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裳华是个最好玩, 也会玩的主儿。
她是樊楼的常客,最喜北楼朝阳的雅阁,只为了站在半开的窗边,能一睹汴河两岸的风光。
“阿筝!你可算来了, 还来得挺巧!”萧裳华拉开门,赶巧撞上了正准备推门的温聆筝。
“你这是要做什么?”见她匆匆走出,与过卖交代了两句,温聆筝笑了笑,不由问道:“这是又有什么新奇玩意儿要予我们尝了?”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萧裳华卖了个关子,兴致勃勃地拉着温聆筝进了阁子,“阿凝,阿韶,咱们快想想辙,得好好罚这俩迟到的家伙才是!”
裴凝与赵如韶一早就到了,倒是陈令闻不知为何比温聆筝还稍慢了半步,走进阁子时脸颊都尚染着一抹红霞。
诸人的目光一下子被吸引了过去。
“欸?咱们明珠这是怎的了?脸这样红……”萧裳华拉着陈令闻坐下,不由调侃她,“难不成,是顾三郎送你来的?”
都是未出阁的女孩子,身份相当,又一同长大,相互调侃时总没那样多的顾忌。
“啊?是顾三郎送郡主来的?”赵如韶素来单纯,不等陈令闻回答,就信了萧裳华随口的胡话,双手撑在窗台上,探着头朝外望。
“今日是上元节,外头乌泱泱的都是人,纵真是顾三郎又如何?你最多瞧见个帽罢了!”裴凝拿着帕子轻捂着嘴,却没阻住溢出的笑音。
温聆筝也没忍住笑,但还是伸手将赵如韶拉了回来,“你这样子瞧,待会儿要是把哪家的良家郎君错认了,仔细明珠要与你急!”
连带着耳根子都一并红了,陈令闻逮着靠得最近的萧裳华闹了一阵儿,“你们几个怎么都学坏了!都怪这个坏阿裳把你们教坏了!”
过卖入门,将诸色食饮纷纷摆上了桌。
方才还笑着闹着的姑娘们这会子倒是正襟危坐了起来,待见房门闭合,这才又松快了下来,先前挺直的背都驼下了不少。
“快快老实交代!”萧裳华可没忘记目的。
才以为事情被岔开,刚泄了一口气的陈令闻很是无奈,“你们瞧她这样子,想来今日是不肯放过我了!”
“所以,是不是顾三郎啊?”赵如韶默默凑到陈令闻身边,与萧裳华一唱一和,颇为默契。
抿着唇稍稍垂下了头,陈令闻略显羞赫,点头应了声,“嗯……”
“那你,这是答应了?”裴凝与温聆筝靠在一处,笑嘻嘻地问。
“才没有!谁让先前我不同意时,他还顺着我爹娘的意思先同意了!我的气没那么快消!”陈令闻反驳得极快,她微微扬起下巴,明艳而骄矜。
赵如韶疑惑,“那你怎么就肯让他送你来了?这半来年我被祖母拘在家里学女红,莫不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温聆筝轻笑了一声,“左不过是顾三郎有恒心!哪怕坐冷板凳也不在乎,今日是风筝,明日是偶人,日日乐此不疲地往大长公主府跑。”
“难怪我大哥天天说——滴水能穿石!”赵如韶一边说,一边给自己斟满了一盏酒,“咱们明珠这块宝石不就被滴穿了?”
笑了一阵,温聆筝话锋一转又道:“虽说郡主是千金贵胄,可女儿家到底吃亏些,故而凡事最好要掌握主动权,处世也好,为人也罢,万不可让自己太过沉溺其中了。”
裴凝转头看向温聆筝,“你这是又给这丫头支的什么昏招啊?”
“我知道了!”陈令闻先是应了温聆筝的话,又看向裴凝道:“越容易得到的东西就越不会珍惜!我觉得阿筝说得很有道理。”
不由轻笑出了声,裴凝摇摇头道:“看来我家那傻哥哥恐怕是第一个中招的!他还傻乐傻乐的不晓得呢!”
突然想起了什么,赵如韶朝门外探了探,看向陈令闻问道:“那你等会儿可要跟我们一道回?”
“不用。”稍显羞赫,陈令闻指了指外头,道:“他只是去了旁的阁子,杨讼简那厮请的,裳华的阿弟也在呢!”
