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一处地处偏僻,虽然附近也有人家,但到底人烟稀少,阿满怎么会到哪儿去。
但沈皎说的那般信誓旦旦,言之凿凿,这让傅云修不得不信。
“公子,我们查探过了,这悬崖,少说也有十八丈高,人若是掉下去,估计”
“别胡说,”馒头打断那侍卫统领的话,“你们在四处仔细查看一番,我跟公子进村里问问。”
这回头崖附近亦有田地。若阿满真来过这儿,说不定会有人看见。
主仆二人沿着主路进村,还没到村口,就遇上个下地回来的。
“老伯,麻烦问一下,最近在村里,有没有见过什么生面孔?”馒头上前问。
“生面孔,”那老伯挠挠头,仔细回想一番又摇头,“哎,没什么印象,你去村头那家打听,他家女人好打听事儿,问她准没错。”
“多谢老伯,打扰了。”
两人按照老伯的指示,来到村口第一户人家。敲开门,一个约么三十岁的女子抱着个小孩,语气颇为不满的问,“有事儿吗?”
“大嫂你好,我们是想打听打听,最近村子里,有没有生面孔出没?”
“你们打听这个干啥?”女人眼神上下打量着,馒头瞬间明白她的意思,从怀里掏出一吊钱塞给她,“麻烦大嫂了。”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呢,”看见钱,女人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我跟你们说,你来找我算是找对了,这村里啊,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儿。”
“大丫啊,有客人来了,把你爹的茶拿出来,烧壶热茶。”
馒头想说不用了,他们只是来打探些消息,但奈何女人热情的很,二人无奈,只得在院子里坐下。
“我夫家姓范,你们叫我范大嫂就行了。要说这生面孔,最近村里确实来了不少,”女人回忆起来,“要说最早的,大概要从五天前说起。”
她还记得五天前,她和几个女人去河边洗衣服,远远的就看见河滩上躺着什么东西。走过去一看,竟然是个女子。
“那女子趴在哪里,也不知道有气没气,还是万婶子胆子大,上前将人给翻过来。要说那女子也是命大,听说她是从上游飘下来的。”
“那后来呢?”馒头问。
“后来?”范大嫂想了想,“后来那女子,被村尾茅草屋里住着的寡妇给带走了,好像两个人认识。”
“你且看看,你说的那女子,可是她。”傅云修从怀中掏出阿满的画像。
顾大嫂仔细的辨认了一下,即觉得想,又觉得不像。
而且这画中的男子,不就是眼前这位。
顾大嫂忍不住多嘴,“公子,这姑娘,是你的意中人。”
“她是我的妻。”傅云修说。
嚯,一瞬间,顾大嫂脑中瞬间脑补出一场大戏。贵公子要和出身寒门的女子成婚,家中人不愿意,棒打鸳鸯致使女子跳河,结果女子命大没死。
刹那间,顾大嫂又想起一件事,“对了,前日晚上,有官兵来搜寻过这个姑娘,也是带着画像,只是没这么像。”
“官兵?”傅云修拧眉。
顾大嫂琢磨着说辞,“也不算官兵,只是穿得衣服都是一样的。一身黑色戴着面具,看着就吓人”
“那他们找到了吗?”傅云修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那日我去了娘家,也是第二日听村里人说的。”
傅云修再也坐不住了,如果他猜的没错,顾大嫂所说的官兵,估计就是沈皎的人。
“你说的那个寡妇在哪儿,快带我去。”傅云修说。
“这……”顾大嫂有所迟疑,馒头以为是给的钱少了,又从怀中掏出钱袋子。
“不是钱的事儿,”顾大嫂看了看四周,神神秘秘的说:“你们不知道,那个寡妇家里,有邪气。”
傅云修拧眉。
