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平,不是我胡搅蛮缠,你看看三弟妹给你的账册,记得多简单,该不是早防着咱们查她,故意记来应付咱们的。”
小骆氏指指下首的座位,示意成平落座,又命丫鬟看茶,才接着道:“三弟妹那般聪明的人,想藏些银钱还不容易么?凝和院没有,姜家,观音寺,还有她的铺子,哪里不能藏钱?”
小骆氏眼睛一明,“就是,她的香行查了么,生意场最方便藏污纳垢,她要是藏到那里,咱们这翻个底朝天也查不出什么呀!”
成平听出小骆氏的不甘心,什么姜家、观音寺、香行之语,不过都是她不甘于此结果的借口,她总不能真按她说的挨个去查,略加思量,说道:“若要查别的地方,得有切实证据才行,大夫人可有证据?”
小骆氏面生不悦,委屈地哀叹连连:“也怪我,光顾着忙其他事,到现在才对牡丹园的账,证据只我自己心里清楚,拿不出来,倒显得我坏心肠污蔑旁人。”
“但是,那几株牡丹,不光我一个人觉得不值那高价,许多夫人都觉得价格离谱,我也是听了其他夫人的话,才反应过来的。”
口说无凭,无从查证,成平遂也不接话,只是默默听着。
小骆氏见成平这态度,心里暗骂一句狗仗人势,面上却好生说道:“我想起来了,前两日我还见三弟妹去她的香行了呢,揣着一个包裹,沉甸甸的。”
说罢又叫来自己的丫鬟附和作证。
这话听来有几分真确,且看小骆氏多番挑剔,就是不肯认眼下核查结果,显然不会善罢甘休,成平自知多说无用,起身辞道:“大夫人所言,婢子会如实禀与家主,请家主定夺。”
成平去到凝和院,原话学给了顾峪。
“说三夫人把钱藏去姜家、观音寺之语,应当是虚妄气话,唯有香行那里,瞧着大夫人不像说谎。”
顾峪默然片刻,正色道:“既查了,便查个清楚干净,香行那里也只管查一查。”
成平面露为难,“香行是夫人的嫁资,婢子去查账,怕夫人不允。”
且真查起来,不只是查账那么简单,还要开库查钱查货,知道的是他们自查,不知道的,还当香行犯了事,惹来官府抄没。
顾峪轻叩蹀躞带上系着的短刀,定定道:“就说,是我的命令。”
成平遂带着话去了凝和院。
姜姮听罢,未及表态,春锦已恼火道:“凭什么查香行?大夫人指哪里就打哪里么?国公爷就如此信不过我家姑娘?”
成平也知其中不妥,并不与春锦言语相抗,只好声替自家主子辩解道:“家主并非信不过夫人,只是大夫人言之凿凿,家主若置之不理,难免有护短之嫌。”
姜姮唇角不觉扯起一丝冷冷清清的笑,不是信不过,那是什么?
细想来,她和顾峪之间又哪里谈得上信任?
顾峪说,只要她是干净的,不会任由长嫂诬陷她,不查清楚,他如何确保她是干净的?
他只相信成平的结果。
“那就查吧。”姜姮温温地说:“我带你去。”
“夫人”,成平上前一步拦住姜姮脚步,恭敬道:“不劳您亲自去,只需给我一封手书,请掌柜配合就好。”
姜姮愣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让她避嫌的意思?
怕她去了,与掌柜里应外合,使手段么?
姜姮又淡淡笑了下,不发一言,乖乖写了手书交给成平。
此后两三日,成平都没再过来,顾峪也没有来,至于香行那边,也没有任何消息递进来。
直到进入五月的第一个夜晚,姜姮正坐在灯下抄写佛经,顾峪来了。
姜姮没有起身相迎,依旧静静坐在那里,状作全神贯注抄经,男人也没有打扰,在书案旁坐下,也翻出一卷书来看。
女郎穿着身月白缎面寝衣,早卸了头面,只用一朵牡丹绢花簪子松松绾了团髻偏在脖颈一侧,灯火摇曳,打在她白净的面庞上,像月光笼罩下的霜雪,难得一见的好景好物。
顾峪手执书卷,目光却越过翻开的书卷落在女郎身上,望见她懒懒散散地坐着,一手执笔书写,一手托腮,一截细白的脖颈微微歪着,莫名好看勾人。
烛台里的灯油燃了一层又一层,夜色渐渐深寂,女郎依旧坐在那里虔诚地抄经。
她明明早就换上了寝衣,瞧着眉目也早有困顿之色,可就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不肯去睡。
是在和他置气吧?