京中百姓皆知,荆国公膝下有一双极为出众儿女。
长子萧维垣少年英才,自幼入宫做官家伴读,如今官至四品。
长女萧裳华亦是端庄娴雅,宜笑宜颦,堪称京中贵女之典范。
可却甚少有人知道,荆国公府还有一位小公子萧维翰,自小养在其祖母身侧,为父尽孝。
萧裳华愣了愣,瘪了瘪嘴道:“这个臭小子!出来玩居然不告诉我,看我回府怎么收拾他。”
“哎呀!你们别闲聊了,快来尝尝这炙羊肉和羊蹄笋!”被食物的香气勾得坐不住了,赵如韶第一个拿起了筷,“待会儿都凉了!”
“就属你嘴馋!”裴凝无奈摇头。
诸人笑着打趣赵如韶,却也纷纷拾起碗筷,品尝起了食物,皆赞叹不已。
——不得不说,萧裳华这个美食老饕在点菜这一事上,还是很有她自己的一套方法的。
餐食过半,姑娘们拿着酒盏倚在窗边看灯。
沿河的堤岸上,大多的灯盏已早早亮起,薄薄的雪幕朦胧了一切,让得整个画面都变得柔和温软了起来。
无论是热情叫卖的行商走贩,还是御马缓行的王孙公子,抑或是奔跑玩闹的年幼稚童……新年换新衣,时至尾声倒难得的多了几分年味,
纵是享誉古今的名画,恐也难复刻出其三分的生动鲜活。
温聆筝看着眼前的景,一度浮躁不安的心不知为何忽然安定了些许,以致寒流扑面时,她都只是浅浅一笑,只将手中酒盏内温好的酒一饮而尽。
“欸欸欸,阿筝你少喝点!”裴凝不知何时绕到了温聆筝身后,趁其不备夺走了她的酒杯,“再喝下去你等会儿醉了。”
“阿凝!这可是上元佳节诶!”意犹未尽,温聆筝无奈地叹息着,控诉着裴凝,“你就让我多喝几杯嘛……”
双手搭上了温聆筝的肩,裴凝俏皮地凑上前去,将她转向了左侧,“瞧瞧,哪儿可有人在等你呢!你要再喝几杯真醉了的话,怕就去不得了。”
裴凝所指的方向,是樊楼之外,河堤之岸上,唯一的一处还未亮灯的地方。
散乱的人影从眼前匆匆而过,温聆筝扭头看裴凝,“又是你给他出的馊主意?”
“这怎么能叫馊主意!”裴凝擦了擦鼻子,笑着揶揄,“三月开春就到婚期了,婚礼之前的一个月你俩都是不能见面的,我这不是给你们制造机会嘛!”
仰头看着温聆筝,裴凝一副求夸奖的模样。
想起曾经裴凛笨拙地给她制造惊喜的样子,温聆筝无奈失笑,她伸手点了点裴凝的鼻尖,“你们兄妹,还真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十足十的像。”
夜色渐沉,歌舞升平的樊楼内,盏盏烛火一夕燃起,照得满楼明亮如白日,几乎处处皆溢满喜气。
——除了北楼三层最左的那间雅阁外。
窗外檐下挂着的那盏马骑灯正滴溜溜地转动着,杨讼简目不转睛地盯着里头忽明忽暗的影像,神思愈发恍惚。
顾见海:“清让兄,张家姑娘还在这儿呢!”
杨讼简与顾见海打小就交好,二人早约了要来樊楼吃酒,还临时带上了荆国公府的小公子萧维翰。
——只是没想到,张家姑娘却也跟来了。
思绪回拢,杨讼简的目光瞟向萧维翰,定定地看了他许久,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被杨讼简盯得浑身发毛,萧维翰呐呐回道:“才回来没几日呢!”
瞥了一眼坐在席上,全然不在乎诸人目光,自顾自地吃着的表姐,萧维翰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看我作甚,这又不是我的主意,是顾大娘子和我娘非让我带她来的……”
萧维翰挪着椅子远离杨讼简,生怕那人气不顺了,平白给自己一脚,“你既然不想那么快成……干嘛不和你娘说清楚?”
