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梅青涩(弦芒)

桑烟面露踌躇，嘴巴张张合合，憋在喉间的话愣住没说出口，犹犹豫豫，不像她的性格。
“怎么了？”江禁瘾黝黑的瞳孔闪过不解，朝她身后瞧了一眼。
桑烟下意识轻咬嘴唇，红润的唇瓣多出一排浅浅的牙印，深吸一口气，重新对上少年清润的眼睛。
“江禁瘾，我喜欢你！”
话音落下，整条街都安静下来，呼吸声在这一刻仿佛消失，只剩下无尽且诡异的寂静。
少年一向无情绪的面容止不住错愕，密长的睫毛轻颤，漆黑的瞳孔放大，薄唇微张，呆滞在原地。
与少年的震惊不同，少女明显做过心理准备，直勾勾望着少年，满眼星光，期待他的反应。
桑烟不是一时冲动表白，下午那位名叫杨豪的男生属实刺激到她，茅塞顿开。
连只见过她一面的男生都敢明确心意，她有什么不敢的。
两人互相喜欢，为什么不能明确心意？难道要像上辈子那样，兜兜转转，没有结果？
重生归来，她一直在尝试走进少年的内心，不是毫无进展，但她总觉得两人隔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
她想通过表明心意来打破这层壁垒，否则她这辈子可能都得不到答案。
两人维持着不远不近的姿势沉默半晌，少年终于有了动静。
没有被表白的喜悦，更多的是尘埃落定的无措和痛心。
“对不起。”
平平无奇地三个字宣告着他们的结局。
桑烟不可置信的靠近他，哪知少年往后退了一步，带着明显的疏离。
“可是我们明明——”
话未说完，就被冷漠的声音打断。
“我不喜欢乖孩子，离我远点。”江禁瘾假装不耐烦，说着违心的话，心像是在被刀子剜下一道口子，钻心疼。
少年的言下之意，我不喜欢你。
桑烟闻言有一瞬间恍惚，心跳漏了一拍，渐渐地喘不上气，头一次对她重新以来坚信少年喜欢她这个信念感到怀疑。
难道她重生了，时空发生改变了？
他不喜欢她了？
可是他们这段时间心照不宣地相处算什么？是自作多情吗？
桑烟思绪翻涌，想要直视少年的眼睛，却发现他一直在回避她的视线。
“江禁瘾，你看着我，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桑烟见状拽住少年的衣袖，死死盯着他，语调平和。
她自己都很难相信她能这么快平静下来，仅仅只是因为少年不敢看她的眼睛。
江禁瘾垂着的眸子闭了闭，浑身僵硬。
再次睁开眼，布满红血丝，眼尾猩红，定定的看着眼前坚定的少女，却怎么也说不出刚才的不喜欢。
桑烟心底腾起一股怒气，松开抓着衣袖的手，她不明白他究竟在逃避什么。
在看清少年眼底藏着的脆弱后，愤怒转化为无尽的心痛。
他到底经历过什么？连面对喜欢的人的告白，都能撒谎说不喜欢。
桑烟满目心疼，怯生生拽着少年的衣角，“我从来不是乖孩子，世界上还有人爱你江禁瘾……”
“相信我，我会永远喜欢你，永远……”
少女的声音绵软，承诺却铿锵有力，坚定不移。
江禁瘾瘦削的身子轻轻颤栗，神色变幻莫测，眼底说不清的情绪翻涌，垂在身侧的大掌抖动不成样子。
头顶的路灯刷的亮起，猝不及防照入瞳孔，两人下意识眨了一下眼睛，看清对方脸上此刻的表情。
少年眼尾猩红，抿紧嘴唇，少女眼尾则是挂着明显的泪珠，红唇一片泥泞，多出好几个深陷的牙齿印。
“别哭。”江禁瘾叹了一口气，伸出长臂，带着薄茧的指腹轻刮了一下少女的眼尾，一滴滚烫的泪珠顺着修长的指节流淌，留下一道泪痕。
桑烟觉得有些丢脸，伸手擦了擦眼睛周围，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我没哭。”
告白被拒绝，换谁都伤心。
“对不起。”
他没想惹她哭。
“你还说对不起。”桑烟现在对这三个字有些敏感。
江禁瘾眼底闪过一丝无奈，收敛情绪，沉声道：“我不说了，你先回家好好睡一觉，我明天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
