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为什么?
是这个计划已经密谋许多年了,早就想做拿出来针对表兄了是么?
所以无需讨好!亦无需刻意针对!
忽的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握住她的,般般雄赳赳的回身,却发觉表兄没有自己预想中的生气,他的黑脸只维持了短暂的几息,此刻淡淡然的,甚至还带着笑。
般般一愣,慢慢坐回去他身边。
——他似乎有应对之策。
“相邦是何种反应?”嬴政看向王翦。
王翦摇头道,“相国府不出不进,目下还瞧不出什么。”
嬴政视线穿过几人的视野,落入远处的夜色,静默了片刻,他缓缓立起身,没有回头,“般般,取我的剑来。”
般般不疑有他,忙从软榻上爬起来,赤着脚几步过去,将架起的秦王剑双手取了下来,昔年她亲手绣的剑穗还挂在剑柄之上,她亲手将秦王剑为表兄佩上。
嬴政轻轻抚着她的小脸,“今晚好好睡一觉,明日醒来就没事了。”
般般轻轻蹭他掌心,坚定地颔首,“我会保护自己,不给表兄拖后腿的。”
嬴政失笑,“好。”
“蒙恬,你带一队人马护送朝阳公主到康宁宫,秦驹跟上,要寸步不离她,记住了?”
秦驹将腰弯的无尽低,“诺。”
康宁宫是夏太后所在之宫,般般已经快忘记她了,骤然听表兄提起夏太后还有些反应不及。
昔日秦王子楚认华阳太后为母,得以回秦国被册太子,他的生母夏姬则默默无闻了起来,即便后来被封了太后之尊,她亦颐养天年一般,深入简出,甚至各大宫宴也不见她出来走动,俨然一副避华阳太后锋芒的模样。
说起来,夏太后才是嬴政血浓于水亲的祖母。
牵银坐在姬小娘身侧,忽的想起来三年前的一件事情。
当时太子命她留在姬小娘身边服侍,要她时不时将小娘每日做的事、见的人悉数上报给他,太子出手狠辣,且不近人情,但凡有看不起小娘的,都无声无息了。
唯独她犹豫之下说出的炀姜公主,他时至今日都不曾处置她,当时牵银认为炀姜公主到底是太子的亲妹妹,现如今想想,有没有可能压根不是这么回事。
炀姜公主的母亲乃是夏八子,夏八子是夏太后同族,她们正是王之外戚韩系!
夏太后乃是韩国公主!夏八子更是韩国王室贵女!
而公子成蛟的生母韩夫人,韩并非她的姓氏,她是楚国人,为楚系,与华阳太后自成一派,华阳太后要扶持成蛟,自然是要为了楚系谋划,她想要楚系一家独大,再登辉煌。
可子楚是韩系夏太后的亲儿子,华阳太后只是养母而已,夏太后要扶持夏八子。
没想到中间跳出来了个赵系姬长月,无论是韩系还是楚系都没能成功,王后之位落在了赵系头上。
这多么滑稽!
如此细想,子楚迎姬长月为王后,当真是出于爱慕她么?
炀姜公主数次主动亲近姬小娘,又是否是真的想跟她做朋友,而非太子授意?
这一场危机,太子竟然那么早就预料到了?
牵银不敢妄加揣测,忙将这些大不敬的想法统统抛出脑袋。
康宁宫近在咫尺。
般般自马车上下来,抬头望灯火通明。
秦驹屈手敲宫门三下,两长一短,不多时宫门打开,出来一位上些年岁的宫奴,她忙迎般般进宫,旋即重新关上宫门。
炀姜公主竟也在,她率先跑了出来,看了一圈般般似乎确认她没什么事情,才撇唇道,“我让宫奴们新制了一味酥山,尝尝吧。”
般般翻她一个白眼,“吃吃吃,你就知道吃,我还要向太后请安。”
炀姜公主登时瞪大眼睛,“你……”
追了两步没追上,她站定直挺挺的望着般般的背影。
“公主……”旁边的婢女上前示意。
炀姜从鼻孔呵气,超大声冷哼,“那我自己吃两碗!有何了不起的!”
