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迎川赢过很多次。
明明被捉住的是手腕,但是手心却在发汗,叶书音抽了抽手,发觉他抓得很紧,然而她无暇顾及,那句话一击即中,击破了她长久以来制造出的假象。
细腻的触感在掌心游移,好像如梦初醒,冲动过后的理智重新占据感官,谭迎川恍然回神,觉得自己管得有点太多了,这句话并不该在这种情形下让他说出口,未经他人苦就莫劝他人善,他并没有切身体会过她生活着的家庭,说那些话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意思。
更何况,他们这个年纪做不到真真正正的摆脱或是对抗,能让自己耳朵根子清净的方式好像只有躲,也只能躲,只能装傻充楞,不然他就不会到这儿来。
谁没有个烦心的时候,等她发泄出来就好了。
谭迎川慢慢松开掌心,不再劝解,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小拇指轻轻勾过她的,又将手插进口袋。
他们在楼梯间陷入复杂的沉默,看上去云淡风轻,其实谁的心弦都乱。
乱到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就这么相顾无言地站在这里。
热源一消散,手腕泛起凉意,小拇指也麻,叶书音抚上右手,心绪已然不再是完全的崩溃,掺杂了其他未曾经历过的感觉,一下让她想要和他保持的距离变成泡影。
他又是什么都没问,即使实在没忍住说了她一句,也立马就停了。
有时候越想做什么,反而越适得其反做不到什么。
所以还是接受吧,何必那么累。
“对不起哦,我刚才不是故意凶你的。”她唇瓣翕动看了他一眼,瞳仁清澈又亮,还想接着说,但又停下,有种好像怎么解释都苍白的无力感。
韩佩琳那会儿应该就趴在猫眼前看着,所以她慌乱无措,脑子里缠成了一团乱麻,很怕谭迎川上来搭腔,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话,也确实没那个心情,委屈又愤怒,干脆就没说。
这么一想,她猛然意识到自己感到畏缩的事情好像有太多太多,意识到自己原来一直以来觉得正确的路其实是逃避,意识到逃避没用,就像谭迎川说的那样。
她在家里和在外面,好像完全就是两个人,在外面不生气不跟人闹别扭,女孩子间难免有几次小摩擦陷入冷战,她永远是据理力争有事就说的那个,可在家里不一样,在家里什么也说不出来。
叶书音沉了沉肩,一点点吐出浊气,心里那口别扭的气儿立刻顺了,“刚才心情不太美丽,不是故意的。”
“你确定你只是刚才心情不太美丽?”谭迎川咬重“刚才”,耷拉着眼皮瞧她,一副要秋后算账的模样,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我看你在学校的时候心情也挺不美丽的。见了我就装看不见。”
他蓦地弯了弯背脊,“我瘟神吗让你这么躲。”
叶书音脖颈微微后仰,下意识放轻呼吸,脸颊发热,在脑海中思索一番该怎么回答,最终决定诚实点,语气很是诚恳:“不是,你不知道你多招蜂引蝶?”
谭迎川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个回答,隔了几秒,反将一军,“没你招蜂引蝶。”
他想,没错,这就是真话,论招蜂引蝶,他绝对比不上她,她才是祖师爷,好像没人不喜欢她。
叶书音:“……”
他慢悠悠道:“我们班好几个男生找我要你Q|Q我都没给。”
叶书音的注意力跑偏,立马来了兴趣,一双狐狸眼瞪得圆圆,“真的假的?谁啊?真要了啊?要了干什么?”
服了,脸变得还挺快,谭迎川直起身子,眼神幽幽的,“五六个呢吧,怎么,要不等回头去学校我再告诉他们?”
这语气……叶书音瞬间不服了,微扬下颌,轻嗤,“你以为就没人找我要你的?在操场在食堂,哪哪都是,再不躲着点我就真成猴了。”
谭迎川忽而愣在这里。
大概是课上接受了太多繁琐枯燥的知识,所以大家只能靠课下的那点八卦来纾解乏味的学习生活,但这些八卦对当事人来说也是一种变相的闲话,他没料到会给她带去这样的烦恼,问题在他。
“那行,是我那时候考虑不周,”道完歉以后嘴上紧跟着就开始不饶人,“但是现在呢?从我刚转学过来到现在,都多长时间了,还有人记着找你要?在学校里一天有一百个小八卦冒出来,我早过时了,你那儿也该消停了吧。”
缓慢地瞥了她一眼,又说:“消停了还拿我当瘟神?”
