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谢氏看到她,一脸焦急:“京兆府的人把翠娘抓走了。”
漱玉两侧太阳穴突突直跳,回来晚了一步。
“哎呀,王夫人,你可知道薛家是犯了什么事吗?”
“这薛家主事的看着就不好相与,说不定是得罪了上官。”
“薛家媳妇可凶了,上次我家急着用水,就往她前面挤了挤,她就把我的桶都扔了,活该!”
妇人们聚在一起七嘴八舌的,谢氏懒得搭理他们,拉着漱玉就进了院子,直接把门拴上。
两人的耳边顿时清净了。
“怎么两日不见你清瘦了这么多?”谢氏拉着她瞧了瞧:“你昨日不是和你爹爹去李家吊唁吗?怎么就他一人回来了,他说你回医馆了,是有什么事吗?”
看来王朗没有把自己受伤的事情告诉谢氏,漱玉握着她的手:“没什么事,爹爹呢?去哪里了?”
“还能去哪里,天不亮就被叫去官署了,也没说今天会不会。”
翠娘被京兆府抓去了,漱玉想找门路见见她,虽然王朗只是一个七品的修撰,但是他毕竟在朝为官,说不定有什么门路:“现在天色还早,我去找一下爹。”
谢氏看了看天:“你别走了,就在家里等着,说不定你爹在回来的路上了,免得你们两人在路上错过了。”
漱玉想想她的话也有道理,也不急在这一时。
谢氏给她倒了一杯水,端来一碟龙须酥,然后从匣子里拿出一个描金的帖子。
漱玉不明所以,接过帖子:“这是什么?”
“是杨家送过来的帖子,杨家搬到京都了。”谢氏一脸晦气,随即又有些于心不忍:“是二房的苗娘子送过来的。”
当初王杨两家结亲时,时常有走动,逢年过节也会互送节礼。
杨家有三房,杨三郎是大房的嫡子。二房只剩下四公子,还是个瘫子,苗娘子是他的媳妇。三房的杨八爷是出了名的会做生意,就是最乱的时候,他也顾着一大家子的吃喝,他的嫡子死在商路上,膝下只有一个女儿。
当初金陵被攻破时,杨家也出城逃难,四公子从小体弱多病,路上和家人走散,伤了腿,被苗娘子救了,后来重新回到金陵城就娶了苗娘子,那时,谢氏很喜欢这个沉默且勤快的女郎,两家走动时常常与她说话。
杨家退亲,两家算是结仇了,谢氏也绝对不会再和他们来往了,如果是大房送来的帖子她是万万不会接的,但是苗娘子在杨家本就生活不易,如果自己不接帖子,她回去肯定不好过。
二房没有主事的长辈,四公子还不良于行,苗娘子又是彝族,不用想也知道在大家大族是何等的艰难。
所以谢氏就接了帖子。
漱玉翻开帖子瞧了瞧,杨家这是举家都迁到京都了,这场春日宴就是要让京都的世家知道,杨家来了,顺便攀扯攀扯关系,打开门路:“你不想去就不去,不用勉强自己,我们两家已经闹成这样了,没有必要粉饰太平,苗娘子嫁进杨家,就是杨家的人,我们也力不从心。”
谢氏叹了一口气,与杨家都变成了仇人,还要假模假样地寒暄,她自问做不到:“那就不去了!”
两个人说了一会话,还不见王朗回来,谢氏往门口跑了好几趟,平常不觉得,今日薛家两夫妻不在,这院子就显得空荡且阴冷,她觉得心慌意乱的。
漱玉看天色都暗了,去巷子口买了卤菜,然后拎了炉子进屋和谢氏烤火,春日的夜晚也是寒气入骨。
这时,外面响起了车轱辘的声音,谢氏听到声音就往门口走去。
刚到门口,就见王朗从马车上下来,竟然是坐的官署的马车。
王朗下车了,赶车的差役说了一声:“王大人快些收拾,要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出城!”