“真的,听说她是克死了自己的丈夫,被婆家赶了出来,带着个孩子也是病秧子。反正啊,村里的人都躲着她走。”至于为什么还要让她住在村里,也实在孤儿寡母的看着可怜。
顾大嫂嘴上这么说,但到底拿了人家的钱财,很快便带着馒头二人到了她口中说的寡妇的家。
修缮过的茅草屋,看着不算新但收拾的还算干净,院里种着各种各样的菜,旁边的栏杆上还晾着几双小孩的尿布。
篱笆门开着,傅云修推门进去,里面没有人。
“这个点,估计又去镇上了,她家那孩子三天两头生病。”顾大嫂说。
屋子里一切如常,倒也看不出什么。傅云修从屋里出来,负责在回头崖搜寻的侍卫长忽然跑了过来,“公子,我们在悬崖下两丈的地方发现了这个。”
红色的盖头,如同滚烫的鲜血,烫着傅云修的心。他几次伸手过去,又几次收回来,他怕看到不好的结果。
馒头看出他的犹豫,说:“公子,要不我先看吧。”
阿满的那方盖头每年都要拿出来晒,他也是熟悉的。
“不必。”傅云修终于下了决心,接过侍卫长手里的盖头展开。
被树枝撕裂的盖头,细看之下,还有点点血迹呈现黑红色,上头的鸳鸯戏水依旧精致,而那鸳鸯的眼睛,绣得更是栩栩如生。
“我阿婆手可巧了,无论什么动物,她都能绣的活灵活现,尤其是那双眼睛,就像活了一样。就连京城最好的绣娘都夸阿婆眼睛绣的好呢。”
当时的阿满说这话时有多骄傲,如今的傅云修看着这盖头就有多悲伤。
“阿满,阿满!”傅云修将盖头紧贴着胸口,整个人无力的向一边倒去,好在馒头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公子,你别太伤心,鸳鸯盖头多的是,这盖头不一定就是阿满的。”
“对,你说得对,不一定是阿满。”傅云修撑着最后一点力气,忽然像发疯了一样向村子外面跑去。
回头崖上,其他的府兵还在寻找踪迹。见到他来,有人立马上前汇报,“公子,我们方才绑了绳子顺着崖壁下去寻找,除了这方盖头外,还看到许多断裂的树枝,好像确实有人掉下去过。而且崖底丛林密布,估计有野兽,公子,公子”
不等侍卫说完话,傅云修已经在自己腰间绑好了绳子,不顾众人的阻拦就要下崖去。
“公子不行啊,下面太危险了。”馒头和侍卫长牵制住他,死活不让他下去。
“别管我,阿满还在下面,我要去找她,我要去找她。”
“公子你冷静一点。”
“我怎么冷静,她是阿满,他是我的妻啊!你们放开我,我要下去找她。她一个人在下面,会害怕的。”见傅云修情绪激动成这样,馒头也顾不上其他了,暗中给侍卫长使了个眼色。
侍卫长会意,一个手刀下去,世界终于安静了。
“六子和小七负责护送公子回侯府,其他人继续搜寻。”吩咐完,馒头又叫来侍卫长单独说:“找找看有没有能下到崖底的路。”
他也不相信阿满真的坠崖了,但眼前种种,似乎都在昭示着阿满的死亡。
连续两日来不吃不喝,又经历了如此的,悲痛欲绝。郭大夫说,傅云修的身体如今已到极致,若再不好好休息,怕是会落下病根。因此,他开给傅云修的药里有大量的安神药,这便使得傅云修这一睡便是两日。
而这两日,馒头也没闲着。府兵找到了下到崖底的路,而那底下,确实有新鲜的血迹,只是不见尸体,估计是被夜里出来觅食的猛兽蚕食殆尽了。
至于那个外来的寡妇,馒头并没有打听出什么来,只知道她姓陈,带着个孩子孀居此处。而奇怪的就是,那位陈娘子也不见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而那日在河边洗衣服的夫人,没有一个能准确的表明那女子就是阿满,只是说看着像,约么像这种含糊之词。更没有人知道,那女子最后究竟是逃走了,还是被那些人给逼下山崖了。
或许,阿满还活着。
第93章
和馒头一样, 傅云修也不相信阿满死了,他坚信阿满还活着,坚信自己终有见到她的一天。
