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檀珠方才就注意到房顶有人,知道宁闯那时候就伏在上头,应该把所有话都听明白了。
“不好说。”季檀珠说,“寻人又不是什么难事,前些年都没见有人找过来,偏偏这时候想起来丢了闺女。”
她踹了一脚宁闯的屁股,说:“去把饭做了。”
宁闯捂着屁股,委屈道:“哦。”
说完,还真就听话钻进厨房。
季檀珠则回到老道塌前,问他:“师父,你今日为何要赶她离开?”
老道这会儿看起来精神了些,他道:“你想去享富贵?”
说不爱富贵是假的,但季檀珠还真看不上这家人的做派,她说:“我快活日子多着呢,不稀罕去他家凑热闹。”
老道见她这般说,嘿嘿笑着,最后演变成边笑边咳嗽。
季檀珠上前拍了拍他的背,没拍几下听见老道接着说:“我见他们未必有几分诚心待你,若真如她所说,你生身母亲已经身亡,你回去也未必能落到什么好处。”
此时朝阳高升,晴天的阳光照进屋内,把老道浑浊的双眼照得发黄发棕,像是蒙尘的琥珀一般,带着时光洗礼过的神圣和庄严。
“不过我也不剩多少日子了,你一辈子留在观中也不是办法。我问你,你可想随他们回去认祖归宗?”
季檀珠敛起笑容。
于她而言,洛京才是故地,说不想回去看看,那就是违心。
所以她避重就轻:“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作为丑奴,我有一个爹就够了。”
听见季檀珠这番胡言乱语,老道心里头一阵感慨,嘴上却骂她:“臭小子,谁不想过富贵人家的日子,你糊涂啊。”
可是说着,他又忽然握着她的双手,双眼含泪道:“你还是回去吧,若不是如此,你如何对得起你那死去的母亲?”
季檀珠没听懂:“什么?”
老道越发激动了起来,说话不咳也不喘,语速也比寻常快了:“我捡到你时,你尚在襁褓。而当年南方疫病,至少发生在你出生的前一年,你脸上的胎记源自余毒未清,应当是你那惨死的娘日积月累受人下毒所害,连带着你这么多年,身上也不见好,总比同岁者长得慢些。我不愿你淌这趟浑水,可你注定生来就身负仇恨,岂能让你浑浑噩噩一辈子?”
“我说这些,并不是一定要你去找寻真相,只是不想让你糊涂着走完一辈子。至于是去是留,全在你心。”
老道的声音渐渐归于平静。
在落针可闻的寂静中,房顶突然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动。
比季檀珠更快反应过来的是屋外来叫人吃饭的宁闯。
“谁!”
紧接着便是一阵噼里啪啦的踩踏声。
季檀珠几步移至屋外,抬头顺着声音走过的踪迹去找,很快便看到宁闯追着一个人出去。
两人飞檐走壁,很快就消失不见。
季檀珠对宁闯的武艺有信心,所以没有急着去追他们,而是在原地等待。
不多时,便等到宁闯压着一个人回来。
季檀珠远远便看清此人的打扮,脑海里渐渐回忆起这人的身份。
“这位善信,你若真诚心拜访,大可从正门进来,何必学贼人一般,做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呢?”
季檀珠脸上带笑,腿却抬起啦,直接踩上了侍从肩膀。
她脚下发力,狠狠把那人原本不肯弯下的脊背往下折。
“你听到了多少?”
侍从吃痛喊叫,却仍旧是不发一言。
到底没造成什么损失,季檀珠见他什么都不肯说,自然不会强硬到严刑逼供。
擅自对此人动用私刑,毕竟是不合情理与程序的。
不过她也没有傻到放虎归山,而是与宁闯合力,将他关押到柴房。
季檀珠拍了拍手上尘土,对他说:“明日,若有人过来交钱认领,我便放你一马,若无人认领,我只好把你押送至官府,治你个盗窃的罪名。”
其实这道观本就没什么可偷的。
但偷听不犯法,季檀珠不想就这么不痛不痒放过他,便想了个歪招。
“我最近缺钱,还是希望你多值点银子的。”季檀珠白森森的牙齿露出,“毕竟,你的根在北方,你也不想出一趟任务,就被留在南边吧?”
