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梅青涩(弦芒)

他无法相信一个毒贩给出的承诺。
“由不得你相不相信，桑队长。”韩天雷得意的挑眉，像是在挑衅警察。
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没人再开口，像是在等待能决定的人发号施令。
倏地，桑烟清澈见底的眼睛亮起，对江禁瘾使了个眼色。
她割断了，但现在不是逃跑的最佳时机。
桑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缓缓开口，“你说漾漾知道她自己的爸爸变成十恶不赦的坏人，会不会很失望啊？”
少女音色低缓，几乎只有韩天雷能听得见。
韩漾漾是韩天雷十几年前去世的女儿，是他心底不可触及的悲伤。
桑烟上辈子被关在仓库，无意间听看守的人聊起韩天雷的过往。
或许韩漾漾会是他的软肋，是他的情绪波动。
众人只见桑烟张口，韩天雷闻之色变，出现他脸上从未有过的神情。
慌张，害怕，惊恐，不可置信……
韩天雷神色狠厉，几个字咬的极重，“你怎么知道漾漾？”
他不明白桑烟为什么会对他流露恨意，他不明白她为什么知道漾漾。
“漾漾没有去世的话，应该比我大几岁吧，去世的时候肯定是个可爱的小姑娘，忍受疾病的折磨，却哄你高兴。”
这些是桑烟猜测的画面，她只能赌韩漾漾在韩天雷心目中是整个世界最贴心的小姑娘。
韩天雷情绪起伏的更加厉害，几乎失去理智，目眦欲裂，第一次将情绪完全外泄。
“我的漾漾当然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孩子，要不是没有钱，她就不会死，我现在是在给她赚钱呢。”韩天雷表情痴狂，在心里肯定他自己的行为。
韩天雷的妻子难产去世，独留下韩漾漾和他相依为命，可天不遂人愿，女儿在五岁时也离开了他。
归根结底是因为他没钱给韩漾漾治病，一百多万对于只是建筑工人的他来讲，无异于天文数字。
失去妻女的他觉得世间不公，用金钱衡量生命，如同行尸走肉的他被罗良拉入了贩毒集团，成为其中的一个小弟。
后来大厦将倾，贩毒集团被一窝端，他和一些人侥幸逃出生天，卷土重来，变成了今日的模样。
桑烟继续刺激他，“漾漾肯定很喜欢这个世界，眷恋这个世界，觉得她的爸爸是英雄，来拯救这个世界。”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东躲西藏，人人喊打，她对你肯定很失望，她肯定很伤心。”
最后两句桑烟说的很轻，却全数贯入韩天雷耳中。
抵在桑烟太阳穴的那把枪止不住颤抖，韩天雷近乎疯魔，完全看不出他曾经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你还说，信不信我现在一枪崩了你？”韩天雷染着嗜血的眸子像是在看死物，大声喊出，觉得可以威慑桑烟。
整个人疯狂颤抖，枪都快握不稳。
围成一圈的下属难免被分散注意力，警察则是悄然靠近，尤其是没人注意的江禁瘾。
桑烟唇角微微勾起，给了他致命一击，“你不会杀我，你怕我下去告诉漾漾，她的爸爸是摧残这个世界的坏人，你害怕。”
韩天雷神情恍惚，耳边全然失去声音，理智全无。
“啪——”
枪掉落在地。
桑烟动作灵敏，一把推开他，拔腿冲出包围圈。
江禁瘾则是在枪落下的瞬间，冲向桑烟的方向，不过一秒，一枚子弹从她身后袭来，瞳孔中倒映出她的模样。
他一把抱住桑烟，稍稍侧身，子弹击中他的后背，痛感席卷全身，重心不稳的他张开双臂，松开桑烟。
“噗——”
少年掉入海中，激起大片浪花，红色的血液蔓延在海面，他沉入海底。
一时间码头枪声四起，韩天雷等人迅速被制服。
桑烟双膝跪地，双目通红，撕心裂肺，“江禁瘾，江禁瘾——”
回应她的只有越来越红的浪花翻滚。
她见状全然不顾身边的枪声，奋不顾身往海里跳。
