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院子自建成以来,就没这么热闹过。
季檀珠在几个时辰的簇拥和摆弄后,终于从人堆里钻了出来,在季老爷的殷切期待中动身,前去赴宴。
这次百花宴的地点在细谷园。
季檀珠在马车中昏昏欲睡,途中突然停下,一个身影钻入车厢。
穿的和季府寻常婢女并无不同,但肤色细腻雪白,发间簪着一支金丝孔雀翎,脸上蒙着薄而轻盈的面纱。
季檀珠睁眼一瞧,面露惊讶:“宝珠。”
穿着婢女衣服的宝珠有些失望,摘下面纱,问她:“你怎么猜出是我的?我明明穿了辛夷的衣裳。”
辛夷,就是季檀珠来季府时,那个埋在人堆里依旧扎眼的丫鬟。
主仆俩年纪相仿,身形相似,风格一致。
若不是宝珠那双眼睛太过清澈干净,季檀珠恐怕就认错了。
“想认不出你,才比较难吧。”季檀珠说。
宝珠却没心思和她玩笑,她咬着下唇不吱声,好一会儿才犹豫着开口:“你想去百花宴吗?”
季檀珠故意逗她,笑眯眯道:“怎么不想?难不成你嫉妒我可以去赴宴,所以才偷跑出来的。”
宝珠刚想反驳,却像是想起什么,把原先的话咽回肚中,说:“你就当我是这么想的吧。”
季檀珠摇摇手中的扇子,道:“你偷跑出来,姨娘和父亲知道了,定会大发雷霆。”
宝珠根本不怕,满不在乎道:“不就是关我几天,我看看话本绣绣花,就能把时间打发过去。倒是你……”
季檀珠这才意识到,宝珠有可能是刚知晓燕王选妃的事,所以才跑出来提醒她。
她佯装不知,默默等宝珠下文。
宝珠边说边思考,最终还是没把真相说出来,她道:“你头一次去这种宴会,怕你出糗丢了咱们府上的脸面,本小姐就大发慈悲,跟在你背后提醒你,怎么样?”
季檀珠敛笑,用扇面轻轻拍了宝珠额头:“馊主意。”
“怎么打我!”
季檀珠道:“百花宴上有不少闺秀都认识你,若你扮成婢女出现在那里,她们会如何看待你?”
宝珠鼻间轻哼, 道:“谁在乎她们如何想。”
季檀珠道:“你乖乖回家, 不然我现在就带你折返回府, 咱俩谁也不用去百花宴了,让父亲好好看看,究竟是谁在胡闹。”
一听到她拿出季老爷威胁自己,宝珠明显慌了。
毕竟是未出嫁的闺阁女儿家,平生所见最大的权就集中在父亲手里, 自然会被季檀珠唬住。
季檀珠不由宝珠再狡辩,掀开马车帘子,对外头的车夫道:“把这个乱跑的丫鬟送回季府。切记, 看好她, 回府前不许她私自下车。”
说罢,季檀珠利落下车。
车夫有几分犹豫:“那大小姐你……”
季檀珠道:“我自有办法,你不必担心父亲责罚, 一切后果由我一人承担。”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车夫自然不能再抗令。
侧边的小窗里, 宝珠已戴回面纱, 探出头来质问她:“你就这么走去细谷园?”