涉及自身,这人倒是突然长出嘴,学会说话了。
“你……无耻!”
季檀珠回敬道:“比你略逊一筹,我可不是谁的走狗,在不做人这方面,我还是甘拜下风。”
说完,季檀珠还真弯腰冲他一拜:“佩服~”
她这一声学了宫里的太监嗓,掐着声音,又细又长,颇为滑稽。
宁闯看热闹不嫌事大,跟着她火上浇油,竟然也跟着模仿起来:“佩服~”
两人视线碰撞,不知触碰到哪根神经,突然都笑到直不起腰。
被五花大绑的男人气得嘴唇子直打哆嗦,开始问候季檀珠祖宗。
季檀珠抓起他身下草垛里的干草,一把塞进他嘴里。
堵住他的嘴之后,季檀珠一只手捏着鼻子,一只手扇风,对宁闯道:“我说他怎么一直不讲话,原来嘴这么臭。”
宁闯笑得更加厉害了,他抹掉因大笑而挤出的眼泪,拍了拍那人肩膀,劝道:“兄弟,听我一句劝,你这点天赋不适合给人做打手,也千万别接偷听的活儿了。如果非要吃这碗饭,就多练练逃跑吧。”
那人听了宁闯的挖苦,更加激动了,企图扑上来用头顶撞宁闯。
结果被宁闯轻易放倒,还要接着听他说:“我说什么来着?菜,就多练。”
季檀珠与宁闯有说有笑离开柴房。
做完这一切,也该下山了。
季檀珠乔装打扮一番,才抄近道去了来福客栈。
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
门口的小老板一见她,便扬起笑脸:“阿珠哥……姐姐。”
季檀珠也同她问好:“早啊,外头热,怎么不进去?”
小老板下巴微微抬起,瞥她一眼,随后很快转过身往里头走:“我乐意晒晒太阳,怎么了?”
季檀珠很擅长哄女孩子,小老板的脾气与花照很像,都是嘴硬心软,偶尔还会说些口是心非的话。
“那可不行,女孩子家脸皮娇嫩,这烈阳无情,要是出了汗,把你脸上的胭脂弄花,就不值得了。”
小老板放慢脚步,等季檀珠与自己并肩,待两人走到阴凉处,她问:“好看吗?”
从前花照也总爱买些颜色奇特的胭脂和饰品,白瞎了她天赐的美貌。
偏偏她功夫好、性子倔,谁也不敢说一个字的不是。
一来二去,只有映柳敢说真话。
两人每次吵起来,到最后都是映柳再巴巴凑过去哄。
小老板的审美略胜一筹,季檀珠真心实意夸赞:“好看,你肤色白,这颜色衬得你气色更好了。”
小老板听了,分明是高兴的,却忽而拉下脸,有些落寞道:“我不是说这个。”
季檀珠眉眼温柔,道:“你也好看,你年轻貌美,无需这些胭脂点缀,也有‘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自然之美。”
小老板抿了抿唇,帕子在她指尖缴成一条。
“如果……”
话还没说完,季檀珠听见那边有客人进门,正在找伙计。
她目光迅速移走,匆匆留下一句:“得空再说,昂。”
说完,她匆匆离去,留下小老板在原地,独自上前招待客人。
季檀珠虽然这么说,可一直到了晚间,都没再见到小老板。
她早已忘过这一茬,和老板娘告别,就急着回山上道观。
回到观中,她紧绷一天的心才放回肚子里。
问了宁闯白日里的情况,他一直在观中巡逻,倒是没再遇见第二个潜入观中的贼人。
季檀珠吃着饭,若有所思道:“待明日他们上门,咱们再好好敲诈他们一笔银钱,也算是将柴房那位物尽其用了。”
宁闯点点头,却从她的话中品出一点不对劲。
“你当初救我回来,不会也是这么想的吧?”