她总是如此,总是拿着一副温温静静、乖乖巧巧的样子,不吵不闹,闷不吭声地和他赌气。
“灵鹿。”他又这样叫她。
姜姮眼睫轻轻颤了下,没有回应,也没有抬眼看他。
每次与她说话,只有叫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语气才不那么冷,才像一个夫君。
想必,香行的账、货、钱都查过了,她是干净的,他才来了。
“你取一百两,做什么?”男人忽然问,夜色清寂,压得他的声音也有些低沉。
姜姮微微一愣,倏尔想起,他查了香行的账目,当是知道她刚刚支取了一百两银子。她资助寒门世子的钱从不记什么细账,因此香行掌柜那里只能看到她何时取钱,却看不到她取钱何用。
她以为他不会问的,毕竟是支取,又不是存入,没有中饱私囊的嫌疑。
姜姮不语,便又听男人肃声告诫道:“你胞姊的事牵涉众多,不是私与钱财就能解决的,你们不要病急乱投医,反而害了她。”
原来,他以为,她要用那些钱去贿赂什么人,怕她轻举妄动弄巧成拙反而害了阿姊。
“我取钱,与阿姊无关。”姜姮安静地说罢,没有再多解释。
“那是,做什么?”
良久,男人淡着脸,固执地问道。
姜姮默然思量。
一百两不是小数目,花在哪里都要有迹可循,她若随便寻个借口搪塞他,以男人缜密机警的性子,果真去查核,识破她在说谎,恐怕又要像上回一样发怒。若再恼了非要寻根究底,查到燕荣身上……
姜姮轻轻吸了口气,不能骗他,也不能告诉他,到底该怎样应付他……
女郎心中辗转反侧,面上依旧沉静从容,不自觉地放下托着脸颊的手,端正坐姿,继续抄写佛经。
这模样看在男人眼中,便是故意不答他的话。
今夜自他进门,她就在与他置气,没有起身迎他,也不曾主动跟他说一句话,甚至强忍困顿也要坐在那里不肯去睡,都是在与他置气。
气他查她的账,查她的嫁资。
一番核查下来,她干干净净,确是长嫂空口白牙诬陷于她,她生气,与他赌气,都在情理之中。
念及此处,男人惯来沉肃的眉目稍稍去了几分冷意,看一眼经案旁的女郎,主动说道:“歇吧。”
说完,先一步去了内寝。
姜姮愣住,讶异于他这回竟如此轻易,放弃要一个答复了?
“过来。”
女郎尚在忖度着男人的反应,听他又像平日里这般说了一句。
姜姮抿抿唇,想搬出抄经做借口,话正在喉咙里转着,尚未说出口,又听男人道:“把我的寝衣拿过来。”
他的寝衣就在内寝放着,并不隐蔽,他自己应当能找到的,可他既这般说了,姜姮便不能再拒,只好放下笔去内寝伺候。
才为他宽下外衣,姜姮正要转身去拿寝衣,又被男人握住手腕,不及反应的下一刻,便被拦腰抱起,入榻的一瞬,男人抵了过来。
像从前一样,没有给她适应的时间,就凭着一身皮糙肉厚的蛮力,闯开,入城,征伐。
姜姮皱眉,咬唇轻哼了一声,下意识又把脸偏向一侧,又被男人捏着下巴掰了回来,要她望着他。
他的节奏一向迅疾,很快就驱散了蛮横闯来的不适,姜姮白净的面庞上,又泛出粉润的潮红,像雨后初初吐蕊的桃花。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脸上,深沉的像一轮能把人吞没的漩涡。
