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不满意与燕王的婚事, 我可以娶你,今天就可以上门提亲。”
季檀珠突然道:“世子为何会觉得,我一定会抗拒这桩婚事。”
就算燕王有再多不堪,可他毕竟是皇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她高攀皇室。
沈有融道:“燕王性情喜怒无常,你若嫁给他,恐怕要蹉跎一生。季姑娘有所不知,燕王此人,劣迹斑斑……”
他越说越犹豫,似乎是在挣扎着要不要告诉季檀珠实情。
这反倒令季檀珠提起兴趣,她疑惑道:“哦?殿下不妨直说。”
沈有融的声音压低,道:“整个洛京都知道,燕王倾慕已故的宝璋郡主,甚至不惜举办冥婚,也要为自己争取一个未亡人的名份。”
季檀珠摆摆手,意兴阑珊:“这件事我知道,又不是只有他一人疯,不是还有崔大人陪他一起吗?”
宁闯寻到机会就会来找季檀珠传递消息,他曾与她说过,这两人的针锋相对已经是尽人皆知,隔着一条街都要绕道而行,互相觉得对方晦气。
若到了不得不相见的场合,也是恨不得将对方踩在脚下。
一个说自己有婚约,另一个就敢直接在对方门前烧婚书。
一个要带郡主尸身回安平,大闹燕王府,另一个则直接谎称尸身不见。
互相骂得最激烈的时候,各自包下洛京几座茶楼,互相请民间文人写话本子,散播谣言。
最后被御史台上奏弹劾,同入宫面圣时,还是吵得不可开交。
崔奉初言之凿凿,说对方插足自己婚约。
燕王一句话没说,被皇帝劈头盖脸教训一顿,回去就令府上挂起红白绸,喜丧同堂,摆了阎王与月老神像做媒人,闷声走完了冥婚流程。
据说崔奉初是最先赶到的,刚好看到燕王与宝璋郡主的遗骸对拜。
红盖头下是一个陶罐,里头装了骨灰。
本朝丧葬还是以土葬为主,火化在不少人眼中是挫骨扬灰的象征,崔奉初当场就气晕了过去。
这场闹剧,崔奉初是世人眼中的苦主,情投意合的青梅死于大婚前,死后仍不得安宁,还要被燕王欺辱。
燕王被禁足一年,贬为郡王。
人人都觉得他这辈子估计算是完了。
还是因后来黄河水患,又有地方贪污的丑事爆出,他临危接下没人敢管的烂摊子,圆满完成任务后才得以复位。
季檀珠回忆着传言,深深为鲤奴叹了一口气。
鲤奴可能不清楚她与崔奉初的恩怨,更不知道那个被她厌弃的崔奉初另有其人。
他与崔奉初互相争夺名份,可能也是为了让她的身后之名彻底与崔奉初割裂。
“我都知道。”
季檀珠指尖轻轻敲着桌面,带着她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无奈语气道:“许是他有什么苦衷。”
沈有融话音一哽,而后道:“不,这些只是表象,他看上去对宝璋郡主情深,实则都是在为自己的私心作掩护。燕王他……有些不为人所知的特殊癖好。”
他说到这里,还喝了一口茶水缓缓,把季檀珠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季檀珠这才坐直身子,停下手中无意识的敲打。
沈有融继续说:“燕王笃信转世之说,曾令手下人,去寻找与宝璋郡主容貌相似的女子。”
这倒是新鲜传闻。
“还私下请了方士,测算宝璋郡主的转世去向,以及那些女子的八字。恕沈某直言,若燕王真是痴情而致的疯魔,也该找与之契合的幼童,又怎会特意寻找芳龄女子……”
季檀珠有些好奇:“那有相合的吗?”