完全忘记她不会游泳。
鼻腔被灌入海水，窒息感扑面而来，比被枪杀还要痛苦。
挣扎几下，再无动静，闭眼前只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却不知道是谁在喊。

“小桑儿，小桑儿……”
靠窗的病床少年精心雕琢的面庞失去血色，满脸痛苦，嘴中不断呢喃桑烟的小名。
“小桑——”
江禁瘾猛地睁开狭长的眼睛，双目瞪圆，盯着白色的天花板，脸上是未褪去的惊恐。
他梦见小桑儿被一枪毙命，尸体还被猛兽啃食得残破不堪。
“嘶——”江禁瘾宕机的大脑重启，立马直起身，后背传来一股钻心疼，牵扯着他的神经。
门被从外推开，正在出差的王代曼拿着两个保温桶走了进来，听见里边有动静，立马越过外面的病床。
“哎呀！禁瘾你别乱动，你刚动过手术，把子弹取出来，后背还有伤口呢。”王代曼一脸焦急，将保温桶随意搁置在床头，摁住江禁瘾要撑着坐起身的举动。
江禁瘾眉头紧蹙，唇色苍白，摇了摇头，“小桑儿呢？她没事吧？”
说完，一脸希冀的望着王代曼。
“没事，你们都没事。”王代曼见他一醒来就关心桑烟，心里止不住满意。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小子肯定喜欢她闺女。
不然怎么肯豁出性命救一个普普通通的同学，亦或者没有血缘关系叔叔的女儿。
“我想看看她。”江禁瘾执拗的看向王代曼，他不亲眼见一面，他不放心。
王代曼见状无奈笑笑，扯开了中间的帘子，入眼便是桑烟躺在病床上。
“烟烟为了救你，跟着跳了下去，因为不会游泳，就溺水了，好在抢救及时，没什么大碍。”王代曼说明桑烟情况，免得江禁瘾担忧。
江禁瘾闻言眉皱的更深，一错不错的盯着桑烟，生怕眨眼她就消失，“那她怎么还没有醒。”
“医生说她最近神经紧绷，太紧张，所以现在睡得很死，今天差不多也要醒了。”王代曼面露无奈。
说着，她打开保温桶，盛出有益于伤口愈合的党参鸽子汤。
“医生说子弹没打中要害，醒了就没什么大事，你先喝点汤，待会儿我去叫医生来给你再看看。”王代曼将汤碗递给江禁瘾。
江禁瘾眼睛几乎快黏在桑烟身上，心不在焉的接过，修长的手指被碗底烫了下，却没有反应。
王代曼见状难免絮絮叨叨，说起昨天的事情。
大致就是他和桑烟双双落水后，韩天雷等人得到控制，他们也被救生人员以最快的速度解救上岸。
他做了个手术，桑烟则是昏睡到现在。
至于韩天雷那边的后续她也不太清楚，桑平要跟进警局后面的进度，只在半夜抽出空来过一次。
“你现在可是我们家的大恩人，要不是你救了烟烟一命，烟烟可能都已经……”说着这个，王代曼哽咽出声，抑制不住情绪。
她明明只是出了个差，想不到女儿差点命悬一线。
不等江禁瘾安慰，王代曼自知失态，让他先喝汤，自己出去冷静一下。
见她一出门，江禁瘾立马将汤搁在床头，重新撑起身子，忍着后背的痛意，举起头顶的液体瓶，走到桑烟的病床边。
少年立在原地，静静地盯着床上毫无动静的少女，红润的面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惨白，双眸紧闭，毫无生气。
江禁瘾难免会想起刚才梦中的画面，真实到他现在回忆起都觉得窒息。
将瓶子挂到桑烟床头的钩子上，他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青筋冒起的手微颤，轻抚上少女白净的面颊，光滑细腻，实质的温度让他感到心安。
江禁瘾那双多情的桃花眼，不刻意也觉得在勾人，深情款款盯着她，声音温柔缱绻，“小桑儿，你活着就好。”
他的心愿从不是能和桑烟在一起，只愿她一生平安顺遂就足够。
他不贪心。
不只是少年的信念感太强，还是少女睡饱了。
在江禁瘾垂眸祈祷的时刻，桑烟浓长的睫毛微动，眼皮缓缓睁开，低声嘟喃，“好渴——”
少女声音沙哑，嘴唇干裂，看样子久未沾水。
江禁瘾不可置信地抬起眸子，唇角绽放笑意，俯身问道：“小桑儿，你说什么？”
