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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错(垂拱元年)


“我想起有些东西要买。”顾峪握紧姜姮手腕,以免她被人群冲散,转头对成平递了个眼色,示意他们不要跟来。
“卫……”姜姮想挣开他。
“叫夫君。”顾峪看看周围人群,示意姜姮不要泄了身份。
姜姮只好改口道:“卫郎君,你自己去买吧,我要去看百戏。”
说罢,仍要折返去寻自己的一众婢子。
但手腕被顾峪牢牢抓着,哪里都去不了。
“想看百戏?”他淡淡地问了一句,环顾人群,也瞧见了许多被托举过肩的女郎。
胡人不甚讲究礼教约束,看百戏的人群胡汉交融,遂也不似平常规规矩矩。
“是呀。”姜姮边挣脱他的手,边往人群前面挤,“神都都少见呢,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精彩的戏法。”
这般说着话,她的手腕又被顾峪扯了回去。
“我都说了你自己去……”
姜姮因为感念他为自己出头的好脾气到此为止,不耐烦起来,只是话未说完,整个人身子一轻,已被顾峪凌空托起。
像许多被托举起来的女郎一样,稳稳当当地坐在自己夫君肩上。
顾峪挺拔亦结实,纵是置身于推推搡搡的热闹人群中,亦是岿然如松,沉稳如山,托举着姜姮的肩膀没有半点晃动。
方才还只能听听喝彩声的百戏,几乎尽数收入姜姮眼帘。
姜姮低头看了看男人,他对百戏没有一点兴趣,机敏地观察着周围,像只时刻警惕着的雄鹰,巡视排查着一切可能的危险。
姜姮看他一会儿,再次看向百戏,于观百戏的人群中,看见了成平春锦等婢子,也看见了顾峪诸属下副将。
她此时居于高处,自然也容易被其他人看见。
赵青便最先看见了她,还与她挥手致意。
姜姮低眸,不应赵青,全当是他认错了人。
“放我下来,你的副将都看见我了,成平也看见了。”
他们没有挤在人群最前方,那些副将和家奴家婢概是看不见顾峪,但是,看见姜姮,自然也就是看见了顾峪,而且,他们会看到,顾峪也像那些寻常的夫君一样,将她扛在肩上托举着。
姜姮觉得,顾峪那般性子的人,应当不想人看见这一幕。
但是,顾峪没有放下她,也没有回答她的话,就由着人群中的家奴家婢和副将看到这一幕。
“看你的百戏,不要看其他人。”顾峪沉声说道。
他把她高高扛在肩上,不是要让她看什么家奴家婢和副将的。
姜姮再次低眸看向男人。不似其他郎君托举一会儿就要把人放下休息一会儿,她的重量于他而言好像就是举手之劳,托抱起来丝毫不费力气。
她在他肩上,始终稳当,始终比其他女郎都高一等,始终不见他有什么不耐烦之色。
姜姮微微抿唇,看回百戏。
百戏罢时,已是深夜,姜姮亦看了尽兴,顾峪将她从肩上卸下,甚至没有任何筋骨疲乏的动作。
“你不累么?”姜姮有意买些东西谢他。
顾峪却看看她,淡然道:“你还没有我的刀重。”
姜姮感谢人的心思又收了回来,既然他不累,那就算了。
······
姜姮和顾峪是最晚一拨回到驿店的,才进大堂,见赵青抱着一坛酒在桌案旁打盹儿。
此时夜深,住店之人大都早就歇了,堂中只有他一个,应当是在等人。
姜姮走过去,轻声唤醒他:“赵小将军,你怎么不去歇息?”
“夫人,你回来了?”赵青一个激灵醒来,见到姜姮立即眉开眼笑,把酒坛推给她道:“听说这酒安神助眠,最宜女郎饮用,夫人待我恩重如山,还望夫人不要嫌弃我礼薄。”
赵青至今未有婚配,也不大懂这些男女之间的人情世故,只是想对姜姮表表谢意,而他自己又觉得酒是好礼,特意到酒肆与店家说了要送女郎,煞费心思地挑了一坛,根本没有察觉旁边的顾峪早就黑了脸。
赵青等到深夜,就是为了送她这坛酒,姜姮却之不恭,笑道:“赵小将军有心,我便收了。”
赵青开心得像个孩子,对姜姮拱手告辞,行经顾峪身旁,丝毫没有察觉人的情绪,又道一句:“大将军早些休息。”兴高采烈地回了自己厢房。
姜姮拎着酒坛回房,顾峪随在身后,看那酒坛格外扎眼。
他怎么没想起来,还可以送东西呢?
