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季檀珠及时退让,没有接着和沈有融掰扯下去,主动说:“我去更衣,失陪。”
这下,沈有融便没理由继续跟过来了。
季檀珠远离人群后,特意观察了身后有没有人。
见无人随她而来,她长舒一口气,想要在外多逗留一会儿,然后再悄悄回去。
百花宴的席位无特定规矩,位置随水流和环翠亭而设下,众人随意入座即可。
她离开一会儿,必定会有人借机上前。
到那时,季檀珠就能再换个称心如意的位置,静待百花宴结束即可。
这般想着,她不禁放慢脚步,想要再多逛一会儿。
环翠亭后是矮墙和竹林,墙上有一方洞门,被竹林半遮半掩,人走进了才能看清全貌。
顺着门望去,后面的林间幽暗,惟有鸟鸣与溪流声,颇有些曲径通幽的静谧之美。
季檀珠寻的就是清净,她穿门而过,走过林间小道,发现这里竟然还有一处湖泊。
可能是位置偏僻,外加百花宴不缺争奇斗艳的名花奇草,所以甚少有人退避此处。
这面湖被树木围绕,四周都是沉寂的深绿,只有中间漏下阳光些许,洒在湖面上,可见粼粼湖光。
湖中游鱼悠闲,甩尾经过小荷,引起茎叶阵阵轻晃。
安详静谧,无人叨扰。
季檀珠坐在湖边石头上,伸手捧起水,看水从指缝中流去,突发奇想,把手上残留的手往远处甩,水滴子很快荡起涟漪
鱼被突如其来的水波惊动,四散而逃。
季檀珠轻笑,莫名想到宫中寻芳园的胖头鱼。
若是那些鱼,估计会误以为有人投食,争先恐后往水面聚拢。
不过这里的鱼也没见多聪明,有一只逃跑时慌不择路,竟然往季檀珠所在的岸边游过来。
可能鱼的视角与人的视角不一样,它探头探脑伸出水面,鱼嘴一张一合,又退回水中。
季檀珠用水撩拨,想要驱赶它回湖中心。
这鱼先是惊慌失措游开,等回到湖中心后,再度游过来。
季檀珠又一次拨水过去,这鱼就像是承接她风浪的小宠,待波浪平息,没一会儿就会回来。
一人一鱼就在岸边重复着这组动作。
鱼快不快乐,季檀珠不知道,但她是真觉得挺有意思的,甚至觉得它比寻常鱼还有灵性。
她就这么靠岸玩水,竟也不觉得无聊。
那鱼越来越大胆,离她的手指越来越近。
当季檀珠想要摸一摸它,它却欲拒还迎,敏捷躲开。
如此这般,季檀珠更想摸了。
“小心。”
忽然有人出现在季檀珠背后,她手上动作停顿,转头去看来人。
侧首而视之际,鱼受惊逃跑,鱼尾甩起水花,直接扬在季檀珠脸上。
季檀珠离得近,脸上和身上都被打湿一片。
季檀珠气笑了,抬手将脸上的水渍擦去,站起身子回头。
林荫下的男子容貌秾丽,眉目深邃,站在阴影处望过来,漆黑的眼眸如深潭静水,使人难窥其中情绪。
他眼神光带着冷意,眉宇间和沈有融有些相似,却并非尽然。
沈有融的五官线条更柔和,一双眼看着季檀珠时,总让她误以为两人早生情愫。
这人的气质冷漠,就像是初冬新雪般带着微微寒意。
这种冷不刺骨,但就是莫名带着些鬼气,让人与他对视时不寒而栗。
季檀珠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张脸,一时又想不起来。
不过从他好心提醒来看,应该不是个坏心肠的人。
虽然到最后好心办坏事。
季檀珠道:“多谢。”
那人站在高处位置,又生得十分高挑,身形颀长,是以他看向季檀珠时,需得把目光往下方投掷。
纤长睫羽微微遮挡住他的目光,他盯着季檀珠的脸,很明显在看清她的脸后,有些失望。
不过这种失望非常细微,细微到,只是肩膀稍动,而神色未改。
季檀珠未曾察觉。
男子淡声应下:“嗯。”
说罢,就准备转身离去。
然而他未走出两步,突然驻足,出声提醒:“女郎的妆花了。”
季檀珠脸上还有些湿润水渍,听见他这么一说,无瑕顾及其他,赶紧躬身去看湖边倒影。
湖面平静,清晰倒映她的面容。
如她所料,原本光洁无暇的妆容已经花了,胎记处颜色斑驳,看起来异常狼狈。
季檀珠拿出帕子,边擦拭卸妆边对湖中的鱼说:“你这条鱼真玩不起。”