“水。”一个字都耗尽她所有力气。
江禁瘾顾不得他手上的针，从开水壶中倒出一杯温水，又在抽屉里找到一根一次性吸管，插入一次性杯子。
细致且温柔。
桑烟已经坐起身，定定的望着少年的一举一动，眸色温柔，闪着点点星光。
他这次没死在她眼前，真好！
他活着，真好！
“对了，你的伤。”桑烟终于想起那片红色海面，声音像是撕裂一般，极其难说出口。
少年为她挡下那颗子弹。
江禁瘾觉得水还是有点烫，又在杯子中混入一点常温矿泉水，端着杯子递到桑烟嘴边，没让她沾手。
“我没事的，你别担心。”
桑烟没有矫情，低头吮吸了好几口，才堪堪停下。
“你真的没事？不疼吗？”桑烟视线落在少年扎针的手掌上，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不拆穿他。
江禁瘾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神态自若，心情颇好的调戏了她一句，“你要亲眼看看吗？我可以脱衣服。”
桑烟像是娇嗔似地瞪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
江禁瘾正想再说些话，门就被人推开。
一群医生从外面进入，看见一个坐着，一个躺着的病患，一时间有些语塞，尤其是对待江禁瘾。
“你躺回床上，伤口都没愈合，别到处蹦跶。”一个年龄稍长的男医生呵斥了江禁瘾一句，面色严肃，语气不算太好。
完全不害怕江禁瘾那张不笑时，生人勿近的脸，将病人的身体健康放在第一位。
江禁瘾见状只能举着液体瓶又躺回病床，颇有些无奈。
桑烟第一次见到除她之外的人能治他，眉眼染上一层笑意，要不是有外人在场，高低要调侃江禁瘾一番。
江禁瘾余光瞥见她嘴角抑制不住的笑意，丝毫没觉得被医生管教有任何不满，反正只要桑烟笑了，他无所谓如何。
正巧桑烟也苏醒，几个医生干脆把两人都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大问题才离开病房。
王代曼则是又舀出一份党参鸽子汤，让桑烟也喝一碗。
江禁瘾则是端起那碗未动的汤，两人喝着汤，相视一笑。
王代曼见状不明白他们笑意从何而来，却也没有管，无奈的摇摇头，打算给桑平打个电话报平安。

午后的阳光正好，不温不燥。
“烟烟，你没事吧？你哪里受伤了？”木浛推门而入，二话不说先将桑烟全身上下摸了个遍。
桑烟身上有敏感的痒痒肉，被她摸得眼泪快笑出来，赶忙阻止，“我没事，我没受伤。”
“呼！没受伤就好，害我一路上担心死了。”木浛眼泪带着泪花，明显路上哭过。
桑烟感动她的关心，笑着回应，“我一点事没有，受伤的是江禁瘾。”
此时，蒋子绍才反应过来，“对哦！我老大呢？听说他中枪了。”
“他在——”
话音未落，卫生间的门被拉开，江禁瘾一手搭着门把手，一手举着液体瓶。
杨星河离他最近，立马接过他手中的液体瓶，上下扫视他一眼，“你哪里中枪了？怎么感觉没啥事？”
在他的意识中，中枪了不得在ICU病房躺着啊！
哪还有自己上厕所举液体瓶？
江禁瘾额头冒出黑线，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桑烟贴心回复，“他后背中了一枪，没打到要害，所以不是特别严重。”
管思然闻言道：“那就好，我们路上还以为你们两个重度昏迷着呢。”
桑烟和江禁瘾对视一眼，没有说他们才醒没多久。
“你们怎么知道我们在医院啊？”桑烟奇怪道。
木浛沉不住气，倒豆子似的讲了来龙去脉，“你们在码头的视频被媒体拍到，今天中午在网上疯传，我们一得到消息，赶紧联系了王阿姨，知道你住的医院和病房号，就紧赶慢到医院。”
“你们在整个都学校出名了，不对，应该是在整个云市出名了，尤其是江禁瘾，你可是中过枪的男人，不一般。”
国内安全系数极高，基本没有普通人中枪的事情发生，江禁瘾不想出名都难。
