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后就是她和燕回一起种的石榴树,这间厢房曾是燕回读书小憩的地方,他们在这里一起读过书,写过字,喂过猫,研过香……
总之,她不能和顾峪在这里行夫妻之事……
可是,顾峪哪里会听她的,他一向都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
她的衣裳又被撕裂了,男人手掌上的薄茧压在她腰上,咯得她有些疼。
“夫君,我不舒服,我不想……”
她握着他手腕央求,眼睫一闪,眼泪不小心掉了一脸。
顾峪皱眉,终是停了动作。
她今日的眼泪尤其多。
从前在府中,不曾见她落过泪,便是那日她病着受了母亲训诫,也不曾哭。今日,却已哭了两回了,上午是因为受了欺负,见到他忍不下委屈,这会儿,是为什么?
难道,真是因为,这里是佛门重地?
她就,这般虔诚?
男人最终放了她,在她身边睡去,姜姮望着窗外,明月流光,榴花暗放。
一夜无眠,天色将破晓,她便起了,为免惊扰男人,特意到院中梳洗。
机警如顾峪,自然听到了她的动静,却没有说破,也未阻拦,只是隔着窗子,望见她在石榴树下梳头,最后,还掐了一朵榴花簪在发上,妆罢,从石榴林里唤出她的狸花猫,抱着亲了亲,往大殿方向去了。
他昨日一进厢房就闻出,那只狸花猫这几日当是在她房中,不过,那猫没来他面前耀武扬威,他便也没深问。
她起这么早,又是去诵经么?
顾峪不知为何,自昨日起,心中总觉有些异样,是因为镇南王使进京么?
这位镇南王使也有些奇怪,放着安排好的官驿不住,非要借住观音寺,是怕他们在官驿对他做什么吗?
这里是北地,皇都,他们真想对他做什么,便是观音寺这等佛门之地,也庇佑不了他。
不过,岭南境接荒海,远隔关山,听闻炎热难耐,毒虫也多,果真率兵远征,怕又要耗上不少精力,而今刚刚平定南土,天下一统,圣上有意解甲释兵,与民休息,这才对镇南王多番宽待,甚至还有意,将归义夫人的案子交与镇南王使审理处置,为的就是让他们看见和谈的诚心。
但朝中,也有许多人不想和谈。
圣上和秦王特意安排他来接待镇南王使,也是要他护镇南王使周全,至少在没有决定开战之前,镇南王使不能死。
顾峪对这个镇南王使没什么好感,一见到他,没来由地就觉厌恶。
顾峪按了按眉心,也起床漱洗。
将来果真开战,他一定亲手杀了这位镇南王使。
行经昨日佛殿,顾峪看见姜姮又在佛前诵祷。
天色尚早,殿中只有她一人,狸花猫蹲坐在旁边的蒲团上,微微眯着眼睛,悠悠然伴着女郎。
他从不知道,她礼佛如此虔诚。
他站在远处看了会儿,正要离去,见镇南王使也朝佛殿走去,将至门口,看见他的夫人在,微微停顿片刻,仍是进了佛殿。
顾峪眉心皱起,大步朝佛殿走去,并未离得太近,只在一个合适的距离,看着殿内情景。
镇南王使入殿,在佛前添了一炉香,又恭敬拜了一拜,而后便转身离殿,并未多做停留。
自始至终,姜姮都没有抬头看过来人,甚至连那只狸花猫,都只是慵懒地抬了抬眼皮,而后继续卧在蒲团上打盹儿,并没因镇南王使的靠近而跑开。
南朝佛事比之北地更为兴盛,上至天子下至百姓,都十分崇佛,这位镇南王使既坚持借住观音寺,大约也是个虔诚的信众,虔诚到在异地他乡,也要来佛前添一炉香。
“萧参军,一起用饭?”
待他出殿,顾峪叫住了他,这样说。
燕回没有拒绝,与他一起去了观音寺饭堂。
寺中饮食清淡,除了一些时蔬,便是面饼汤、粟米饭这类北地食物,没有南人喜食的稻米粥,但看镇南王使吃得顺畅,并无难以下咽之感,顾峪遂道:“萧参军是哪里人氏?”
燕回说话没有南地口音,也没打算与顾峪扯谎,说道:“青州蓬莱一带。”
顾峪又说:“那怎么跟了镇南王?”
