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换厨师了,是我将粥和馒头又热了一遍。”阿满说着,往厨房外头看了一眼,并未看见有傅云修的身影,“公子还没起吗,怎么不见他出来吃饭。”
说起这个,馒头稍稍有些心虚,他总觉得公子不出来吃饭,肯定和他那会儿的那番话有关。至于说天气不好不愿意出来,完全就是他的借口。
但其实傅云修并未说谎,他的腿确实一到阴冷的天气就有些不舒服,当然了,躲着阿满也是真的。
阿满看着桌上那晚浓稠的粥,他知道阿满做这些肯定也是希望公子能看到她的好,从而让她留下来,可现在,都被他多嘴给毁了。
他尴尬的挠挠头,有些不敢直视阿满的眼睛,“公子说今天天气不好,不想出来吃饭。”
闻言,阿满准备打粥的手顿了一下。
馒头急忙找补,“其实也没啥,公子向来都是如此,一到天阴就不愿意出来。”
但阿满怎能不明白呢,昨日说不用她前去伺候,今日又说不想出来吃饭。
她知道公子这是躲着她呢。
他想用这种方法逼自己离开。
但显然,他是用错了方法。阿满这辈子,最不怕的就是别人的冷眼。
深吸一口气,阿满瞬间又满血复活,“那既然公子不出来,那就送去他房里吧,刚好我热了馒头,按公子那吃饭速度,在外头怕是饭没吃完馒头就凉了。”
说着,阿满动作麻利的打了一碗粥,又用一个空碗装了一个馒头,催促着馒头送过去。
馒头看着她似乎一点儿都没有受影响的样子,不由得稍稍的松了口气,忙不迭的将早饭送了进去。
傅云修看着他送来的热气腾腾的早餐,稍稍有些意外,抬头看着馒头那一脸“你快问我”的表情,瞬间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儿了。
收回目光,傅云修默默的吃着碗里的粥。
清粥入口,米香悠悠,原来的水已经煮成了米油,裹挟着滑腻的口感,游走在唇齿之间。
不得不承认,似乎从自己搬进这梧桐苑后,便再也没喝过熬的这么好的粥了。
傅云修挑了挑眉,无意识的加快了喝粥的速度。
但馒头却并不打算就此作罢,沉默了几息,自顾自的开口,“公子,这粥可是阿满姑娘特意”
“馒头,你最近话有点多。”傅云修打断了他即将开口的话,“这里不用你伺候了,去吃饭吧。”
听出自家公子的不悦,馒头也不敢再造次,默默的关上门出去。
待馒头的脚步声走远,傅云修拿起一旁还冒着热气的馒头。
大白馒头经过加热,入口也变得松软,隐隐还有一丝甜味。
傅云修心中颇不平静,阿满的到来,让梧桐苑原本如同死水一般的生活起了波澜,也让他第一次知道,他的冷漠,并不是在任何时候,任何人跟前都好使的。
而且听那日馒头说,阿满的身世,似乎确实有些可怜。
说实话,傅云修有些动摇了。若阿满真的吃得了梧桐苑的苦,那他也不是不可以留下她。
可是,他也明白他娘的性子,若他真的留下了阿满,想来要不了多久,她便会想尽法子将阿满送上自己的床。
老二那边势头正盛,她娘想让他生下侯府长孙,以此来和老二抗衡。
他是个活不长的人,他不希望因为自己一时的怜悯,毁了一个女子的一生。
心中思绪万千,傅云修便无意识的撕着手中的馒头,等他回过神来后,手里的一整个大白馒头都被他吃光了,就连粥都喝的见底。
馒头进来看见两个干干净净的碗,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自从他们搬进梧桐苑后,他就没见过公子吃这么多东西的,那可是满满一碗的粥,和一整个馒头啊。
馒头还在拿着空碗研究,一旁假装看书的傅云修却尴尬的恨不得挖个洞将自己埋起来,察觉到馒头的目光看过来,他急忙用书将自己遮了个严严实实,一副两耳不闻穿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模样。
好在馒头也没说什么,很快就把空碗给收走了。
厨房里,阿满已经将碗筷都洗好,见馒头端着两个空碗进来,也是一脸的惊奇。
“公子都吃完了?”来梧桐苑一天多,阿满对傅云修的饭量已经有了大致的了解了。几乎就是半碗稀饭,一小半个馒头,中午吃半碗米饭,已经是极限了。
原本以为他只是因为身子不好胃口差吃的少,现在看来,或许只是因为侯府送来的东西太难以入口了。
阿满看着那空碗……
或许,她知道怎么让自己留下来了。
看着馒头脸上明显的喜色,阿满施施然地靠近,一脸不怀好意的假意询问:“馒头哥,你说公子忽然进的这么香,是不是因为我对这些饭菜进行了二次加工啊?”