因为离得有些远,宝珠为了和季檀珠说话, 几乎要把半个身子探出来。
她侧着脸去看季檀珠, 面纱经风吹拂, 几乎要遮不住她的脸。
季檀珠走近, 把宝珠往里头推了推,道:“我又不是傻子, 拜你所赐,我只好劳累些,骑马前去。”
她话音刚落,刚坐回车内的宝珠一个跳起,弹了回来。
“你会骑马!”宝珠惊喜地睁大眼,“还会什么,你会用刀剑吗?就像是话本子里的侠客那样。”
季檀珠会骑马,舞刀弄剑更不在话下,她自从来到这个支线后,就开发了不少技能点,以实用性为主,绣花弹琴什么只能算入门,反倒比不过那些闺阁千金。
“不是每个会用剑的都是侠客。”
听到季檀珠没有否认,宝珠的眼睛更亮了,她自小见过不少才女,却鲜少见到季檀珠这般女子。
若说她粗俗,她见识极广,能同时获得父亲与嬷嬷的称赞,什么都能说上一段,待人处事周到圆滑,无论谁都讨厌不起来。
若说她风雅,她却半点不顾别人目光,随心所欲,旁人根本猜不到她心中所想。
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应该是洒脱。
宝珠有点羡慕她,在这种羡慕中,还隐隐夹杂着丝丝缕缕的嫉妒。
在觉察到这种心理后,宝珠心下一紧,有一种害怕被人窥探内心真实想法的羞耻感。
这种隐秘的嫉妒不应该属于她。
宝珠自小接受的教导令她不能接受自己会产生这种阴暗的想法。
她悄悄打量了季檀珠一眼,看着对方泰然自若的神情没有丝毫撼动,一直都是她在一惊一乍。
莫名的,宝珠试探道:“我也想骑马。”
细如蚊吟。
季檀珠眼都没眨,理所当然道:“那就学。”
宝珠在车内,若是想与季檀珠对视,需要低头垂眼,才能让两人视线相交。
她处在高位,心中却没有底气。
“我有点妒忌你。”宝珠继续说。
在话说出去前,宝珠已经做好了被讨厌的准备。
或许,她就是在等季檀珠大发雷霆,或者从此与她势不两立。
季檀珠听到后,没有如她期待那般露出其他表情,她只是很平和地摸了摸宝珠的脑袋,将她额头边毛茸茸的碎发弄乱,说:“回家吧。”
宝珠有点生气:“我说我嫉妒你,你听不见吗?”
季檀珠说听见了,接着像打法难缠的小孩子一样哄她道:“听话,有机会我再教你骑马。”
宝珠说:“谁知道你骑术如何呢,我可不要你教我。”
说完,她就很没出息地躲回马车内。
其实说完这句话,宝珠就后悔了。
因为宝珠忽然想起季檀珠刚到季府的那一日,罗姨娘不许她去凑热闹,她便让贴身丫鬟前去看看这位遗失在外的姐姐,究竟是何方神圣。
丫鬟回来说,大小姐面容可怖,脸上有块拳头大的胎记,丝毫比不过她的貌美,甚至下马到父亲面前时,还被父亲认错了身份。
宝珠想起来,没忍住笑出声。
能骑马至洛京,季檀珠的骑术自然不会差。
外头没传来季檀珠的动静,宝珠透过帷裳的缝隙,发现季檀珠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宝珠不死心,干脆掀开车厢前方的布幔,往前方道路一直看去,那道纤细单薄的身影随着马蹄声渐远。
车夫看到她出来,还想劝她回去。
宝珠没看到他的欲言又止,甩下帘子就回了车内。
打发完宝珠的季檀珠终于摆脱了季府的下人们,独自一人前去赴宴。
既然鲤奴有可能在场,她怎么着也要去看一眼才安心。
若是让季府中人看到她与燕王在一处,指不定怎么和季老爷回话呢。
细谷园近在眼前,季檀珠收回思绪。
这里的位置远离洛京的繁华街市,因百花宴的举办,还有不少侍卫提前给来时路清了场,每五十步就有人看守,以保证贵人们的出行不受打扰。
正因如此,季檀珠便没有多注意,在转道时差点与不知来历的一队车马队伍相撞。
这个方向原本不该有人与她撞上,奈何这人的排场实在太大,生生整个细谷园前的路都给占满了。
那位与季檀珠差点撞上的侍卫,仗着主人家的气势,二话不说,抽剑相对。
“大胆!竟敢如此无礼,你可知你冲撞的是谁的队伍?”
季檀珠收回嘴边下意识的道歉,挑眉看向侍卫。
不过她确实不宜在此时引人注目,逞强可能会痛快一时,却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季檀珠道:“我受邀前来赴百花宴,无意冲撞尊驾。”
侍卫上下打量她一番,没看出她身上有什么稀罕物件,更不像是能来参加百花宴的闺秀,估摸着应该是哪家随行的婢女,于是心下多了几分鄙夷,道:“为何只你一人在此,你家主人呢?”
