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
“小心!——”
电光火石间,裴凛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温聆筝的肩膀,将她带回了安全地带。
他稍稍垂头,迎上她的目光,恰逢两岸烟火乍起。
灿然耀眼,一闪而过的白光下,他瞥见了她晕红的眼尾,心间忽而一揪,一时间竟是忘了动作。
老伯:“不好意思!实在不好意思!”
撑船老伯的道歉声拉回了温聆筝的思绪。
她下意识地扭动了下肩膀,这才觉出异样。
覆在臂膀上的掌心仿佛带着灼热的温度,能透过皮囊,钻进心底。
瞬间涨红了脸,温聆筝嗫嚅着不知该说什么时,裴凛这才发觉不妥,见她坐稳,也便仓惶收回了手,连连道歉,“抱歉……刚才……我……”
无措的少年耳根绯红,也不知是被雪冻的,还是羞的。
她等了好久,才听见他断断续续地憋出了一句,“抱歉,我……刚才失礼了。”
隐忍的笑声终是从唇齿中溢出,她笑望着他,弯弯的眉宇映着月光,更多了几分狡黠,“失礼?你是在救我,这不算失礼。”
天色渐晚,有了先前的疏忽,老伯撑船很是谨慎,稳稳当当地停泊靠了岸。
裴凛率先跳下船,又身后去扶温聆筝。
矗立在他身后的八角亭上,无数画着大雁的马骑灯一盏又一盏地亮起。
柔和的光晕穿透了纸糊的灯面落在了温聆筝脸上,她不由朝前走了一步,拿起一盏放在廊边的马骑灯细细端详了起来。
流畅而又细致的笔触将大雁每一丝雁羽都画得温软,栩栩如生,仿若南飞的雁无意闯进这盛世烟火中。
“画了多久?”温聆筝扭头看向裴凛。
“大雁是忠贞之鸟,所以我想送给你,你喜欢吗?”
“不许顾左右而言其他!”
老老实实,他道:“从你应下的那日就开始画了,本来能更早让你看见,可惜我画技不好,画了又改,改了又画,耽误了许久。”
河对岸的烟火倏然绽开,五颜六色的花火照亮了黑沉沉的夜空,就连明月都成了陪衬。
温聆筝:“快看!烟火!”
趁裴凛回头的功夫,温聆筝快步拉近了二人间的距离,以致他回眸之时,轻易便能嗅见她发梢上的清香。
裴凛:“阿筝,你……”
他仓惶欲退,却被姑娘攥住了手腕,二人间的距离变得更近了。
温聆筝:“裴见微,你知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失礼。”
姑娘仰头看着他,笑靥纯然如无暇美玉,一双透亮的乌曈更是清澈见底,不带一丝欲//望的裹挟。
他一时看痴了,没来得及回答,姑娘却已踮起脚尖,一双纤纤玉手不知何时搭在了他的肩上。
温聆筝:“裴见微,真正的失礼,是这样的。”
软玉温香扑面而来,他还没回过神,脸颊边已覆上了一抹柔软。
恰逢对岸的烟火正值绚烂,美酒佳酿,他明明一滴未饮,却已觉身陷无边美梦,不愿清醒。
“二哥!”回程的马车上,裴凝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家哥哥,反复问询,“我问你话呢!你听见没有?”
将将回过神来,裴凛下意识地拿起水囊抿了一口,以掩盖慌乱的心绪,“你问的什么?”
“我问你,你和阿筝今天的花灯游船怎么样了?”裴凝稍稍往前倾了些许,眨巴着的眼眸中盈满好奇。
收敛起心绪,裴凛似笑非笑地看着裴凝,“很想知道?”
“嗯嗯嗯!”此时的裴凝还没品出不对劲,很老实地就点头承认了。
就连车外紧握缰绳,驾马的行舟都不禁竖起了耳朵。
又饮了一小口水,裴凛塞紧了水囊的口子,挑眉看向了裴凝,“那你要不要和我解释解释,你院中新得的那张兔子风筝是从何而来的?”
难得狗腿,裴凝小心地赔笑道:“不说就不说嘛……怎么连我玩个风筝都要管……”
裴凛才不信裴凝的鬼话。
他秀挺的眉微微蹙起,蕴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悔恨,凝视了裴凝许久。
“你想好了?”
“想好什么?”
