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峪没有说话,只是又到成年马区挑了一匹马买下。
出了马坊,二人又逛了许久,配了马鞍、辔头,一匹马很快就打扮的像模像样。
行经一处店肆,顾峪忽而驻足。
他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女郎朝他所示方向去看,依旧是冷着脸淡声问:“可有喜欢的?”
那是卖马球杆的地方,各种材质的马球杆整整齐齐列了三排。
姜姮早先是想学打马球的,但现在……来不及了。
“先不了吧,我先学会骑马再说。”姜姮温声,莞尔拒绝道。
顾峪却仿似没有听见她的话,兀自进了店肆,再出来时,肩上已背了一个细长的竹筒,里头装了好几根马球杆。
姜姮微微抿唇,“要这么多么?”
顾峪的脸色就没有好过,“都试试,看哪个好用。”
姜姮没有说话,心里想,大约男人伤心时,也喜欢不停买东西吧?
后来,姜姮越发确定了这个想法。
他们几乎一整日都在四通市闲逛。买了两大一小三匹马,配了五套鞍鞯、辔头等等马具,还买了遮阳用的幂篱、马球杆,甚至行经头面行,还给她买了几套头面,他约是不懂如何分辨头面的好坏,直接叫店家拿了最昂贵的几套出来,眼都不眨就付了钱。
可是,买了这一堆东西,傍晚回程时,依旧没见他心绪转好。
因她不会骑马,两人同乘一骑,虽坐在一处,他却并没有像上回打马球一样,手臂环抱在她腰前。
他只是握着马缰驭马,另只手无聊地垂在一侧,丝毫不碰她。
回到家中,他也没有宿在凝和院,而是独自去了书房歇息。
姜姮实在看不懂顾峪的心思。
不过,她也无暇深究,顾峪不在,她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写和离书。
五日后,也就是燕回离京的前一日,姜姮收到了消息。
是樊季容亲自来送信的,信上只写了时间、地点,什么落款都没有,唯信纸上沾染着几根猫毛,确是燕回递来的。
樊氏也出自沧河,族望不如姜家显赫,樊季容幼时也在老宅长大,与姜姮、燕家兄弟都是一处玩大的。燕回在这京城里只信得过她。
姜姮看过之后就烧了,正要对樊季容解释几句,她道:“不要告诉我,我不知送信之人是谁,也不管那是什么。”
姜姮轻轻点头,她不知也好,省得牵扯了她。
“好了,我家中还有事,就走了。”
姜姮还想和樊季容说说话,见她要走,忙伸手去扯她手腕,才抓住人,听她痛得“嘶”了一声,下意识往回缩手。
“你怎么了?”姜姮掀起她衣袖,见她手腕上一片淤青,似是镯子勒出的痕迹。
“怎么回事?”姜姮了解樊季容,她不是那种好戴金玉首饰的人,不会一个镯子戴着不舒服还委屈自己戴出淤伤来。
“哎呀,没事,就是镯子小了,戴着不舒服,勒的。”樊季容眼都红了,却是这样说道。
“阿容,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那个杨郎君苛待你了?”
这话说到了樊季容痛处,她憋红的眼啪嗒啪嗒掉了两滴泪,“那个姓杨的不是人,我不过问问那个小贱人腕上的手钏从哪来的,他就说我嫉妒那小贱人,故意给我买个戴不上的玉镯,塞套在我手上,还说,这比小贱人那个金贵,瞧我这碗口粗的手臂戴得了戴不了……”
“真是岂有此理,他荣贵也就这两年的事,此前你跟着他受了多少苦,替他照顾双亲,抚育女儿,他竟丝毫不念旧情,如此待你,阿容,不要和他过了……”
姜姮越说越气,就要拉着樊季容说出和离的话来,听她道:“不行,他而今富贵了,想逼着我自请下堂,没门儿!”
“哪日再惹恼了我,一副耗子药给他下酒里,药死他!我倒要看看,那个小贱人没了男人撑腰,还能横到几时!”