馒头察觉到她语气中刻意的奉承,在看到她脸上的奸笑时,下意识地与她拉开距离,“你干什么,一脸的不怀好意?”
“什么不怀好意,我这不是实话实说吗。”说完,阿满忽然敛了笑,神情有些遗憾,“哎,只可惜公子不许我留下来,其实我的厨艺还是很不错的来着,公子身子弱,得多吃点东西身体才能扛得住啊。”
阿满并没有点破,点到为止的说完,便接过馒头手里的碗去洗,留下馒头在门口若有所思。
吃过朝食后,馒头去伺候傅云修读书,阿满便在院子里乱转悠,熟悉熟悉环境。
方才吃饭时,馒头偶然说起这院子还有个后院,就在锁着的月亮门后面,以前的人家用来种菜和养鸡鸭。转让到傅家后,就只是用来拴马,慢慢就荒废掉了,后来听说是有位姨娘喜欢吃新鲜的果子,侯爷为了搏美人一笑,便下令让种上各种各样的果树,只是还不等果树成熟结果,一场大火,物是人非。
听馒头说,现在一到了秋天,那后院便是硕果累累,常引得附近的小孩子偷偷前来采摘。
阿满来到月亮门跟前,发现那门上的锁并没有锁上,只是虚虚的挂着,好奇心驱使下,她取下锁头,推开门进去。
入眼的是两间低矮的茅草房,因为年久失修,已经被雨给泡塌了,里面的梁柱横七竖八的斜翘着,旁边的马棚也不遑多让,棚顶的茅草已经让风刮的没剩几根了,只有一个空空的架子。
菜地里的树已经长得老高,枝桠旁逸斜出,几乎遮蔽了院子全部的阳光。树下无人打理,荒草疯长,密密匝匝,差不多近人高。
如今惊蛰已过,各种蚂蚁蛇虫都开始出来活动,阿满怕草丛里有蛇,也不敢乱转,只是在外头虚虚的看了一眼,惊喜的是她在墙根处看到了两颗野生的葵菜,挤在荒草中的青绿,显得格外惹眼。
虽说这两根葵菜也干不了什么,但阿满还是忍不住给掐了,放在厨房用水养着观赏。
很快就到了中午,侯府那边的人送饭过来。
菜色还跟之前一样,但不同的是,今天多了一碗萝卜汤。
只是显然那厨师没什么耐心,那萝卜汤里的萝卜都还是硬的,就像是滚了就端过来的一样。
阿满如法炮制,将萝卜汤重新煮了一下,等差不多萝卜软了之后,又将自己在后院找到的两根新鲜的野生葵菜也给切碎了加进去。
午膳依旧是送到傅云修房里的,等馒头进去收碗时,米饭还剩了半碗,菜也剩了不少,但萝卜汤却喝了个精光。
因为是汤,阿满在盛汤的时候特意用了个大碗,差不多有寻常的两个碗那么大,所以那一碗汤分量并不少。
馒头看着再次空了的碗,也开始认真考虑阿满早上说的那些话。
他照顾公子多年,公子的食量他是再清楚不过的。
尤其是老爷死后他们搬进梧桐苑,更是每况愈下。
先前他只是因为公子没食欲,毕竟公子并不是一个挑食的人。
可现在看来……
而且他记得先前玉香姑姑送阿满过来时曾说过,阿满会些医理,又极会照顾人,若她留下了,在他的照顾下,说不定公子还能多活几年。
吃过午饭后,阿满就一头扎进了后院挖野菜。
方才馒头从公子房间里出来,有意无意的问了一些问题,这让她意识到,馒头是在考虑她早上那番话,想她留下了。
虽说馒头跟她一样只是个下人,但他跟着公子多年,若有他从中调和,说不定这事儿就成了。
为了自己能够留下,现在别说是草丛里有蚂蚁虫子了,便是突然窜出来一条蛇,阿满都敢徒手去抓。