明明她出去时特意带了钱财,不就是要买东西的么?他怎么一点都没想起来问她要买什么东西?
竟叫一个赵青把他比下去了。
男人的目光始终落在酒坛上,姜姮看出,他有些不悦。
赵青此举,确实有些不妥,就算感激她为他求情说话,到底是顾峪允准才给了他机会,他只买一坛酒,只来感谢她,确实容易叫人生气。
“卫国公,一起喝点吧。”姜姮也有意借花献佛,答谢他今日给她的温暖和陪伴。
顾峪默了会儿,没有拒绝,在桌案旁坐下。
因着赵青说这酒是安神助眠的,姜姮便也没有多想,本打算和顾峪一人喝点,恰巧解了乏累好去安睡,不曾想,酒过三巡,越喝越热。
顾峪很快明白过来这酒非寻常酒。
若非知道赵青是个老实人,不可能存着坏心思,他会现在就去把人砍了。
“阿兄。”
姜姮的脸颊微微泛着红,面若桃花,不知是酒的缘故,还是今日太多事情,本就有些情动。
总之,她看着顾峪这般轻轻唤了一句,手中捻着的酒盏捧在唇边,欲言又止。
顾峪望她半晌,起身抱了她放去榻上。
姜姮没有推开他,反是配合地双臂环着他脖颈。
“阿兄,我很想你。”她主动仰头,去亲他的唇。
因她此举实在在他意料之外,顾峪没能躲得开。
他自然很想要她,抓心挠肝地想。
可是,他清楚知道,她主动迎上来亲吻的,不是他,是燕回。
她许是有几分醉,可她是真的想念燕回了。
“你看清楚,我是谁。”
顾峪掐着她的下巴,望进她眼眸里。
姜姮微微颦眉,伸手去抚开他皱紧的眉头,“阿兄,你别那么凶嘛,我就是想你了。”
说罢,又来亲他。

顾峪今日才知什么是真正的耳鬓厮磨。
从前他给她的耳鬓厮磨, 因为她的不肯配合,只能限于耳、鬓,顶多还有脖颈。
今日, 她攀着他的脖颈, 一直来追他的唇。
他掐她的下巴,被她不情愿地挣开。她此时的嗔恼都是温温软软的,捧着他脸认真问:“阿兄,你为什么那么凶?”
顾峪皱眉不语,她又来抚平他的眉头。
“阿兄,不要凶巴巴的。”
她耐心、温婉,带着些许撒娇,更多的是央哄,一面抚着他皱起的眉心, 一面仰头贴上来衔住他的唇。
顾峪从来没有碰过她的唇,因为每次她都躲开, 而顾峪概因从未尝过其中精妙,对此亦没甚执念。
这还是头一回。
她口中有淡淡的酒香, 概因有些醉意靡靡,总是轻轻衔了一下就丢开, 唤声“阿兄”,复启唇来衔。
顾峪也不知为何, 竟躲不开她这一下一下,蜻蜓点水, 小猫戏食一般的唇齿厮磨。
“不许叫阿兄,叫夫君。”他沉声说。
女郎也颦了眉,“阿兄,你再这般凶巴巴的, 我不要你了。”
顾峪一时语塞,闭口不言。
她却像是打一巴掌要给一颗糖似的,柔软的双臂攀着他的脖颈,轻轻往下压了压,复仰头去衔他的唇。
“阿兄。”
她是不可能改口了。
顾峪没有再躲,由着她攀低脖颈。
也许,她口中的阿兄就是他呢?
今日甲板上,她没有喝酒,也看得很清楚,他不是燕回。
他比燕回要高些,不论身形还是相貌,自认,亦比燕回要俊朗些。
她分明就是对他唤的“阿兄”,对他道的恩谢,不是燕回,是他。
也许,她对喜欢的、亲近的男子,就是喜欢称“阿兄”呢?
他不再躲,定定望着她,等着她下一次抬头来衔她的唇。
可她却似真的醉得不省人事了,一双眼睛意乱情迷地望他片刻,轻轻抬起头,似是有意来亲他,未及触碰呢,又软绵绵地躺了回去,只呢喃了句“阿兄”。
顾峪等了许久,等到她攀着他脖颈的手臂都有些软塌塌的,有了松动放开的迹象。
她闭着眼睛,似乎有些困倦。
她这就……完事了?