沈有融被问住了:“这倒不清楚。”
这下季檀珠算是清楚了,鲤奴这孩子算是在迷信的歧路上越走越远了。
她上次离别时走得匆忙,只告诉他会回来,却没说会在何时何地,以什么样的身份面貌出现。
制作组正在修复支线产生的bug,鲤奴一觉醒来发现仇人复活,而她仍旧下落不明,还无人知晓她真实死因。
若是常人,发觉这些异常后早就疯了。
这样一想,鲤奴能保持现状,情绪稳定到了令她心疼。
他从小便是如此,向来习惯把委屈往肚子里咽,旁人发现端倪时,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季檀珠想到这里,更觉得自己不能再次一走了之,应当给鲤奴一个交代再走。
本以为百花宴上能与他相见,但他不知为何没有现身。
如今季檀珠还没有办法见到鲤奴一面,她正苦恼着,瞥见眼前人通红的手。
顺着往上看,季檀珠看出了沈有融眼中的紧张。
她突然想到了办法,于是嫣然一笑,道:“如此看来,燕王确实称不上良配。”
沈有融听到她的话,心中松了一口气。
放松之余,他又觉得方才的话未免过于激进,于是再度开口为燕王挽尊:“季姑娘明白就好,燕王为人有情有义,只是他心中伤痛未平,季姑娘何必委屈自己?若强求缘分,反倒易结怨偶。”
季檀珠点点头,忽然唉声叹气:“我知晓的太晚,恐怕不好挽回。”
沈有融道:“无妨……”
“其实,我已有心上人。”季檀珠道。
这话生生把沈有融的话音扼住,他觉得喉间干涩,遂拿起茶水,再度灌下去。
“季姑娘请说。”
“实不相瞒,我还有一个师弟,我与他一路走过来,不仅有同门扶持之谊,更有惺惺相惜之感。”季檀珠道,“若不是家中父亲相逼,我也不会来这百花宴。”
沈有融面色冷静,原本的酒意早就该散了,他肺腑中的火却仍旧烧着,大有愈演愈烈的架势,似乎多少水都浇不灭。
“是吗。”沈有融抬袖,掩住半边脸咳嗽几声,“见笑了,季姑娘继续说。”
想起沈有融还是个病美人,季檀珠将窗户上的竹帘放下,把风隔开。
这下,连同阳光都隔绝在外。
季檀珠道:“世子与我不过第一次相见,若是因可怜我,而错成姻缘,恐怕我都要骂自己恩将仇报了。不如世子牵线搭桥,让我与燕王私下见一面,将事情原委说清,想来燕王会理解一对有情人。”
沈有融反复在心中碾磨着最后三个字。
他准备再喝口水压一压,昏暗中,错手将茶壶偏了几寸,水溅在另一只手背上。
没那么烫了,沈有融心道。
他从袖中拿出汗巾擦拭手上水渍。
只用过一次的绸缎汗巾,被他用作抹布遮掩失误,轻飘飘落在桌上,被水浸湿拖拽,再无被主人拾起带回的可能。
季檀珠拉起两掌宽的帘子,借着光看他伤势。
“怎么这般不小心?”季檀珠刚想上手去拉,却想起面前的鸿奴早已与她相见不相识。
于是季檀珠只能作罢,手指蜷缩回去,问道:“严重吗?”
沈有融的脸在阴影里,竹帘透过的细细光线照在他脸上,偶尔能看到他琥珀色的双眼一闪而过,仍旧照不清楚他脸上神色。
“无妨。”沈有融淡淡道,“季姑娘心思细腻,思量周全,沈某会考虑你方才的提议。”
他声音很轻,饮酒伤身,加之凉风无情,他的声音温柔中带着些许疲惫。
季檀珠这才在沈有融身上找到曾经鸿奴的影子。
她不禁放软了态度,道:“世子保重身体。”
话还没说完,听见楼下少年朗声呼喊:“师姐!”
季檀珠的位置没有被竹帘覆盖,她侧首而视,正巧与楼下的宁闯撞上视线。
对方捕捉到她的动作,知道她这是看见自己了,兴奋地挥挥手,弯着眼对她做口型。
宁闯一身黑衣,宽肩窄腰,腕上戴着蛟龙纹护腕,全部的墨发由银冠银簪束起,干净利落的马尾坠在脑后,无其余装饰。
他立在街边,银鞍白马,连春风都要为他作衬。
季檀珠看着他嘴型一张一合,辨认出他口中所说。
我、来、接、你、了。
被宁闯感染,季檀珠心头漫上喜悦,同样无声回他:“等我。”
两人相视一笑,各自笑得眉眼弯弯。
被忽略掉的沈有融用苍白纤长的食指挑起竹帘,道:“这便是季姑娘所说的师弟?”