“逢兵乱,流寓江左,得镇南王相救,便留在他身边做事。”燕回一一对答。
“你是本来就姓萧么?”顾峪状做随口一问。
萧氏大姓望族,郡望原来确在青州兰陵,后来举族南迁,于丹阳侨置兰陵县,时人呼为“南兰陵”,后来更一度称帝称王,统御江左。而青州兰陵,萧氏早已绝迹。
“不是,是镇南王赐姓。”燕回语声平常。
时人多以得赐皇姓为荣,一旦得了这份尊荣,甚至有绝口不提本姓者,故而燕回若不主动说起本姓,顾峪再问便有冒犯之嫌,遂也不再说这个,转而道:“萧参军在镇南王身边做事,有多久了?”
这话问罢,顾峪看到,燕回朝他望来,面具下那只眼睛深邃如渊。
“三年,有余。”他看着顾峪,定定说道。
顾峪笑了下,“那,不算很长。”
燕回也淡笑了一声,面具下的眼睛望进面前的粟米饭里,没有分毫笑意,“不长么?我倒觉得,很长。”
顾峪没有察觉男人话中的其他情绪,继续道:“镇南王遣萧参军前来和谈,想必十分信得过你。”
他说的是“和谈”,为和而谈,不是和战不定的谈判。
燕回听出顾峪的试探了,他想试探镇南王更倾向于和,还是更倾向于战。
燕回不答,反问道:“我何时能见姜后?”
他称“姜后”,而非“归义夫人”,便是不认当今圣上的册封。也是告诉顾峪,他的身份是镇南王使,不是那些被他裹挟北上的降臣。
顾峪却故意纠正他:“你应该唤,归义夫人。”
燕回依然回避,只问:“我何时能见她?”
顾峪明知故问:“见归义夫人?”
燕回轻颔。
顾峪这才道:“萧参军刚刚进京,行路劳累,先休息几日吧。”
燕回看向顾峪,半是玩笑半是认真,试探道:“莫非,姜后现在,不便见我?”
顾峪唇角也勾起一丝笑,“等萧参军,不总是喊错了,再说吧。”
这场饭堂里的寒暄,最后不欢而散,两个男人并肩出门,才迈过门槛,听见旁边的竹林里有女郎笑声。
循声望去,是姜姮在看着一个八岁左右的小沙弥逗猫。
小沙弥手拿一根细长的竹竿,竿头系着一簇五彩斑斓的鸡尾羽,在狸花猫面前晃来晃去,惹得那猫儿上蹿下跳追逐那羽毛,也逗得一旁观看的女郎眉开眼笑。
“姜夫人,它的尾巴怎么断掉的?”净一晃着手里长竿问道。
姜姮眼眸倏尔黯淡,蹲下身子爱怜地抚了抚猫额,说道:“它抓伤了人,被人砍掉了。”
净一奇怪:“它会伤人么?我瞧着它性子很温顺啊,从来没有挠过我。”
姜姮莞尔:“它性子确实温顺,不会无故伤人。”
“那为什么要砍掉它尾巴呀,那个人真不讲理。”
净一替狸花抱不平,姜姮默不作声,只是又愧疚地摸了摸狸花猫的断尾,是她没能保护好它。
“姜夫人,它有名字么?”净一又问。
姜姮微微一愣,默了会儿,缓缓点头:“有的。”
“叫什么?”净一急切地追问。
“它叫,燕小十。”姜姮低声说着话,看狸花的目光越发温柔,不禁把它抱来怀中亲了亲。
净一重复着:“燕小十?它阿娘一窝生了十个那么多么?”
这话又逗得姜姮莞尔,她微微摇头,笑说:“不是,它阿娘一窝,就它一个独崽儿。”
净一越发好奇:“那它为什么叫燕小十?它阿娘的主人姓燕么?”
姜姮仍是摇头,却没有再做解释。
净一本是随口一问,没得到答复也就不再追问,挥舞着竹竿一面逗猫,一面朗声喊着:“燕小十,来这里!”
