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檀珠也没工夫和他闲聊,简单清理过伤患处,对着昏暗火光难得皱起眉头。
她原本寄希望于宁闯壮硕如牛的强悍身体素质,希望他可以慢慢自愈,如今看来,有些地方已经有些化脓,这伤口需要更好的伤药。
他身上温度较寻常人更高一些。
季檀珠担心宁闯感染发热,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宁闯很想忽略她狂放的手法和偶尔揩油的手,现在都贴到脸上了,宁闯还是个黄花大小子,肯定不能放任她胡来,就算是帮他治伤的男子也不行。
“你干嘛?”宁闯警惕道,“我可没有龙阳之好。”
宁闯向来爽利,心口相一,有话就直说。
季檀珠经常被他的闯言闯语可爱到,现在也是如此。
她展开眉头,心里惦记着怎么给他找药,嘴上接着他的话说下去:“我看你也不用还钱了,留给我做压寨夫人多好,我保证不亏待你。”
宁闯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愤怒道:“你果然对我不安好心。”
季檀珠坐在床边,闻言翘起一条腿:“那你说,我要是既不图财,又不图色,为何平白无故救你回来,你当我是冤大头啊?”
说着,她把目光从宁闯的脸渐渐往下移。
这种审视直接让宁闯炸了毛。
“谁说我不还钱,等我伤好了,就把银子还清。”
季檀珠慢慢起身,宁闯以为她要靠近,直接先往另一边退。
未曾想季檀珠没再看他一眼,径直往门外走:“行了,你安心养伤,我去看看我师父。”
宁闯心里头不是滋味,总觉得自己吃亏,可没想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吃亏,带着气睡下了。
不知是不是因心绪不宁,他这一觉睡得沉,这并不符合他的习惯。
暗卫素来警惕,就算是睡觉,也会因风吹草动而惊醒。
可他睡了许久,听见有人在他耳边絮叨着说了些什么,他想睁眼,废了半天功夫,也只见模糊的人影。
人影在他上方晃动,还把微凉的手搭在他额上。
宁闯使劲夺回嘴的控制权,口齿不清道:“别摸我。”
说完这句话,他听见有人骂骂咧咧说了些什么。
他想和那人互骂三百回合,身体却如同被鬼夺舍,根本掀不动嘴皮子。
等再有意识的时候,还是那只熟悉的手,还是那个熟悉的姿势。
这次,宁闯有力气拂开季檀珠。
他哑着嗓子道:“别碰我,死断袖。”
季檀珠趁他张嘴,塞进去一勺药,勺子直接捅到他舌面。
苦涩的汤药呛到宁闯,他颤颤巍巍侧身咳嗽,要把东西吐出来。
季檀珠在他面前凉凉出声,语气不善:“不许吐。”
说着,直接把勺子丢回碗里,用空出来的手去掐他止呕穴。
季檀珠被微烫药碗暖热的手指就死死按在宁闯喉结下,令他瞬间歇了呕吐的心思。
“你知道这药多贵吗?”季檀珠道,“你要是再吐,我就把剩下的药全扔了,顺道再给你挖个坑,直接埋了才省事。”
说完,她又递了一勺药过来。
宁闯垂眼看着唇边黑棕色的汤药,咽了口吐沫,就着季檀珠的手喝了下去。
喝完药,他问:“你哪来的银子买药?”