“是是是!”王朗看到谢氏迎了出来,一把抓着她的手往回走:“去往南诏的名单下来了,名单上有我。现在让我回来收拾行李,即刻就要出城。”
听了王朗的话,谢氏腿脚一软,几乎就要立不住,整个人挂在王朗身上:“不是说你不去吗?怎么派你去。”
“没办法,名单是直接送上去的,根本就没有跟我们说,上面下了调令,木已成舟。上官今日的意思是,要么去,要么罢官。”
“此去南诏,千里迢迢,你的伤还未完全痊愈。”说着说着,谢氏的眼泪都落了下来。
王朗心中记挂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我待会还要往医馆去一趟,去看看婉儿。”
“婉儿已经回来了。”
王朗脚步一滞:“她回来了?”
他知道女儿伤得有多重,今天天不亮就被叫去了官署,心中一直记挂她,没想到调令下来,犹如五雷轰顶,听到女儿回来了,忧心不已,三两步就进了屋子:“婉儿!”
漱玉已经立起身,但见王朗和谢氏的脸色都不好,便上前几步:“出了什么事吗?”
王朗上下瞧了瞧她,说得隐晦:“你没事吧?”
漱玉不想谢氏担心,就随口说了句没事。
王朗往她肩头瞧去,见她行走间的确没有不适,虽然心疼不已,但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说:“万一杨家提结亲的事情,你们一定不要答应,都推到我身上即可。”
谢氏一惊:“杨家为何要和我们结亲?”
王朗目光扫了漱玉一眼,抓着谢氏的手:“你先帮我收拾行李。”
“爹爹要去哪里?”
“南诏!”王朗上次还言辞凿凿地说不会去南诏,没想到这么快就打脸了,对女儿十分愧疚:“没办法,是上面出的公函,不去不行。爹爹去了南诏,你要好好照顾娘亲,不要总是住在医馆。”
漱玉心慌得不行:“为什么要爹爹去南诏啊,爹爹的伤还没有完全好呢,还需休养。”
王朗一脸无奈地苦笑:“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官署派的差事,爹爹也不能撂挑子。”
他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编撰,没背景没人脉,这种苦差事当然会落在他的头上。
这时外面的差役已经在催了:“王大人,城门要关了!”
谢氏着急忙慌地给他装好了行囊:“你还没说杨家为何还要提结亲的事情。”
“也是我猜的,今天在衙门里见到了杨家的大爷,我们被派到南诏,自然要补一批翰林官,杨家大爷不知道走了谁的门路,补进了翰林院。”说起这个,王朗真是要气死了,不仅被杨家退了亲,连差事也要抢:“杨家大爷的意思是听说长公主对婉儿青眼有加,有机会请婉儿引见引见,还一直称赞婉儿,说当初退亲也是情势所逼,今时不同往日。”
“呸呸呸!”谢氏毫无形象地大骂了两句:“还不是听到外面的传言,以为有利可图,这杨家,真是从芯子里就开始烂了。”
王朗接过行囊就要往外走:“你们在家里锁好门,哎呀,薛家的事情我也听说了,真正是无妄之灾。”
漱玉解开腰间的荷包,里面是些银钱:“穷家富路,爹爹多带些钱傍身。”
王朗赶紧推辞:“不用了,我们一路都是走官道,住驿站,用不着,你们在京都也要嚼用,每月别忘了去俸米。”
漱玉却直接塞到他的怀里:“拿着!爹爹到了南诏一定要给家里送信!”
女儿的心意,王朗也就受了:“放心,好了,我走了!”
母女两把他送到门口,眼见着他上了马车,谢氏眼泪直流。
王朗掀开窗牖帘子,一脸忧心,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只摆了摆手。
谢氏哭了半宿,漱玉好不容易把她哄睡,回到房间却翻来覆去睡不着,爹爹突然被调去南诏,前途未卜,翠娘也进了大狱,明天还不知道该找谁疏通关系呢。在京都,她唯一关系比较好的就是周柏霖,他父亲身居高位,说不定有什么门路,这样想着,心中就有了主意,三更天终于迷迷糊糊睡着。
第二天一早,她给谢氏买了早食之后就去了医署。
没有呆一会就看见周柏霖驾着那辆牛车缓缓过来了。
周柏霖看到他立刻从牛车上跳下来:“秦艽,你怎么来了?你的伤好了吗?早上天寒,你吃了早食没?”
“没吃呢,等你来一起吃。”
周柏霖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医署旁边有几家食铺,你想吃什么?”
“都可以!”