狸花猫在净一的逗引下跑出了竹林,不一会儿便蹦到了顾峪面前。
概是认出了他的气味,狸花猫忽而歇斯底里“嗷呜”一声,龇牙咧嘴朝顾峪扑过去。
顾峪的手早已按在刀柄上,看着狸花猫穷凶极恶地朝他扑来,正欲拔刀,被燕回伸臂推开,闪身挡在他面前。
方才还突然发狂的狸花,在燕回手中很快安静下来,乖巧地蹲坐在他肩膀上,目露凶光,望着顾峪哈气。
像打架的小孩儿有了靠山,开始无畏无惧地挑衅比自己强大的敌人。
姜姮依旧站在竹林中,朝这里望着,并不走近。
净一惊奇地看着燕回,又看看乖乖巧巧蹲在他肩膀上的狸花,喜道:“你怎么驯服它的,快教教我,我养它好多日了,都没怎么养熟呢,你才见它一日,怎么好像比我还熟?”
燕回不语,抬步离开,狸花猫仍旧蹲坐在他肩上,转过身竖起断尾,继续对顾峪哈气。
“施主,等等我,教教我呀。”净一小跑着去追。
顾峪望着大步离开的燕回,又看看至今还远远站在竹林中的女郎,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燕回驯服那猫,委实过于轻而易举。
而姜姮,自始至终站在竹林里,没有赶来相护,难道不怕他再度拔刀伤了那只猫?
此前在府中,她明明那般紧张在意这只猫,特意从娘家赶回相护。
这次,怎么就不怕了?
还是,她料定,镇南王使会出手?
他从来不知道,她那只猫还有名字,燕小十……
听来,有名有姓。
顾峪微微眯了眯眼眸,忽而想起,那个榜下闹事的少年,就叫,燕荣。
眼下,好像进了国子监读书,听闻还是国子祭酒亲自出面,将他捞出大狱的。
这里离国子监不远,他不如,去看看那个少年?
姜姮知道,狸花猫也认出燕回了。
怎么会认不出呢?它还在它阿娘的肚子里时,就经常听燕回的声音了。
后来它出生,正逢她十三岁生辰,遂做了她的生辰礼物。
他们一起给它取了名字,燕小十。八·九不离十。
第一次见燕回,她才六岁,把他家门前一树的石榴花全都掐了,插了满头,被燕回逮个正着,他看着她,并未责怪,反笑着对她介绍:“我是燕八,你是谁?”
她心虚,不敢道出姓名,怕他们又找上自己的教养嬤嬤告状,嬤嬤又该去信母亲,言她如何顽劣难以管教。
她胡乱说:“我是燕九。”
从此,他都唤她“阿九”,她一直以为,就是她最初胡乱说的那个行九的九。
直到及笄那日,他送了她一只石榴花簪,匣子上写的是“燕久”,她才知,原来他口中的“阿九”,是长久之“久”。
时下风习,女郎的名讳是出生即赋,表字却是及笄才取,所谓待字闺中,便是此意。她一出生就被送走,及笄之岁接回后,双亲也没有为她取如阿姊那般用心的小字,只取她名中一字唤作阿姮。是她自作主张,以燕久为字,也算待字闺中了。
她回京之后,双亲嫌她散漫,学问不好,女红也差,没有世家贵女的风范,怕她这样嫁人丢了姜家颜面,遂又将她禁在家中三年,补习诗书礼仪。
此间,燕回来了京城读书,她常常瞒着双亲,悄悄去见他,还会带上他们的小猫。
他们一起养这只狸花猫,养了五年。
虽然三年不见,狸花猫还是和她一样,一眼就认出了燕回。
姜姮出了竹林,一面行路,一面想了许多,没有留意脚下山石崎岖,一个趔趄向后倒去,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掌托着腰肢,直接提起来,稳稳当当地过了那块崎岖山石,才放下。
顾峪审视地看着她,仿似要从她眼睛里探查出,她方才到底因何出了神,竟没察觉他一直就跟在她身后,咫尺之距。
“你那只猫,为何叫燕小十?”他盯着她的眼睛,突然发问。
姜姮转身作继续行路状,避开他威严赫赫的目光,随口说:“随便起的,大约是初十那日生的,正逢燕子归来。”
顾峪拽住她手腕,将她按定在自己身前,垂眸看着她眼睛,薄唇轻启:“果真如此?”
姜姮被迫仰着头看他,弯了弯唇角,轻轻“嗯”了声。
“和那个燕荣,没有关系?”他直截了当,冷冰冰地问。
姜姮目光一震,连呼吸都滞顿了片刻。
他还是查到了燕荣身上么?什么时候查到的?
都查到了什么?