“你是我的小财神, 肯定和心怀不轨的贼人不同啊。”
宁闯嘿嘿一笑, 道:“那我能不还钱了吗?”
不还钱是不可能的, 季檀珠放下碗筷,说:“那不行!我都说你是我的小财神了,你要是一直欠债不还,岂不是笑话?”
宁闯说她:“你就是个小财迷。”
季檀珠不否认:“谁会讨厌银子呢?”
宁闯说:“那我将来赚很多银子给你。”
季檀珠瞥他一眼,想起来他未来还要去镇北王府做暗卫, 工资还是从她那里出,心情瞬间变了个味道。
“说的好听。”
宁闯见她不信,便说:“我向来言而有信的好不好!”
季檀珠起身, 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 准备回房睡觉。
“你先把欠我的二百两银子还回来再说。”
宁闯跟至她房外,不再往里头进,还是像个复读机一般反复询问她。
“不信我?”
“真不信我?”
“你真的不相信我啊!”
季檀珠被他烦的不行, 哄小孩一样随口应答:“信信信,行了吧, 让我睡觉吧。白天忙了一整天, 现在都困死了……”
说着说着,季檀珠张大了嘴, 又打起了哈欠。
宁闯这才说:“好吧, 你快去睡觉吧, 我不打扰你就是了。”
季檀珠把门关上, 进门后一头扎到床上,睡了个昏天黑地。
不知睡了多久, 她在梦中闻到一股烟火气,同时听见头顶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
原本以为是要和周公一起烧烤,结果忽然感觉有人在她窗边徘徊。
还未等她睁眼,宁闯一脚踹开她的房门,大吼一声:“檀珠,快醒醒,着火了!”
季檀珠被惊醒,凭借肌肉记忆翻身下床。
靠近窗边的木头案几已经燃了起来,不过火势不大。
见状,她披上黑青外衣,边在腰间系带处打结边往外头走。
“火从哪里开始的,师父呢?”
未等宁闯回答,她先一步往老道所在的地方跑。
浓烟滚滚,里头隐隐冒着火光。
季檀珠一个字都没有多说,她知道老道就算是醒过来,也无法自己跑出来。
长期卧病在床,他的腿部肌肉萎缩退化,已经不足以支撑他走出房间。
季檀珠脱下外衣,把它投进院中盛接雨水的大缸里,衣服经水打湿,水淋淋的披在她身上。
时间不等人,她做完简单的安全措施,就要往火海里冲。
在侧身撞开房门前,她被人拦腰抱住。
宁闯搂住她的腰喊道:“别冲动!”
他阻止道:“让我去,我能抱得动老道长,你让我试试。”
确实,季檀珠恢复了些神智,她力气还是不如宁闯大,若是老道已经昏迷过去,她要拖着人出来,也会给两人带来不少风险。
宁闯见季檀珠不伸着脖子往火里钻了,立即挡在她身前,用自己的肩膀撞开房门,然后消失在烟火中。
季檀珠在外头度秒如年,心里压根装不下任何东西。
在期待宁闯救出老道的这段时间,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反复在想这场火从何而来。
还没等她脑袋开机运作,宁闯铁青着脸从浓烟里走了出来。
他原本白皙的肤色蒙上了烟尘,双眼不敢直视季檀珠。
夜里山间风大,风搅动他的黑色衣衫,像是扬起了乌黑的鸦翼。
他看着季檀珠,眼神微动。
身后的火光布罩着宁闯,像是给他镀上一圈橙黄色的暖光。
“檀珠。”宁闯不知说什么才好,便唤她名字。
季檀珠两步走近,她看着老道张开的双眼,却没能听见他的任何呼吸。
火势还在蔓延,木头燃烧的声音劈里啪啦作响。
季檀珠靠近他们,也更靠近灼热本源。
她脸上被火光照得发红发烫。
“老头,你哪里不舒服?”
