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怕的,就是拖累别人了。
梁邵将圣旨塞进她怀中:“善善,后天我们就回京都。我陪哥哥去请罪,我想法子让陛下派他去远点儿的地方做个小官。你好好休息,别的都不要想,好吗?”
他沉沉看她一眼,方放轻脚步,走了出去,又掩上门。
善禾转过脸,摊开圣旨的玉轴,瞳仁发抖。
她不是官奴了。可是——
“太晚了啊……”她喟然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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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梁邺马上下线了,结局也快了。
善善抑郁了啊……[托腮]
第112章 杀梁邺
梁邵赁了两辆马车,先后将善禾与梁邺送回京都。善禾依旧住在翠微馆,梁邺却被安置在园子后头的梨玉馆中,梁邵又拨了彩屏并两个小丫头服侍。
李准查办行宫案,亲率禁军用翻车抽干玉振池水,只见千佛亭下现出累累白骨,有的尚是全尸,有的只剩颗头颅。莫说旁观的工匠,便是禁军见了也胆寒。李准大怒,行宫乃圣驾驻跸之所,岂容人掩埋尸骨,实在是犯了忌讳。他当即上本请旨彻查,却被皇上留中不发。李准不明白,手下的幕僚查了前因后果回来,告诉他:“原是陛下亲点梁邺督办行宫事务。”这话巧妙得很,李准立时懂了。玉振池里的尸骨,少不得有皇帝要杀的人,梁邺也不过是把刀。
然则玉振池沉尸的传闻早已散开,《少卿梁业传》又在市井流传,影响甚巨,总需有人顶罪。李准起先是气梁邺沉尸之举,且夺妻行为实在有伤人伦,冷静下来之后,又念起梁邺素日来的好处,心下舍不得这员良将,思索再三,终是决定先贬谪梁邺,待过了这阵风头再重新启用。于是他借口探视梁邺病情,亲自登门。回去没多久,圣旨下,梁邺贬为从八品评事,章奉良因督工失职,则贬为康州铜检县县令。将玉振池沉尸之事,分摊到梁邺和章奉良二人头上,以工匠不慎跌落水中、他二人监管不力结了案。时章奉良之妻孟持盈怀孕三月,只得随夫赴任。施太太先是失了贤妃长女,如今幼女又远行,孟家也一蹶不振,不免心神恍惚,终日郁郁。好在,贤妃下葬时,以皇后礼制葬入皇陵,皇帝亦拟谥号“贤懿皇后”,封贤妃早夭的皇子为“江王”,由三皇子李准亲自主持祭礼,亦算给了孟家一点颜面。
却说这日天光晴好,窗外已闻蝉声。梁邵上朝去了,善禾起床后,便坐在椅子内发呆。她身子养好了许多,自那夜过后,她变得寡言,等闲不爱搭话。彩香看她这模样,心中焦灼却又无可奈何。这当下正服侍善禾喝了安胎药,善禾拿帕子擦拭唇角,冷不丁开口:“胎像稳吗?”
彩香一愣,忙道:“稳呢!郎中说,娘子根基健旺,只消安心将养这三、四个月,必能平安生产。只要娘子平日里放宽心,多出门走走,其他是没有什么的了。”
善禾便笑:“倒劳烦你照顾我。”
彩香挨着绣墩坐下,宽慰道:“这原是奴婢分内事。听二爷说,过几日妙儿姑娘可要来了,她要一直陪娘子直到小孩子出生呢。”
“妙儿要来呀?”善禾脸上终于有了一点喜色,“这倒好。有她在,肯定热闹得不得了。”
彩香听善禾如此说,终于稍稍放宽心,于是又絮絮说了许多宽慰善禾的话。善禾俱含笑应下,等彩香说累了,她才莞尔道:“你快去歇着罢,我自己出门走走,待会儿回来。”她添补道,“不必跟着,我只想自己走一走。”
彩香听她这般说,也只得应下。
善禾便扶着腰,慢慢走到小花园里。这花园有几处景,系善禾画中所绘。后被梁邺择出来,修成实景。善禾围着假山银杏树走了四五圈,忽地方向一拐,竟往梨玉馆行去。
彩屏正在廊下煎药,见善禾到来吃了一惊。善禾却只是温温地笑着,从彩屏手中接过药碗,柔声道:“我去看看大爷,你下去歇着罢。”也不理众人诧异,径自推门入内。
梁邺正歪在榻上看书,闻声头也不抬:“搁着罢。”
善禾低眸:“现在不喝吗?”