“没有啊,”叶书音心虚但理直气壮地摇头:“这不挺正常的吗,再说了,我又不是真没搭理过你,不过就是没说过话罢了,哪回见你的时候没点头?”
谭迎川才不信她的鬼话,“正常个屁正常,我看你挺会看人下菜碟。”
她还是嘴硬:“谁说的?我对同学都这样啊。”
“是吗?”谭迎川哂笑:“上回是谁给施展讲笑话让他笑的被张校长骂的?”
叶书音:“。”
好像还真是这样。
他垂眼睨着:“原来在您这儿同学也分三六九等啊,那我得多普通,在您心里还不跟一朵香菇一样?”
要命,真庆幸今晚的风温度很低,吹散了脸颊持续的燥热。
叶书音本来打好了一肚子腹稿要跟他辩论,结果“你”了句,后面噎住,愣是没话了。
烦死了,这还是第一次上头之后反倒让别人弄得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反而还觉得他说的挺对,一切郁结在心里的气似乎都没了,全被这种哑口无言的感觉侵占。
叶书音偏过头不看他,破罐子破摔,嘴特别强,“那肯定是啊,咱俩又不是一个班的,可不就是普通同学吗。”
她用魔法打败了他的魔法,谭迎川佩服的五体投地,这回换他没话说。
叶书音双手揣着口袋错身离开,恣意又轻盈地朝前走,高高梳起的马尾在后脑勺摇摆,看着他难得吃瘪的样子心情莫名舒畅了些,没那么难过了,觉得走到画室去也没什么,时间紧张也没关系,她可以用跑的。
她决定了的,今晚不会上去拿钥匙,留给他们一个冷静的时间。
谭迎川盯着她的背影,觉得神奇,几分钟前还差点要哭的人,现在一下子就变回小天鹅本体了,心挺大,喜怒哀乐都能那么收放自如。
刚迈开腿,做好了跑步的架势跑出去两步,身后传来声音,“还不走?真快迟到了。”
不知道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叶书音望向他的眼神盛满了疑惑。
谭迎川懒得跟她计较,想着让她这一次,这女生该说她什么好,又胆大又胆小,又倔又听劝,演技时好时差,同时还有自己拙劣但又有用的小机灵,人怎么那么反差。他觉得已经摸透这一面了,结果她立马把自己翻到了他完全陌生的另一面,引得他无数次想探索,“你还真想跑着去啊?多远你知道吗?”
叶书音揣摩几秒他这句话什么意思,还没从在他面前占上风的愉悦中回神就发懵了,没挪地方,直直看着他走过来,漆黑眼底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划过:“好歹也算普、通、同、学,同学遇到困难怎么能不帮一帮?”
脑中天人交战几下,叶书音犹豫片刻,终于反应过来他好像是要送她,瞳仁亮亮的,她将那份细微的喜悦和惊诧藏起来,也没再矫情地拒绝,心里给他发了张好人卡,“但你不是骑山地吗?”
“今晚换电动车。”他按了下锁,那辆电动车就停在她的车旁边,车灯闪了闪。
电动车还挺大,跟个小电摩差不多。
谭迎川长腿撑着地面,叶书音连忙跑过去,刚要跨腿坐下又起来,“等等等等,我拿个东西。”
有个MP4一直放在她那辆电动车防晒挡风被里,还有今晚回家时路过音像店刚买的磁带也一起放着。叶书音习惯在上下学的路上听歌,只不过把MP4拿出来,心底却又晃过一丝尴尬。
蓝色金属外壳的漆都掉了些,样子有点破旧了。
这个MP4是叶禹飞从前上学时买的,款式很复古,还得借助内存卡才能存东西,他毕业有了手机,这个自然就被淘汰下来,叶书音见它质量很好还没坏,便接着拿来继续用。
而且她平常也没什么闲钱买新的,韩佩琳那边的亲戚跟他们家并不是很亲近,所以过年没几个人给她压岁钱,叶向安这边又是独生子,更没人给压岁钱,她平常的零花钱买点杂七杂八的东西都得一笔一笔规划好,更别说买一个一百多块的新MP4了。
旧就旧吧,反正能听歌就行。
她觉得无所谓了,也没什么可尴尬的,反正在他面前,她已经没什么能比刚才更难堪了,握着小小的长方形,走回去。
谭迎川电动车的座椅不是分开的,而是连在一起的,叶书音站在电动车前,看着那仅剩二分之一的座椅。
这就意味着她必须要与他的后背相贴,或许腿也会。
几分钟前还没感觉到什么,现在却有些不对劲。
谭迎川催她,“赶紧的,老严还等着我呢,我待会儿骑快点。”
叶书音插上耳机线,很快坐上后座,尽量坐得靠后些不让自己的身体接触到他的,朝谭迎川扬了扬手中的东西,“你没用过这个吧,MP4,我一直拿着听歌。”
谭迎川笑笑岔开话题:“里头歌多吗?”