跟随宫人来到主殿,般般一进殿便瞧见上首支额小憩的夏太后,年迈的宫奴踱步近前附耳说了句什么,夏太后刚醒一般睁开了眼。
般般乖顺跪下请安,“朝阳拜见太后娘娘,娘娘福泽万年,长乐无极。”
“好孩子,快起身罢。”夏太后笑的和蔼可亲,“没有吓到吧?今夜这秦宫到底还是乱了起来,不过不妨碍。”
“没有。”般般从表兄让她来康宁宫起便有几分顿悟,“有太后娘娘庇佑,朝阳安心的很,方才还瞧见炀姜了呢。”
夏太后闻言虚指殿外取笑,“炀姜那孩子听说今夜你会来,一早便鼓捣自己的偏殿,玩物、画本与吃食摆满了呢。”
般般跟着嬉笑,“我与炀姜感情是好一些,多日不曾相见,自是想念了,偏她口是心非,从来不肯承认,还要翻我白眼呢。”说到这里,般般口吻怨念,低低哼了一声。
“她脾性是这样,脸皮薄。”夏太后跟着笑。
两人没什么好说的,彼此不熟,没聊几句夏太后便让般般去寻炀姜玩耍。
般般一瞧,炀姜竟将两碗酥山尽吃了。
“不是说要与我尝尝?”
“我随便说说的。”炀姜懒洋洋的躺下,呵呵然不屑一顾。
随便个鬼。
般般一巴掌拍她脑瓜子上了,“吃这么多着凉了会生病,你是傻子么?”
炀姜没想过会有这一遭,捂着脑袋弹起来,眼睛瞪大了不可置信,“你、你……你敢打我?”
“我替大王教训你。”般般狐假虎威,皮笑肉不笑的端着笑脸,“好你个公主炀姜,见我为何不行礼?目无尊卑,将你的酥山罚光,再也不许吃!”
炀姜涨红了脸颊,捂着头喊破了音,“姬承音!!我跟你没完!”
般般作势又抬起手。
炀姜顿时闭上了嘴巴。
一刻钟后。
炀姜跪坐在软毯上,某个人霸占了她的软塌、饮着她爱的饮子,将她剥了满满一碗的干果全吃了。
霸王一般,着实可恨、可恶!
她眼睛圆瞪,却诡异的在这人夸赞干果好吃后,气消失了一丢丢。
般般手一挥,“把你的画本都拿出来!”
炀姜:“……”
自己起身去拿了。
其实般般读不进画本,翻开来看也是囫囵吞枣,忧心忡忡,故意欺负炀姜只是借此发泄了一些心中的担忧,恰好从夏太后口中知晓炀姜确实很喜欢她,但背后的原因未知。
表兄让她靠近韩系,一定有原因。
今夜注定难眠,炀姜陪她一同入睡,两人靠在一张床榻上,她倒是睡得很快。
不知熬了多久,般般眼皮起开始打颤,总想着怎地还不到明天?
忽的一声沉闷且遥远的声音惊醒了她,听起来像极了战场上的冲锋信号。
她立即坐起身,那声音仿佛又消失了。
她彻底睡不下了,干脆推开门帘来到廊下坐着。
月明星稀,瞭望台之上。
年轻的秦王登高瞭望漫天夜色。
吕不韦踏上最后一阶,首先入眼的是新王漆黑的衣袍,以及他腰间佩戴的秦王剑,剑鞘的缝隙正在往下淌着黑浓的血液。
他负手而立,听见声音侧头望过来,与吕不韦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吕不韦俯首,“臣救驾来迟,还望王上责罚。”
嬴政随意一笑,“相父何罪之有啊?又有谁能料到华阳宫变,过了子夜正是歇息的时候,有些人睡眠深潜,梦中被斩杀也是有的。”
“王上还是怪罪敝臣了。”吕不韦懊恼,“先王已下诏传位于王上,敝臣自认无转圜余地,奈何贪心不足蛇吞象,实在可悲,可叹!”
嬴政在他垂首请罪时褪去了眼底的笑意,目光冷的可怕,“相父说的是。”口吻却深以为然,给他台阶下。
在吕不韦抬首时,嬴政眼底的冷意转换为情真意切,他唉声叹气的解释道,“寡人本想派人到相府求援,相邦乃是寡人之相父,你我是天底下最亲的君臣,寡人并非不信任你,实是宫门前遭遇拦截。”
吕不韦忙接话,“王上能这般想再好不过了,先王将王上交付到不韦手中,不韦定全力辅佐王上!”