春寒料峭,两人进了一家热气腾腾的羊汤馆,天色尚早,里面稀稀拉拉坐了几个人。
周柏霖拿帕子把桌子凳子擦了个遍才让漱玉坐下:“这家羊汤馆还不错,你尝尝。”
“其实今天找你是有事相求。”漱玉心中焦急:“就是和我同住一个院子的薛统,被李家行刺的事情牵扯了,她媳妇也被关进了京兆府,不知道你有没有门路,让我去京兆狱探视。”
两碗热腾腾的羊汤上来了,周柏霖安抚她:“有的,你放心,只是探视的话不是什么难事,我待会陪你去,你先吃,冷了就不好吃了。”
漱玉松了一口气:“去探视的话能送东西进去吗?”
“应该可以的,我去问问。”
两个人吃了羊汤就往京兆府去,周柏霖认识里面的官差,同其中一个说了几句话就出来了:“说是可是探视,但是不能送东西进去,主要是怕出什么意外,这个案子上头看得严,出了事他们都兜不住。”
“好,只要能见到人就行。”
监牢里阴冷潮湿,牢房里关满了犯人,不时传来几声哭泣和喊叫声。
“薛家翠娘!”狱卒站在女牢门口大喊了一声:“有人找!”
女牢里挤了好几十人,听到声音,翠娘从里面挤了出来,一看到漱玉,趴在门栏上双目通红:“女公子,你怎么来了?”
漱玉先替她把了脉:“你身体好了很多,之前给你的药丸还有吗?”
翠娘点了点头:“还有的,我随身带着。女公子,薛统怎么样了?”
“他也在京兆狱里,我知道他是被牵连的,被抓之前他找过我。”漱玉靠近她压低声音:“李家男丁要被发配岭南,薛统很有可能也会被发配岭南,但是你不要着急,我已经跟他说了,让他先蛰伏,这次被牵连是因为那些同袍的陷害,等他找到证据,说不定能将功补过。”
一直紧绷的神经这一刻才松了下来,翠娘强忍的眼泪簌簌落下:“不是死罪就行,能活着就行,若是能将功补过那就是老天爷保佑了。”
“你有可能和李家的女眷一起充入掖庭,但是不要担心,到时候我会找门路让人关照你的。今天本来想给你带东西进来,但是差役不让,等案子定下来,我再找机会给你捎东西。”漱玉捏着她的手:“你别害怕忧虑,先把身子调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翠娘泣不成声,她和薛统在京都举目无亲,惹上这样的官司本来只能认命,就算是至亲也不会往跟前凑,女公子能来这一趟已经让她感激不尽了,竟然还要给她捎东西:“多谢你,女公子的恩情,这辈子我们夫妇二人做牛做马都无法报答。”
“好了,不要说这些了。薛统那边我也会留心的,你要保重好你自己。”
这时狱卒走了过来:“女公子,时辰到了!”
漱玉拍了拍她的手:“好了,我先走了,你一定要保重!”
翠娘含着泪点头。
“可是国医的徒弟?”如果一个女声传来,漱玉止住了要离开的脚步,牢狱灯光昏暗,那人即使穿着一身囚服也难掩风采,正是李洛娘。
“是的。”
李洛娘走到门栏边,她瘦了很多:“你能不能帮我带个口信?”
李家也着实有些惨,李去秽的棺木还未入土,李家又遇到这种事情,也无处说理,她做不出落井下石的事,便点了点头:“好!”
“你去安国公府找安国公夫人,她是我姑母,请她去替我们向皇后娘娘求情。我以李家上下的性命起誓,那个刺客真的不是我们派的,我弟弟的棺椁还未下葬,请他们照拂照拂。”李洛娘美人垂泪,就是漱玉看了也有些不忍心。
“好,你放心,话我一定带到。”
“多谢!”李洛娘在身上搜罗了一阵,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块玉佩递给她:“多谢女公子,此玉佩乃我从小随身佩戴,赠予女公子。”
漱玉没有接:“举手之劳而已,前路艰难,女公子且留着傍身,保重。”
李洛娘捏着玉佩的手泛白,进了牢狱之后他们的随身之物都被搜刮殆尽,只有这块玉佩被她小心隐藏才没有被搜去。
出了牢狱,春日的暖阳照在身上,那股恶寒才缓缓散去。
看到漱玉出来了,周柏霖赶紧迎了上去:“见到人了吗?可还好?”