梁邺一愣,慌张抬眸,见是善禾盈盈走来,立时站起身,局促地将书卷丢在榻上。他有些结巴:“你怎来了?”连忙近前,扶善禾坐下。
他并不知善禾曾想杀他,这些时日未见善禾,一来是心中含愧,二来是外头风言风语,他又失了官,实在无颜出门,三来则是有梁邵挡着,再不敢想善禾主动来见他。
善禾道:“出门散步,不觉就走到你这里。”她指了指桌上的茶壶,“一路走过来,倒有点渴。”
梁邺听了,忙道:“你坐着,我与你斟茶。”说罢,立时转身去斟茶。
善禾看着他的背影,未久,梁邺捧着茶盏来,她笑:“正好我喝茶,你吃药。”
梁邺应了一声,见善禾慢慢饮尽,自家才仰脖咕嘟咕嘟把药喝光。丢了药碗,叹一句:“真苦。”
善禾眉眼弯弯:“药哪有不苦的呢?”她顿了顿,“你那会儿让我喝那些滋补助孕的药,也不甜呐。”
梁邺抿唇,默不作声坐她对面。
善禾又道:“还得谢谢你,要没有你,哪来孩子呢?”
字字句句往他心口上扎。
梁邺目向窗台,沉沉开口:“善禾,我……对不住。”千言万语哽在喉头,临出口只有这句。
说什么都晚了。善禾眸子一抬,从荷包里摸出一颗饴糖来,包在小桑皮纸里。她温声道:“你吃罢。嘴里含着糖,就不觉得苦了。”
梁邺却想哭,颤巍巍伸出手,接过,含在口中,却觉得糖也泛着苦味。
于是善禾开了口:“梁邵没跟你说吗?”
“说什么?”
“那天晚上我要杀你的。”
梁邺一怔。
“他赶来救下你。他舍不得你这个哥哥,纵你万般不是,他终究舍不下这个兄长。”善禾转过脸看他,“他才是最苦的那个。他每天要上朝,外头难免有不好听的话。他从前那样傲气的一个人,半分委屈也不肯受的,如今在人前,倒是很懂得忍气吞声了。也不跟人说,下了朝,来看看我,再来看看你,而后自己躲书房里发呆。”
“善禾……”梁邺喃喃道。
“所以呐,”善禾拖长尾音,“咱们不能再拖累阿邵了。”
梁邺疑声:“什么?”渐觉四肢发软,筋骨松驰,坐立不住。梁邺扶着头,脑海混沌一片。眼前的杯盏渐渐有了重影,善禾却立起身,朝他温婉笑着:“这药我从金陵带来的,今日总算用上了。”
“你……”他头一歪,整个人摔倒在地上。
这是教人筋骨松软的药,却能保留神智。
梁邺眼睁睁看着善禾把门栓好,而后走到他面前,扶腰坐下,从缕金靴子里掏出一把匕首。
“还记得这把匕首吗?”善禾抚着上面的云纹,“你在无有园时,从欧阳同扬手里赢下的彩头。那会儿应当是我们感情最好的时候了,用它来结束一切,倒也相宜。”
她淡声说着:“其实我原本做了很详细的计划,我会悄悄报复你,不漏出马脚,不让任何人知道。等你死了,我会好好把孩子生下来,抚养他,等阿邵回来。我那会儿还奢望着,到时候能跟阿邵破镜重圆。呵,真蠢。”她自嘲笑着,“可惜啊可惜,梁邵提前回来了,吴天齐和米小小把我们的事画进书里了。我控制不住一切的发展。梁邺,那本书,确是我让妙儿画的。可我没让她画《夺妻》。画了《夺妻》,阿邵便完了,梁家也完了。为着阿邵和梁家,我受再大的苦,也只能瞒下去。可是米小小找人画了《夺妻》。起初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自作主张画这些?这些日子我懂了,他也在恨我。要是当初不帮我,他家的生意应当会继续做下去。要是当初不帮我,他与吴天齐的孩子就不会流掉,吴天齐也不会生病。他们夫妇帮我,原是出于好心。到头来非但不能救出我,反倒把自家搭进去,差点落得人财两空。如今只能这样了。梁邺,一切都是报应。各人皆有各自的报应。都是报应!”