鱼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躲在湖里,不曾再过来与她玩乐。
季檀珠整理一番面容,叹了口气,戴好备用的面纱,准备起身回百花宴。
刚走过竹林,沈有融借口逃离百花宴,寻她而至。
他刚看清季檀珠的脸,原本的欣喜瞬间无迹可寻。
沈有融屏住呼吸,瞳孔骤然放大,他眼神忍不住看着季檀珠的脸,或者说是她脸上的那块胎记。
季檀珠随身携带的面纱过于轻薄,即便是戴上也只是欲盖弥彰。
她看清了沈有融的惊讶,知道寻常男子很难接受女子脸上有瑕疵,更何况是这么大一块胎记。
“被吓到了?”季檀珠有意调侃。
一直盯着季檀珠脸上胎记的沈有融, 在听到她的声音后恍若如梦初醒。
沈有融摇摇头,说:“这是怎么了,是有人趁我不在为难你?让我看看, 痛不痛?”
他行动快过言语, 骨节分明的大手已经触摸到季檀珠的脸。
季檀珠能感受到他指尖的微微战栗, 她道:“没人敢在百花宴上明目张胆与我动手,这是胎记。”
沈有融离得近了,季檀珠才能看清他轻颤的长睫,随着他满溢着心疼的眸光而微微跳动。
“痛不痛?”
尽管如此,沈有融还是执拗着要问她这个问题。
这块胎记确实狰狞可怖, 却并不会带给季檀珠任何痛感,她如实回答:“胎记怎么会痛?就算真的会带来疼痛感,这么久也该习惯了。”
老实说, 外人比她本人更在意这种生来就有的疤痕。
季檀珠拉开二人间的距离, 撇开沈有融的手道:“还是说,在你心里,这块胎记是我身上的的残缺?”
沈有融不正面回答, 他道:“世间以貌取人者甚多,这胎记恐怕会给你带来诸多不便。”
这确实是实话, 季檀珠因此吃了不少苦头。
“说毫不在意是假, 但我并非自怨自艾之人,既然是生来就有, 只好与它和平共处。”
顾影自怜不是季檀珠的风格, 她也想不起这么做。
沈有融垂眼一瞬, 再看向季檀珠时, 唇边已经带上惯有的笑意。
“季姑娘好心性,是沈某狭隘了。”
离席时间太久, 季檀珠没再接着聊,而是先一步抬脚:“我先回去了,世子殿下请便。”
本就是为找她而来的沈有融自然紧随其后,他看季檀珠的脚步匆忙,丝毫不为他停留,心中不满。
三思而后行的准则在面对季檀珠时立即失效,他心中的不满逐渐充斥胸膛,发酵成一团晦暗不明的怨恨和酸涩。
等沈有融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抓上季檀珠的手腕。
季檀珠不明所以,用眼神传达疑惑。
面对季檀珠的无声质疑,沈有融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
“不如我带你离开这里。”
说完这句话,原本的心跳陡然加速,他脑子里全是紧张和压抑,以及不易察觉的兴奋。
季檀珠在原地怔愣一瞬,紧闭的嘴唇下意识张开。
她脱口而出:“不用。”
随即,她眼神往下移,看着沈有融因用力而青筋凸显的手背。
沈有融倏然松开五指,意识到自己过于心急,道:“抱歉。”
季檀珠点头,算是接受了他的道歉,匆匆离去。
太阳穴旁的血管突突直跳,沈有融头痛欲裂。
他食指按住那块几欲裂开的血肉,同时按下自己的懊恼和悔恨。
太心急了。
他深吸几口气,感觉心情稍稍平复,才回到席间。
季檀珠已经缩在角落,身旁的位置并无余席。
沈有融只好退回原位,为自己斟满一杯酒,然后毫不犹豫灌了下去。
甜辣的酒液顺着喉管往下流淌,他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季檀珠没有往这边看一眼,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被面前停步的女人吸引。
那女人原本只是经过季檀珠的位置,却在不小心瞥见她后停驻。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她脸上,而后则是腕间。
季檀珠看清来人,起身行礼:“皇后娘娘金安。”
“瞧着面生,你是哪家的姑娘?”
