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盘上搁了一只碗,掉落的瞬间,碗四分五裂,里头热气腾腾的汤面随之洒落。
季檀珠犹带杀气的双眼望过去,没见白日里气宇轩昂的那群人。
小老板捂着嘴站在门口,她吓得双眼含泪。
就在季檀珠以为她要喊人过来抓她,或者是赶紧逃离凶杀现场时,她走近几步,问了季檀珠一个太过明显的事实。
“你杀了人?”
季檀珠看不清她眼中光亮,更无心分辨那闪烁其中的,究竟是泪光还是跳动的灯芯花火。
血液还滴答流着,可季檀珠觉得,要是她敢回答没有,她面前的人或许真的会糊弄自己。
“是。”
没有任何解释,季檀珠分外坦荡。
小老板的手再次捂住唇,看着她的眼神中有些恐惧和彷徨。
良久,她温热的手附在季檀珠脸侧。
季檀珠这才想起,今夜的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她还没有来得及佩戴面具。
现在,她的脸上有一块可怖的胎记,小老板胆子小,恐怕要吓到她了。
小老板带着哭腔问她:“你杀了人,以后可怎么办啊?”
季檀珠一腔热血在她的眼泪里渐渐冷却,她今夜看似冷静,实则还没想到过自己的下场。
今夜她只见仇恨,突然眼中映入一抹散乱的鬓发,便随手为她别过耳后,宽慰她:“我自有我的去处。你现在把东西收拾干净,回自己的房间,无论何人问起,你只说不知道,千万不为了包庇我而撒更多的谎,否则遗患无穷。”
说着,季檀珠用道袍擦净她手上沾染的血迹,指甲缝隙的血怎么也擦不净,于是她最后叮嘱她:“记得洗手。”
夜深时,人们睡梦正酣,不知道同在客栈的人何时会发现这里的一切,季檀珠轻轻推了小老板一把,无声催促她赶紧离开。
小老板捡起地上的东西,再回过头时,已不见季檀珠身影。
惟有窗户大开着,外头是夜色深沉。
季檀珠从窗户逃出去,一直往山上跑。
她步子越来越急,甚至在山间差点摔倒。
直至天光熹微,为她照出一片前路,她才带着罪人的头发跪到师父尸首前。
火已经熄灭,后院本就与前面几座殿不相干,很难蔓延到这里。
地面冰冷,季檀珠心里的灼热可以在这里散尽,她嘴唇干涸开裂,牵动时有血丝渗出。
杀人偿命后,她丝毫没有感到大仇得报的痛快感。
如每次回家一样,她说:“老头,我平安回来了。”
她将染血的剑摆在身前,向老道的亡魂和满殿神君请罪:“非徒儿贪心,要霸占观中至宝,而是如今大仇未报清,请容我带着这把剑一一与他们清算干净,再来归还此剑。”
剑身上的血全部留在路上,她将剑摆在殿内时,这剑上已经不见丝毫血迹。
唯有血光与寒光掺杂,隐隐闪烁,向世人证明它是饮血的利器。
季檀珠把剑收回鞘中。
宁闯见她这般模样,心中也跟着难受。
语言很多时候是苍白无力的,宁闯绞尽脑汁,也只说出一句:“我会替师父照顾好你的,如果你愿意的话。”
季檀珠扫了他一眼,就在宁闯以为她要拒绝时,她忽然说:“好。”
宁闯瞪大了眼,听见季檀珠接着说:“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师弟。师父一辈子愧疚道观衰落在他手中,如今有你在,算是有人能继承他的遗志,即便不能将这里发扬光大,将来也不至于荒芜。”
宁闯听她这话,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失落。
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劲,问她:“你不是亲传弟子吗,为何还要找别人继承道长遗志?”
“我要去找我的亲生父亲。”
她话音刚落, 有人破开道观的大门,喧闹着冲了进来,很快就把他们包围起来。
季檀珠没有拔剑, 看向他们中为首的妇人。
“善信这是何意?”
白日里和颜悦色的妇人褪去仁善面孔, 整张脸都因愤怒而显得僵硬生冷。
“本以为道长在观中修行, 应当怀有仁善之心,岂知你避世在此,未修得真法,反倒罔顾人命,滥杀无辜!”