“秘密。”
桑烟定定的看了他一眼，确定他不会明天玩消失这种小把戏后，才肯松开少年的衣角。
两人没有对峙太久，江禁瘾亲自送桑烟到家门口。
知道江禁瘾肯定不愿意进去，桑烟没有强求，开门、关门的动作一气呵成，明显带着赌气的成分。
门外静静站着的少年见状黑沉的眸子闪过一道暗光，站立片刻，才抬腿离开。
确定门外没有动静后，桑烟才打开玄关处灯的开关，发现闪电不知何时摸着黑蹲在她的脚边，仰着脖子看她，眼底满是担忧。
“闪电，你说他到底喜不喜欢我？”桑烟沿着门板蹲下身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摸着闪电柔软的脑袋。
刚才在楼下，她一度觉得江禁瘾不喜欢她，可是她又从他的眼神中否定了这个推断。
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脑海中不断浮现少年刚才的态度，又开始自我怀疑，变得不自信。
闪电呜咽一声，像是在回答她的问题，脑袋对着她的掌心蹭了蹭。
“你也觉得他喜欢我，对不对？”桑烟揉了两下狗头。
这次闪电没有回应，桑烟干脆破罐子破摔，自言自语道：“不管了，明天再说。”
说着，站起身，去给闪电喂饭，进行往常会做的事情，只不过今晚没有问江禁瘾数学问题。
少女的心思藏在忙碌的夜色中。

第62章 你是禁瘾哥哥的女朋友吗？
晨光微现，桑烟迷迷糊糊伸手捞床头柜的手机，眼睛睁开一条微小的缝隙，看了眼时间。
见只有四点多钟，倒头又睡了回去，这一晚上桑烟睡得并不安稳，总盼着第二天早点到来，一觉睡得浑浑噩噩。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早上九点多钟，桑烟顶着两个大眼圈，无精打采的查看手机消息，发现江禁瘾半个小时前给她发了条信息。
江禁瘾：【我在大院门口。】
桑烟看清消息的内容，瞬间弹坐起身，赶忙打下几个字。
桑烟：【我才起，我洗漱完就下来。】
江禁瘾：【没事，你慢慢来。】
桑烟没有功夫和他再聊天，着急忙慌地洗漱穿衣服，匆匆出门。
小跑到楼下才发现穿的是拖鞋，又跑回楼上换鞋子，一来一回折腾半天。
等桑烟抵达大院门口时，并没有看见少年的踪迹。
以为他是等得不耐烦走了，正准备掏出手机询问一下，眼前落下一道阴影。
少年逆光而立，桑烟抬眸的瞬间眼睛不受控制地缩了一下，适应刺眼的光线，生理性眼泪倏地流下，滴在眼袋上。
桑烟赶忙用手背擦拭，不明所以的江禁瘾以为她又哭了，语气充斥着慌乱，前言不搭后语，“我只是去给你买早餐，别哭，我没离开。”
少年显然误会她流泪的意思，垂着眸想伸手又不敢。
桑烟破涕为笑，“不是，是太阳太刺眼了。”
说着，自然伸手接过少年拎着的早餐，发现里面全是她喜欢的偏甜口味。
江禁瘾闻言松了一口气，领着桑烟在路边打了辆出租车，娴熟的报出一个地址。
云市孤儿院？
桑烟啃着麻球的嘴停住，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旁边面色如常的少年。
她有些意外他会带他去孤儿院。
他的身世被曝光后，学校早就传遍他的一些基本信息，包括他从小生活的地方。
云市孤儿院离这边可不近，打车都需要一个小时才能抵达。
两人一路上没有说话，车内出奇安静。
桑烟是有些困顿，没有心思说话，一旁的江禁瘾则是一副欲言又止，终究没有张开嘴。
云市孤儿院位于城市边缘，靠近山脚，环境清幽，出租车缓缓驶入一条单行道，停在孤儿院门口。
桑烟透过明亮的车窗瞅了眼孤儿院的全貌，外墙描绘着天真的涂鸦，手法稚嫩，看着像是孩童随心创作，大门看着有些年头，上面赫然立着‘云市孤儿院’几个大字。
这是他长大的地方。
“下车吧。”江禁瘾付完钱，拉开车门道。