季檀珠没有隐瞒:“我把从前父母留的平安锁拿出去当了。”
老道的病一日重过一日,她一时半会儿赚不到那么多银钱,就背着老头偷偷把平安锁拿到了当铺。
老头儿见她拿药回来,给她好一通臭骂,说这是她找到亲生父母的唯一线索,怎能轻易抵押出去。
季檀珠就把宁闯推出去作借口,告诉老头儿,宁闯很快就能拿钱回来。
要不是有宁闯,她还真没办法说服老头继续治病。
季檀珠重拾嬉皮笑脸,对宁闯说:“我都把身上最值钱的东西都抵押出去了,你可要赶紧好。”
她已经和师父说定了,只要宁闯还钱,她就立即下山赎回平安锁。
宁闯不知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他心底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他定定看着眼前这个清秀瘦削的少年,从未想过她会为了救自己而牺牲这么多。
看来此人也并非全无可取之处。
沉默许久,宁闯像是下定什么决心,坚定道:“你放心,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定不会让你失望。”
季檀珠赶紧趁机加价:“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你到时候多给我点银子就成。”
宁闯这时候也不觉得季檀珠抠门了。
经此一遭,他心中已对季檀珠改观,见她提起银子时陡然绽放出光亮的眼神,觉得她有点别样的可爱。
宁闯就这么轻易松口,答应给季檀珠追加到二百两银子。
季檀珠知道宁闯身体素质好, 没想到这么好。
老头的病还没见好转,他就能自己下地走路,顺带帮忙做一日三餐。
宁闯身份特殊, 为不引来仇家, 他伤势好全之前, 她甚至不敢让他冒险下山。
手中有抵押平安锁的钱,可坐吃山空也并非长久之计。
季檀珠看宁闯的身体稍稍恢复了些许,便嘱托他在观中照看师父,她则下山再找赚钱的法子。
这世道毕竟还是看脸的,季檀珠只得用面具掩盖。
那面具还是用一块巴掌大的鹿皮改造的, 季檀珠找了针线剪刀,把它改造成贴合脸部的简易面具使用。
这样一来,招工时不至于因外貌被老板一眼否决。
这次她运气不错, 山下镇子里有个来福客栈, 原先的伙计这半月回家忙白事,客栈的老板是个远近闻名的泼辣寡妇,听闻她的遭遇, 竟然愿意收她做半个月的工,并且不折价, 日结工钱。
老板人美心善, 又稀罕她这副伶牙俐齿的灵巧劲儿,是以一日中的两餐都留她在一同吃饭。
这个镇子靠着江畔, 几百年前还算兴盛, 但几次洪灾和朝廷水利设施的修建, 江流改道, 原本的货运船只不怎么经过此道,这里便逐年冷清下来。
如今生意不好做, 季檀珠感谢老板的善意收留,除日常跑腿、洒扫、招待客人外,空余的时间便会教她的一双儿女学字。
老板女儿正值豆蔻年华,最喜欢缠着她听故事。
季檀珠喜欢把都市怪谈简化成古代背景讲给她听。
小姑娘又害怕又爱听,经常听着听着就吓到钻进她怀里。
季檀珠就会趁机挠她痒痒,与她一起笑作一团。
老板娘火眼金睛,撞见过几次后还打趣她说:“你要真是个男子就好了,直接入赘到我们家,也不愁下半辈子吃喝了。”
她这话一出,原本窝在季檀珠怀中的小老板直接惊讶到坐直了身子,问她:“你是女子?”
她眼中先是惊措,而后与失望混杂,原本见到她便会一直扬起唇角随之落下。
季檀珠观小老板反应,便知道她定是误会了什么。
事已至此,季檀珠赶紧澄清:“对啊,我是女子,很难看出来吗?”
接着,她笑了笑,说:“我还以为你们都能看出来呢,就没有特意解释,不曾想闹出这么个误会。”
不怪小老板误会,季檀珠为了图方便,只用一根木簪子盘发。
大抵美人的气质都是相通的,因带着皮面具的缘故,有三分之一的脸都被遮盖,若不掀开面具,只看那双英气的眉眼和不受胎记影响的侧脸,任谁都会觉得她好颜色。
她又身材清瘦,穿着粗布麻衣也尽显风流,打眼一看就像是个青涩俊美的少年郎君。
季檀珠解释的时候也并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姿态大方从容,这倒令小老板有些不自在了。
她只觉得脸烧红了一般,讪讪道:“是……是吗?怪我眼拙,竟没辨识出姐姐的庐山真面目。”
说罢,她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说:“今日的客人多,都是外地来客,恐怕会有什么需要打理的,我先上去看看。”
确实有一批新来的客人,听口音,像是中原地区的。
招待客人本是季檀珠的活儿,不过这会儿跟着小老板一同上去,明显不是恰当选择。
老板娘看着女儿哒哒踩着楼梯跑到上面,给季檀珠指了另一项工作。
季檀珠很识趣的离开了屋内,到院中洒扫。
这事貌似就这么不了了之。
直至她今日回到观中,未曾想家里头也不得安生。
季檀珠每日山上山下往返奔波,白天做的多数还是跑腿出力的活,是以每日回到观中,还要再吃些东西补充体力,否则夜间便会饿得胃部钝痛,无法入睡。
宁闯知道她整日劳累,也会提前备好饭菜,等她一同吃饭。
今日也是如此。
季檀珠正专注吃饭,总觉得宁闯的眼神有意无意飘过来,等她看过去,他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根本不与她对视。
几次下来,季檀珠不耐烦了:“看什么看,有话直说。”
宁闯也不是能憋得住心里话的人,既然她都提出来了,他索性直接直接问:“你那脖子上是什么东西,被虫咬了?”