“回皇后娘娘的话,小女季檀珠,出自安平季氏,家父任太仆寺主簿。”
这样的出身,在这里实在不够看。
皇后偏偏柔声细语,笑着道:“瞧着倒是个稳重的。”
季檀珠怀疑这是在给她发好人卡。
皇后的视线重新落在她手腕上,问:“你母亲可是李姝?”
季檀珠稍微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先前姜姨娘的话,她的母亲确实是叫这个名字。
听到季檀珠认下,皇后半晌没说话,盯着季檀珠的脸瞧了好一阵,才意味不明的说道:“当年你母亲,可是赵郡出了名的美人,温良贤淑,美名远扬。多少世家子弟踏破门槛,也没得她青睐,偏偏与你父亲……也算是一段佳话。”
这话说得并不算委婉,李姝当年算是下嫁,本来生活还算美满,可世间诸事难料,她死于归家途中,连带着亲生女儿下落不明,最近才认祖归宗。
季檀珠嗅到了一丝不寻常。
她从前与皇后并无过多接触,每每相见,也总是在长宁宫中。
皇后就像是定期刷新的npc,每次她们俩的对话都没什么新意。
这还是头一次,季檀珠和皇后聊上了请安以外的话题。
她不知道李姝与皇后是否曾有渊源,更不可能在此事探知过往详情,于是她装傻充愣,干脆将这些阴阳怪气的话当真。
“娘娘谬赞。”
皇后意味深长地笑着,道:“说起来,本宫与你母亲同出李氏,还有些血脉联系呢。”
季檀珠搞不清楚这些,却知道皇后并非她看上去那么亲善。
最起码,不会无缘无故在这里与自己说废话。
“檀珠不敢随意攀扯娘娘,皇后娘娘贵为国母,为天下女子表率,小辈自当瞻仰余辉,谨记娘娘教导。”
皇后再次打量季檀珠一番,对她略有改观。
“你是个好孩子。”皇后说,“福气还在后头呢。”
“玉有灵气,断镯不吉利。”皇后将丝帕盖在自己手上,取下自己腕间的镯子。
季檀珠手上的玉镯确实是金镶玉的镯子,因是李氏遗物,所以季老爷才请了工匠修复,用金在原本的断处遮掩裂痕。
“虽是以金镶嵌修饰,又有金玉良缘之说作掩,也不过是欲盖弥彰。”
说着,她将腕间的镯子取下,套进季檀珠另一只空荡荡的腕上。
“好玉赠美人。”皇后道,“你看看,可还喜欢?”
季檀珠这才挺起原本弯曲的腰背,顺着手的方向看过去。
皇后的玉,自然成色上乘。
季檀珠谢恩后,发觉她的帕子仍覆在手上,拉着她的手并未松开。
而相应的,季檀珠与她相接的手,正是戴着李姝遗物的那只。
季檀珠抬眼,与皇后视线对上。
她立刻心领神会,将那只镯子奉上。
两只镯子互换后,皇后才抽手,语调悠然:“既取了你的‘金玉良缘’,本宫不妨真为你赐一场真正的金玉良缘。”
这下,不止是季檀珠意外,在场的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这里。
原本还装作无意的众人此刻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不肯错过皇后口中的一个字。
“燕王忠孝两全,一表人才……”
皇后的话尚未说完,沈有融不知何时移步至此,不由分说地打断她的话。
“娘娘,臣已意属季姑娘。娘娘宅心仁厚,恳请娘娘成全。”
沈有融跪在地上,不知喝了多少酒,身上全是清冽又甜腻的果酒气味。
他双颊带有醺醺绯色,说话时也比平时音量大了许多。
直接让众人将目光从皇后转移到他身上。
皇后侧身,看着沈有融,她脸上只是惊讶了一瞬,旋即皱着眉道:“忻王世子醉得狠了。”
她根本没有给沈有融辨驳的机会,淡声给他下了论断,随后喊人:“来人,将世子扶下去醒酒。”
沈有融的脸更红了,他甩开第一个凑上去的太监,喊着:“臣没醉,臣之所求,惟她一人,还望娘娘成全!”