对于危险的敏锐觉察让裴凝往后一靠,对于裴凛接下来的话,她心有预感,却装傻着故作不知。
不曾想,裴凛却直接将话挑明了。
“想好了要做到一辈子不妒不怨;想明白了君恩如流水,今日在这儿,明日就在那儿;更准备好了独自一人,挨过每一个孤寂的日夜……”
虽说早料想到了会有这一日,可当裴凛质问她的时候,裴凝还是久久没能答上话来。
她轻轻撩开帘布,灯市渐歇,烟火消弭,喧嚣的人群一夕散去,徒留狼狈的满目疮痍。
常日里挂着的笑靥褪去,裴凝的神情迷茫又压抑。
“二哥,爹爹和大哥,绝不会叛国,对吗?”
“那件事,背后一定另有隐情,而且,必定是位高权重之人,甚至有上头的影子,对吗?”
裴凛的沉默让裴凝得到了答案,她默默收回了手,神色平静柔和。
“定北侯府与荆国公府都太过鼎盛了,官家信任你和韫安哥哥,可太后和满朝宗亲却不会,这条路,我和阿裳根本就是避无可避。”
“当年,爹爹和萧伯伯还能以我和阿裳年纪尚幼为由回绝太后一次,可如今呢?抗旨不尊,那可是大罪。”
垂落在膝上的双拳骤然紧握,裴凛紧抿着唇,满心悔恨,“阿凝,对不起……”
裴凝笑了笑,白皙无暇的面庞愈发坚定,“二哥,这也我的家啊!我也想为它出一份力,更何况……”
顿了许久,裴凝才道:“更何况,高位孤寒,我想陪他,从小就想陪他。”
马车内的气氛骤降,纵是驾马的行舟都觉背后森冷,寒毛不由竖起。
他不禁想起了庆和年间的往事。
那时的官家还只是太子,因着裴凛是其伴读的缘故,他也常常跟着溜到定北侯府玩耍。
曾经云中阁有棵老榕树,荫荫绿树之下,记载的是嵌入蓝天白云的风筝,也是悄然间萌发的少女情丝。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
信誓旦旦,不思其反。
只可惜,宣仁三年,官家大婚,那棵老榕树也被故去的定北侯裴慎亲手砍去了。
那些隐秘的少女心事,就此被埋葬在了后来搭建的池塘之下。
只半刻的晃神让行舟忽略了前路的状况。
宽敞的官路上,竟是不知从何处窜出了一人,受惊的马儿扬蹄欲奔,他险些没控制住,所幸裴凛及时稳住了他的身体,进而揽过了缰绳。
马儿嘶鸣了一声,马车停稳,劫后余生,裴凝捂着撞疼的胳膊,探出头来,“这是怎么了?”
“你先回马车里!”裴凛微蹙着眉,利落地跳下马车后对行舟交代道:“行舟,守好她。”
躺在距离马儿前蹄不远处的,是一个浑身染血的青年。
他头发杂乱,打绺的发丝贴在面上,身上朴素的麻衣单薄得不像样子,破破烂烂的撕裂处凝固着早已干涸的血渍。
难道是私刑?
裴凛眉心紧蹙,伸手扶起了他,见他还有一口气,这才放心了些许,“你还好吗?”
眼前的景象愈发迷蒙,那人摸索了许久,用尽气力,才堪堪抓住了裴凛的衣摆。
他艰难地抬起了头,泛紫干裂的嘴唇颤巍巍地动了一下,“救我,救救我……”
余光瞥见那人额间的印记,裴凛的呼吸都放缓了一瞬。
大周自建国来皆崇尚仁政,先帝与当今官家,无一不是如此。
黥面之刑,太过残忍,三代以来,只有太//祖的建昭一朝用过。
——便是于建昭二十年发生的,林氏贪墨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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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下一章就写大婚~这一卷马上告一段落啦~
早春三月, 正是乍暖还寒时,可临近深夜,宜男桥巷的温府, 却仍灯火通明。
满院的女使婆子分了几人一组, 有的分到了挂着红绸子的活, 又的被支使去备喜饼, 两头跑着在大厨房和内院中穿梭。
累了一天, 就连冯管家的眼皮都开始耷拉, 可念着明儿是侯府要来接亲, 且他二儿媳又是在温聆筝的帮助下才得了大厨房的职, 这会子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
中气十足地指挥着小厮们, 一坛又一坛地往院中搬明儿待客时要用到的酒。
宜秋院中,向氏忙了一天才刚寻得空隙歇息,可屁股还没坐热, 她却又支使着几个心腹去捡她的嫁妆箱子开。
庞妈妈一进门,就见屋里摆着一排打开的箱笼,还有一个黑漆嵌宝的官皮箱放在向氏身侧,里头多是向氏陪嫁的铺面田产。
“四姑娘的嫁妆单子早送到侯府了,大娘子这是要给四姑娘再添些体己?”庞妈妈绕过箱笼,走到向氏身侧。
余光扫过箱笼, 她一眼就瞧见了那一整套的缂丝扇子,不由揉了揉眼, 险些怀疑自己看错了, “娘子,这可是一整套的孔雀缂丝扇!”