渺茫的希望也是希望。就这样, 傅云修开始了寻找阿满旅程。
家主之位他不要了, 侯爵之位他也不稀罕, 族老们最终还是没有推傅昂上位。
原因无他, 傅昂死了。
傅长泽将当年傅昂和陈氏苟且的事情告诉了傅昂的小妾苏氏。
当时陈氏自诩是苏氏的好姐妹, 甚至还教苏氏御夫之术,后来傅昂果真每日都往她院里来,但却不是来看她, 而是用熏香将她迷晕了, 然后在她旁边, 在她的床上与陈氏欢好。
没有一个女子能够忍受如此奇耻大辱,更别提这些年苏氏独守空房, 心里对傅昂积攒下的怨恨。所以,她在傅昂的饭食里下了情药,让傅昂在外出寻欢作乐时出了意外。
一个标榜洁身自好的人最终死于马上风,对于傅昂来说,应该是奇耻大辱吧。
至于那些一直看似中庸实则摇摆不定的族老,一番威逼利诱,见点血之后,也就都老实了。
所以, 比起他,傅长泽才更适合做一家之主。
而傅云霆如今已入朝为官, 官拜太常寺寺丞,十分受陛下器重。
从春到夏,从秋到冬, 傅云修始终没有放弃寻找阿满。
梧桐苑里的梅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转眼,又是一年冬月。
昨夜下了初雪,院子里红梅覆雪,凌寒而放,这样的景致,却终是缺了赏景的人。
傅云修窝在屋里的软榻上,手里拿着一方书,随意翻了几页,听着外头滴滴哒哒的声音,只觉得心中烦闷。
“馒头,冷了。”他将书放在案几上,对着不远处坐在蒲团上打瞌睡的人沉声道。
“公子,”馒头被他话语弄得瞌睡全无,站起身来,无奈道:“公子,已经放了三个地龙了。”
这屋子本就不大,这三个地龙一放,热得跟蒸笼一样,要不是怕脱了外衫不好当差,他还真怕自己被烤了馒头。
“是吗?”傅云修扫了他一眼,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垂下眼眸,长睫在眼底扫下一片阴影。
那为什么,他还是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冷得吓人。
明明已经烧上了最好的银丝碳,也穿上了最暖的绫罗绸缎,可为什么,就是不复当年的温暖舒心了呢。
馒头看他这样,就知道自家公子指定是又想阿满了。
也是,整整三年的寻觅,阿满却像销声匿迹了一样,一点儿消息都探寻不到。
这些年,他也没少跟着公子往外跑,可每一次都落空。
满怀希望而去,满心失望而归。
他现在都不敢轻易把那些关于阿满的行踪说给公子听。
公子本就身子不好,这三年来四处奔波,眼瞅着是越来越瘦了,阿满这些年养出来的肉,如今倒是全还回去了。
无奈地叹了口气,馒头捡起地龙旁的火钳,开始捣鼓。
既然公子说冷了,那他就把火往旺盛弄弄,他被烤馒头就烤馒头吧。
一仆一主一直在屋里待到下午,一如曾经一般,傅云修看书,馒头偷偷睡觉,可这一次,却在也没有一个小姑娘,时不时地送些茶水糕点,穿梭于这狭小的空间。
屋里,着实寂静地有些吓人了。
“公子,你少看些书吧,仔细伤了眼睛。”馒头一觉睡醒,抻了个懒腰后见傅云修还拿着书看,不由得小声提醒。
这书公子这一年看了都不下八遍了,就算是思念阿满,也不带这么糟蹋自己身子的啊。
见傅云修不为所动,馒头暗暗思忖着自己若是过去抢了书,挨打的几率有多大,却忽然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几声轻微的敲门声过后,不等馒头去开门,房门便从外面被推开,柳夫人走了进来。
骤然袭来的冷气呛地傅云修猛咳起来,柳夫人回过神来,忙让跟着的丫鬟关了门,倒了杯热水递给傅云修,“快,喝口水压压。”
傅云修接过水杯,却并未喝,只是静静地看着柳夫人,“您怎么过来了?”
