愤不已,自己明明是好心,却被苗溶月如此辜负,今日丢了大脸,以后都没有脸面去佛具铺子了:“那观音明明一脸慈悲,哪里就是恶面观音了。因为她的话,众人都失了兴致,连我也受了不少白眼。”
原来这些日子谢氏都是去佛具铺子和夫人小姐们喝茶去了,漱玉放心了不少,便安慰道:“苗溶月是彝族人,和我们不同,认识上难免会有偏颇。你回来得正好,今日正好空闲,咱们出去吃饭。”
“不了,下午吃了不少点心,我现在不饿,你们去吃吧。我先去给观音大士上香。”谢氏似乎怕误了时辰,着急忙慌地就回屋了。
漱玉无法,叹了一口气,便去喊长青吃饭。
长青却头都不抬:“我要把这一个方子弄明白,你给我带两个毕罗回来就成了。”
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忙,漱玉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准备往西市去,买些吃食回来。
夜晚的西市比白日更热闹,更喧嚣,漱玉一路走,一路逛,不一会,手上就拎满了东西,刚准备往回走,就看到吴娘子守在路边,面前搁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一些绣品,她布衣钗裙立在灯笼之下,她的摊位前偶尔会有一两个人驻足,她都面色柔和地向那些人介绍。
漱玉感念师父的棺椁出城那日,她办了路祭,抬步便走向了她的摊位。
吴娘子已经迎了出来,看到是漱玉,便有些拘谨地打招呼:“女公子,是你啊!”
西市人来人往,漱玉往边上让了让,与她离得近了一些:“你最近还好吗?”
“挺好的,多谢女公子挂念。”
“好啥好啊,她家男人是个杀千刀的,每天都跑过来要钱,没有钱就掀摊子。家里的弟弟坏了脑子,老子娘也病倒了,明明是千金小姐,却落到这个地步,不是我看她可怜,分给她办个摊位,她哪里活得下去。”旁边摊位的婆婆矮小黑瘦:“她昨日还哭呢。”
吴娘子已经落得要摆摊子谋生计的地步,可见最近的确过得很艰难,漱玉看了一眼她桌子的帕子:“这些都给我包起来吧。”
吴娘子一张秀美的脸蜡黄蜡黄的,她不明所以。
“你这绣品很不错啊,我娘总是嫌弃我女工不行,我买回去学着绣。”
“女公子要的话,就送给你。”吴娘子赶紧拿起一块布,系了几下就变成一个小包袱,把绣品塞进包袱里递给她:“女公子拿着,不要钱。”
“那怎么成!”漱玉就要去扯自己的荷包。
吴娘子却怎么也不收,人都要急哭了。
漱玉便把刚刚买的吃食往她桌上放:“既然你不要钱,那这些给你吧。如果你再不要的话,那这些绣品我也还给你。”
见她似乎是说真的,吴娘子也只好收了那些吃食。
漱玉拎起装着绣品的小包袱,看着她红着眼立在灯下:“今日收了你的绣品,就当收了你的诊金,明日,你把你弟弟带到医馆来,我瞧瞧他的脑子到底怎么了?”
吴娘子的弟弟叫吴承勇,比她小三岁,小时候也是聪明伶俐的,七岁时突然就变得神经兮兮的,整日呼天喊地乱叫,最后连门都出不了,当时吴家还有不少资产,为了他这个病,不知道请了多少名医,但就是治不好。这么多年,不要说吴娘子了,就是她的爹娘也已经放弃了,反正他也不伤人,就是每日神神叨叨不出门罢了。
因为吴承勇坏了脑子,岳父岳母也是疾病缠身,万唯勋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欺负吴娘子一家。吴家不给钱,他就把吴娘子往死了打,或者去吴家铺子里闹,吴家最后剩的一家铺子也没有保住。
吴娘子摇了摇头:“多谢女公子的好意,不麻烦你了!我弟弟是陈年顽疾,又病在脑子......”
“明日我等你。”漱玉扬了扬手上的小包袱,吴娘子手巧,包袱小巧精致:“你不来的话,我明日就把这还给你!”
不待吴娘子回答,漱玉就转身离开了,回医馆的路上买了几个毕罗。
第二日一早,医馆刚开门,谢宗祛抱着一个匣子就走了过来,他黑着一张脸,生人勿近的模样。
长青话都不敢说,但又不能不说:“您今日休沐吗?”
谢宗祛是为了长公主的病来的,之前她头痛,用了白旃檀之后就上了瘾,日日都要用,后来陛下让鹤拓王去长公主府伺疾,鹤拓王把白旃檀都搜罗出来扔掉了,但是最近鹤拓王不在京都,也没有来长公主府,长公主故态萌生。陛下已经禁了白旃檀,市面上已经买不到白旃檀,长公主就命人去黑市上买,最近又日日燃着香,门都不出了。
漱玉刚起床,准备去吃早食,就看到谢宗祛已经坐在厅堂喝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