“那当然,”叶书音调到自己爱听的曲目,给左耳塞上耳机,“我买了一张很大内存的内存卡,够存几千首歌。”
原本两只耳机都打算戴上,但叶书音却缓缓将另一只递给他:“你要听吗?但都是我比较喜欢的歌,孙燕姿的有很多。”
谭迎川并不介意谁的歌,好听就行,接过来耳机塞进右耳里,拧油门,电动车眨眼蹿出去,他在风声中开口:“音质还挺好的啊。”
夜色如泼墨,车子穿过一条小巷道,斑驳的墙面和飞檐撒上昏黄的灯影。温岭市就有这样的特点,夜晚与白天是截然不同的景象,白日里现代化的科技感到夜晚会被自然地蒙上一层古朴滤镜,无需雕琢,就是一部讲述小城古典历史的电影。
而他们就穿梭在昏黄的电影里,第一次和别人用同一副耳机,听同一首歌。夜风汹涌地将衣服鼓起,头发也在飞扬,斑驳的影子错落有致打在他们的身上。
叶书音忽觉心静,应声,发觉一只耳朵听着呼啸的风声,一只耳朵听着歌,好像也很有感觉,另有一番风味。
耳机线不够长,总是走着走着就掉下来,谭迎川分出手塞了两次,还是总掉,叶书音怕他骑车分神,抬着手把耳机堵在他的耳朵上。
手就一直没松开。
她盯着谭迎川被厚重冬季校服裹住的宽阔的肩线,咽了口唾沫,心口微荡,扬声说了句:“耳机总是掉,我给你扶一下。”
谭迎川没听清,声音混杂着越来越大的风声:“什么?”
叶书音只能往前坐了坐,大腿内侧还是贴住了他的,她一下僵住,不知道该不该动,几秒后手腕压着自己的大腿,上半身往前抻,下巴放在他肩膀附近,保持着合适的距离,在他没戴耳机的那个耳朵旁,说:“我说你耳机总是掉,我给你扶一下,你好好骑车别摔了。”
听清了,谭迎川点了下头。
晚风变得轻柔。
他很努力让自己把所有注意力放在前路上,冬天天黑得早,这是他第一次带人骑车,得小心些。
但行驶过程中时不时会触碰到他耳朵的指尖,和被风吹拂剐蹭到侧脸的细软头发真的难以忽略,带来的痒意细微,余韵却悠长,百转千回在四肢百骸游走。
谭迎川心头跟着发痒,攥紧了车把手,心率像是此刻飙升的时速,很无厘头。
她的指尖被风吹得很凉,但是他的耳朵很热,不用看,肯定也很红,好像是长久吹过冷风之后因为冷热刺激而产生的正常生理性发热反应。
谭迎川没有让她把手揣进口袋,因为她并不是一直在抚摸他的耳廓,而是若即若离,这反倒让他更觉得亢奋紧张,还因为他感觉到她柔软的指腹触碰到了他滚烫的耳廓,所以她的手指也在缓缓变热,他们相同的体温开始交融,又让他渐渐感受不到耳朵上传来的异样了。
耳机中的音乐结束,自动播放到下一首,谭迎川再度察觉到微弱温暖的气息拂过他的耳畔,连带着她从鼻腔中轻轻哼出的《天黑黑》。
她很喜欢这首歌,从轻哼变成了轻唱。
“我爱上让我奋不顾身的一个人”
“我以为这就是我所追求的世界”
“然而横冲直撞/被误解被骗”
“是否成人的世界背后/总有残缺”
谭迎川颈侧青筋迭起,他喉结滑动,突地调侃般出声:“跑调了吧。”
“没跑!”叶书音气鼓鼓,很烦被打断,谭迎川猜她又变成了小河豚,“我唱歌从来不跑调,还有,正听到高|潮呢,好煞风景哎你谭迎川!”