桑烟回头看了他一眼，搭在按钮上的手指一拉，踏出一只纤白的脚，落在门口的水泥地面。
出租车扬长而去，江禁瘾走到桑烟身边，语气平静，“这是我长大的地方，云市孤儿院，走吧。”
少年简单地为她介绍他的成长环境，没有避讳，没有自卑，大大方方。
一时间让桑烟捉摸不透他带她来孤儿院的真实想法。
两人推开旁边两米高的小铁门，一踏进去就隐约听见远处的嬉闹声。
“今天是周六，院里的孩子这个时间点在外面活动。”江禁瘾显然也听见了，低声说道。
两人没走几步，原本细小的声音逐渐放大，一群年龄各异的孩子从远处跑过来，手里拽着几只新旧不一的风筝。
夏日时节，空气凝滞，压根没有风。
吵吵嚷嚷的一群人愣是没有将风筝放起来，风筝隔着地面两三米，没有飞起来的迹象。
他们瞧见江禁瘾的时候，眼睛明显亮了几分，纷纷朝这边跑来。
“禁瘾哥哥，禁瘾哥哥，风筝放不起来。”一堆孩子瞧着年龄不大，最大的好像也只有七八岁样子。
江禁瘾面色缓和，眼底难得流露出几分温柔，“没有风。”
“对哦！我说怎么放不起来。”里面看着像是领头的一个女孩嘀咕道。
一旁的男孩子附和道：“叶姐说得对。”
一群小萝卜头煞有其事地点头，一副他们都说得对。
桑烟听见稚嫩的言语，眼中盛满笑意，孩童时期总是天真无邪。
被叫叶姐的小女孩傲娇的点点头，对于拥护她的行为很满意，视线移到一旁站着的桑烟上。
“漂亮姐姐，你是禁瘾哥哥的女朋友吗？”女孩歪着头，一脸天真。
不怪她会这么问，昨天苏谭哥哥就带了一个漂亮的女生来孤儿院，说是他的女朋友。
“瞎说什么。”江禁瘾面色沉下来，语气稍显严肃，“叫姐姐。”
“姐姐好。”一群小萝卜头没敢和江禁瘾犟嘴，赶忙齐声打招呼。
“你们好，我——”桑烟没料到眼前的场景，局促地凑到江禁瘾身边，低声道：“我没给他们带礼物，怎么办？”
她一路上满脑子都是江禁瘾为什么带她来孤儿院，完全忘记来孤儿院要给小朋友带点小礼物。
“没事的。”江禁瘾哭笑不得，转头对一群小孩道：“你们赶紧回活动室，等会儿苏院长可要罚你们了。”
风筝明显是他们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找出来的，上面布满了灰尘，这个样子肯定会被苏院长训斥一顿。
面对威压甚重的江禁瘾，他们不敢反驳，说了再见又原路返回。
见他们彻底走远，江禁瘾继续带着桑烟往一栋楼里走。
没走两步，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叫住江禁瘾。
“禁瘾。”
两人齐齐向右看去，只见一位身着灰色休闲套装的女人站在不远处，身形纤瘦，手里端着一盆东西。
“院长奶奶。”江禁瘾对着那人点了一下头，带着桑烟穿过走廊走到她面前。
凑近看女人头发有些花白，精神看着十分不错，一脸笑眯眯，尤其在看见桑烟时，咧开一个和蔼可亲的笑容。
“这位是？”苏院长笑着打量桑烟。
江禁瘾自然地接过一大盆带着新鲜泥土的蔬菜，神色冷淡，“这是我的同学，名字叫桑烟。”
苏院长显然习惯他冷冰冰的性格，没有搭理他，反而拉起桑烟的手，低喃道：“桑烟？怎么感觉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呢！”
靠近她的桑烟清晰地听见这句嘟喃声，有些诧异。
没等她细问，一旁的江禁瘾急忙开口：“你们先聊，我把菜送去厨房。”
说着，绕过苏院长身后，消失在门廊里。

第63章 他一直在等她
桑烟见状本想跟着走，想不到苏院长拉着她，迟疑道：“你爸爸是叫桑平吗？”
“您认识我爸爸？”桑烟停住脚步，有些意外。
“认识十几年了，我说你这么眼熟，小时候我还见过你呢。”苏院长拍了拍桑烟的手掌，一脸感慨。
桑烟嘴巴微张，眉间紧蹙，显然回忆不起来这段记忆。
苏院长见状笑道：“你不记得也正常，那时候你才四岁吧，跟禁瘾一样大。”
“说起来，你和禁瘾小时候玩得也很好，听你爸爸说你在奶奶家吵着闹着要来孤儿院看他。”