樊季容说得咬牙切齿,真下定决心毒杀亲夫一般。
姜姮忙劝:“阿容,不要意气用事,万一把自己搭进去,得不偿失,你想想,元娘、二娘都还小,没了你怎么活呀。”
樊季容又哭了会儿,擦擦眼泪,点头算是应下姜姮的话,离了卫国公府。
姜姮却久久不能放心。
樊季容是有几分胆量的,被逼急了,怕是真能做得出下药之事。
她明日就要离开京城了,不能再时时劝着她,帮着她……
姜姮看看顾峪书房的方向。
他这几日几乎没有出过门,也不去上朝,白日里有时在凝和院陪她坐一会儿,夜中,却都是到书房去歇。
她看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只是有些感觉,他这几日,似乎比以前好说话一些。
虽然始终沉着脸,冷着眼,但脾气似乎淡了许多。
若请顾峪出面,弹劾杨之鸿宠妾灭妻,他会帮忙么?
杨之鸿刚刚调任兵部,根基不牢,果真被弹劾了,总该要安分一阵子,不敢再那样苛待阿容。
姜姮揣着这个想法叩开了顾峪书房的门。
听罢女郎来意,顾峪凝目看她半晌,淡淡说道:“我有个更好的主意。”
姜姮自是愿意听听,“什么?”
“等我南征,让他做我的副将,送他去死。”
他说得云淡风轻,好像不是在密谋杀人,而是一个寻常的不能再寻常的主意。
姜姮吸了一口冷气。
他这几日,脾气似乎淡了,但怎么觉得,有些阴阴恻恻的狠毒?
姜姮微微摇头,她怎么可能同意这个主意?
“有些人留着,只会后患无穷。”
他的目光从没有离开过姜姮,平静无波,却叫人听着,平白起了一层寒意。
“明日,萧使离京,你去送他么?”他忽然开口,这般问。
姜姮不知道顾峪为何这样问她。
她去不去送燕回, 由得了她么?她本心,自然是想去,不止要去送, 还要和阿兄一起走。
但是, 她现在的身份,顾峪会放她去么?
他这几日原就因为爱而不得,阴毒的很,对自己曾经的旧部都能轻易做出送他去死的决定,她还是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去触他的逆鳞,免得他又对阿兄起了杀心。
“不去了。”姜姮低眸,倒也不刻意掩饰自己的失望。
她就算故作轻松,他也不会信,只会觉得她在掩盖什么。
谁知, 顾峪竟又说:“我会去送他,你若想去, 和我一起。”
姜姮越发看不明白他的目的。
是真心邀请?因为同样爱而不得有那么一刻理解了她,才会大发慈悲让她去送阿兄一程?
还是刻意试探?试探她有没有存着去送阿兄的心思?
“不去。”不管他是何目的, 姜姮依旧拒绝。
“果真不去?”他的目光死气沉沉的,盯着她, 再次发问。
“嗯。”姜姮转身,打算离开。
“站住。”顾峪冷冷唤了一声, 递上一个信封,“这是他报备下的行程, 你若临时改了主意,可以去送他一程。”
燕回作为镇南王使,无论在国朝做什么,明面上的, 都要层层报备,回去的行程路线也不能例外。
姜姮再也压不住心中纳罕,转过头来,深深望了顾峪片刻,接下信封,打开看,果然是一幅详细的行程图。
“只要他严格按照报备的行程回去,这一路,都会平平安安,畅通无阻。但若是,有了偏差,便是欺君之罪、居心叵测,到时候,他是生是死,就没有定数了。”顾峪声音很平静。
他这几日一直都平静的可怕,不管是打罚奴婢、谋人性命这等闹心事,还是逛街买东西这等玩乐事,他都无喜无怒,平静得看不出一丝情绪。
他和她说这些是想做什么?让她转告阿兄规规矩矩按着行程走,不要挑衅他么?
他到底是何意思?他凭什么确定,她会去见阿兄?
不管他什么目的,什么意思,她不会听他的,谁知道这份行程图是真是假,谁知道他又在盘算什么阴谋诡计?
她只相信阿兄一个,只相信阿兄递来的消息。
“我不会改变主意的。”姜姮把行程图装回信封,放在顾峪书案上。
“你可以拿走,明日一整日,只要你想去,随时都可以去。”
姜姮不明白,顾峪怎么会突然……慈悲得令人毛骨悚然。
他到底在做什么?真的在给她机会去送阿兄么?