“昨日下了雪,我寻思着你在这边会冷,过来给你送点东西。”
她看着傅云修身上盖得这件已经有些陈旧了的大氅,温声道:“这大氅也已经三年了,早就不御寒了,我让芳怡在库房里寻了件墨狐皮,你试试,挺暖和的。”
傅云修哪里还能听不懂她话里的深意的,这是借着送大氅的名义,让他放下往事呢。
“不必了,这墨狐大氅难得,姨娘还是给长泽吧。”
“他那儿那还需要我打理,人家新婚燕尔,如胶似漆,我去不是讨嫌嘛。”嘴上这么说,但柳夫人心里却比吃了蜜还高兴。
如今长泽成婚了,云霆在京城,据说户部尚书的女儿对他也颇有好感。傅家三个儿郎,现下就只有傅云修这个大哥没有动静了。
傅夫人瘫痪在床,她终究不是他的亲身母亲,有些话也不好说。
柳夫人叹了口气,苦口婆心道:“云修,这都三年了,你也该放下了。难不成找不到阿满,你这一辈子,就这么守着梧桐苑,孤家寡人的过?”
“也不算孤家寡人,不是还有馒头吗?”
“你知道我不是说这个。”柳夫人没好气的说。
“姨娘,有些话我早就说过了,这辈子,我心中的妻便只有阿满。”
“即使你一辈子也找不到?”柳夫人问。
“找不到,我就等她一辈子。”
“哼,你倒是痴情。”柳夫人冷哼一声,“罢了罢了,我也不做那讨嫌的人。对了,半个月后是冬至节,你总得回家来吃个饭吧,你娘也好长时间没见你了,最近总念叨着。”
“好,我会去的。”傅云修说。
出了梧桐苑,柳夫人笑得格外开心。但芳怡却愁眉不展,“夫人,咱们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妥,万一公子发脾气。”
“我也没说要做什么,只是见个面吃个饭,能相中最好,若是相不中就拉倒呗。”这次冬至节可不仅仅是家庭宴会,更是柳夫人暗戳戳的给傅云修搞的相亲会。
女方是傅长泽媳妇儿娘家的表妹,听闻长得沉鱼落燕,闭月羞花,是个顶个的美人儿。
“都说并州出美女,你看少夫人那模样,估计她表妹也错不了。”对于自己初次当红娘,柳夫人兴致颇高。
冬至的前一天,众人终于见到了传闻中的那位余表妹。果然和少夫人说的一样,确实是个美人。
而且这余表妹眉宇间,和阿满还有几分相似,这让柳夫人越发喜欢。于是不顾傅长泽的反对,硬是将这位余表妹的座位排在了傅云修的旁边。
冬至宴是家宴,来的人除了侯府众人,便是几位族老及其家眷。
宴会上,老一辈们做一块儿,年轻的坐一块,还有几个孩童穿梭在人群中,嬉戏打闹。
傅云修本就对这样的聚会不感兴趣,看到柳夫人安排的位置,越发心中不耐。
“傅公子安好,我是芙儿的表妹余葭。久闻傅公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早在并州时,余葭在与表姐的来信中,便听她说起过这位至今还未成婚的大伯哥。尤其是听到他孤独至今只为等一个人时,余葭的少女心都要泛滥了。
来的路上,她就想过该如何见见这位痴情公子,却不想,柳夫人名为让她前来陪表姐,实则暗藏玄机。
而这一日,她也通过侯府的下人,将这位大公子的今生过往,打听了个一干二净。
若说前面是耳听为虚,那此时,眼见公子丰神俊朗,风度翩翩,又叫她如何不心动。
傅云修听着她明显的恭维之词,心中不觉好笑,抬眼看向她,目光触及到她的眉眼时,傅云修有一瞬间的怔愣。
见他盯着自己不说话,余葭有一瞬间的欢喜,忍不住红着脸颊道:“傅公子这样就看着人家,人家会不好意思的。”
如同浸了蜜的嗓音唤回了失神的傅云修,几乎在瞬间,傅云修便明白了柳夫人此举的目的,心中厌恶顿生。
他倏然站起身,说了句,“我还有事儿,先走了。”便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