皇后眉头压低,威压无声。
可她的怒火并不会直接倾泻而出,反倒如阴云,悄无声息就能将整个环翠亭笼罩。
她冷眼瞧着沈有融的抗拒,不为所动,甚至不再唤宫人继续上前压制沈有融。
静默传开,所有人都沉浸在皇后无言的怒火中,连大气都不敢出。
醉中的沈有融也清醒了些许,他意识到自己于皇后面前失仪,可能要再度将事情搞砸。
他咬紧牙关,带着不甘,深深伏在地上,为自己争取最后的一线希望。
“求娘娘成全。”
半晌,等到沈有融背后的冷汗浸湿脊背,皇后才不紧不慢开口。
“长幼有序,你怕不是糊涂,还要在此事上与他较出个高低。”
沈有融知道,此话一出,皇后的立场便分明了。
“酒后失言,本宫不与你计较太多,自回府中反省吧。”
有时候,不明确的惩罚往往更狠,皇后的命令下达后,一向谨小慎微的忻王不可能无动于衷,必会再令他禁足反省,说不定还要入宫请罪。
沈有融闭上双眼,如鲠在喉。
“臣,遵旨。”
说罢,不等宫人来扶,沈有融站直身子,甩袖后离去。
皇后见他步伐疾且稳,并未见方才醉意,摇了摇头,这才转过身来,继续和季檀珠说话。
“本宫观你心性坚韧,堪与燕王相配。”
她说完这话,原本窒息的环翠亭恢复生机,空气重新流通。
在场的年轻女郎都松了口气,心中的巨石一齐落下。
“皇后娘娘圣明,恭喜燕王,恭喜女郎。”
皇后重新展露笑意,环视一周后,对着如花似玉的年轻女郎们说:“本宫也乏了,你们自行在细谷园中游玩,本宫就不留在这里扫年轻人的兴致了。”
众人又是齐齐福身,高声道:“恭送皇后娘娘。”
有些沉不住气的,已然喜上眉梢,和身旁人相互传递眼色。
总算是结束了这场闹剧。
有倒霉蛋被指婚给燕王,忻王世子的婚事还尚未有着落。
一场百花宴下来,出了两件喜事。
园中仅有一人面上无喜色,那就是她们眼中的倒霉蛋季檀珠。
季檀珠幽幽叹了一口气,随口应付了几句旁人的客套话,便寻了理由离开寻芳园。
回程的时间宽裕, 季檀珠没急着回去,驾着马慢悠悠闲逛。
途中口渴,她便随意进了一家茶楼歇脚休息。
不到说书者登场的时间, 里头还算清净。
季檀珠寻了楼上位置坐下, 正巧能看清街道上经过的行人。
她瞥见楼下有人经过, 便顺手多斟一杯茶。
不多时,有人掀开门口的竹帘,看到了独自斟茶倒水的季檀珠。
季檀珠听见动静,头也不抬道:“坐吧。”
身上犹带果香酒气的沈有融翩然坐下,手心已经沁出一层薄汗。
“季姑娘, 你若不满意这桩婚事……”
季檀珠推着杯子至沈有融面前,道:“茶能醒酒。”
沈有融垂眼,接过茶杯, 在季檀珠的眼神示意下, 乖乖饮下,喝完才说:“我没醉。”
季檀珠忽而笑了,她又为沈有融斟满。
流水哗哗中, 沈有融听见她气定神闲道:“世子莫要心急,茶水烫, 小心伤到自己。”
经过季檀珠提醒, 沈有融这才后知后觉感到被烫到发麻的痛感。
口腔内的皮肉本就脆弱,滚烫的茶水在里面走一遭, 他舌头都没知觉了。
“我没醉。”沈有融为自己辨驳。
听着他没什么底气的话, 季檀珠不做评价, 明显不相信。
沈有融看出她的潜在意思, 接过茶杯,接着说自己刚才没说完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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