他到底,希望她去,还是不希望她去?
“你仔细看看,这份行程图上有官印,是留京城存档的一份,一份已送达沿途诸郡,供其传抄,另一份,在萧使那里,是他一路畅行的依凭。”
他在告诉她,这份行程图千真万确,没有半分作假。
他既如此给她机会去送阿兄,她一味推拒,反倒说不过去。
姜姮转身,再次拿起信封去看那幅行程图,果如他所言,不只有官印,还有层层审批签署的名字和指印,自普通小吏,至顾峪,再至秦王,这些都是在背面,她方才没有细看。
“这是存档的,能随意拿出来么?”姜姮问。
“日后自然还要归档。”顾峪看着她的眼睛,郑而重之嘱咐:“你用完,记得还我。”
还要归还?姜姮眼睫动了动,不动声色地微微颔首:“那是自然。”
“我明日有事出门,大约晚上才回。”顾峪又对女郎说。
姜姮诧异地看看他,他何曾与她说过这些?他去做什么,何时归家,何需向她报备?他怎么突然……性情大变?
“那小马驹,你记得去喂,多陪伴它,它才会听你的话,才会对你忠诚。”他说道。
自把那匹吃奶的小马驹买回来,这几日,顾峪倒总是会陪着她一起去喂马驹,会告诉她马驹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如何做能接近小马驹而不招母马的仇恨。
不曾想,他临出门,还要再交待这么一句。果真是起意教她养小马驹了。
“嗯。”姜姮莞尔点头。
“你若骑马出门,须叫人跟着,你刚刚学会骑马,尚生疏得很,不要纵马疾行。”
虽然他脸色和语声都是冷冰冰的,到底是些关心的话,姜姮轻轻颔首,柔声说:“我会注意的。”
想了想,补充道:“我大概还是会去马场练骑马,那里有人,不必再叫人跟着。”
顾峪这几日都是带她去马场练习,她这般说,应当勾不起人的疑虑。
顾峪没再说话,好似对她是否叫人跟着并没什么执念。
姜姮仔仔细细看了行程图,没有一处地方和阿兄给她的地点顺路,或者相近。
如果顾峪这份行程图是真的,阿兄必须按照这份行程图来,那若转道去接她,必然就要偏离行程图,可顾峪说,阿兄的行程但凡有分毫偏差,都是欺君之罪、居心叵测。
顾峪明日不在家,是不是,就要去盯着阿兄的行程?
她是否,要罔顾阿兄递来的消息,自作主张地到这行程中的某个地点去等阿兄?
不……不能……
阿兄必然清楚这报备的行程有人盯着,不便与她碰面,所以才给了她另一个看上去毫不相干的地点。她若自作主张信了顾峪的话,不去与阿兄汇合,一来让阿兄白白冒险,二来,说不定反倒中了顾峪的圈套,又被他抓个现行,走不了了。
阿兄给她的地点,必有阿兄的道理,她难道撇开阿兄不信,去信顾峪?
她还是得按照阿兄给的时间地点去赴约。
虽则如此决定,姜姮还是把这份行程图抄写了一个副本,以防万一和阿兄错过,她也能沿途南下去追。
而后,又将原本行程图装进信封,和她写好的和离书一起放进一个箱内。
便开始点算银锭。
那匹成年壮马是她要骑的,自当她付钱,但那匹母马和小马驹,是顾峪自作主张坚持要买,她不会替他买账。
鞍鞯、辔头等等马具,她只用一套,自当只付一套的钱。
马球杆,她也用不着,都是全新的,顾峪以后还能送其他人用,这个钱,也不当她付。
头面首饰,虽然她没有戴过,到底是和她一起买的,总不能留下给顾峪后娶的夫人,那多少有些膈应人,这钱,她就付了吧。
还有,顾峪这几日教她骑马,颇为用心耐心,再与他一些辛苦费,两不相欠。
点算罢,姜姮刚刚从香行支取的一百五十两银锭,都进了留给顾峪的箱子里。
她原本还想留个三十两银锭傍身的,没想到一点算,竟还有些不足。
想了想,姜姮从中拿出三十两装回自己鞶囊。
顾峪教她骑马虽然用心耐心,她帮顾家理账也是细心尽心,辛苦费,就两相做抵吧。
姜姮再次盘算了一遍,确定留给顾峪的箱子里没有遗漏什么东西,存档的行程图,她签过字按过印的和离书,这几日花销该她付的钱,都妥当了。
她锁上箱子,把钥匙装进信封里,开始给阿姊写信。
写好信,装进信封,密封好,按上封泥,又在骑缝处签上自己名字,才叫来蕊珠和春锦吩咐事情。
“明晚戌时,去把这封信交给我阿姊,记住了,一定要亲手交给我阿姊,只准她一个人看。”