嬴政笑道,“寡人已见识过相父的才干。”
话音未落,沉重的脚步声闯入这场对话,吕不韦扭头一看,来人正是将军蒙骜,他的孙子蒙恬也身穿铠甲步随其后。
“蒙上卿。”吕不韦道,瞥了一眼蒙恬。
蒙骜冲他点头,转而冲嬴政恭敬道,“王上,犯乱之首已活捉,正压在咸阳宫外。“
“那就去看看吧,相父一同。”嬴政主动展臂,笑脸相迎。
“要去,要去。”吕不韦俯身,“王上先行。”
到了咸阳宫外,兵戎森然,长戈血染,铺天盖地的血腥味令人作呕,石板上的血迹经久不消。
吕不韦余光扫尽,看见韩系臣子…是夏太后的人,对方正在下令盘查还有没有错漏的。
宫门到了。
被压在最首的正是阳泉君芈宸,他肆意挣扎着,“王上,臣是被冤枉的,王上可千万不要被蒙骜所蒙骗,他忌惮臣,要除臣而后快啊!”
蒙骜充耳不闻,“王上,据主将陈喜交代,此次宫变的幕后主使正是阳泉君,而阳泉君与华阳太后感情甚笃,还望王上……”
嬴政倏然开口打断了他,“哎,蒙将军此言差矣。”
他正面俯视阳泉君,唇角微微翘起带笑,“阳泉君虽与华阳太后是姊弟,但他们终归不是一个整体,阳泉君府远在咸阳城外,华阳太后则身居秦宫。”
“华阳太后可是寡人祖母,怎会行如此狂悖之事呢?”
话音刚落,‘哧——’的一声,周遭寂静。
那柄秦王剑震剑挥动,新王压眉深凝,眼里甚至还残留的有些许笑意,陈喜人头落地,滚动两圈,嘴中塞着的白布脱落。
那还睁开的眼睛正朝着阳泉君,离他不过一尺。
阳泉君吓傻了,目眦欲裂,“啊!!”他发出一声惨叫着往旁边膝行挪动,泥土血迹蹭了他一身都是。
陈喜的热血迸射在他的衣领、脸庞上。
年轻的秦王缓缓收剑,俯身靠近阳泉君,“阳泉君与华阳太后到底手足情深,如今被蛊惑犯下这等大罪,若是连累了太后又要该当何罪?”
阳泉君惊栗的瞳孔不断颤抖,倒映着这位年仅十三岁的君王,他直觉他不仅仅是因为华阳宫变,更因为当年他带人围堵他,不许他进宫门。
此事没翻篇!
“寡人不杀你。”他直起身,温声笑开,“斩去他一臂一腿,寡人亲自替华阳太后断了这不忠不孝的手足。”
说罢,他侧过头,“将断臂断腿送去给华阳太后瞧一瞧。”
长剑挥舞,阳泉君凄厉惨叫。
第33章 裤子缝起来 “大王再夸两句,人家还要……
吕不韦闻言,眼皮子跳动几下,随大众一道俯身。
没多久,华阳太后所在的金鸣宫传来一声凄厉尖叫。
般般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脑袋往下坠着她忽的醒了,身上披着一件厚厚的毯子。
外面天光大亮,已然是次日了。
她一个猛子起身,结果起的太急了头晕目眩。
“公主!”