说话间,季檀珠已看到细谷园的大门,她下马,害怕被神经病传染,所以便想直接忽略此人。
谁知他见季檀珠不搭理自己,自觉被一小小女子轻贱羞辱,剑横在季檀珠面前,梗着脖子强横道:“我问你话呢!”
季檀珠见过血,并不是他这种跟着在主子后头乱吠的家犬能轻易唬住的。
她两指夹住剑身,并拢后将它移开,实话实说:“我一人前来赴宴。”
那便是出身微寒的人家,妄想凭借百花宴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侍卫眼中的轻蔑更甚,他没有立即收回剑,道:“料你也不敢说谎,报上名来,我就放你过去。”
季檀珠觉得他耀武扬威的模样甚是讨厌。
他本就无权过问自己的名字,不过是看她独身一人前来,认定她此时孤立无援,刻意刁难罢了。
季檀珠一句无可奉告,就要离开此处。
侍卫的剑逼近,拦住她的去处:“站住,我让你走了吗?”
季檀珠烦不胜烦,想着要不干脆把他揍一顿好了。
这时,马车里的人已经下来,并且注意到这边的异常。
“何事在此喧闹。”
来人声音隐隐带着些不耐烦,望向这边的目光凉薄刺骨。
季檀珠下意识与他对视,她不觉得是自己的过错,对于这么个侍卫,她自然也不会对他的主人有什么好脸色。
能养出这种刁奴的,一般也不会是正常人。
侍卫一见到他,立即收回手中剑,半跪下抱拳,脑袋低垂着,姿态低到尘埃里,不敢与之直视。
“惊扰世子殿下,请殿下责罚。”
那位被他称作殿下的人还在直勾勾盯着季檀珠,脸上的神色如寒冰消融,渐渐染上三分笑意。
他没有听那名侍卫解释,道:“惊扰女郎,言行无状,回府后自去领罚。”
轻飘飘一句话,让侍卫白了脸色,再也没有原先的趾高气扬:“是。”
世子远远向季檀珠笑了笑,似春水化冰。
“在下忻王世子沈有融,让女郎受惊了。”
季檀珠方才就觉得他眼熟,只是逆着光,又离得有些远,未能看仔细这人容貌。
现在听到他的介绍,立即就想起来了。
沈有融,邀月楼的月下美人,也是早早被过继给忻王的冷宫皇子鸿奴。
阔别多年,沈有融早就不是那个病弱的孩子了。
再加上主线里仅有一面之缘,季檀珠都有些记不得沈有融长大后的相貌。
她此时并未有太多故人重逢的喜悦,心中早就被方才的插曲塞满怨气,她向来记仇,又擅长迁怒,不会因他是沈有融而改变。
所以季檀珠态度甚至没有对待当初的崔奉初那般热切,也没有对待鲤奴那般友善,礼貌颔首:“出身低微,恐贱名污了世子之耳,告辞。”
其余的,一个字都不愿多说。
与侍卫不同,沈有融意外的谦卑:“女郎如此嫌恶,竟是连姓名都不肯告知。”
季檀珠神色认真,嘴上却不放松戒备:“男女授受不亲,我只是觉得随便与外人交换姓名,不合礼数。”
她如此坦荡,反倒让沈有融无法接着在此处纠缠。
可他并不气馁,先是认同季檀珠的说法:“女郎言之有理,是在下唐突了。”
然后他走近季檀珠,弯腰拱手,接着说:“不过我心中仍有歉疚,女郎若不弃,还请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说着,沈有融抬眼,那双勾魂摄魄的含情眼潋滟含波。
“万不能,因此而错杀真心。”
季檀珠猝不及防被这一眼夺取全部注意。
她一向对美人有更多的耐心。
看在这张脸的份上,季檀珠当即决定给沈有融一个赎罪的机会。
这是老道给她取的乳名, 一般不会透露给外人。
现在她与沈有融是初见,季檀珠便只说:“我姓季。”
沈有融没说什么,客气唤她一声季姑娘, 并未有丝毫不满。
“细谷园内路径繁多, 此时又是花叶繁茂之季, 初来此处,容易迷失方向,沈某愿为季姑娘带路,不知季姑娘可愿意?”