“灵鹿。”他掐着她的下巴,粗砺的指尖明显收着力道,约是怕弄痛了她,轻轻地,却也贪婪地摩挲着。
姜姮咬唇不语,闭上眼睛承受着他越来越热烈的火。
男人终于心满意足时,姜姮早已汗湿全身,散落的发丝粘在雪白的脖颈上,脸上因男人而起的潮粉色尚未褪去,浑身软得像一滩水,有心去擦洗一番,奈何实在没有力气。
男人倒是依旧身轻如燕,兀自下榻走了。
待他离去,姜姮才唤蕊珠和春锦进来为她擦洗,擦洗毕,正要睡去,男人又回来了,在她外侧躺下,默然片刻,忽揽着她肩膀把人拢起来,贴在她胸膛。
他身上有淡淡的香胰味,清清爽爽,原来这一会儿,他是沐浴去了。
“那些银子,到底做什么了?”这还是头一回,他如此温和地与她说话。
姜姮本以为他不会再追问了,不曾想原是缓兵之计,但她这会儿累极乏极,无力思忖应付,随口道:“花了。”
说罢,等了好一会儿,男人竟没再追问到底花哪儿了。
姜姮亦无暇多思,迷迷糊糊渐入睡梦之际,又听男人温温沉沉地开口:“以后每个月例银二十两,你不必再去香行支取钱财。”
姜姮睁眼,想要抬起头来,又被男人按下重新贴在他胸膛,粗砺的指尖在她脖颈上摩挲,循序渐进地往下移着。
“早年家贫,长嫂节俭惯了,例银少了些,并非有意针对你,你不要记恨她。”男人继续说道。
三两例银对寻常人家来说确实不算少,而且裁衣、备礼等等一应花销由府中统一开支,例银只是用作零花,姜姮物欲不高,虽然月无遗财,但也够花,从没因为这个埋怨过小骆氏。顾峪特意这般开解一句,想必是以为三两例银裹不住她的花销,她才会从香行取钱。
姜姮没有解释,顺着他话轻轻“嗯”了声,想了想,柔声道:“多谢夫君。”
男人停留在她身上的手顿了下,看了看她汗湿未干的头发,停了动作,“歇吧。”
他的手刚从她脖颈前离开,女郎便翻身离开他胸膛,往里侧挪挪身子,抱着被子偎了偎,没有了动静。
顾峪想,她的气应该消了吧?
三两例银实少,她大概零零碎碎积攒了不少欠账,前两日才从香行取钱一并还了,始终不肯告诉他,约是怕他斥责她奢靡。
夜半,姜姮睡梦正酣,忽听急促的叮当一片,睁眼瞧,见是男人已经穿好衣裳,正系着蹀躞带。
“夫君,怎么了?”姜姮坐起来,问道。
男人却无暇与她多言,一面系着蹀躞带,大步离去。
待他走了,蕊珠才来说道:“夫人,听来人禀,七姑娘在狱中病了。”
顾峪直到第二日的夜晚才回,回来之后脸色很沉,看得出,他心情很差。
姜姮想,大约是因为阿姊的病。
“我阿姊是什么病,严重么?”
姜姮是寻常问话,不想顾峪听了,却皱起眉,盯着她看了会儿,厉声告诫道:“告诉姜家人,这件事不要打听,你们就当不知她生病。”
姜姮不免诧异,揣度着阿姊到底何病令男人如此……气愤又谨慎,思量之际,又听男人警告:“我说话,你可听见了?”
姜姮下意识点头,起身离了男人身旁。
她能察觉顾峪前所未有地生气,那情绪里,不只是担心,还有愤怒,她想不通阿姊到底生了什么病,会让他有如此复杂的情绪,她只知道,他现在惹不得。
“家主,夏姑娘说,请您过去一趟。”
顾峪面上冷色未退,听婢子禀话,却未回绝,反是起身去了夏姬处。
“国公爷,端午将至,我备了雄黄酒,您可有空饮上一杯?”