季檀珠目光仍在宁闯身上,闻言嗯了一声。
沈有融看着她脸上的轻快笑意,勾了勾唇角,突然用力拽了下绳子,整片竹帘升起,他浸在风中,也看向楼下。
宁闯的笑渐渐消失,双手也放下来,环抱前胸。
几声微弱的咳嗽声起,沈有融道:“抱歉,沈某只是对他有些好奇,并无恶意。手滑升起竹帘,希望他看到了,不要误会才好。”
宁闯又将目光投向季檀珠,眼含幽怨,似乎在质问这人由来。
季檀珠知道宁闯, 这世间但凡入他心的, 他毫厘不肯相让, 是个十足的小气鬼。
她摇摇头,回身对沈有融道:“失陪。”
说罢,提起裙角就要下楼。
茶楼的楼梯是一节节木板组成,沈有融听着她规律的咚咚脚步,几乎可以想象出她下楼的动作。
随着声音渐远, 沈有融转头,果然看到出了茶楼的季檀珠。
街边少年如活泼热诚的家犬,三两步上前迎接她, 殷切对着她说着什么。
听不清楚具体字音, 但一定很烦人。
沈有融鼻间发出气声轻哼,整理好衣袍,理顺腰间的玉佩穗子, 慢步往楼下走。
季檀珠还未靠近,便问宁闯:“你怎么来了?”
宁闯心中的气一见到她便烟消云散。
看见她身后无人后, 宁闯微微蹙起的眉头舒展, 道:“我看到回季府的马车上没有你,就来接你了。”
站得近了, 季檀珠才能看到他额上的汗。
他发际线边的绒绒汗毛与短发颇有生机, 迎着日光, 泛起一层薄薄的金光。
一路上经过的人不知凡几, 也不知道宁闯是如何找到自己的。
“你怎么知道我在此处?”
宁闯听到她终于问出这个问题,用手指了指身后的街口, 回答时语气都带着些骄傲:“那个路口是所有去细谷园路途的必经之处,我守在那儿两个时辰,眼都没敢眨一下,生怕看错人。”
宁闯估计看见季府马车就立刻过来了。
在太阳下看人来人往,整整盯了两个时辰。
宁闯丝毫不显疲态,眉飞色舞的神情逗笑了季檀珠。
“方才我远远看见你在楼上喝茶,便过来了。”宁闯说,“好险!差点就要错过你了。”
季檀珠笑着用袖子为宁闯擦拭额头上的汗:“我又不会走丢,你一直在这里等着,未免太辛苦了。你累吗?”
宁闯也疑惑呢,他有些不好意思,可还是把心中所想坦然说出:“说来也怪,方才看到师姐向我走来,我立马就不累了。”
季檀珠骂宁闯油嘴滑舌,他却耷拉着眉毛,道:“你不信我。”
还未等季檀珠再说些什么,自茶楼方向下来一人。
正是刚才与季檀珠同桌喝茶的那位。
沈有融未语先笑,声音正好在季檀珠开口前响起:“燕王诸事缠身,又性情不定,寻常人的拜帖恐怕请不动他。季姑娘方才说想约他出来,某可尽力一试,如若不能……还请季姑娘再重新考虑沈某先前的提议。”
宁闯警惕着冷眼斜睨他,从直觉上就不喜欢这个突如其来的陌生男子。
长相阴柔,说话也是轻声细气的,宁闯断定他体虚,且活不过而立之年。
说完,沈有融像是没看出宁闯眼中的戒备,询问季檀珠:“这位便是季姑娘的师弟吧?”
青天白日,季檀珠莫名觉得风有些凉飕飕的。
她瞧出宁闯的敌意,于是挡在他身前,道:“是,你唤他宁闯即可。”
说着,她对身后的宁闯道:“这位是忻王世子,阿闯,快向世子请安。”
宁闯听到她喊自己阿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还是等季檀珠用手肘顶了顶他,他胸口紧绷着的肌肉才放松下来,不情不愿抱拳道:“在下宁闯。”
沈有融并没有因他的失礼而恼怒,还好脾气道:“宁公子果然如季姑娘所说。”
话说一半,待宁闯正眼看过来,沈有融笑而不语。
他这辈子鲜少受这种气,最烦某些表里不一的做派,所以道:“是嘛,师姐,你和他方才聊了些什么?”