那缂丝扇子一套共有九柄,向氏站起身,从箱笼里拿出一柄扇, “这是我的嫁妆,我还能认不得?”
和田暖玉的扇柄触手温凉,更难得的是扇面上的缂丝,不仅织法细致匀整,连图案都是请了画师专门设计过的,每扇一孔雀,姿态各异,栩栩如生。
庞妈妈犹豫了许久,还是忍不住劝道:“大娘子,这可是你的嫁妆里,最贵重的物什了……”
向氏之母吴二娘,素来善妒,以致满院庶出婴孩,竟是无一幸,甚至还牵连了诸多妾室的性命,最终只范小娘一人幸存。
可哪怕是这样的心狠手辣之辈,待自己的一双儿女却极为溺爱,早早地就给女儿备下了丰厚的嫁妆。
文官清流之家,最要脸面,纵是下等的女使婆子,尚且不能随意要人性命,更何况是那些身家清白,又没犯下大错的妾室。
吴二娘所行太过,一朝得见天日,惹得太宗震怒。
饶是吴家老爷子都不得不选择明哲保身,与其撇清关系,更遑论其夫家。
事发之时,向氏还不足十岁,其兄也才刚满十五。
也许是因为对再不能生育的范小娘的愧疚,又或是因着吴二娘所带来阴影,向氏其父礼部尚书向长安并未续弦,只将掌家之权交到了范小娘手中。
将手中的缂丝扇放回了箱笼里,向氏叹息了一声。
“当年那贼妇人日日给父亲吹耳边风将我下嫁,又生生将母亲给我备下的嫁妆扣下了一半,父亲有愧于她,也只做不知,偏生哥哥又是个老实的……”
“定北侯府,那是何等的金玉堆堆?盛京一等一的高门!不把这几柄扇拿出来,差点的东西我怎拿得出手?更何况,你忘了五姐儿的婚事如何定下的了?”
一时语塞,又怕勾起向氏的伤心事,庞妈妈只好道:“所幸主君仁慈,咱们如今也有三哥儿和八姐儿,娘子将来定然儿孙绕膝,荣华富贵。”
说起这个,向氏这才想起让庞妈妈去寻温同文的事,“对了,官人呢?
庞妈妈才觉失言,但向氏已朝她看来,她也只能硬着头皮道:“主君身边的冯管家说,主君……今日已歇在锦绣堂了。”
挑拣东西的手一顿,向氏默了半晌,才问道:“三哥儿最近功课如何?”
庞妈妈:“咱们三哥儿的功课那是一等一的!哪是那郑小娘的儿子能比的?”
说起温世珍,她的笑容怎么都掩不住。
“虽说去岁大长公主府的私塾撤了,但好在有吴大娘子帮忙,咱们哥儿也顺利去了罗府私塾与罗五公子一块儿念书,他又一贯刻苦努力,还愁将来不能高中?”
庞妈妈的话让向氏很是舒心。
她笑了笑,转身打开了炕几上的官皮箱,从中挑了一些放到了另外的匣子内,又选了一只通体透亮的镯子放在了身上。
“待会儿,你亲自将这匣子送到图南院去,再把这一整套的缂丝扇子也给带上,明儿侯府来接亲的时候,再将这镯子给四姐儿戴上。”
将东西交到庞妈妈手上,向氏缓缓坐下,“咱们三哥儿将来要科举,要做官,总不能孤零零,赤条条的,叫人欺负不是?”
接过匣子,庞妈妈轻点了头,“娘子说得很是。”
庞妈妈的深夜造访是图南院诸人未想到的。
又见那一匣子契纸与那一整套的缂丝扇子,就连一向稳重的摇光都傻了眼。
先前为温聆筝备嫁妆时,除了故去的齐氏所留的东西外,温同文和向氏又按温聆笙出嫁时的规格,加了一倍给添置了一份。
还有禁中赐下的各类赏赐,这还不算温老太太与二房三房大娘子给添的妆奁。
就算时人嫁女流行厚嫁之风,这样的嫁妆也绝对算得上丰厚了。
可如今,向氏居然又私下里给姑娘添了些……
送走了庞妈妈,摇光将匣子放到温聆筝跟前,“姑娘,咱们这是收还是不收?”