季檀珠气极反笑, 问她:“我还未曾请教你们,什么寻人的差事,非要搭上我们师徒二人的性命, 又是谁不顾法理, 遣使这人暗杀我们。一报还一报,一命偿一命,我不觉得他无辜。”
妇人不知这一遭, 当即脸色沉下去几分,可她仍旧说:“自古有言, 打狗还需看主人, 你杀了他,老身就要押你去官府, 让你尝尝厉害。”
季檀珠的唇角落了下去, 面色凝重。
老妇以为她怕了, 直接指示周围的人动手:“把这个不识好歹的东西抓住。”
宁闯本就离得近, 听到她的命令,直接转过身去, 与季檀珠背靠背,他拔出腰侧的剑,横在身前,剑鸣声嗡嗡作响。
“我看谁敢动她!”
季檀珠不曾有过动剑的念头,她颇为惋惜道:“若是你抓我进了官府,恐怕就再也找不到你想找到人了。”
老妇蹙眉,以为她要用线索拿捏恐吓她,道:“你若尽早说出来,还能少受些皮肉之苦,若隐瞒事实不报,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季檀珠盯着她的眼,不为所动:“是吗?你能查到那东西是从我手中流出,就没想过,这原本就是我的东西吗?”
老妇瞳孔一缩,道:“你……你分明是个男子,况且,谁能证明你说的是真的?”
季檀珠道:“我是不是男子,你大可与我一同进房间验身。至于证人,正是抚养我的师父,此间道观的住持,已经被你们带来的人杀死。”
老妇手紧握着,没有说话,她紧抿着干瘪的嘴唇,几乎要把它抿成一条微不可见的直线。
“十几年音讯全无,从未有人寻过来,近来却又对我的下落耿耿于怀,你们的主家这般着急,想必是急需带我回去交差。我不过处理了一个偷听到我身世后,妄图阻挠我与亲人团聚的小人,你何必把事情闹得如此难看?”
季檀珠这一番话,渐渐将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下来,她继续循循善诱:“你尽可以固执己见,带着已有的线索往下查,我敢保证,最后还是要把源头归于我身上,我耗得起,余下的,全看你怎么选择。”
老妇眯起眼,仔细打量眼前人。
这张脸虽然稚气未脱,可那轮廓眉宇,确实与老爷有几分相似。
她这几日在附近寻了许久,也找到一些本地人。
他们都说,当年老道确实在水岸边抱回一个婴儿,其余的,经年岁月埋没,已经无人记得。
她想起主子的吩咐,知这次寻人时间紧迫,越快越好。
更何况,现在虽无人能证明她就是那年遗落在南方的小姐,可也无人能证明她不是啊。
于是,妇人把心一横,重新对季檀珠低头,屈膝行礼,道:“那便烦请姑娘随老身前去屋内查看。若真是小姐,这人意图行刺灭口,确实当死。”
季檀珠转身,讽刺的牵了牵唇角。
片刻过后,两人回到前殿。
老妇还是冷着脸,不过这次并不是冷对季檀珠。
她扫视一圈,对随行者道:“今日之事,你们都看清楚了,这就是自己不中用,还要招惹是非的下场。往后都仔细点做事,若胆敢有二心,大小姐要打要杀,老身断然不会袒护你们中的任何一位,听懂了吗?”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一齐跪下请罪:“属下办事不利,请小姐责罚。”
季檀珠正愁无人可用,道:“既如此,现下便有个戴罪立功的差事摆在你们面前。”
妇人面露难色,道:“小姐,既有人惦记着您,不想让您回去,还派了奸细刺杀,我们还是即刻启程,回去禀报老爷才好。”
季檀珠身形一动,身后的剑晃荡,发出轻微碰撞声,她道:“不急,待你们买来棺材,好生安葬了我师父再启程也不迟。”
说着,她转身面带微笑:“白嬷嬷,你说呢?”