姜姮清楚,只有阿姊可能会帮她,若给父兄知道了,必然会像上次一样,想方设法将她追回。她已在信中和阿姊说明,请她在三日后,彼时她和阿兄应当已经走出很远,把箱子的钥匙交给顾峪,这三日内,顾峪和父兄那里,还须阿姊想方设法帮她隐瞒周旋。
“还有,我托阿姊办的事情有些复杂,到时送信,你们两个一起去,阿姊大概会让你们留下帮忙,你们只管留下就是,不用想着顾家这厢。”
等顾峪知道她离开的真相,必定会有一场雷霆之怒,就怕到时他会处置蕊珠和春锦,她已在信中祈求阿姊把两人留在姜家,好生照护。
“另,我叫你们送信的事,对谁都不要说,明日一到时间,只管去送就罢了。”姜姮嘱咐道。
蕊珠和春锦虽不懂姑娘何事如此神神秘秘、小心谨慎,却都是点头应下。
谋定,姜姮长长松了一口气,躺去榻上,莫名有些兴奋。
她和阿兄,终于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吧?
明日以后,她就可以和阿兄,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了,她一定会好好补偿他,对待他,像小时候他对她那般。
越想越兴奋,姜姮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很快。
不能想了,得睡觉了,她要睡好,明日才有充足的精力去与阿兄汇合。
“姑娘,睡了么,家主找你呢。”春锦忽然来报。
姜姮有些奇怪,顾峪这几日都歇在书房,从没有半夜来寻过她,怎么突然又来了?
他不会是……起了那种心思吧?
他素来在那事上精力旺盛,又憋了这许多日,果真做起那事来,不知要折腾到什么时候……
“就说我睡了,明日再说吧。”姜姮复躺下,叫春锦去回话,却凝神静气听着外面的动静。
不一会儿,春锦复来回话:“姑娘,安生睡吧,家主回去了。”
回去了?这么容易就回去了?
姜姮虽诧异男人而今怎么这般容易打发,却也没有深想,定定心神,闭上眼睛睡觉。
谁知,翌日一大早,顾峪又来了。
所幸,他只是要带她去喂小马驹。
这几日,他虽不在房内休息,却也是如此,一大早会过来,和她一起用饭,然后去喂马驹。
小马驹尚不能吃成马吃的普通干草饲料,须喂食优质的苜蓿干草,顾峪便亲自抓了一把,却不喂小马,而是交给姜姮,引导她去喂。
姜姮其实有些怕马驹咬她的手,见小马快吃到她手跟儿了,便想放手,顾峪适时地用大掌包住了她的手,把干草全部喂给小马,又握着她的手,引她去抚摸小马的脖颈、脊背。
“以后,只要你日日这样对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它会牢牢记住你,只认你一个人。”
顾峪抓着她的手,有一刻就那般停留在小马驹的脖颈上。
他说这话时,眼睛没有望她,只是望着小马驹,好像说的,就只是如何养小马驹,没有其他的意思。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几日来喂马驹,他总是会这般告诉她,告诉她,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陪伴,小马驹会长大,并成为她最忠诚的伙伴。
可是,哪里还有什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啊?
姜姮沉默不语,像之前几日一样,从不回应他的话。
“明日,我应该能按时回来,一起喂它。”
说到“一起”二字,他转头,目光终于坚定地落在她身上了,在等她的答复。
“好啊。”姜姮笑了笑,这样回答。
顾峪唇角勾了下,没有什么笑意,只是做出了笑的样子,“一言为定。”
燕回谋定的行程,离开神都之后,会在南关渡乘船,而后不再有陆行骑马,沿着互相联通的运河诸渠,一路南下,远比陆行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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