“不收岂不是落大娘子面子?”温聆筝思虑了片刻,“我记得咱们在京郊似乎有一座傍山依水,还配有温泉的庄子?”
摇光愣了愣,这才想起来,“好像是有那么一座,原是主君这次新给姑娘添的。”
左手搭在右肩上扭了扭,温聆筝道:“改日让你娘去哪儿给打理打理,八姐儿有十二岁了,再三年也该出嫁了,这庄子倒时便当我给她的添妆。”
婚期不过隔日便至,温聆筝却翻来覆去,终究一夜未眠。
春日载阳,流云漫天,只晨光熹微之际,温府已处处张灯结彩,鼓乐之声渐起。
摇光和玉衡一早就忙得脚不沾地,只温聆筝还未回过神来,懵懵懂懂地在庄嬷嬷与白榆的忙活下换好了嫁衣。
日光渐浓,透过窗子柔和地散进里屋,金灿灿的一片落在姑娘的裙摆上,其上的紧簇花团都仿佛在顷刻间鲜活了起来。
庄嬷嬷梳头的手艺比摇光更巧,不一会儿就已为温聆筝挽好了发,戴好了冠,绞好了面。
“这头冠可真重!”温聆筝只觉脑门被压得发疼,不由伸手扶了扶,又抬眼看向镜中,打量着那冠子。
“诶!——”
庄嬷嬷从后捉住了温聆筝企图乱动的手,“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嘞,姑娘暂且忍忍,辛苦片刻,仔细把发髻弄散了,可又得重梳。”
言罢,庄嬷嬷又把一柄绣着兰花的扇子递到温聆筝手中,见她睡眼惺忪,不由失笑,“姑娘待会儿可记得拿好这扇子,千万别闹了笑话才是!”
稍稍清明了些许,温聆筝笑笑应道:“嬷嬷我记下了。”
主仆二人说话间,温老太太也亲自来到了图南院。
“祖母?”温聆筝有些讶异。
白榆搬来绣凳放至温聆筝身侧,温老太太坐下后,问道:“东西可都收拾好了?”
指了指外头忙碌着的摇光和玉衡,温聆筝柔柔道:“这俩丫头忙一早上了,有她俩在,我是很放心的。”
顺着温聆筝指的方向瞧了一眼,又见摇光和玉衡颇有姿色,温老太太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四姐儿,我知你素来心有盘算,可我思来想去,还是有一句话不得不嘱咐你。”
早知温老太太来此必是有话交代,又已猜出了其话中八九不离十的内容,温聆筝显得并不意外,“还请祖母吩咐。”
听见此话,任嬷嬷也便领着庄嬷嬷几人走出里间,给温老太太与温聆筝留出单独说话的空间。
温老太太先是叹息:“定北侯府,是开国的勋爵,那裴小侯爷又有惊世之才,这样的人物,不知多少姑娘都趋之若鹜……”
随后话锋一转,她这才压低了声音嘱咐道:“既是当家的主母,那就要有做主母的胸怀!”
“什么妾室通房的,不过猫儿狗儿一样的玩意儿,哪家公子不养上几个?虽犯不上去计较,可若要我说,既是要养,不如挑自己身边人来得实在……”
温老太太的话说得通俗,又怕温聆筝年岁尚小不愿听,也便举例道:“你只瞧瞧你父亲这大娘子娘家那堆事就知道!没得连累儿女名声……”
温老太太已年过五十,温聆筝并不奢望改变她的想法,因而只是笑了笑,就坡下驴地应了声。
前院声音渐大,爽朗的笑声盖过人声传来,又交代了些许事宜,温老太太这才心满意足地跟着任嬷嬷离开。
宾客如云,围在府门前,外头传来的声响愈发清晰,温聆筝执起扇,忍不住侧耳听了起来。
温聆筝并无同父的长兄,因此是二房的温世瑞,三房的温世琢,并上才满十三的温世珍在拦门。
鼎沸的人声里,三人的对子一个接着一个,温聆筝听了前一对,还在想答案,下一对已赶脚跟了上来。
她不禁为裴凛捏了把冷汗。
——直到那人如落珠碎玉,徐徐而行的声音,清清亮地从嘈杂声中脱颖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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