李嬷嬷见她坚决,只好说:“小姐说的是。”
随后,她微微侧身,斜睨一圈道:“还愣着干嘛?主子说过的事,你们照做便是。”
这下,那几个人才动身,往山下去,置办采买,安置埋葬,甚至还灵机一动,请了几个人哭丧。
不过季檀珠并未准许,她自己穿戴了孝衣,为老道烧纸燃烛,令所有不相干的人都守在远处,她则跪坐坟前,看着纸钱从白到黑,最后成了一捧余烬。
其实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宁闯因为多了个徒弟名号,所以才有资格陪着她。、
他看着季檀珠好几次手都要被火燎到,眼神空洞洞,除却火光,什么都入不了眼的模样,忍不住将她的手捉过来,自顾自裹住。
“你若想哭,便哭吧,我不笑话你。”
说着,他将季檀珠搂紧。
“师姐,我会是你的倚靠。”
季檀珠的脸贴在他肩膀的粗糙麻衣布料上,喃喃道:“不应该啊。”
按理说,这不过是个游戏,老道也不过是与她相处几个月的普通角色,她就算为他的死而愤怒,也断然没理由如现在一般伤心。
这不符合真实情况。
季檀珠审视着自己的内心,想知道这种莫名的绝望和悲伤从何而来。
她找不到答案,索性任由自己靠着宁闯的肩头。
在这种巨大的情感冲击下,她有些目眩神迷,好半天,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急,眼前的景色蒙上一层雾气,有星星点点开始在期间跳跃。
宁闯一直侧耳听着她的呼吸频率,越听心越慌。
直至靠在他肩侧的下巴打滑,他才赶紧拍着季檀珠的背,提醒她:“呼吸,师姐,你吸气啊。”
“你于危难时分救我,我定以命相酬,师姐,你还有我。”
宁闯的手劲儿大,没几下就把季檀珠胸口堵着的一口郁气狠狠排出,季檀珠咳了一下,接着,眼泪从眼眶涌出。
季檀珠颤抖着声音:“你要是想恩将仇报,直接拍死我,就直说。”
宁闯疑惑,啊了一声,想抽身看看季檀珠的情况,中途却被季檀珠的手按下。
“别动。”她说。
宁闯分明能轻易挣脱开,但他已经感受到肩头那一抹若有似无的湿润。
水是柔软无害的,此时,这些水流在他肩头,力胜千钧。
从初见到现在,季檀珠就像是一颗长在江岸边的野草,无人在意,却能临水自照,不为世间事烦扰,她总有一种游刃有余的轻松感。
若说这种松弛感让宁闯忍不住被她吸引,那她的坚毅,她杀伐果断后的那一抹不为人知的脆弱,便让他忍不住为其驻足。
直至,那些笑颜重现。
于是,宁闯等待着她的呼吸均匀,泪意停止。
他说:“师姐,无论前路有多难,我都会陪着你。”
季檀珠听见系统提示:“支线攻略人物的好感已达百分百,请玩家选择继续自由探索其余支线,或进入支线结局。”
这句提示音来的突兀,季檀珠反映了一会儿,才操纵着意识,选择了自由探索。
她在这里有未完成的心愿,自然不愿意就这么一走了之。
不过,没有莫名奇妙的人给她添设阻拦,宁闯的攻略任务似乎格外简单。
季檀珠由宁闯扶着站起身来,她无瑕顾及膝盖前的灰尘,而是忍着双腿的麻木,一步步坚定走出她设定中活了十几年的家,走向熟悉又陌生的洛京。
季檀珠猜测的没错,她这具身体的亲生父亲急着找她回去绝对事出有因。
她人刚至府外,便看到一个气势威严的中年男子连带着一众仆从,将门前围得水泄不通。
季檀珠勒马停步,看见那些人的抓着白嬷嬷问:“人呢?”