季檀珠摸了一把,两指捻了捻,又扯过衣领看了看,道:“应该是胭脂吧。”
宁闯眉心蹙起,重复一遍:“胭脂,在哪蹭的?”
“客栈老板的女儿,她今日用了新的胭脂膏子,你别说,颜色还挺鲜亮的。”季檀珠灿烂笑着,“还带着玫瑰香气呢。”
想起白日里的乌龙,她笑容中带了些无奈,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却听见宁闯冷不丁来了一句:“你还挺得意。”
季檀珠不知道他又闹哪门子脾气,就把白天的事当笑话迂回将给他听。
“说起来,我在山下,还有人把我误当成当男人。”季檀珠说,“我看起来有那么像男的吗?”
宁闯垂着眼,从季檀珠这个角度,不好看见他骤然缩小的瞳孔,因而错过他的失态。
不过他倒是能用余光看见季檀珠敛起笑容,明显是不太喜欢被认错性别。
“不像啊。”宁闯的嘴比脑子还快,“谁会把你当成男的啊,哈哈。”
他的心随着自己的笑狠狠跳荡两下,随后,他继续给自己的话打补丁:“我的意思是说,你俊俏,被认错了也很正常。”
季檀珠深以为然:“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她低下头,看到碗中自己脸侧的倒影,觉得自己佩戴上这个面具,有一种神秘的帅气。
她摸了摸自己的侧脸,决心赚钱后给自己定一副更好看面具。
银色清冷,金色霸气,先买哪种好呢?
就在季檀珠出神的时候,宁闯看到她一直自观倒影,误以为她是自卑于容貌,安慰她:“其实你这样也挺好的。”
季檀珠没听清:“你说什么?”
宁闯说:“我说,你以后肯定能遇见不在意你长相的人,这世上,肯定有人不看脸的。”
季檀珠想了想,并没有直接附和宁闯的话,而是说:“无所谓啊,若有人是因我是个顶好的人,而愿意与我相知相守,那算他眼光好。反之,如若有人仅能看到我脸上那块胎记,便证明他心里头也只容得下这点东西,我又何必在意这种人是否与我心意相通?”
宁闯见她自己想得开,着实替她开心:“你这想法倒是好。”
季檀珠累了一天,这会儿有些困了,她打了个哈欠,说:“我回房睡觉了。”
第二日清晨,季檀珠还未起身,便听见观中一阵喧闹。
这里早已冷清多年,几个月不见香客,季檀珠听见有生人在外头叫喊,迫不得已起身去看情况。
她揉着惺忪睡眼开了大门,外头立了个妇人,她身后站着几个彪形大汉,看上去就并非善茬。
如果她记得没错,这群人应当是昨日入住来福客栈的那群外地人。
不过她方才出来时没有佩戴面具,这些人并没有认出她来。
面对这些远道而来的生人,季檀珠有些警惕,问:“诸位施主,可是来上香的?”
那妇人长相和善,笑得慈祥:“小道长,请问你们住持可在?”