因着顾峪素来冷性,夏妙姬没有察觉他心绪不佳,笑盈盈说着话,试探地递上一樽酒。
顾峪没有推脱,接过去一饮而尽,酒案旁坐下,樽内已又斟满了酒。
“国公爷觉得,这酒如何?”夏妙姬斟罢酒,顺势在男人身旁坐下,试探地想去挽男人手臂,望见他不知是有意警告还是随意瞥过来的目光,心下一虚,又收回手,安分地放在酒壶上。
顾峪道句“甚好”,环顾房内。
她燃了四炉香,每一炉香应当都不同,但味道混在一起,并不难闻,也不觉香腻,反倒令人神思清爽。
至于这酒,他确是第一回喝,在南城赴宴时也不曾喝过这种酒。
“国公爷,这是我从南城带来的,是三年前我自己酿的。”约是看出顾峪疑虑,夏妙姬主动解释道。
顾峪淡淡“嗯”了声,又饮一樽,忽觉膝上一沉,转目望去,是夏姬一只手搭在那里。
“国公爷,慢些喝,喝得急,醉得快。”夏妙姬软声劝着,搭在顾峪膝上的手轻轻往上移了一寸。
顾峪这回没有推开她,反将酒樽递过去,要她再斟。
夏妙姬借势又往男人跟前凑了几寸,她衣上的香味几乎扑进了他的酒樽里,但这回,顾峪依旧没有推开她。
酒过三巡,夏妙姬唱了一首南城小曲儿,见顾峪兴致颇浓,便又献舞一曲。
她今日穿了一身鲜艳的石榴裙,唇脂也是艳丽的樱桃红色,发上未簪北人最喜的牡丹,而是插了两支垂珠步摇,那垂珠亦是南城才有的红豆,随着她舞蹈摇曳生姿。
这通身灵动的红色,令人眼前一明。
顾峪记起,三年前上巳节初见,姜姮就穿了一身石榴裙。她半截身子浮在河水中,水光盈面,概是没料想他会突然浮出水面,呆呆望他片刻,然后落荒而逃。
他知道,她出现在他面前绝非偶然,在此之前,他从来不知道姜妧还有个一模一样的孪生姊妹。
他初封卫国公,姜家长兄曾透露想与他结亲,他没应。第二年上巳,姜姮就出现在他面前了。
那处河水僻静湍险,人迹罕至,连续几年都只有他一人会在上巳节前往祓禊(fuxi)。那一回,他正在水下憋气,姜姮便朝着他游了过来。
然后,她的兄长并几位朝中同僚,便都巧合地出现,撞见了这幕。
后来,她兄长给的说法是,她以为他溺水了,想去救他。
他没有深究,查了姜姮底细才知,她虽与姜妧一母同胞,却不曾养在神都,自幼养在沧河老宅,及笄之后才被接回。至于为何十八岁才许嫁于他,姜家人言是双亲爱女,想多留几年。
但他很清楚,他与姜姮的这桩婚事,是姜家人蓄谋已久。
姜家人很清楚他对姜妧的遗憾,他们赌他见到姜姮,一定会求娶。
他娶姜姮,也着实因为,她太像了。嫁给他之后,更是越来越像。
夏姬生的也像,但今夜,她一点都不像灵鹿,只那一身光彩溢目的裙子,叫人想起三年前的上巳节。
夏妙姬一曲舞罢,盈身至他跟前,温言软语:“国公爷,妾,舞得如何?”
顾峪不答,注目望她许久,忽而问:“你家中还有何人?”
夏妙姬瞧着男人目光浮沉,似有些情动,不料他会突然问出这么不合时宜的话,尴尬地笑了笑,仍拿当初回他的那套说辞,“国公爷,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妾不是说了么,妾无亲无故,伶仃一人。”
顾峪捏了捏微有些混沌的额头,觉知这酒与这香,果真不寻常。
听说镇南王使过几日就会进京,到时候是战是和,总归要有个确切的结果。夏姬今日殷勤,又是歌舞又是劝酒,当真是端午将至的兴致,还是,另有所谋?
“果真伶仃一人?”顾峪弃樽不用,提罐饮了一大口酒,看着夏妙姬问。
夏妙姬叹了口气,怆然点头,“谁不想双亲安康,手足和睦,团团圆圆呢。”
顾峪唇角牵起一丝冷笑,忽而罐子一摔,拔刀抵着夏姬脖颈,“为何骗我?”
“什……什么?”夏妙姬真的被吓住了,顾峪不是唬她的,那把刀真的抵在她脖颈,冰冰凉凉的,她甚至能闻到上面的血腥味。
听说,南城王室的鸿门宴上,顾峪就是用这把短刀带着姜后杀出重围,而后号令亲军,屠了大半个王室。
“你老母贾氏,两个弟弟,三个姊妹,不都好端端地在你的祖宅,荆城,待着么,怎么,要我请他们来与你相聚?”顾峪淡淡说着。
夏妙姬还想否认,但听顾峪说得详细,知他不是虚言诈她,必是早已查探清楚。她还是小看了他的谨慎,以为他虽攻下南城,到底人生地不熟,何况她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舞姬,出身低微,他不会费心去查,没料想……
“国公爷垂怜,妾以色侍人,恩宠无常,一朝风光,一朝潦倒,妾怕累及家人,何况,家人远在南土,妾孤身在此,以后也不会多来往,形同无家,妾绝非有意欺骗……”夏妙姬泪如雨下,凄凄楚楚地望着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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