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就遭遇了天谴,不仅王室代代子嗣患怪病,活不过二十岁,且久旱不雨,田间颗粒无收,民间出现了易子互食的惨状,生灵涂炭,不过百年,王朝便覆灭了。
慢慢儿的,有人恍然过来,格外庆幸道,“嘿,我说怎么这么耳熟呢,说起那位大名鼎鼎的阳泉君,不正是太后的亲弟?!”
旁人忙撞他胳膊,“噤声!”他狠狠翻他白眼,“你当只有你聪慧呢,我们大家伙都知道啦!”
这人唏嘘不已,“还好先王英明神武,没有被蒙骗,否则易子互食的岂不变成了我等?”
“当今也并非那等蠢笨之辈,听闻他学识渊博,果决肃杀,识破了诡计,这才没有酿成大祸。”
这人感慨了,“当今也挺惨的,太后再爱惜亲弟,也不能帮着外人篡朝换代啊。”
旁边人比了个嘘,看了看周遭,神秘兮兮道,“这你便不知了吧?当今与华阳太后可并无血亲干系,先王压根不是华阳太后的亲儿子,她就没儿子,是畏惧秦王薨世后自己没有庇佑,这才认了先王为子。”
这人狠狠一愣,“当真?”
旁边人啧啧,“我骗你干甚,不信你去问问上岁数的老头老太太,他们定然知晓这等秘辛。”
这人喃喃,“那这就不奇怪了啊,这就不奇怪了,当今并非她亲孙儿,她自然不在乎,不心疼。”
“难怪阳泉君敢如此行事,合着是自己就不干净,所以才想得出这等阴招啊!当今怎会并非先王所出,简直耸人听闻!”
“可不是么。”旁边人摇摇头,“这等阴损事,寻常人哪能想得出来。”
“要我说啊,我王仁善,即便这般也没杀了阳泉君,仍留他一命,这是顾念着对华阳太后的孝心呢。”
“我王仁慈,遇到明主是我等之荣幸。”
午后,嬴政瞧着书卷上的内容,读到一半他便笑出声儿了,读完更是抚掌大笑,“相父可知这等言论从何处而来?”
吕不韦摇头,“臣无能,还不曾寻到根源,抓了几个说书人,也只说是这一折受欢迎,落座人高,便渐渐地都说它了。”
嬴政笑着摆摆手,“那便不必搜寻了,费人费力。”
“外人皆传寡人不杀阳泉君过于心慈手软,相父以为如何?寡人也是听得迟疑,思虑要不要杀了他。”
吕不韦闻言,正了正神色起身躬身,“王上听臣一言,阳泉君还杀不得。”
“哦?愿闻其详。”嬴政面露疑惑。
吕不韦谆谆善诱,“王上心系华阳太后,不忍杀其亲弟,臣心甚慰,我王的确仁善,仁善乃是好王必备之品德,哪里来的心慈手软一说?”
“况且,楚系也并非自来强势,正是历经三代逐渐强盛,野心由此而来,夏太后虽然深入简出,到底是王上血亲的祖母,王上仁孝,自然会高抬韩系,可又畏韩系如同昨日之楚系,难保来日不会生出野心。”
“王上应高抬夏太后的韩系,与楚系抗衡,同时对楚系留有余地,用以牵制韩系,接着扶持赵太后所在的赵系,以此三足鼎立,王上亲政前,确保不生任何事端。”
“待王上亲政,即是阳泉君的死期,目下,我们还尚需将这枚棋子牢牢攥在手中。”
嬴政一听,立时点头,“就听相父的。”
吕不韦一走,般般立即从后殿出来,破口大骂,“他也就象征性提提建议了,这法子分明是表兄先想出来的!”
“你这般气愤,别气坏了身子。”嬴政拍拍自己身边,让她挨着自己坐,他屈起单膝,手臂搭于膝上,漫不经心的撩拨般般经过时拂过他指尖的裙摆,神情带着几分戏谑,“舅父经商有道,传播谣言也甚是得心应手。”
般般挨着他坐下,没好气拍开他的手,“别弄坏人家的新裙子。”
“这也不是谣言,我都说了是还他的,”她撇了撇唇,“虽说有些对不住韩夫人,可这法子她也甚是支持,得利者是她的儿子成蛟,不疼在她身上,她还体会不到姑妹心里的难受呢。”
“她们歹毒,那我也歹毒,看谁歹毒的过谁!”
