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来想去,傅云修便直接将事情的原委和盘托出,“说来惭愧,我此番前来京城寻沈将军,不过是为了替贱内寻一个公道。”
傅云修将阿满被云阳伯府用私刑的事情尽数说了,“原本我以为那人是姚氏的相好,却不想追查下去,竟查到这样的丑闻。沈家军安邦定国战功赫赫,便是死,也该是死在战场为国捐躯,而不是死在这种阴谋诡计之下无法瞑目。”
后面的这一番话,便是解释了他为何前来京城寻找沈檐。
沈檐听罢,也是深有感触。他沈家军个顶个的都是好男儿,因冻饿而死,着实屈辱。
“那就多谢傅大公子了,此番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待日后有用得着沈某的时候,定竭力相助。”沈檐说。
两人都是洒脱坦荡之人,这一来二去的,竟也生出了几丝惺惺相惜之感。
“如此,那便多谢沈将军了。”傅云修抬手行礼。
之后,傅云修又跟沈檐交接了下自己查到的消息,随即便告辞离开。
沈檐送他离开,进门时,却见自己的妹妹躲在柱子后头,行事鬼祟,一看就知道没干啥好事。
注意到自家大哥注意到自己,沈皎抬脚就跑,却还是被喊住,“过来。”
“大哥。”沈皎从柱子后头出来,捏着手绢,畏畏缩缩的。
“鬼鬼祟祟的,在这儿干什么?”沈檐冷眼瞧她。
一听大哥这么说她,沈皎立马不干了,“我哪有鬼鬼祟祟,我是刚从娘哪儿过来,恰巧看见你送客,怕惊扰了客人,这才躲起来的。”
说到这,沈皎忽然高兴起来,蹦到沈檐面前,抱着他的胳膊摇晃,“大哥,方才来的人是谁啊,看着有点眼熟?”
“承安候嫡子傅云修,”沈檐垂眸看她,“他是雍州人士,你应当没见过他吧!”
沈皎从小到大,几乎就没出过京城,怎么可能见过傅云修。
沈檐只当她记错了,可沈皎在听到雍州二字后,瞬间想起两年前在雍州,自己好像确实见过他。
只是当时他好像还坐着轮椅。
因为脸长得好看,即使两年过去了,沈皎还是有点儿印象的。
原以为他是个残废,现在看来,倒是她想差了。
承安候嫡子,身份到也算显赫。就是不知道他成婚了没有。
沈皎抬头,想问问自家大哥,可对上他那张严肃的脸,瞬间又歇了心思。
算了,她还是自己派人去查吧。
傅云修回到客栈不久,沈檐的人便上门了带走了姚志远。
事儿都办完了,傅云修一想到出来已经三日,便归心似箭。
但眼下,他还有最后一件事,那便是去书院瞧瞧傅云霆。如今多事之秋,傅云霆他们一群年轻学子,很容易被人当枪使。
云上书院里,傅云霆听看门的老伯说有人找,还以为是傅夫人又派了人来送东西,结果出了门,却发现是傅云修。
“哥?”傅云霆面上一喜,三两步走到他身边,“哥你怎么来了?”
“来京城办点事,顺道来看看你,怎么样,在书院学习累不累?”傅云修问。
“还行还行。”傅云霆拉着傅云修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还是觉得神奇的不行。
“哥,我实在太开心了。”
不是因为他哥来看他了,而是因为他哥的腿好了。即使已经知道也看过了,可再次见面,还是觉得开心。
看他满脸笑意为自己开心,傅云修也心中熨帖,问道:“还有课业吗,马上晌午了,一块儿去吃个饭吧!”