说着,她伸手就要去抓老道的脉搏。
宁闯侧身,避开季檀珠的动作。
然而他这样着急忙慌的移动,无意间暴露了老道脖子上的伤。
他的脖子上布满淤血,身体还未僵硬,头颅因惯性歪向一侧,双眼凸起,死死超上方看。
死不瞑目。
季檀珠呼吸一滞,好半天,才敢伸手将他的眼睑合上。
“柴房的人呢?”
季檀珠吸了一口气,终于反应过来,开始往柴房走。
火势主要集中在后院几间厢房,并未蔓延到柴房,季檀珠踹开门,只能找到原先捆缚那人的布条散落在草垛上。
她想都没想,沉默着站在原地。
宁闯抱着老道的尸身,一直跟在季檀珠身后,生怕她想不开寻死。
季檀珠没有寻死觅活,她甚至一句话都没有说,一滴泪都没有留,脸上仍旧是从容平和。
她捡起一根布条,缠绕在手掌间,转身走出柴房去了正殿。
正殿供奉的神像听她磕了三个响头,缄默着注视她取出法剑。
这把剑多年未曾出山,蒙尘许久。
今日季檀珠以袖拭剑,它仍有威芒在身,在火光中闪着寒光。
季檀珠对宁闯说:“你与师父且在此处等候,我要让杀人者,在师父的亡魂前赔罪。”
宁闯知劝她不住,索性提议:“你一人如何能把他们都降伏,我与你同去。”
季檀珠道:“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你守着我师父,不要跟过来。”
说罢,她负剑下山。
贼人杀人后,必定不会走远。
如果她没记错,当时那人杀了老道后,本来想过来解决她,可是还未潜入房中,便被急匆匆赶来的宁闯吓走,只丢了一把火,根本未曾伤到她分毫。
她房中的火还未起势,应当是那人未曾来得及下手。
他不愿与宁闯对峙,一定会尽快下山离去。
季檀珠庆幸那日老板娘打岔,使得她没有在客栈中与他们一行人打过照面。
所以,这人一定以为季檀珠不知他去向。
季檀珠不仅知道,连他们住在客栈哪一间房都清清楚楚。
当她提着剑,破门而入之时,那贼人脸上的惊诧一览无余。
他杀了人,正要洗澡换衣,去去身上的晦气,刚把上衣脱掉,就看见一人杀气腾腾闯进来,剑上的凛冽寒光直晃眼睛。
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季檀珠堵住去路,持剑逼近。
房间内的油灯昏暗,她那块胎记就像是爬上脸的恶灵,在夜间看时分外吓人。
季檀珠道:“我们与你从前并无冤仇,你却先是潜入观中,意图不明,而后又纵火杀人,你觉得你有几条命可抵?”
那人这会儿心神已然平复些许,瞧着季檀珠只身一人前来,并未见到宁闯跟随其后,便自觉能压面前少年一头。
他什么都没有说,反手就要夺她手中剑。
季檀珠不是没和人交过手,她还没见过这种愚蠢且自大的人。
剑尖滑动,在男人扑过来之前削掉他肩头一块肉。
接着,一脚踹到他心口上,剑直接悬在他咽喉间。
“你以为我握不住剑吗?还是说你觉得只有你敢杀人,旁人就不敢取你性命?”季檀珠的脸色比夜色更寒凉。
“你不能杀我。”那男人终于慌了,没想到能在一个人手上栽倒两次,“我的主家,我的主家不会放过你的,况且我是无辜的,我只是奉命行事,我没有罪!人在做天在看,你不是道士吗?你要杀了我,神佛不会宽恕你的罪孽。”
“是啊,人在做天在看。”季檀珠的剑又逼近一寸,“所以我先向满殿神君请罪,才下山介入因果,我可不信什么今生罪孽来世偿,我只信我的道义。”
“你杀的,是抚养我长大的师父,养育之恩重于山,我要拿你的头颅祭奠我的师父,一偿他死不瞑目的悲痛。”
季檀珠恐再生变故,说完这番话,便一剑封喉,结果了他的性命。
原本想提了他的头回去,可真杀完人才发现,头颅不好砍下,她便弯腰割断他的一缕头发。
就在她直起腰板的时候,门口有人摔掉了手中的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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