嬴政凝着她轻狂的小脸,不由得笑出声,“公主好计谋,寡人拜服。”
般般听了这话身子酥酥麻麻的,于是依偎过去,催促他再说两句,“大王再夸夸,多夸两句,我还要听。”
嬴政温和听从,“公主英明,聪慧无双,素有七窍玲珑心,颖悟绝伦堪比宣太后再世。”
般般听的可乐,在表兄怀里滚来滚去,听见这话忙起身阻拦,“这就不用了吧,宣太后跟义渠王生孩子了,我只想与表兄……在一起。”生孩子三个字她有些羞涩说不出口,换了旁的替换。
嬴政当然听出她言语的停顿,目光一错不错的落在她脸上,露出一丝浅笑,旋即捏捏她的鼻尖,“你啊你,宣太后那是为了大秦,可并非出于私情。”
“嗯?”般般不懂那段历史,只听瓜了,因而面露懵懂。
嬴政细细说与她听,“那时候义渠频频与大秦交战,打断大秦东进中原的计划,且多国频繁合纵,对大秦造成了深重的威胁,这可谓是腹背受敌,或有国破风险,为了让大秦后顾无忧,宣太后与义渠王结情,这段感情持续了将近三十年,为他先后诞下多个孩子。”
“这三十年间,义渠王没有再进犯过秦国一次,甚至以太后为尊。”
“由此,大秦得以全力东进中原,后来等大秦国力强盛、实力足够后,宣太后亲自诱杀义渠王于甘泉宫,并立即出兵攻灭义渠国,彻底灭除了秦国的后患。”
般般肃然起敬,“方才是我不尊敬宣太后了。”她认认真真的跪在软榻上朝天一拜,“若是没有太后的周旋,恐怕没有大秦的今日。”
嬴政含笑点头,又道:“不过宣太后为国实战长期战略的‘美人计’,所遭非议甚多,也有人说她手段颇为狠辣,连自己亲儿子都杀了。”
“那怎么了。”般般重新坐下,挽起表兄的手臂,“别的王不也是如此么?为了平衡到处娶妻纳妾的,这不也是长期战略的美人计吗?啊不对,好多王长的不尽如人意,连‘美人计’都称不上,那些漂亮的王后、王妃吃苦了。”
这是古代版的鸭子吧。
“怎地换成女人,就说是狠辣了,这不公平。”般般在心里嘀咕他们、骂他们。
“表妹言之有理,宽于律己严以对人不好,”嬴政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煞有其事地,“我这就另找说书人骂他们。”
“表兄你真好。”般般诚心诚言,最近她越来越喜欢与表兄挨在一处,怎么抱都不够的。
动作间,她脚腕处的金铃脚链叮铃铃的响动,嬴政不自觉握住她的脚腕,“我要为你打两条新的脚链。”
般般挽起裤腿,露出一截白皙的脚腕,“可是我还很喜欢这个。”这是表兄无权无势时送予她的,意义非凡,万金不换。
她这一挽,嬴政才发觉她竟然将裤管缝起来了,他顿时轻笑出声,“你……”
般般立时将裙子放下盖住腿,惊慌解释,“我、我觉得那个不方便。”这时候的裤子竟然都是没有缝上的,只要一动作或者坐下,隐私的地方暴露无遗,反正她觉得不舒服,并且空气里的细菌也有很多呀。
明明自己这是正当举动,表兄也没说什么,她就觉得慌得不行,脸颊似乎也烧起来了。
第34章 恶魔小弟羹儿 “大王很听姐姐的话。”……
“我什么也没说,你如此紧张作甚?”嬴政拂开她的裙摆,俯下身来。
般般吓坏了,忙屈膝推他的脑袋。
他握住她的手腕,在她惊慌之下以指腹碾裤管缝制处,随后起身摇摇头,“针脚密实隐匿,绝非表妹自己的绣工。”
“怎地了?”他复而询问。
般般颇有几分迷惘,仿佛自己方才的紧张和惊恐完全不必要,表兄只是好奇裤管的针线罢了。
“……确实不是我缝的,”秦宫上下也不曾听闻这等奇怪的要求,只会觉得她匪夷所思,自然地,“是从云缝制的。”
反应了片刻,她转过来了弯,“什么叫绝非我的绣工!”