她说话语速很慢,声调起伏不大,并不咄咄逼人。
季檀珠说:“我师父正在病中,不方便见这么多人。”
妇人身后的一名侍卫,本就横眉冷脸,听了季檀珠的话,抬脚上前:“我劝你不要不识好歹。”
光是恐吓威胁,是吓不住季檀珠的,她冷冷道:“我还有事要忙,诸位请自便。”
说着便要关门。
那妇人这才虚虚挡在侍卫和门缝中间,低声呵斥道:“哪里轮得到你说话,退下。”
接着,她对季檀珠说:“老身确实有要事找住持,烦请小道长通融通融。”
她从袖中拿出一袋碎银子,还是一团和气:“放心,这事虽然要紧,但于贵观来说,绝非灾祸,待我见过住持,还另有答谢。”
季檀珠确实缺钱,听她这么说,心中不免松懈。
她犹豫片刻后,从妇人手上拿过钱袋子,侧身让开路:“那你随我来吧,其余人请在外等候,师父他久病不愈,恐过了病气给诸位。”
她这么说,原先着急进来的侍卫们倒是不急了,一个个停驻脚步。
那妇人听见老道身上有病,不管心中如何想,行动上并未有分毫迟疑,仍旧是笑着道谢:“多谢,还烦请道长带路。”
季檀珠领着她穿过殿中,进了后院老道的屋子。
一进门,那妇人一路上都在打量观内环境,进屋后若有似无挡了一下鼻子。
老道久病,屋内气味确实有些不好闻。
季檀珠装作没看见,上前几步,对老道说:“师父,有外客来访。”
老道闻言,手在空中抖了两下,季檀珠立刻会意,赶忙过去扶他坐起来。
妇人走近,似乎是有些心急:“原不该叨扰道长清净,实在是主人家心切,寻到了些许线索,便遣使我等过来找人。”
她从怀中小心取出一个平安锁,放在老道面前:“请道长看仔细,这东西你可认识?”
这平安锁正是季檀珠先前拿去当铺的那个。
老道浑浊的双眼盯着平安锁,看了好一阵,才像是下定决心般握紧季檀珠的手。
他的呼吸摩擦过胸腔,发出短暂且不均匀的杂质声。
季檀珠与妇人的注意力都聚集在他身上。
“你的主家,与这平安锁的主人,是什么关系?”
老道每说几个字就要缓和停顿一阵, 才有力气接着往下说。
一句话被他拆分几次,季檀珠的心在他起伏不定的话音中加速跳动。
“十五年前,我家夫人北上, 不料途中感染疫病去世, 刚出生的孩子也在一片混乱中下落不明。我们老爷远在洛京, 闻妻女噩耗,悲愤难抑,寻找那孩子多年。前些日子,有人回禀过来,说是找到了小姐当年佩戴的平安锁, 便让我们来此寻找。”
多余的不用说,季檀珠也猜到了。
定是顺着线索寻到了当铺,接着便顺藤摸瓜找上的道观。
老道听着, 从始至终他的手都紧紧握着季檀珠的手腕。
他的皮肤很薄, 紧贴着筋骨,饶是如此季檀珠还是感受不到他的脉搏。
许久,老道说:“当真?”
妇人情态间皆是难以抑制的得意与骄傲:“我主家身份尊贵, 自然作不得谎。”
老道咳嗽几声,没有立即答应:“这事, 还是要问过她本人才好, 你明日再来吧。”
妇人两条高高挂起的眉毛霎时沉了下去,她道:“敢问小姐在何处, 不如让她亲自出来与老身一见。”
老道挥挥手:“送客!”
季檀珠扶他躺下, 将妇人往外推:“善信不如去前殿上一柱香?我们住持今日累了, 你明日再来。”
妇人没想到看起来文弱的少年, 力气竟然这么大。
她被推着走出来,刚出门就变了脸:“我自己会走!用不着你在这里推搡。”
季檀珠点点头, 嬉皮笑脸道:“善信有理,小道无言。”
妇人鼻间冷哼一声,离开道观。
季檀珠一直盯着她走出大门,才回头对隐藏在角落阴影的人喊道:“热闹看够了就出来吧。”
宁闯从中走出来,道:“你家里头有人寻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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