用树枝拍打着草丛提前赶走里头的小动物,阿满摸索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便挖到了一小篮子的野菜,蒲公英,葵菜,荠菜,乱七八糟的都有。
阿满去厨房将野菜摘干净用水泡着,看时间还早,自己也回房眯了一会儿。
暮春时节,风依旧阴冷,傅云霆上了马车,猛地打了个喷嚏。
傅夫人闻言,忙叫张嬷嬷去将大氅拿来给他带着。
“不用了娘,京城现在已经很热了,用不着。”傅云霆在车上坐定,从窗户里探出头来,“你也早些回去吧,外面风大。”
“不用,我看着你走,路上小心点。”傅夫人看着他,满脸的不舍。她这儿子打小就不让她省心,现在大了在外面,一年也见不上几回。
别看他在京城读书,功课也不错,但心眼却是个实的,她总怕他在外头受人欺负。
“外头不比家里,你万事多留个心眼,竹子,照顾好你家公子,他要是少了一根毫毛,我唯你是问。”
“哎呀知道了娘,我都多大了。”傅云霆被她念的头疼,只想快点离开,便催促着车夫赶车。
“对了娘,你得空也去看看哥,他肯定也想你了,只是嘴硬不说。”
“知道了知道了,那你路上多加小心。”提起傅云修,傅夫人心中免不得沉了几分。
一直到车子走远,她的眉头还是皱着,眼中是化不开的沉重。
“夫人?”张嬷嬷见她迟迟不肯离开,忍不住上前询问,“夫人是在想大公子?”
“我那日没有亲自去,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生我的气?”傅夫人说。
“怎么会呢,大公子一向孝顺,他知道夫人您是因为事忙。”
话虽这么说,但傅云修变成现在这样,终究是自己欠他的,傅夫人叹了口气,“走吧,我去看看他。”
顺便看看,那个小丫头还在不在了。
又是一阵风起,凉意袭来,傅夫人拢了拢衣服。主仆几人没走多远,一辆马车驶来,停在了侯府门前。
车帘掀开,下来的,正是二夫人柳玉。
柳玉小傅夫人几岁,家中兄长乃是镇远将军,深受皇帝器重,她自己是侯府的当家主母,儿子又暂代家主之位,行事自然是格外的招摇。且不说她院中的布置处处都是用银子堆起来的,便是着马车,都比旁人的大的多,豪华的多。
傅夫人心说晦气,刚准备快走两步,却被柳玉喊住,“哟,这么大的风,姐姐怎么在外面呢?”
说着,她便笑嘻嘻的走上前来。
傅夫人对柳玉夺了她的中馈之权一直耿耿于怀,见到她自然没有好脸色,但又不好直接撕破脸,只能扯出一抹笑,与她虚与委蛇,“云霆要回书院,我出来送他,妹妹打扮的这样好看这是去哪儿了?”
“哎也没去哪儿,就是华国公夫人说他夫君从西域给她带来个稀罕玩意儿,邀我过去看看呢,”柳夫人素手划过鬓边华丽的珠翠,一脸的得意,“哎,也怪我这几日太忙了,竟连云霆回来都没见上一面。”
傅夫人心说谁稀的让你见,但面上却并不显,她哪能不知道,柳玉这是故意跟她炫耀,刺激她让她生气呢。
那华国公夫人原是她的好友,早些年两人经常一块儿赏花喝茶,只是后来也不知柳玉耍了什么把戏跟人家认识了,两人的关系见天的好,她气不过,便断交了。
不过也无所谓,能被抢走的朋友,或许一开始就不是朋友。
柳夫人见傅夫人并不生气,红唇一勾,又提起了别的事儿,“对了,我听说前几日你不在府中,是去给云修物色通房去了,怎么样,还顺利吗?”