在这个支线中,季檀珠最缺的就是钱。
方才沈有融说补偿, 她还以为能捞一笔大的,没想到沈有融说的是带路。
季檀珠稍微有些失望。
不过她转念一想,她确实是头一回来细谷园, 身边的人又无人可用, 的确需要人帮她带路。
季檀珠很快就接受了沈有融的提议。
两人走在前方,身后是一串忻王府的仆从。
可能是路上耽误了时辰,他们来得有些晚了, 这一路上并未看到几个同行者。
宴席设在细谷园的环翠亭附近,亭外曲水环流, 别有意趣。
季檀珠本可以溜进去, 挑个不惹眼的位置坐下,再伺机寻找鲤奴的身影。
可现如今她与忻王世子一同过来, 还与他并肩同行, 想要不惹人注意实在太难。
沈有融风流倜傥, 相貌超凡脱俗。
且他至今未娶, 今日在座的,多数都是铤而走险, 为他赴宴而来。
虽说是为燕王相看,众人却醉翁之意不在酒,竟无人在意燕王为何至今未曾露面。
本朝民风开放,百花宴又是为结缘而设,已有人蠢蠢欲动,想要上前搭话。
季檀珠盯着众人目光,移步至角落坐下。
她刚一坐下,发觉沈有融跟着她过来,就坐在她身侧。
感受到许多炽热的视线从四面八方望过来,不少人正窃窃私语,互相打听她是个什么人物。
季檀珠端起面前的酒杯,以袖掩面,遮盖自己的唇形。
她低声问隔壁端坐着的沈有融:“你怎么坐在这里了?”
沈有融似乎没有听清楚,特意倾身探过来:“季姑娘说什么?”
这下,若还维持着原先的遮掩就会显得更加刻意。
季檀珠索性放下手,委婉道:“世子不如换个位置,坐在这里,恐怕要令许多人失望。”
沈有融眨眨眼,油盐不进:“那这些失望的人里,有季姑娘吗?”
季檀珠尴尬一笑,知道他话中意味,解释道:“世子不要误会,我并不讨厌你。”
听到她的回答,沈有融眼眸蔓延出点点笑意,林间阴翳笼罩,星子般的光斑打在他白衣上,耀眼夺目。
这些光都不如他眼眸明亮。
沈有融道:“可季姑娘避我如蛇蝎。”
季檀珠道:“世子多心了,你我不过萍水相逢,若是交浅言深,岂不是显得我为愚蠢浅薄?”
沈有融点点头,似乎是赞同季檀珠的说法。
下一秒,他说:“沈某却觉得,你我缘分匪浅,虽是初见,却好似久别重逢。我倒觉得,是上天安排。”
季檀珠心道,可不是嘛,你是游戏主线的可攻略对象之一,若不是几次都没有进入你的支线,这会儿又何止是初遇。
本次支线的攻略人物是宁闯,她已经差不多完成了攻略,并不会在这里停留很久。
季檀珠私以为,还是要把他们之间更好的经历,留给下一次支线。
所以她才有意在这里疏远沈有融。
季檀珠摸着酒杯上的花纹,指尖轻轻敲了敲杯子,心中突然生发出好奇:“沈世子,你对所有女子都是这般……油嘴滑舌吗?”
沈有融笑容僵硬一刻,他退回原位,好半天才自嘲般哧笑一声。
似乎是有些无奈,沈有融道:“沈某洁身自好,只待有缘人。若非是你,沈某是断不会如此……如此失态,教姑娘误会,以为我是孟浪轻率之人。”
季檀珠不置可否,在主线中,沈有融就敢主动邀请她至邀月楼。
无论是看重她背后的镇北王府,还是闻她风流名头,想要试探一番,他所作之事都称得上大胆。
谁家正经公子,会以乐师身份与她相会。
恐怕满洛京再找不出第二个。
季檀珠不讨厌美人同她玩些小伎俩,也不在乎些无伤大雅的谎言。
他们若肯为她花费心思,这些都可以当作是情趣。
但他们必须会审时度势,知晓什么时候能主动出击,什么时候不适合胡来。
譬如现在,她不觉得以自己现在的处境,和沈有融当众调情能得到什么好处。
光是他招来那些善恶难辨的目光,其中任何一人出手,都够季檀珠喝一壶了。
季檀珠不怕事,但怕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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