荆国公萧闲与杨讼简之父杨澄儒素来交好,张大娘子与顾大娘子又是少时手帕交,故而两家来往颇为频繁。
那日宴上,杨讼简之母顾大娘子向闺蜜说起独子婚事,样子颇为烦恼。
张大娘子有心想为自家闺女牵线搭桥,可一想到萧裳华那脾气——就知多半没戏,她这才想起娘家的侄女来,因而有了今日这一出撮合戏码。
微微皱眉,顾见海朝杨讼简的方向挪动了两步,“不管如何,人家姑娘还在这儿呢!你别……”
“不要紧,我不在乎,你们怎么舒服怎么来就行。”
顾见海话才说了一半,就被对面的姑娘打断了。
他抬起头,就见姑娘拿着汤匙,一边品尝着汤羹,一边应话,连个眼神都不带给他们这边的。
一碗汤羹见底,那张家姑娘这才抬起头来,又使了帕子轻拭着唇,这才终于施舍了点目光给对面的三个男子。
她的目光缓慢地从他们的脸上滑过,最终定格在了杨讼简身上,“你就是杨讼简?”
烛光明亮耀眼,可他却始终背着光,影影绰绰的光晕地遮去了他脸上的表情,她只能看见他黑漆漆的瞳孔,像看不见底的深渊。
杨讼简:“是。”
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很好,记住我的名字,我叫张嘉仪,我想和你谈一笔生意。”
张嘉仪大胆的话让萧维翰都看傻了眼。
他下意识地想将二人的对话打断,她的手却已指向了他,“你俩,出去。”
愣在了原地,萧维翰‘啊啊’了两声,“大表姐,你这是……”
杨讼简:“你俩先出去吧!别走远就是。”
顾见海没想到杨讼简会应下张嘉仪这荒唐的要求,但出于习惯,他还是点了点头,拉着萧维翰走出了房门,站在走廊上候着。
屋外的乐声缓缓渗进阁子,纵未亲眼所见,亦能让人想象出那婉若惊鸿的舞。
“你要和我谈生意?”
杨讼简懒懒抬眸看向张嘉仪,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扳指,“你知道维翰今日为何带你来吗?”
不由冷笑了一声,张嘉仪拿过身侧的酒壶,将身前的酒盏倒满,“当然知道。”
不等杨讼简说话,她掀眼瞧他,浅笑着道:“可我也知道,你现在还不愿意。”
“我不会成婚的。”杨讼简的目光又冷了几分,“我娘那里我会去说,不会坏你名声的。”
张嘉仪没答,只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杨讼简,半晌,才回道:“你觉得你爹娘会纵容你不成婚?与其到最后被逼无奈,你不如和我做这个交易。”
除了转动扳指的手陡然顿一下,杨讼简几乎没有任何变化,“说。”
见他松口,张嘉仪顿觉轻松许多。
盛京高门之中,定北侯已得官家赐婚;荆国公世子是她表兄,绝不可能应下这桩交易;宁国公府的赵伯霖有指腹为婚的婚约;罗许那厮又太过莽撞……
他们都不是她最好的选择。
而杨讼简,无论是家世,还是才学,都很符合她的预想。
“我们,成婚。”
不躲不避地迎上了杨讼简的目光,张嘉仪道:“我不在乎你究竟喜欢谁,只要你给了我大娘子的体面,我不会管你的私事。”
顿了顿,她再次反问道:“而且,作为杨家独子的你,不也需要一段婚事,一个孩子来堵住悠悠众口吗?”
许是头一次见到这样坦诚又大胆的姑娘,杨讼简微怔了片刻,疑惑道:“可对你,似乎没什么好处?”
毫不在意地摇了摇头,张嘉仪笑了笑,“反正于你而言,百利而无一害不是吗?”
杨讼简:……
“你放八百个心,我不喜欢你。”张嘉仪轻哼了一声,起身走到窗边。
雪幕细碎,朦胧的光影下,鼎沸的人声似乎都显得遥远。
张嘉仪沉默了许久,才轻声道:“我想要的,不过是离开张家罢了!”
圆月已出, 杳杳银辉播撒,彩灯高悬于坊市各处,彩绸飘扬间, 喧闹而繁华。
离了樊楼, 温聆筝沿着裴凝指的方向朝前走去。
摇光起先欲跟, 裴凝却从后头抱住她, “欸欸欸……你就别去了, 我二哥在, 你家姑娘丢不了, 放心好了!”
佳节观灯的往来人流在身侧浮动, 熙攘而热切, 偶有宝马雕车行过,红妆翠盖间,脂粉香气扑鼻。
河堤越来越近, 那座挂着鹤立独行的,未亮起的花灯的八角亭越来越清晰。
再朝前望去,就可见那浮光跃金的汴河之上,莲灯随着水面摇晃起伏,恍惚中一如那年的潇湘游船,只可惜, 少了那耳戏曲,婉转似莺啼。
四周愈发熙攘, 两侧猜灯谜的摊子忽而笑闹了起来, 赢了奖的姑娘拉着少年的手钻出人群。
若琉璃纯净的少年情愫在满市流光下一览无余。
有道是——
即见君子,云胡不喜。
古人所喜之郑风,似乎又一次迈过了重重岁月,跨越山海而来。
唇角不由漾开了一抹笑, 温聆筝摇摇头,继续朝前走去。
“姑娘可要盏纸灯?”