耳边引人作乱的呼吸和声音一起消失了,谭迎川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喉咙干且涩,嘴角在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弯起浅淡的弧度。
十二月初冬的寒风不是耳朵受到冷热刺激的始作俑者。
她的手指才是。
作者有话说:
又是一周啦,又见面啦~下章不出意外应该回到现在,时间会晚一些,明天要出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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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七点零九分。
叶书音定下的第三个闹钟响了,从七点钟开始,隔三分钟响一次,她在浴室洗漱,什么都没有听到。
谭迎川被吵醒,迷迷糊糊往旁边一摸,被窝早凉了。他猛地惊醒,抬起头环视。一间陌生的卧室,屋内还拉着厚重的窗帘,昏暗无比,如果不是听到浴室有水声,如果没看见沙发上乱七八糟甩着她的正装,谭迎川还以为她又一次把他孤零零扔下了。
像五年前那样。
直到闹钟快要结束前,他才恢复平常,慢慢重新躺好,顺手把闹钟关掉,手背盖住眼睛醒神。
太困了,她居然还有精力,昨晚上那样跟他推三阻四,亲几下那里她都躲,搞得他浑身劲儿没处使也不敢使,以为她真累。
今天凌晨快一点才睡觉,没几个小时又醒了,谭迎川都不知道叶书音现在有睡着之后手乱摸的习惯。那会儿天还是黑的,被摸醒之后自然也没别的事,何况劲头都足,只是新换的床单又遭罪了,折腾的不成样子,湿的不能睡,可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在诉说着淋漓尽致的痛快。
他铺好酒店柜子里最后一张新床单把她哄睡,确认她真睡不是假睡之后忙前忙后给她抹好药,再一瞧天都快亮了,从昨晚到现在满打满算才睡了四个小时。
正闭着沉重的眼睛拚命醒盹儿,浴室水声停下,隔几秒,门打开。
沐浴液的香气被蒸腾得芬芳扑鼻,谭迎川放下手,下意识看过去,又霍然闭上眼在脑海中循环,困顿的意识立刻跑了,精神十足。
挺好,真不拿他当外人。
谭迎川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不高兴呢。
叶书音用浴巾一点点擦好裸|露的身体,套上内衣裤遮住那里轻淡的痕迹,昨天穿着的衬衫西裤已经皱得不能看了,不过也没办法,她将就穿上,从地面散着的两套床单下翻出自己的包,又从床头柜拿了手机,弯腰拔充电器时,憋了很久的谭迎川开口。
“要走?”
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感,但是怎么听着那么别扭?
叶书音拔下充电线卷起来,还没说话,被拉住手腕拽到床上,扑在谭迎川怀里,嘴唇碰到他锁骨上。
她温柔缱绻地亲了亲,想到他昨晚是怎样亲他的,学着他的样子动了动,唇瓣微张,濡湿的感觉很快出现,但是她只亲了一下。
因为谭迎川在捏她的腰,隐含警告的意味:早上的他不能惹。
随后叶书音没挣扎,就这样老老实实趴在他怀里,直接感受到他身体散发出的灼热温度,很平静道:“大早起的,你又抽什么风?”
“谁抽风?”
“啧,好好说话,”叶书音觉得奇怪,怎么一往他怀里趴就犯困,轻轻打了个哈欠,“你什么时候有起床气了?”
谭迎川把人往上提了提,恶狠狠捏着她的脸颊,吊儿郎当地说:“要不是我被你闹钟吵醒,你就该不吭一声走了吧,想睡完就跑。”
“你爽了就不顾我了?”他控诉:“渣女。”
真服了,怎么现在变得又黏又茶,大大小小的心眼子还一堆,从香菇精变成青团精了?
叶书音在心里发笑,把自己笑精神了,只好安抚:“我早八要开组会啊大哥,你以为我想走?我也很困,站浴室洗着澡都能睡着。”在浴室洗澡时腿都发颤,酸软到不像样,她完全是靠强大意志力强撑着眼皮收拾好自己,准备回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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