梁邵下朝回府,翠微馆中不见善禾。彩香说往园子里散步去了。梁邵心下欣慰,也往园子里去。他身形高大步履迅捷,围着园子绕了一圈,都没见善禾人影。他心下隐隐着急起来,复找了两遍,连山洞都一一寻遍了,还是不见善禾。彩香带着仆从赶来,找不见善禾,立时遣了家丁四处去寻。没一会子便有人来报,说善禾往梨玉馆去了。
梁邵怔然,拔腿就往梨玉馆跑。彼时彩屏等人正坐在廊下做针线,见了梁邵,笑道:“今日可巧了,二爷也来,娘子也来,梨玉馆好久不曾这般热闹。”
“娘子呢?”梁邵急问。
彩屏遥遥一指:“在屋里跟大爷说话呢。”她转头一看,门窗都闭紧了。
梁邵已飞身奔至门前,用力推不开,因门从里头栓上了。窗户亦如此。他只得连连拍门:“善善!善善!你在里面吗?怎么栓了门?”
善禾坐在地上,把玩着匕首,听梁邵把门拍得巨响,长叹一气:“他今日下朝倒早。”她顿了顿,“幸好你当初建府时,把府里每间房屋的门窗都格外加固过,你是怕我逃跑罢?哈,这也是报应。你当初强迫我的手段,为我铸的樊笼,现在阻了你的生机,你可曾想到?还有这把匕首,全是报应啊……”
梁邺浑身瘫软如泥,连根手指也抬不起来。
“善善!开门!让我进去!善善!”
善禾仰起脸,阖目,指腹慢慢滑过锋利的刀刃。
“善禾……”梁邺“嗬嗬”地喘气,“我是真的爱你……”
善禾却激动起来:“爱?强求得来的爱,怎能算是爱呢!既然爱,怎能任凭痛苦,任凭枯萎,任凭磨灭!你可曾有一刻,问过我是否愿意?是否痛苦?”
梁邺瞳仁骤缩,他想起善禾日渐沉寂的眉眼,想起她时而微不可查的蹙眉,想起她画作中偶尔流露出的的孤寂。他不是没有察觉,只是被他内心强烈的占有欲和“为她好”的念头强行压下了。他总以为,得到了人、得到了身体,日久生情,终能得到心,终能圆满。薛善禾是个软性子,慢慢培养感情,她终究会像爱阿邵那样爱他。
“我……”他太想辩解,却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善禾说得没错,他任她痛苦,任她枯萎,任她磨灭,他对她的委屈熟视无睹。
“你也说不出口,对吗?”善禾替他接了话,眼中讥诮更浓,“因为连你自己也知道,那不是爱,是占有!是执念!你从来都是先爱你自己,而后才匀出一些真心对待旁人。你这辈子最辜负的,就是你弟弟!梁邵到现在都在想怎么帮你周全!”
门外的梁邵,听见善禾零零碎碎的声音,忍不住眼圈泛红。他不再徒劳拍门,而是后退一步,猛地抬脚狠狠踹在门板上。厚重的木门发出一声呻吟,门栓处木屑飞溅,却坚固如初。
“善善!”梁邵失声道,“善善!你不要做傻事!千万不要做傻事啊!”
善禾流下泪,她握紧匕首,举高,对准梁邺咽喉。
梁邵一壁踹门,一壁高喊:“善善!薛善禾!千万不要做傻事!不能杀人!薛善禾,杀了人,人就不是人了!和那些嗜血之徒有何区别!你父亲不想你变成这样子!”
梁邵的嘶吼穿透门板,震得她举着匕首的手微微颤抖。她也曾是父亲手中的掌上明珠,怎么走到这般境地啊?
梁邵继续喊道:“你这样做,别说对不对得起你父亲和祖父,你对得起过去的你吗!千万不能杀人!”