嬴政立即改口,“只是戏言,只是戏言。”
绝非戏言,就是想取笑她罢了。
般般岂会不懂,她起身抚了抚自己尚且精致的发,轻哼一声,“大王自己忙吧,姑妹近来也十分忙碌,我要与炀姜去秋婵别院玩耍。”
嬴政要她多带些宫人,她满口答应,风风火火的走了。
其实他并没有表妹想得那么忙碌,庄襄王子楚薨世,令嬴政拜吕不韦为相父,至今一月有余,相父与太后摄政,将年幼的秦王排除在外。
他并未对‘相父’这个人有任何过多的亲昵,甚至在吕不韦试探性弹压他时强硬抗衡。
然,嬴政深知与臣子的相处之道也绝非如此简单,昨晚他特意拜访相府,与其商谈攻魏大计。
吕不韦此人深谋远虑,于国于民都是好臣子,他颇具才干,做个丞相都算是屈才了,他身上的确有许多许多嬴政要学的东西。
他当场封吕不韦为仲父,将二人关系拉到了极致。
何为仲父,在寻常人家,仲父乃是父亲的亲大弟。
嬴政极给吕不韦颜面,褪去前些日子两人隐晦的抗衡,他高高捧起了他,吕不韦果然高兴,也愿意或多或少的教导他。
但除却每日朝议之余,涉及国事,吕不韦只会与赵太后商议。
朝议上臣子们更是只看丞相的脸色行事,赵太后于朝政之事不通,十分愿意听从丞相的意见,嬴政稍有反应,她便会耐着性子劝:“政儿,你安心念书学着便是,国事有相邦和阿母帮你看着呢,你还小,不要着急。”
嬴政这时候明白,虽然他如愿当上了秦王,但新一轮的隐忍也开始了。
丞相吕不韦,亦是文信侯,如今摄政、总揽秦国大权,百官纵然尊敬□□,但更听吕不韦的。
但没关系,嬴政最擅忍耐。
秋婵别院位于秦宫外的正西方,按照般般的理解,也算是行宫的一种,因着她听表兄说起了宣太后与义渠王,她对这草原生出了好奇。
秋季跑马正合适,不似夏季炎热。
般般与炀姜各自换了舒适的骑装,别院的宫奴们听说是朝阳公主要来骑马,提前一晚准备了好几匹温顺乖巧的马儿。
“你会骑马么?”般般问炀姜。
炀姜歪头,“我猜你不会吧?”她道,“我大秦与马有不解之缘,比之赵国闻名的胡服骑射也不遑多让,秦军亦极擅骑射,我自打会走路便被宫奴们扶着学骑马了。”
“……”好啦,知道你们都厉害。
般般,“我确实不会。”
就近的宫奴忙盈起讨好的笑,要来掺扶她,“公主,仆扶您上马,这马儿温驯,您可先试试,若觉好玩,仆叫来熟练此道的驯马师带您一道玩。”
炀姜争强好胜,不要人搀扶,手握缰绳两下翻身上马。
般般则被宫奴搀扶着,本也没骑过马,心里有些慌,被托起时脚丫子胡乱踩着马腹寻找支撑点,来回踩了半天没踩到,她不禁侧头俯身去看。
彻底愣了,马腹两侧空空如也。
——竟然没有脚蹬?
与她刻板印象里的骑马完全不同!
这马具只有鞍垫与缰绳而已,是忘装了还是压根就没有?她结巴了一下,实属疑问:“这,这如何维持平衡?”
问着,她不自觉瞅向炀姜的马匹,她的脚下果然也没有脚蹬。
宫奴没反应过来这位朝阳公主问的是什么,不觉迷茫,“啊?”
炀姜抢断话头,“自然是靠双腿夹紧马腹维持平衡了,笨!”