“好啊,”傅云霆满口应下,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说:“哥你稍等我一下。”
说着便急匆匆地冲进了书院。
约么半刻,傅云霆再次出来,手里遮遮掩掩的,像是拿着什么东西。
傅云霆倒也没问,兄弟俩在附近找了茶馆。
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待坐定后,傅云霆点了些吃食,这才一脸赧然地将袖子里的东西拿出来,递给傅云修。
一个瓷盒子,花花绿绿的釉色,伴随着阵阵扑鼻的香气,一看便是女子用的东西。
傅云修不明所以的打开,见里面确是女子用来装饰面部的花钿。
“这是?”傅云修还是不大明白。
“这是给阿满的,”傅云霆说:“算是给她的谢礼。本想着下次回去一并带给她,既然哥你来了,就顺道待着吧。”
这里头的花钿可是当下京城最时新的花样,要不少银子呢。他省吃俭用,才凑够了钱买全了花样。
既然是送给阿满的,傅云修倒也不客气,直接收了起来,“我先替阿满谢谢你。”
这花钿一看就价值不菲,仔细想来,阿满陪在他身边多年,他还没送过阿满一件像样的礼物呢。
那幅画虽然现在被阿满挂在了屋里,可他总觉得缺些意思。
他决定了,等吃过饭,他要好好替阿满挑一份礼物。
饭菜很快上桌,兄弟俩边吃边聊,期间,不免就聊起了傅长泽。
“二哥这段时间都在跟着他舅舅四处走动,我已经许久没见过他了。”
自上个月起,傅长泽来京城参加他舅舅的四十大寿,随即便一直待在京城。
傅云修腿好的消息传来,傅长泽原本是想回家的,但柳勋却说,大丈夫,不该将目光只拘于一府之内。
所以这些时日,柳勋带他见了不少旧友故交,目的很明确,给傅长泽拓展人脉的同时,问问他们有没有闲职让傅长泽先挂个空名。
这样,等以后禹王登基,他便可以名正言顺的加官进爵。
傅云修知道柳勋对这个外甥的疼爱,也大概能猜到他此举是在做什么。
说实话,这事儿他本不该多管闲事,可碍于兄弟情分,临走时,他还是修书一封,送去了柳府。
傅长泽接到信后,也是一脸莫名。
在这京城,他认识的人并不多,若是傅云霆,他有事都是直接让书童来找他,甚少用书信的方式。
傅长泽拿着信回房,打开后只有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明哲保身”。
信上没有署名,可不知为何,傅长泽心里隐隐觉得,这信是傅云修送来的。
这些时日,他确实跟着舅舅四处奔走,结识了不少达官显贵。
舅舅在朝中颇有地位,又得禹王重视,所以那些人对舅舅,几乎可以称得上毕恭毕敬。面对舅舅隐晦的提议,这些人嘴上说好,但眼底对他的轻蔑,他却看得真真切切。
甚至那次,他分明听到那人对下人说他是摇尾乞讨的狗。毕竟,成就大业多一个人,便要多分一杯羹。
他是想出人头地,可绝不是通过这种方式。
这些时日,他也有拒绝的想法,但一直却拿不定注意。
眼下这封信,无疑是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他想继承爵位的心是真的,可自幼对大哥的崇拜也是真的。
吃过午饭后,傅云修将傅云霆送回书院后,便径直去了京城最好的珠宝店珍宝阁。
店如其名,珍宝阁的珠宝首饰是眼下京城最时新的,无论花样还是眼色,都是个顶个的好看。
此时正是午饭时间,可店里还是人满为患。
店小二见傅云修的穿着,便晓得又来了个贵人,急忙迎上前来,“公子,你要看看什么?我们这儿玉佩发冠都有。”
傅云修扫视了一眼店内,发现男的女的都有,倒也不显得尴尬,便问道:“有没有女子戴的发饰手镯之类的。”
店小二立马明白过来,“哦哦哦,有的有的,你是要给娘子挑礼物是吧!”