前路被阻,温聆筝的脚步陡然一顿,突兀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盏红得通透的莲灯,莲瓣上罕见地画着大雁的。
熟悉的白檀香里混进了烟火的气息,她抬眸顺着纸灯的轮廓朝上望去——
那是一张做工精致的狐狸面具,眼尾处的莲花似是由朱砂勾勒,还掺了金粉,映在漫天灯火里,是独一份的耀眼。
一时间,她竟是看痴了,只觉身不由己,一个不注意就陷入了狐狸面具后,那人影影绰绰的眼波流转间。
“等了很久?”温聆筝笑着接过他手上的纸灯,又忽然上前了一步,伸手点在了他眼尾的那朵莲上,“你添的?”
被识破了身份,裴凛也顺势解下了面具。
“阿凝说,要相见未见,一如隔着面纱的朦胧才能使人更加印象深刻,就给我找了一个面具。”
“不过我嫌那个面具太难看了,就买了空白的,自己画了一个。”
他背过万家灯火,转头看向温聆筝,才放下的面具又被举起,“这是,我们一起过的第一个上元佳节!我想让你,一直记得。”
少年的心事昭然若揭,却又赤诚坦荡。
纵是与其夫妻六载,又再世为人,温聆筝却也不禁红了脸,待羞赫地低下头整理好情绪后,这才抬起头,怔怔地看了他许久。
“我脸上有东西?”
对上温聆筝的目光,裴凛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可分明什么也没有。
不由笑出了声,温聆筝举起手中莲灯,“一起去放河灯?”
裴凛:“当然,一起。”
端日望月,一盏盏莲灯于汴河上浮沉,袅袅烛光似也溶进了身后的夜色里,与皎洁之月交映夺辉。
缓缓蹲下身,温聆筝捧着莲灯,下意识地离水面稍远了一些。
指尖不由自主地轻划过莲瓣,看着上头栩栩如生的大雁,她怔愣了许久,这才侧头看向裴凛。
夜色明暗交加,朦胧的光晕从眼前闪过,他棱角分明的眉眼凌厉中掺着柔和。
她上一次从他脸上看见这样的神情是什么时候?
回忆跌宕间,溺水濒死的惊惧似又卷土重来。
模糊的光阴让她仿佛又瞧见了那些裴氏亲族淬了毒的目光,也听见了那熟悉的声响。
“阿筝,别怕。”
纷乱的情绪也跟着涌上心头,她于万千灯火下描摹着他的眉眼,可掌心的温度却一点一点变得冰凉。
像极了那年,她溺水濒死之际,他匆匆赶来时,来不及脱去的银甲。
这一刻,温聆筝终于意识到,原来,即使重活一世,她还是那么执着的想要那个答案。
那个答案,不该是她从发生的事情中看出的,也不该是她从他人的口中听来的。
——而该是由他亲口说出的,那份藏匿的爱意。
“为什么是大雁?”默默垂下头,温聆筝的指腹轻擦过大雁的翅膀,“你知道大雁代表什么吗?”
裴凛:“是忠贞。”
流云岚雾间,人间烟火里,他以从不示人的温柔将她包裹。
他站起身,朝前走了一步,朝她缓缓伸出了手,“阿筝,随我来。”
只一言,她便不自觉地将手递了出去。
纷扬的落雪中,她竟不觉清寒森冷,只沉溺在他如三春时节,温暖明媚的眼眸中。
说来好笑,方才樊楼里“不该沉溺”的论调,此刻却已被她抛诸脑后。
正逢流灯时岁,灯火通明的汴河两岸不知何时溢满了一叶又一叶的船影。
撑着船桨的老伯头发已初见花白端倪,穿着件洗得褪色的棉夹袄,胡子刮得很干净。
乌蓬轻晃中,他浅笑着看向倚在船尾放灯的小官人与小娘子,不由赞叹了句——真乃一双壁人呐!
莲灯顺水而流,越飘越远,随着思绪的回拢,温聆筝也便坐直了身,却不料乌船一朝颠簸,她险些撞进他的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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