宫奴连连点头,“是啊,是啊,是这般。”他也怕这位受伤,那他只怕是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紧张兮兮起来,“公主殿下,仆多喊些人来保护您。”
“我说的不是这个。”般般回呛,“你才笨呢。”
“你,去拿纸笔来!”她高高居于马上,指着宫奴命令他。
虽说造纸术推行了不过一年有余,但秦宫上下已经都在用纸了,平民百姓里也有依此谋生的开了些造纸铺,但到底还不曾大规模的用开。
他国王室听说了此术,也觉好用,纷纷效仿。
宫奴跑去取来了纸,研磨润笔,小心翼翼的呈给般般。
炀姜皱眉,“卖的什么关子。”
她干脆下马,凑过来要看她画什么。
过了会儿。
炀姜:“这是什么?”
般般回答,“看不出么,这是——”
炀姜:“猪?”
“?”般般猛地回首,“这是马!”
炀姜:“???”
她扭头看宫奴,“你说,这是马么?这像马么?”
般般:“这怎地不是马了,猪的四肢没有这么长!”
两对眼睛盯过来,宫奴压力倍增,冷汗流了下来,“这……”
“是马也是猪,两位公主说的都有道理,”他指着画中图案,“您瞧这上半身像猪些,马匹一般没有这般肥胖,下半身则是马儿,猪的四肢的确没有这般的长。”
“仆觉着是因马与猪的蹄有几分相像,说什么仿佛都不算错呢。”
炀姜翻他一个白眼,“油嘴滑舌,滚一边去。”
“哎哎哎。”宫奴逃过一劫,利索的滚到了旁边。
“画它作甚?”炀姜环着手臂,左看右看不解其意。
般般在脑海中细细思索了会儿,扭头看了看马匹,照着他们将马具一一画出。
“你这作画能力,传出去只怕要贻笑大方。”炀姜嘲讽她。
般般不理她,仔细想着该如何画,她努力回想着现代看到过的马鞍、马镫。
毛笔不断,时而轻点时而长滑。
炀姜脸上的嘲讽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疑惑,“你画的马鞍,画错了吧?”
最后一笔落下,般般举起画吹了吹,解释道,“这是我想的马鞍,你瞧这拱形,可用锻戈的器具锻造出来,将其固定在马鞍上,这般人上下都可以踩踏其上,方便便捷,不仅易于掌控方向,还能站在马上呢。”
她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炀姜,耐心说,“人用大腿夹紧马腹维持平衡,那骑马久了大腿不得摩擦出血?甚至大腿酸痛无法行走,于你有何好处?”
炀姜迟疑,脸颊浮现沉重于思索,“那这拱形器具现下要用,今日却是锻造不出来了,起码要明日。”
“那我们明日再来。”般般大手一挥,拉着她的手就走,“我们先走吧,女孩儿皮肤娇嫩,伤到你得不偿失。”
炀姜倏然红透脸颊,睁大眼睛看两人握着的手,抽了一下手,没抽掉。
“怎么,不舍得走啊?”般般回头,疑惑地打量她。
“不是。”炀姜难得没有刺来刺去的大声怼她,乖顺的不像样子。
走前吩咐宫奴尽快锻造,两人相携离开秋婵别院往秦宫的方向回,般般还叫人装了两罐子的咸奶茶。
“距离日落还很早,要不要去我家里玩?”她问。
“去就去。”炀姜点头,“你弟弟是不是快四岁了。”
“三岁生辰将将过去,虚岁四岁了,你怎地记得这般清楚。”般般诧异,“他叫羹儿,长得好看,你见了定然不喜欢。”
“?”炀姜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般人不是都说你见了一定喜欢?
怎地连个转折都没有。
半个时辰后,姬家内。
两人进了门便瞧见一三四岁的男童穿着蜡黄色的小衣裳,手里高举木剑追赶三四个小厮。
小厮们一个个护着臀部东躲西藏,不敢跑的过快,也不敢跑的过慢。
后面的男童小脸白净,眼珠漆黑透彻,生的粉嫩玉琢,偏生他嘴角咧大,眼瞳兴奋的睁大,长长的木剑被他小手稳稳地攥住,拉高举起,攒了十足的劲儿后,‘啪’的一声抽在其一小厮的屁股上。
三四个小厮轮流换着挨打,他记性还挺好,谁多抽了谁少抽了记得门清。
炀姜:“……?”表情略呆。
“姬承竑!”般般大吼。
那男童听见这声音悚然直立,手里的木剑‘噌’的一下就背到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