“中过枪的男人，这句话挺奇怪。”蒋子绍嘀咕一句。
众人闻言纷纷低头耸肩，只有江禁瘾一人无语。
江禁瘾足足在医院躺了一个星期，才被允许出院，至于桑烟则是也没去上学，跟着一起在医院住。
反正两人也不耽误学习，在学校如何，在医院也如何，一点都不像是来住院静养，而是来医院学习。
王代曼见此也没反对桑烟一直赖在医院不去学校上学。
比起学习，她更在意的是桑烟的心情，怕这次绑架和枪杀给她落下阴影。
想不到她一点不受影响，每天没心没肺吃吃喝喝。
介于江禁瘾身后枪伤，王代曼特意将空房间收拾出来，说要照顾到他伤口完全愈合。
江禁瘾推辞不过，只能收拾点衣服住到桑烟家。
两人正坐在客厅看电视，好几天未归家的桑平开门进入，急匆匆地走进房间找王代曼。
桑烟和江禁瘾见状面面相觑。
桑平很少有失态的时候，刚才直接忽视沙发上两个大活人，步子都不带停的进入房间，十分少见。
桑烟轻咬下唇，眼底划过一丝狡黠，压低声音，“江禁瘾，我们去听听他们说什么。”
说罢，就要起身去房间门口偷听。
江禁瘾眼疾手快的拉了她一把，深黑色的眸子盛着宠溺，“桑叔叔不好糊弄，你走过去，他说不定就发现了。”
桑烟闻言止住动作，一时间进退不得，心底像是挠痒痒似的，却又听进了江禁瘾的话。
没等她纠结多久，桑平和王代曼双双走出，满脸纠结。
桑烟见此深觉不妙，她能看出两人眉宇间的紧张和踌躇。
坐在一旁的江禁瘾面无表情，瞥见少女面上的担忧，不动声色的扯了一下她搭在沙发上的小拇指。
桑平和王代曼整齐地站在桑烟跟前，一脸纠结，最后还是开口：“烟烟，你想不想要一个弟弟？”
话音落下，除夫妻俩之外的两人眼底划过一抹错愕，紧接着是不可置信。
“啊？你们造人这么快？”桑烟脱口而出，不怪她脑海中会闪过这样的想法，主要是刚才桑平的行径太过反常。
王代曼脸颊绯红，瞪了眼桑烟，一改往日慈母形象，“你以后少看点言情小说，把你人都看傻了。”
她就差说桑烟满脑子黄色废料，碍于江禁瘾在场，依靠仅有的理智，才没有说出口。
桑烟自知理亏，有眼色的闭上嘴，抿成一条直线。
桑平赶忙插嘴解释，“你妈妈没有怀孕，这次的抓捕行动十分顺利，但我们缉毒队还是牺牲了两名同志，其中一位家中父母双亡，妻子去世，只剩下一个儿子方俊，无人照料，所以爸爸想收养那个孩子。”
说起这个，他脸上难免流露出几分悲痛，神色凄哀。
桑烟闻言微愣，回忆起上辈子那场缉毒行动，那次因为准备不充分和仓促，导致四名缉毒警察和两名特警死在那场行动中。
她家里也因为桑平生命垂危而一团糟，并没有关注过烈士遗孤方俊的去向。
不过大概率也是被某位警察收养。
桑平和王代曼见桑烟一声不吭，不免有些紧张。
话说收养孩子是大事，必定要经过女儿的同意。
他们以为按照桑烟的性格，应该不太介意多一个弟弟，但现在看她神色淡淡，还有些呆滞，一时间不知作出什么反应，只能静等结果。
江禁瘾敏锐地察觉到桑烟的情绪变化，和前几次一样，像是按到了触发开关，陷入她自己的世界。
见她一直呆坐在原地，眼神迷离，江禁瘾只能轻轻的碰了碰桑烟的胳膊。
桑烟眼睛微动，不急不缓道：“我没问题，多一个弟弟也不错。”
小时候她还挺希望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随着年龄的增长，烦恼逐渐变多，这个小时候的想法被抛之脑后。
想不到在今日却要实现。
见她不反对，桑平笑得最开心，嘴边快要咧到耳根子后面，心底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江禁瘾不知为何感觉一股凉意从脚底直窜心头，奇怪的异样感裹挟着他。
下一秒，只听见桑平欣喜的声音，抛出另一个雷，“禁瘾也算是我的半个儿子，要不然干脆认我和代曼做干爸干妈吧。”
此话一出，像是踩到两人的雷点，江禁瘾和桑烟异口同声，“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