娘给儿子找通房,这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傅夫人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还是温和的笑着,“哪有的事儿,都是下人乱说的,不过是给云修找了个好点儿的婢女罢了。”
“原来如此,”柳夫人点点头,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也是,云修那身子,确实得仔细照料着。”
柳夫人叹了一口气,“哎,说起来也是可惜,老爷在世,家主之位明明是最看好云修的,只可惜云修那腿……”
柳夫人摇着头,一脸的惋惜。
看她哪壶不开提哪壶,傅夫人几乎都要气炸了,掩在衣袖中的手死死的扣着手心,“各人自有各人命,云修那孩子,终究是没有这样的福气。”
“也是,有些东西命里没有,确实也强求不得,无论你耍什么心机都是白费,你说是吗姐姐?”
知道她在暗示什么,傅夫人脸上的笑已经有些挂不住了,“那是自然,妹妹去赏花,舟车劳顿的想来也累了,还是早点去歇息吧。”
语气挺冲,柳夫人却并不在意,反倒是一脸开心,“多谢姐姐关心,只可惜啊我这天生就是劳碌命,倒也没觉得有多累。”
“那既如此,妹妹请便吧,我乏了,想去睡会儿。”说完,傅夫人便搀着张嬷嬷离开了。
“恭送姐姐。”柳夫人微微福身,直到傅夫人主仆进门走远,这才问起一旁前来服侍的红杏,“那女子可还在?”
“没听到那边来通传,想来是还在呢。”
“哼,倒是难为她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柳夫人轻哂,满脸的嘲讽,“早前不把人当人,现在作出这副慈母的嘴脸又是给谁看。”
想通过这种下作的手段让大儿子生出长孙来替小儿子抢家主之位,也亏她想的出来。
她看向红杏,“吩咐下去,那边的饭食,不必给够了,饿不死就行了。”
“是。”红杏领命,一溜烟去厨房通传。
想想自进了那梧桐苑已经有两天了,柳夫人不由得有些好奇,不知是哪家的傻姑娘,居然能在那种鬼地方待这么久。
梧桐苑里,傻姑娘阿满已经起了。
阿婆说过,午睡要猫睡,只需两刻钟,便可精神抖擞。
美美的伸了个懒腰,阿满起身下床,打开门,整个小院寂静无声,偶有几声清晰鸟叫,显得越发安静空旷。
目光看向斜对面紧闭着的房门,阿满知道,公子这会儿可定是醒了,许是在看书,又许是在练字,馒头在一旁伺候着,怎么也好过她。
从有记忆以来,阿满从来没有这么清闲过。公子不需要她伺候,这梧桐苑也没有什么需要她干的活,也没人和她说话,她真的要闲出病来了。
关上门,阿满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叹了口气。
其实她还挺想去外头转转,看看邕州的繁华的,只可惜囊中羞涩,她又人生地不熟的,不认识路。
阿满打开床边的柜子,取出里头的包袱。
包袱里东西不多,除了一个钱袋子,便只剩一个用绸缎包着的布包。
阿满打开布包,入眼的便是一片亮眼的红。
那是阿婆亲手给她绣的盖头,用得是上好的布料,上面的凤凰都是掺了金线绣的,阿婆说这是她给娘绣的盖头,只可惜她娘没用上,她说希望阿满将来能盖着她出嫁。
这已然成了阿婆的执念,所以即使是病成那样,阿婆都不许她将这盖头当了。
阿满将脸埋进盖头里,就像是埋进了阿婆的怀里。
阿婆你放心,阿满一定好好的活着。阿满也一定会谨记您的教诲,绝不会让您失望。
想起外婆,阿满总是忍不住落泪,等收拾好心情,她将盖头妥善的叠放好,打开一旁的钱袋子。
袋子里空空荡荡,只有几个铜钱,这点钱,也就只够出去吃个素面的。
若是她有像她娘一样的刺绣手艺,随便找个刺绣铺子,赁点儿绣品也能过活,可偏偏她手笨,绣出的鸳鸯看着比鸭子还难看。
阿满忽然发现,她好像一无是处,什么都不会。
这个发现让阿满有些气馁,连到了晚饭时间,都还有气无力的。
将中午的食盒还给人家,阿满拎着装着晚饭的食盒进了厨房。
今日的晚饭跟平时不同,吃的是面条,上面依旧是一小碟咸菜,下面是煮好的面条,以及一碗吃面用的浇头。
这一路过来,食盒里的面已经冷的差不多了,整个的坨在一起,看着就没什么食欲。
“这可咋吃阿?”阿满不由得有些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