被人扶住,晃了晃头,般般这才瞧见扶自己的是从云,她惊讶的检查她,“从云,从云你无事吧?事出突然,我来不及派人到踏雪轩接你,可不是我不想着你呢。”
“奴婢无事!”从云笑嘻嘻,“奴婢怎么会有什么事情呢,我们接到通传一早便关了宫门,都没出去呢。”
见从云不似作伪,般般彻底松了口气,“也不知外面如何了。”此刻正是朝议时辰,要等到早朝结束才能见到表兄,只怕他也一晚没睡。
从云贴耳小声,“公主,金鸣宫那位昏厥不醒,今晨指派了三位侍医才勉强将人稳住。”
般般不屑,心里仍气愤着呢,“她活该,谁让她要置表兄于死地。”
“不仅于此。”从云微微摇头,声音更低了,“是……阳泉君的手和脚被砍了下来送到了金鸣宫,那位得知之后惊惧昏厥。”
般般皱眉,“阳泉君,我还记得他呢,昔日我们回到咸阳,便是他拦在外面不许我们进城门,说我们是假冒的呢。”
“不过……”般般迟疑,“表兄为何不直接杀了他。”
从云怎会知晓,自是三缄其口。
熬到早朝结束,般般立刻带着从云往北宫去。
一路过去洒扫宫人无数,到处都是水淋淋的,洒扫宫人浇上去的干净水扫出来却是水红色的,空气中荡漾着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般般被熏懵了,以帕子掩鼻。
“公主,不若我们待会儿再来。”从云亦是不曾见过这等场面。
“不行,我…呕——”
“哎呀,公主呕——”
一主一仆互‘呕’掺扶。
昭信宫近在咫尺,此处是秦王处理朝政累了的私密居所,也可以算作是他的个人寝宫,再往北边走,议政大殿便在眼前了。
果然此时朝议已经结束,秦朝的官袍以玄色与红色为主,三三两两结伴离宫的正是臣子们。
般般加快脚步,提起裙摆登上台阶。
上到最后一阶,迎面她险些撞到人,“啊!”
定睛一瞧,竟然是秦王嬴政,他也正急急忙忙往下走呢。
看见彼此,两人喜不自胜,不过般般还顾忌着这是前朝议政场所,掐着礼屈膝娇滴滴的行礼,“大王~”
嬴政一把扯过她的手腕,“快走!”
他都看出了,看出她脸颊上用力憋着的喜滋滋。
“去哪儿呀?”般般拉着嗓音撒娇。
两人牵着手从走到跑,一同奔跑在咸阳宫内。
宫奴们慌得在后面追赶,君王仪架追赶的更费力,举着的宫奴们汗如雨下。
嬴政张开手臂,正朝整个偌大的咸阳宫,在高台之上,能俯瞰整个宫殿群,“从今往后,秦宫上下你想去哪儿便去哪儿,再也无人敢拦你!”他笑的意气风发,紧紧攥着表妹的手腕,“想吃什么、想用什么、想说什么话,想见什么人,所有人都要听你的!”
般般高兴的尖叫出声,被他高高抱起,挂在他身上,“我相信!”
“表兄亦是!”她双腿盘在他腰上,手臂柔软的挂在他脖颈上,冷哼一声,“我看往后还有谁敢与表兄作对。”
“那可就多了。”嬴政脸上的笑意未消,不过他这话不是在唱衰自己,将表妹放下,他摸摸她的软发,“相邦算作一个。”
般般反应过来,“对,对对对,”她真切的担忧,“表兄,你父王让他摄政呢,不过姑妹也有摄政权,想必也能制衡他,不会让他为非作歹。”
嬴政若有所思,“他便是曾祖父所言的效忠于大秦,却非效忠于秦王之臣。”这样的臣子,不可能是忠臣,只会是权臣。
转念,他眼眸划过一丝冷意,“正因如此,他想要与我别苗头,争高低。他想要我对他示弱臣服。”
这就是昨夜吕不韦迟迟没有动作的缘由,他绝不会放任华阳宫变不管,但他也不会到场的太早,他想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救秦王政于水火之中,谁知嬴政态度也很冷硬,没能随了他的愿。
“他竟如此轻视你!”般般叉腰,愤恨不平。
嬴政却是笑了,“表妹说的对,相邦的确轻视我,不将我放在眼里,外面更是盛传我是他的儿子。”
般般眼睛滴溜溜一转,扯住表兄的手,“表兄,我有个好办法。”
“何办法?”
“虽然不知晓表兄为何不杀阳泉君,不过正好。”般般想了个恶毒的法子,“那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最懂现代的舆论大法了哼哼!
当天,她出宫寻了趟姬修。
半旬过去,整个咸阳风靡起了说书人,说书人说起早在夏商周时期,有位太后的亲弟与王妃私通,意图扶持私生子上位,便伙同外人诬陷王后所出的嫡子并非王室血脉,王怒击攻心,信了这种说辞,关键时刻改私生子为嗣,从此之后国更姓换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