傅云修倒也没有纠正,点点头,算是默认了。
很快,店小二便端来一个托盘,里头是他家店里新上的一些饰物。
其他倒还好,只是那镂刻的祥云手镯,傅云修几乎一眼就看上了。
“这支手镯看着还不错。”傅云修拿起来打量,暖玉的料子,触手生温,最是能够养人。而且局部镂刻的设计也是有些小巧思,不似其他手镯般沉闷。
店小二见他喜欢,忙介绍道:“公子真是好眼光,这是我家新出的镯子,是宋大师亲手雕刻的作品,今儿个早上才拿过来。”
“你看这料子,用的是上好的和田玉,你瞧瞧这油脂和光泽,一看就是顶好的,而且这上面的祥云纹,也代表了吉祥如意。玉镯又代表着圆满,是幸福美满的好寓意,送您的娘子最合适不过了。”
傅云修到不晓得这宋大师是何人,他只觉得店小二这几句幸福美满格外顺耳,又看了一圈别的,却是没有能够入眼的,便拍板定下,“就这支镯子吧。”
“好嘞,”店小二忙应下,“这支镯子是新到的,价值一百一十两银,看你是新客户,就收您一百两,取个十全十美的好寓意。”
一百两,对于如今的傅云修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
馒头拿出银票付账,随即店小二拿出礼盒,将东西包好,恭恭敬敬地送到傅云修手上。
“公子您慢走,欢迎下次再来。”
从珍宝阁出来,傅云修又去附近的集市转了转,给阿满买了些雍州没有的零嘴,直到天黑了才回客栈。
翌日一早,鸡鸣才过一遍,傅云修便坐上了返程的马车。
馒头昨晚睡得迟,早上起来连饭都没吃,上车就补觉。
傅云修倒是神思清明,开始盘算之后的事情。
如今姚志远交给了沈檐,接下来的事儿便不归他管了。他只等着看云阳伯的下场。
等这件事结了,天再暖些,他就陪阿满一块儿回一趟菁州。若阿满想在哪儿住一段时日也可以,顺便带着她去游山玩水。
就这样想着,很快,马车便到了雍州。
看着熟悉的建筑,傅云修只觉得归心似箭。
但他知道,这个时间,阿满必定是不在家的。
“老人家,劳烦你走一趟长庆街。”
如傅云修所料,阿满果然在长庆街。
早上带来的花露早已卖光,现下还有几盒胭脂,索性家里也就自己一个人,她便想着再等等,看能不能卖得出去。
由于傅云修的缘故,这些天,阿满的摊子上总是不缺和她聊闲的人。这不,又有几个女子,借着和她聊天,来打探傅云修的情况。
“听闻那傅公子脾气古怪,阴晴不定,是不是真的啊?”
“当然是真的,你是不知道,我上次只是忘记跟他禀报便打扫了他的书房,他竟大发雷霆,不但罚我不准吃饭,还罚我跪着抄写女戒一百遍,抄的我手都肿了。还有那次,我不过是吵到他睡觉,他竟将我关在门外,一晚上都不准回房睡觉。”
“这么严重。”几人吓得用手捂嘴,阿满却信誓旦旦,“不止呢,哎,反正说多了都是泪啊!”
几个女子面面相觑,没想到那如玉似的人儿,私底下竟这般可怕。
看她们那一副敬而远之的模样,阿满忍不住心里偷笑,随即便发现有一束目光在看着自己。
阿满顺着望去,便发现那马车上的人,可不就是他嘴里脾气古怪,阴晴不定的人吗。
说人坏话被人发现,阿满又一瞬间的尴尬,但很快便被喜悦代替,提起裙摆,“哒哒哒”地跑过去,扬起笑脸问:“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按理说,从京城出发,怎么也得到下午才能到家。
熟悉的笑脸,让傅云修又一瞬间的心痒痒。他捏了捏指腹,说“事情都办完了,就想着早些出发。你呢,什么时候收摊?”
“就现在,稍等我会儿。”阿满说完,便一溜烟儿回去,将摊子上的东西胡乱收拾着放进背篓里。
一旁的女子看着她的动作,又看着不远处马车帘子下露出的那张脸,是又惊又怕。
好家伙收拾这么快,这是特地来抓人的么?
几人想着,不由便对阿满投去了怜悯的目光。
阿满可没空管这些,收拾好东西挥挥手,上了马车。
馒头知道自家公子肯定有许多话要和阿满说,自觉的挪开位置,和车夫坐在了前面。
马车里,傅云修看着那几人一副替阿满默哀的模样,不由得眉头微挑。问道:“我怎么不知道,我让你罚跪,不让吃饭,还不让睡觉,甚至还抄写女戒一百遍?”