耳边的话像是水闸的开关，记忆如潮水般涌出，埋藏在深处的记忆如一幕幕画卷展现在眼前，桑烟浑身僵硬。
小哥哥，小桑儿！
他是她的小哥哥。
她是他的小桑儿。
他们因为一颗乌梅糖结缘，以一个小老虎挂坠结束。
他们总共就见过三次，年纪尚小的他们没料到那是最后一次。
那年正巧遇上桑平升职，王代曼成为初三班主任，他们没有多余的时间管桑烟，只能将她送到乡下的奶奶家读书，直到她小学五年级才转回云市小学。
在乡下的她一开始还记得要和小哥哥见面，对着奶奶吵闹不休，最后总是被一些理由安抚下来。
小孩总是健忘，随着乡下生活变得精彩，有了新结交的朋友，记忆慢慢开始淡忘。
他被渐渐遗忘在回忆中，慢慢消磨于光阴里。
她忘记了他，也抛弃了他。
她明明承诺过，他会是她永远的好朋友，他们要永远在一起。
想到这，桑烟心口一滞，难言的酸涩感涌上心头，压着她的心脏，喘不上气。
“发什么呆呢？”苏院长晃了晃桑烟的手臂，看着她面色苍白，有些担忧。
桑烟愣怔，一时没有回神，磕巴道：“没，没事。”
“中午留下来吃饭，想不到你和禁瘾这么有缘，现在还是同学，怪不得带你来院里玩。”苏院长有些感慨。
江禁瘾性格孤僻，不轻易会带同学来孤儿院，更准确地说是从小到大没有带任何同学或者朋友来过。
桑烟犹如提线木偶，浑浑噩噩地跟着苏院长去餐厅。
满脑子都是上辈子的江禁瘾，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来到一中读书，却发现她不记得他了。
又是怀着怎样的念想，度过高三的一日日流言蜚语，只为守在她身旁。
任何思绪在看见江禁瘾那刻，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像是断线的珍珠，顺着苍白到透明的脸颊凝结在下巴，砸在地面。
背对着她的苏院长没注意到她的异样，正对着她拿着勺子装菜的江禁瘾手顿住，放下手中的勺子。
“院长奶奶，我带桑烟到院里面逛逛。”江禁瘾走的苏院长跟前，知会一声，眼睛却盯着身后的桑烟。
“好，等会儿开饭的时间到了，记得回来吃饭。”苏院长正在检查已经烧制好的菜品，没注意两人的异常。
江禁瘾来不及应答，拉着桑烟纤细的手腕往外走。
一口气走到院里小孩子玩的露天娱乐场所才停下。
桑烟视线被水雾蒙住，眼里全是泪水，一路上都是被江禁瘾拉着向前，根本没有时间来得及反应。
直到柔软的纸巾附到她的眼睛周边，轻柔仔细地擦去满脸眼泪。
“小桑儿，别哭。”江禁瘾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神色缱绻温柔。
桑烟再次听见这个从他嘴里亲口说出的名字，蓦地想起她的失约，原本默默流泪瞬间变成嚎啕大哭。
抽抽搭搭，晶莹的泪珠从眼眶滑落，浸湿脸上不断擦拭的纸巾，很快变成透明，少女抽泣不止，肩膀不断抖动。
江禁瘾有一瞬间呆愣，不懂她怎么哭的更厉害了，只能不断给她擦眼泪，嘴里不断安慰，“小桑儿乖，我们不哭好不好？我给你糖吃。”
说着，不知从哪里变出一颗乌梅糖。
少年对于少女哭泣的行为感到无措，只能用哄孩子那套，来哄她。
桑烟静静站在原地，哭了大半天，终于哭够了，红肿着眼睛，唇角下垂，断断续续道：“我，我哭的……好难看。”
“不难看，小桑儿是最好看的女孩子。”
少年嗓音低沉，一如既往的有耐心，仔仔细细擦拭少女脸上的泪痕，看着她通红的面颊，漆黑的瞳孔越发幽深。
桑烟接过纸巾，随意地摸了一把脸，清纯的面容变得红润有光泽，眼尾通红，精巧的鼻尖红了一片，看起来楚楚可怜。
让人想要蹂躏一番。
江禁瘾对于突如其来的想法感到羞愧，觉得在亵渎她，克制住心底的冲动，捻动指腹。
少年的心理活动桑烟不得而知，攥紧柔软的纸巾，抬起通红的眸子直视他，“对不起，我忘了你，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