若放在平日,宁闯断不会过问季檀珠的私事。
沈有融在这里打哑谜,偏偏还是与他有关的。
宁闯生怕这人再借自己的势,和季檀珠有些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俯身低头,宁闯将自己的小臂搭在季檀珠肩侧,另一手揪住季檀珠肩上垂下的披帛,轻轻拉扯。
从沈有融的视角看,宁闯这个动作就像是刻意把季檀珠揽入怀中,将她与旁人彻底隔开。
“什么话,师姐这是要向着外人了?”宁闯道。
季檀珠虽然不知道这两人为何看不对眼,却没有再放任他们互相拱火。
“回去我再和你细说。”
说罢,季檀珠轻轻拍了拍搭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
宁闯把握着分寸,没施加多少力给她。
恰好将她划入自己的保护范围,不过是为了示威给面前人看。
他挑眉冲着沈有融冷笑,对着季檀珠所说的话音仍旧甜腻:“也是,外头人多眼杂,毕竟有些话还是自家人关起门来说起来更方便些。”
沈有融颅中有根筋在突突直跳,他面上温和儒雅,语气颇为羡慕:“姐弟情深,不外乎如此。看到季姑娘与宁公子,沈某也想到曾有故旧在身旁。”
对外,沈有融一直是忻王之子。
本应无人知晓胤瑞宫的过往,季檀珠一清二楚。
“怎么,世子殿下也曾有一位师姐?”宁闯挖苦道。
沈有融摇头,罕见的敛起笑容,他眼中分明无泪,在眸光闪烁间,暗自酝酿着旧情。
“沈某没有宁公子的好运气。”沈有融顿了顿,喉结滚动,接着才能继续把话说完,“她已仙逝,徒留沈某孤身在这世间,报恩无门。”
他说这话时,恰好与季檀珠对视。
眼下薄红晕染,这些堪称可怜的血色,与他苍白肤色互相映衬,更显得他那双含情眼潋滟生波。
季檀珠想到鲤奴与鸿奴曾在胤瑞宫的艰辛日子,随着他的话陷入沉默。
太阳之下,他们拥有共同的秘密。
宁闯不知道这些,只当他卖可怜,还欲乘胜追击。
“沈世子到了如今年岁,还惦记着故人,还真是长情啊。”宁闯道,“何不早些将这些话说给她听……”
后半句是,平白在其他女郎面前说这些,叫人听了恶心。
季檀珠直接上手,捂住宁闯淬毒的嘴,道:“阿闯,向世子道歉。”
宁闯就知道会有这么一遭,坏心眼的亲了一口季檀珠掌心,看她下意识躲开,抬头瞪他,这才笑嘻嘻道:“抱歉,不该和沈世子说这些。”
沈有融的头隐隐作痛,可他脸上的温和良善不能褪下。
他自认和这种眼皮子浅的蠢货不一样,不会贪图嘴快。
“无妨。”沈有融咳了几声,“宁公子年纪尚小,心直口快,可以理解。”
他目光移到季檀珠身上,道:“沈某……便是想如宁公子这般,恐怕也无人偏袒了。”
宁闯翻了个白眼,真想一拳把他这张脸打烂。
装可怜谁还不会……
正这么想着,突然听到季檀珠道:“世子不必伤怀,她若知道你因此伤怀,定然要担心了。”
沈有融的目光楚楚:“真的吗,她会心疼我吗?”
季檀珠点头又摇头:“万事万物自有定数,世子过度沉湎于已逝之人,恐怕她知道后,也会心中不宁。”
“你不懂。”沈有融喟叹,“就是要她惦记着我,哪怕她怨我恨我,总比早早忘记我好。”
这些话爬上季檀珠脊背,她心中有些发毛。
眨眼与沈有融对视,他仍旧端着一派如玉君子般的闲情温润。
在某些方面,季檀珠不得不感叹,鸿奴与鲤奴不愧是兄弟。
从沈有融身上不经意泄露的偏执来看,他根本就不是什么玉佛般清润的公子。
季檀珠张口欲言,话到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还是沈有融低低笑了一声,道:“开玩笑罢了,她一副菩萨心肠,若得知我的心意,怎会舍得我任我苦等。季姑娘没被我的玩笑话吓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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