“谢谢你,谈不上好,但是没有受刑。”
“进了牢狱,不受刑就是大幸了。”
漱玉心情有些低落,两个人没有驾车,缓缓往医署走去。
“李家的公子还未下葬?”漱玉问了一句。
“那日鹤拓王一出事,御林军就把李府封了,宫中的旨意很快就下来了,李家人入了牢狱,自然无人估计离公子的棺椁了。”周柏霖见惯了人走茶凉,这个时候就算是至亲姻亲也不敢插手李府的事情。
“今天谢谢你了,等案子定了,翠娘说不定要和李家的女眷一起充入掖庭,她身子不好,到时候说不定还要麻烦你,在京都我也不认识其他的人。”
“不麻烦不麻烦,我们医署每月都会安排人去掖庭,我与掖庭令也有些交情。”
漱玉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话本上都说皇宫掖庭根本就不是人呆的地方,说不定比发配岭南还惨,如果有人照应的话日子应该好过一些。
医署离京兆府不远,到了门口她辞别了周柏霖,转道去安国公。
可是安国公府却大门紧闭,她叫了半天门,连个应门的都没有。
春日的阳光照在身上也有些冷,人落了难,就算是至亲也会避之不及。
天气渐渐热了,李家公子还未下葬,不知不觉到了李府的门口。
李府门口还有御林军职守,看到她靠近大喝一声:“干什么?”
漱玉心中一寒,还是强迫自己上前了两步:“我受李家女公子嘱托,想问一下能不能帮忙让李公子入土为安?”
那御林军凶狠地瞪着她:“你是谁?和李家什么关系?刺杀的事情与你是否有关!”
漱玉眉头一皱,面上不悦:“我只是受人之托来问一句也不行吗?我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吗?刺杀真的与我有关的话,京兆府能放过我?”
御林军一向风光惯了,何时被人如此斥责过,那人就要抽出腰间的佩剑。
“住手!”徐浥青骑着一匹黑色大马疾驰而来。
看到来人,御林军缓缓地归剑入鞘:“世子爷这是拿到圣上的手谕了?”
“是的。”徐浥青拿出明黄的手谕递了上去:“陛下李去秽葬入祖坟,下葬之时交予我处理。”
御林军看了看手谕,身子往旁边让了让:“行吧。”
徐浥青郑重地冲漱玉一揖:“多谢女公子仗义执言,今日之事,青尘铭记在心。”
见到国公府的人,漱玉也能不负李洛娘的嘱托了:“世子爷,借一步说话。”
两个人往巷子走了一段距离,漱玉这才把李洛娘的话转达给他:“我刚去了国公府,没人开门。”
徐浥青叹了一口气,李家真是无妄之灾,不仅要承受丧子之痛,还要悲伤感刺杀的罪名。事情一出,他就去找父亲,竟然没有找到,等得到消息时,父亲竟然和鹤拓王打了起来,听说把素斋坊都掀了,现在人已经被送入了禁中。
满京都都知道陛下看重鹤拓王,父亲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禁中来的内侍直接到国公府下旨,禁了国公府所有人的足。
徐浥青这下知道李府恐怕无力回天了,只能求见陛下,不管李家的案子怎么判,李去秽也该先下葬。
陛下应允了,给了他手谕。
从来落井下石的多,锦上添花的少,仅仅三两日,徐浥青已经见识到了人情冷暖,却没有想到一个七品修撰的女儿竟然有如此胆识,敢过问李府的事情。
“国公府被陛下禁足了。”
徐浥青只说了一句,漱玉就知道萧霆这是下定了决心要惩治李府了,他的性格从来都是这样,说一不二。
话带到了,李去秽的棺椁有人处理了,她也要赶着回医馆看看师父了:“话已带到,世子爷,告辞!”
“多谢女公子!”
等回过医馆,正午都已经过了,医馆的门开着,却挂着歇业的牌子。
“长青!”进了大堂也没有见到人,漱玉喊了一声。
“在后院!”
长青正在后院吃饭,面前的长桌上摆满了吃食,看到她扬了扬手中的筷子:“快来,鹤拓王让人送过来的午食,我一个人根本吃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