方才那般勾他亲他,就小猫戏食一般亲几下,她就……尽兴了?
顾峪再度皱眉,女郎却没有像方才抬手去抚平他的眉头,也没有娇声嗔怪他凶巴巴,就那般懒懒躺着,神态已经惺忪。
莫非那酒果真是安神助眠的?
那为何他一点困意都没有?神思一点儿都不安定?
停顿片刻,他低头,像方才她的动作一样,也去衔她的唇。
不似她蜻蜓点水,他衔住了,本能地就不想再放。
“阿兄。”
女郎又被他唤醒了,复抬手环住他脖颈,回应他。
她又是亲了一下就要丢开,被男人低首追过来,衔住不放。
她唇齿间低声的呢喃被他尽数吞没。
“阿兄”两个字唯有一个“阿”字出口。
“叫夫君。”亲吻换气的间隙,他锲而不舍地诱导她。
“阿……”
另一个字被顾峪吃掉了。
一夜香暖。
翌日晨,顾峪少见地没有早起。
他其实早就醒了,但是姜姮趴伏在他胸口,睡得正熟,他哪里都去不了,只能随她一起睡了个懒觉。
日上三竿,姜姮才动了动眼皮,慵懒地缓缓抬起眼眸,看到男人结实的麦色胸膛,微微愣怔片刻,很快神色如常。
她不慌不忙地自他胸膛移开身子,从容穿衣,再没有给枕边的男人一个眼神。
顾峪亦起身下榻穿衣。
两人谁都没再说话,又似之前风平浪静、相敬如宾模样,好似昨夜的缠绵悱恻不过是一场虚妄的·春·梦,他们谁都不曾真的沉沦其中。
却不料,姜姮下榻时,也不知怎地腿一软,差点没站稳,幸而顾峪眼疾手快,穿衣之际,长臂一伸托住了她。
两人的目光这才不得已相遇。
她的腿软成这般的因由,不自觉浮现在女郎脑海中,她脸色霎时飞红。
概是猜到女郎想起了什么,顾峪眉梢轻浅地扬了扬,说道:“若是乏累,就再躺一会儿。”
姜姮脸上羞色未退,声音却十分镇定:“做了一场梦罢了,不累。”
“梦?”
顾峪又皱眉,方才还扬起的眉梢沉了下来,望望妆台上的镜子,忽而扯了女郎坐过去,拨了拨她刻意提高的衣襟,露出脖子上一片一片的吻痕,顺着脖颈往胸前蔓延。
“这是梦?”他冷声质问。
姜姮打开他手,连忙拢住衣襟,定定神,浑不在意地说道:“确实是梦。”
仰头看向他,“我梦见阿兄了。”
“你要继续听,我到底做了什么梦么?”
顾峪目光骤冷,唇瓣抿直了,像一把能杀人的剑。
姜姮见他沉默,也不再说话,起身梳洗,妥当之后,叫人摆饭,一切正常得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顾峪收拾妥当,也坐去案前用饭。
“你一定要这般气我么?”他忽然开口,注目望着女郎。
姜姮沉默许久,淡然道:“卫国公说笑了,我气你做什么。”
“你昨夜,没有醉,你很清楚我是谁。”顾峪每一个字都很沉重,“姜姮,不要骗自己了,你昨夜明明知道是我,你口中虽唤的是‘阿兄’,但你清楚知道,我不是燕回,但是你还是那般做了。”
顾峪定定望着她的眼睛,每一个字都坚定无比,“姜姮,你动摇了。”
女郎抿唇不语,怔怔看顾峪半晌,不以为意地收回目光,也不与他做口舌之争,淡漠道:“随卫国公怎么想吧,昨夜确是我做的不妥,不该把卫国公当成旁的人。”
“姜姮!”顾峪的怒气因她这句话骤然飙升。
“你生气了?”女郎面无惧色,反而故作纳罕地望着他,“卫国公若生气,我也没什么好争辩的,只望你,看在曾经也将我认错许多次的份上,不要同我计较。”
顾峪缄默。
姜姮也不再说话,慢条斯理地吃过饭,便要出门去。
“我们一定要如此么?”顾峪忽而开口。
成婚三年,直至昨夜,他才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做鱼水之欢,原来夫妻可以做成昨夜那般的样子。
不可否认,他有些沉湎其中了。
但是,昨夜那般光景就只能是昙花一现么?