善禾浑身一惊,她立时扬声喊道:“我就是要对得起我自己!”说罢,匕首落下。
门外的梁邵闻声僵住,旋即门上干脆利落地飞溅起一线血珠。他登时更加猛烈地拍打门板,而里头再没有动静。他拍了一阵,见没有回音,终于滑坐在地。
未久,听得“咔哒”一声,门栓滑落。两扇木门从内打开,薛善禾神色疲倦地立在门后,鬓发毛躁,半边脸都是鲜红的血,摧枯拉朽地延伸到襟前。她淡漠地抬起眼,望了望梁邵,把匕首往他面前一丢,一句话也没有说,径直穿过他,往外头走去。
梁邵瞳孔骤缩,忙跑进屋查看,只见梁邺躺在血泊中,两臂汩汩流着血。他浓长的睫毛亦沾了血,每颤一下,便在眼下印出一个血红色的月牙儿。
“成安!成安!快来人,请郎中!”梁邵咬牙背起梁邺,将他搁到床榻,“你们快救人!”说罢,他又匆匆跑出去。善禾就在前头慢慢走着,脚下拖出一段细细的血丝,远处是园子里的小池塘。梁邵骇了一跳,几步上前,挡在善禾面前。
四目相对,二人脸上俱是泪。
梁邵一把攥住善禾手腕,哑声:“你要做什么?”
善禾抬眼望他,眸子仿佛死了一般:“我去洗洗脸。阿邵,我脸脏了,都脏了,处处都脏了……”
“没,”梁邵哽咽着,“你不脏,你哪都不脏。”他一把将善禾拥入怀中。
及至此刻,见了善禾如此决绝地将刀刺向梁邺,梁邵只感到自己的种种周旋有多可笑。他只想着粉饰太平,他只想着将梁邺流放,他忽略了梁邺带给人的痛苦是灭顶的。所以,哪怕柔弱如薛善禾,也会愤起提刀手刃仇人。
他一壁抚着善禾的头,一壁感受着她的战.栗:“善善,没关系了,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吗?善禾不知道。便是此刻靠在梁邵怀中,她还是有一丝悔意的。用《少卿梁业传》揭露梁邺杀人之恶行,毁掉他的官声,而后悄没声地杀了他,伪造成畏罪自杀的假象。她都准备万全了,她不仅要他的命,还要摧毁他引以为傲的清誉,要他死后也遭人唾弃,她会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而后迎接新生。可是,突然提前归来的梁邵、既要报复梁邺也要报复善禾的米小小、为了保护她而无辜惨死的六六……每一个人、每一件事无不打乱了她的步调。她能将复仇的细丝末节整理清楚,却无法控制其中每一环、每一个人乃至一条狗的心境。
也许从动了杀念开始,她亦走上因果报应的路。老天在帮她,也在警告她。真正的新生,究竟在哪里?
刀偏了许多寸,并没有刺入梁邺的脖颈,反而在他手臂扎了许多下。人活着,仕途却彻底废了。因他右手再也握不住东西,左手也只能抬起轻物。更难的是名声,《少卿梁邺传》本就让市井猜测着这位风光无限的探花郎,里子究竟有多肮脏。而他如今的双手被废,更是佐证了人们的猜测,便是皇帝想等风头过了再重新启用他,也难了。杀人、强.奸这样的字眼如附骨之疽,安在他身上,能安一辈子。倘若梁邺从头至尾都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或许还不会有这般大的影响,偏偏从前人们都赞他。
李准亲自来探望了他,带着两份不同的遗憾。
第一份遗憾是,他实在很喜欢梁邺,甚至有超过梁邵的趋势。兄弟俩才干能力是不相上下的,一文一武,相得益彰。可梁邺更狠,能做到杀人不问缘由,也怪道皇帝将许多腌臢事交给他。做到太子、皇帝的位置上,哪能亲自杀人呢?当然需要一个知心的手下,来替他料理这些。李准遗憾于此。
第二份遗憾是,要夺梁邺生命的是薛善禾,而非梁邵。李准在心底隐隐期望着,有朝一日,梁邵能亲手杀了他的这个哥哥。李准自知是个狠戾的人,他杀贤妃、杀贤妃之子、杀废太子……这些人悉数是他至亲,但他并不犹豫。他得意于自己的果决,也自知弑兄并不光彩。梁邵显然是个心境明澈纯粹之人,如果他主动杀了梁邺呢?李准想着,如果梁邵也能提刀弑兄,或许会稍稍分摊他心中隐秘的愧。他亦遗憾于此。
“梁邵,你打算如何处置你哥?”李准问得明白。
梁邵十指插入墨发之中,显然是被撕裂得极痛苦。
“臣……不知。”
李准坐他身边,揽住他的肩:“你哥废了两手,当官是难了,下半辈子处处都要人伺候。嗐……”他慢悠悠道,“活着还不如死了,是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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