阿满一噎,瞬间露出越发讨好的笑容,“哎呀,我这不是怕她们对你芳心错付,所以才这么说的。你都不知道,这些时日有多少人借着买胭脂的名义,来向我打探你的消息。”
“就那日,隔壁街开早餐店的王大妈,就来问过,说她家女儿十分喜欢画画,问能不能请你指点一二。还有那日,买猪肉的胡老爹说他家侄女十分喜欢你,问能不能到你跟前伺候。更可气的是那个王寡妇,说我粗手粗脚,一天抛头露面,定是不知道怎么伺候人。还说我长得如夜叉,说我声音粗得像杀猪。”
阿满越说越气,抬手给了傅云修两拳,“都怪你,一天招蜂引蝶,害得我受着窝囊气。”
傅云修本意是像让阿满承认自己吃味儿,谁成想竟给人惹生气了。见阿满背对着不理他,他试探着伸手,扯了扯她的袖子,“阿满?”
“哼。”阿满娇嗔一声,挪着屁股坐得更远了些。
“好,都是我的错,”傅云修应着她的话往下说。
但阿满还是不理他。
“好了别气了,你伤刚好没多久,别再气坏了身子。”说着,他从怀中掏出那枚镯子,“你瞧瞧,这是什么?”
晶莹剔透的玉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下子就吸引了阿满的注意,“送我的?”
“嗯,在路边看到了,瞧着不错就买了。”傅云修状似无意地说,但眼睛却一直瞧着阿满,见她气似乎消了些,长臂一揽,将她拢进怀中。
多日未见,阿满也想他想得紧,如今落在熟悉的怀抱中,她只是微微挣扎一瞬,便在傅云修强硬的态度下歇了心思。
但嘴上还是一贯的不饶人,“哼,别以为这样就能原谅你。”
傅云修知她是嘴硬心软,轻笑一声,执起她的手,将镯子给戴了上去。
估摸着阿满手腕粗细买得镯子,大小倒是正合适。傅云修握着她的手左右看了看,温润荧白的镯子,戴在阿满素白的手腕上倒是挺好看。
“看看,多好看。”傅云修脑袋放在阿满肩上,一双大手将阿满整个人圈在怀里,“你呀,别总听那些人胡说八道。她们都是眼红你,其实就是看不得你过得好,都巴不得你和她一样惨才算好。”
“我知道。”阿满靠在他怀里,低声说。
她当然知道那些人说这些话是不怀好意,可她们说得也不无道理。
她和公子,确实是不相配的。
无论是出身,学识,还是样貌,她样样比不上公子。
阿满沉默了好久,还是问出了自己心中所想,“公子,你介意我抛头露面的做生意吗?”
这其实是她最介怀的东西。
无论怎样,开脂粉店的想法,阿满都不曾改变。那日王寡妇说,一般男子都会介意自己的妻子抛头露面。世道如此,以前公子支持她,是因为当时的处境,他们没得选,可现在公子的身体恢复了,只要他想,无论是侯府的爵位,还是入仕为官,都是手到擒来的。
“你怎会有这样的想法?”傅云修掰过阿满的身子,让她正视他,“阿满,我先前就说过,你想为自己挣得一门谋生的手段,这是极好的事儿,我支持你都来不及呢,怎会介意阻止呢?”
“那以后成婚了我也可以继续做生意吗?”阿满继续问。
若是以往,傅云修可能会因为阿满这句话而调侃她一下,看看她害羞的模样,可眼下,他却晓得阿满的认真。故而,他也十分认真的说:“即使成婚了,你也依旧可以追求你想追求的东西。”
“真的?”阿满眼中有一丝动容。他从傅云修的态度中,读出了珍视。
“嗯,比金子还真。”傅云修抬手摸摸她的脑袋,“不要别人说什么你就听什么,你忘了吗,刚开始你做胭脂的时候总失败,馒头还说你没天赋来着,那时候你是怎么反驳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