姜姮清醒时,就一定要百般与他置气么?一定要把这桩姻缘往散了走么?
“卫国公,望你清楚,我们终归是要和离的。”
“如果燕回死了呢?”他看过来,目光寒得像把刀子,“如果燕回死了,你也要与我和离么?”
姜姮眸光一滞。
她一味想着,此次南行能与阿兄近在咫尺,甚至想和阿兄留在南地,从此隐姓埋名,做一对神仙眷侣,却没有仔细想过,万一阿兄死于这场战事,她该怎么办?
怔忪许久,姜姮看向顾峪,缓缓点头:“就算阿兄死了,我也会和离。”
她早已抱了远走高飞的决心,不会再回神都,如果不能和阿兄一起,那她就……独自留在这里。
顾峪的目光微微变了变,他以为,她一心和离都是因为燕回,却没想到,就算没了燕回,她依旧要和离。
为何?他就如此不堪么?
顾峪忽然泄了气,既这样,强扭的瓜不甜,他不会再勉强她了。
他打算放弃她了。
······
离开西津渡,一路沿水路南下,半个月后终于接近了顾峪奉命驻守的永州城。
也距镇南王北上的据点韶城很近。
南地的城邑多为因势而建,或因山形,或因水势,有些地方并不筑城墙,而是直接利用地形之便以为天然屏障,与人工修筑的城墙一道作为防线,但这样的城邑往往会有一些无法严防死守的出入口,会有敌人潜入的隐患。
顾峪的行程虽然隐秘,但这里毕竟是镇南王经营多年的地方,他手下亦不乏死士精锐,要想探得他的行踪,做些手脚,并不难办。
顾峪遂命诸船戒备,又分遣几个副将陆行前往永州,顺便勘察山川地形。
再行一日就到永州城了。
“夫人,你教我的法子真管用,你看,我现在完全不晕船了。”
赵青站在船头,为向姜姮证明自己而今掌船游刃有余,还特意大力左右晃动身子,晃得整座船都东摇西摆,而他在其中不仅能稳住身形,还能慢慢让船重新平稳。
姜姮欣慰道:“功夫不负有心人,你苦练那么久,自然不会叫你失望。”
“夫人,等我这次立功回去,我亲自酿几坛好酒送你!”赵青朗声笑道。
姜姮亦是含笑应好。
两人正站在船头说话,忽听一阵紧锣,紧接着便听放哨的兵卒喊道:“水下有人!”
“夫人,你快回去!”赵青这般交待一句,立即转身去察看情况。
顾峪也来了船头,对姜姮交待道:“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下水。”
他们水性再好,毕竟初来乍到,一旦到了水中,绝不是南人的对手。
镇南王的人就算潜进来,也绝不可能成群结队,无法正面相抗,顶多使些阴招,虽然防不胜防,但只要露出踪迹,总有办法应对。
“船漏水了!”哨兵又喊。
循声望去,几艘小些的船已经开始慢慢地往下沉。
“船底有人!”
几个水性好的兵卒已经持刀下水查看情况,不一会儿,便与人扭打着浮出水面。
“大将军,一共八个人!”
哨兵看着入水的兵卒在水中持旗传来的消息,分别说了潜伏者的方位,其中三个竟就在顾峪的船周。
概因位置暴露,其中一人亦不再潜水,在同伙的助力下攀着船壁一跃而上,径直拉了正要回舱房的姜姮丢入水中,又去迎战顾峪。
“夫人!”
赵青见姜姮落水,怕她为贼人所杀,也不管不顾地跳入水中相救。
顾峪手刃了上船来的贼人,亦跳入水中去救姜姮。
此时已近黄昏,水下更是昏暗,潜伏的贼人又穿着专门的便于水下隐藏和行动的衣裳,顾峪的人不占优势,已有几个被贼人所毙,鲜红的血在水中蔓延浸染。
贼人见顾峪亦下水来,都朝他围拢过来。
顾峪认出,燕回也在其中,他并没有同其他贼人一般朝他围过来,手势示意贼人杀了他,而后朝姜姮游过去。
姜姮本是被一个贼人所控制,看见燕回,心下忽然安定,而那贼人亦得了燕回命令,放开姜姮朝顾峪游去,途中与赶来救姜姮的赵青扭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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