不对,他这阵子一直在忙阿姊的事,哪里有空去查一个毛头小子?燕家远在沧河,单来回的路程都要十多日,他若真去了,兄长们不可能一无所知。兄长们若知晓了,不会不与她说。
不是查出来的,那就是?
他和秦王交好,唐家伯父解救燕荣也是承了秦王的人情,或许秦王和他提过。
思及此,姜姮心神落定,主动看着他眼睛问:“你觉得,和他有什么关系?”
顾峪垂眸看她会儿,见女郎没有闪躲之意,想那个小郎君虽然年少色美,终究和姜姮差着年岁,姜姮十五岁归京时,那小郎君也就才九岁,还是小屁孩一个,能有什么牵扯?
不过,他还是说道:“听说他在国子监读书,正好离得近,不如,一道去看看他?”
姜姮低头,轻声说:“你当初不是说,不让我和他来往么?”
顾峪噎了一下。
“不过,你想去,就去吧。”姜姮无所谓地说。
纵如此,顾峪仍是没有松口,果真带着女郎向山门行去,恰遇城中来人报信,言他所谋事情生了变故,要他快些回去。
顾峪这才作罢,命近随去备马,看看女郎,对她命道:“后山厢房住着镇南王使,你不要往那处去。”
姜姮点头,他又道:“你厢房往南,有一处排房,里头是我的人,你若有事,找他们报我。”
姜姮愣了愣,仍是颔首。
交待罢这些,顾峪才翻身上马,打马疾行朝京城去了。
大理寺狱。
姜妧住的这间牢房已算敞阔,内中还有床榻、衣箱、几案、屏风等等陈设,与平常的房间摆置几乎没有差别,但毕竟是牢狱,总有种沉闷阴潮在头顶压着。
姜妧小产后,身子本来就虚,加之心绪郁郁,纵每日都喝着药,依旧没见大好,今日更是突发高热,险些没命,狱吏一面急急请了大夫,一面报信顾峪。
“人怎样了?”
顾峪到时,大夫还在侯着没走,回说:“高热已退,暂时稳定了。”
“顾郎君……”姜妧听到顾峪来了,撑着床榻坐起来,要与他说话。
顾峪挥手屏退大夫,走近屏风,定定说道:“我在。”
自姜妧生病,她不欲叫人瞧见自己这副病容,遂央顾峪搬来一扇屏风,这阵子说话,她从不允顾峪越过屏风去,顾峪也从未逆她的意。
“这些日子多劳烦你,我很感激,其实,我有时候想,就这样死了也好。”
姜妧斜倚在榻上,望着屏风后颀长挺拔的身影,长长叹了一息。
她委实没有想到,顾峪会这般尽心尽力,善待于她。
那年她的及笄宴上,她只是刚好和自己的心上人赌气,遂于宾客中随便指了一人,赠了那幅牡丹图。甚至为了气萧则,故意指了一个身份低微之人。
之后,她偶尔去兄长营所,都能见到他在校场演武,每回见她,他都会停下来望她,那双凤目,像鹰隼一般敏锐而充满野心。
没多久,营所便有流言称,顾峪想求娶她。兄长就此事质问顾峪,他竟大方承认确有此事。彼时,他也才立了几个军功,做了兄长身边的一个中卫郎将而已。兄长斥他高攀,有意为难他,故意派下一桩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让他率一个百人小队,攻下号称“天朝粮仓”的回洛城。
就是那回,顾峪一战成名,凭军功位列八柱国之一,成为唯一一个得拜柱国勋封的寒门士子。
听说他凯旋归京的仪仗很是气派浩大,不过那时,她已在南嫁途中,做了萧则的王妃。
她被册封为后那年,听闻顾峪看上了她的孪生胞妹,登门提亲。
她以为,这辈子,她都会是皇后,她的儿子会是太子,说不定将来一日,连顾峪都会是她膝下臣子。
只没想到,是顾峪领兵破开了她的国门,让她的夫君,南陈的帝王,肉袒面缚而降。
萧则是何等骄傲的人,哪里受得了这种屈辱,郁郁数日,终是选择一死。
她应他所求,备了两樽毒酒,但是她看见他的死状,害怕了,她才明白,原来死没有那么轻松。
萧氏族人都视她为杀人凶手,是顾峪始终护着她。
她发现自己有身孕时,已经开始见红了。
她知道这个孩子不留最好,可是她想留,她想留下萧则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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