说着,眼神还不住往她身后看去。
虽有人注意季檀珠与宁闯,但都以为他们是两位模样清俊的郎君,至于他们缘何出现在这里,在迎回小姐这桩要紧事前,显得轻如浮尘。
只有几个在后头的小丫鬟,眼神向他们这里瞟了瞟,其余的,根本没舍得多瞧一眼。
季檀珠下马,往白嬷嬷身后站定。
白嬷嬷侧身,站在季檀珠高一块的台阶上,侧身后退,为季檀珠让开一条道,好让众人都看清小姐的庐山真面目。
“这便是一直在外头养着的小姐,断不会错了。”
介绍完之后,原本还殷切询问的季府众人一时无声。
季檀珠抱拳行礼:“见过老爷。”
宁闯与她并立,也齐声问候:“见过老爷。”
季老爷的唇角落下又扬起,在两人中间来回徘徊,好半天,他上前一步,虚扶着宁闯双臂,慈祥道:“这一路回来,真是苦了你,来,随为父进去再说。”
白嬷嬷尴尬一笑,提醒道:“老爷,旁边那位才是小姐。”
季老爷的目光落在季檀珠脸侧的胎记上,差点维持不住重新挂起的慈爱。
迟疑几秒,不知他想到了什么,还是放开宁闯,对季檀珠说:“为父老眼昏花,竟是闹了个笑话。”
此话一出,就有人接着递出台阶,他身侧的一位美妇人立即替他上前,握住季檀珠的双手,笑道:“都是自家人,想必我们这位大小姐,也不会因这么一个小小的玩笑而与老爷计较。”
女人的手轻轻拍着季檀珠的手背, 眼神却看向季老爷。
季檀珠不会选择在这里办季府众人难堪,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意,算是应下了这个女人方才说出的话。
“父亲慈爱, 我心中自然明白。”
季老爷没再接话, 从始至终, 他的目光一直钉在季檀珠的脸上,脸上表情未变,眼神却一寸寸失落下来。
这位夫人大抵是个懂得察言观色的,她作恍然大悟状,拉着季檀珠的手继续说:“瞧我这记性, 光顾着同你说话了,倒是忘记你一路奔波劳累,未曾好好歇息。”
说罢, 她扭头对季老爷道:“老爷素日里为朝廷效力, 劳心费神,难得休沐,岂有让老爷再操劳府中杂事的道理?我先带大小姐去梳洗更衣, 晚些时候,再带她前去请安。”
季老爷点头, 算是同意了她的安排, 临走前眼神不放心的往季檀珠那里瞥了一眼。
他第一个步子已经迈出去,又像是觉得这般走掉不符合常理, 抬起的手在季檀珠肩膀上拍了两下, 道:“姜姨娘为人妥帖细致, 你且随她去……若真有什么不满意, 再同我说便是,爹为你撑腰。”
可能是这么多年父女分离, 血浓于水的亲情也被遥远的距离阻拦了不少,那个“爹”字仿佛烫嘴一般,在季老爷唇舌上翻了半圈,几乎是囫囵着滚出来的。
季檀珠只当作听了个笑话,嘴上说着:“有爹为我撑腰,女儿怎会有不满?”
目送季老爷离去后,季檀珠捕捉到姜姨娘几不可闻的叹息。
当季檀珠目光不动神色落在她身上时,她却丝毫没有变化,仍旧是笑盈盈的,主动牵在她往季府里头走。
这会儿人已经散了,连府里头得脸的仆从都随着季老爷的离去而散开。
姜姨娘身后就跟着一个老嬷嬷,一个比季檀珠年纪大些的丫鬟。
她身上穿着半新的衣衫,和几支款式常见的首饰,全凭借着一张艳丽的脸支撑着。
余下的,若是仔细打量,便能看出来,这位姜姨娘绝不能算是一位宠妾。
如果季檀珠观察的没错,方才有一个丫鬟,头上戴的金丝孔雀翎钗绝非俗物。
虽是丫鬟,却也必定是主子跟前得宠的丫鬟。
她并不与季老爷的贴身仆从站在一处,远远躲在一个角落里,直至看完整场笑话才悄然离去。
金丝孔雀翎钗款式招摇,颜色鲜亮,是年轻小姐们偏爱的式样。
季檀珠猜测,她有可能是府中某位小姐的大丫鬟。
另外,季老爷明显不喜她的样貌,却仍旧让姨娘照顾笼络着她,恐怕真如季檀珠先前所猜测的,季府此次寻女,绝不止是因季老爷思女心切。
姜姨娘带着她入后宅,亲自领她到一处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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