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她来了青云宗,其余的宗门都有浮屠海的妖,如此大阵仗就是为了找到他。
倒是没想到先是被她寻到了。
夏娘美滋滋地想,被碾碎的尾巴这会儿也不觉痛了。
很快她又发现,与少年说完后他并未讲话,反而出乎意料得很安静。
夏娘不解抬头。
少年懒散地靠在红漆圆柱上,歪着头,眼尾的弧度垂如黑墨一笔勾勒,不似白日待人那般温软良善,有一股说不出的阴寒。
他淡得近于浅玫色的唇翕合,平静又缓慢地吐出:“什么朱厌……”
“朱厌、朱厌大人就是……”夏娘想与他解释,但很快就发现眼前的少年并非是不认识,而是根本就不屑认识。
他像修士那般,清瘦修长的指尖握住冰透的白蛇剑,就如同衣袍染了尘埃,掸灰尘般随意又懒散地朝着她挥去。
夏娘大惊失色。
原以为这位大人在青云宗受修士尊敬,许是学了人类的善意,哪怕妖天性恶,也不应该一言不合就挥剑。
现在她才发现完全想错了。
妖就是妖,学不会人的规则。
到底是在朱厌大妖身边的多年,夏娘也并非寻常小妖,堪堪避开少年挥来的一剑。
夏娘的半边蛇头被削掉,但顾不及去管,独眼又见长廊的少年懒散散地抬手,又朝她挥来了第二剑。
这样下去可不成。
夏娘眼神一厉,不再压抑周身周身妖气,残缺的青蛇身膨胀变大,须臾间巨大的青蛇从长廊飞身出去,长尾朝身后扫去,将精致典雅的长廊扫塌。
重响过后夏娘又担心这一击,会不会将这位大人扫死了,毕竟她变大的身形比少年大出数倍,而少年为人身,承受不住楼宇倾塌。
果然待她转过头,看见一抹艳红被压在沉重的红漆圆柱下,那颗漂亮的头都被砸碎得脑浆迸溅。
夏娘惊呆了。
她杀了朱厌大人都畏惧的大妖?
不应如此啊?
当她惊魂不定之际,被压在圆柱下的皮囊缓缓发生了变化,沾着脑浆和鲜血的长发蠕动化作一条条小蛇将已经了无生息的身躯围住,如寄生的虫子大口撕咬着烂的肉。
很快那些蛇以肉眼难窥清的速度吃得圆滚滚的,仍觉得不够,开始互相啃食,最后只剩下一条巨大的蛇,睁着一双黝黑的眼,贪婪地盯着院中的青蛇。
夏娘隐约听见蛇腹中挤出的腹语,察觉到不同往日的危险,下意识转身要逃,身后那条巨蛇的速度更快。
它张开血盆大口咬住了夏娘残缺的头,一口口嚼碎咽下肚子,直到将自己腹撑裂开,一双惨白的手刨开蛇肚从里面伸出来,接着是少年的乌黑的头。
柔软的的骨骼发出僵硬的咯吱声,很快一具赤裸雪白的身子湿漉漉地月下蠕动着站起身。
少年不满地睗向被扫塌陷的长廊,发出轻啧。
最喜欢的长廊被弄坏了,想要再修缮,一两日是无法复原,万一师姐来看见……
菩越悯目色忽地一凛,侧首眺望洞府外,眼中闪过少年无所错的茫然。
师姐……
他随意披上一件红罩袍,哪怕半透出宽肩窄腰,修长的腿,也丝毫不在意,赤着精瘦的脚在雪地上奔跑,竟是忘记了御剑飞行。
待跑至外面,一片冷清。
没有熟悉的气息。
他蹲在地上,俯身嗅闻青石板上残留的气味,垂落的黑发遮不住的耳畔红得不正常。
和师姐的气味好像。
师姐今夜是不是来了,为何没进来?
少年刚换了一具身体,正值皮肉敏感,闻不得半点明月夷的气息,此刻狂热得像是在只穿一件外套在地上爬行的变态。
他眼珠里浸出水晶似的湿泪,兴奋得似想要将她踩过的地都蹭一遍。
狂风从颊边刮得肌肤生疼,明月夷已经无暇顾及。
她肩上扛着女人尚未清醒的身体,满心骇然地狂奔在林中,脑中全是不久前所见的画面。
人被砸碎了头,变成了蛇,蛇吃蛇。
这次绝不是她的错觉,菩越悯不是人,不,或者他不是菩越悯。
她不知道。
明月夷没回洞府,而是将夏娘的身体带去其他地方,再将其放在石上,波涛汹涌的内心久久无法平静。
直到夏娘睁开眼,惊恐似地摸着脸。
完整的身躯。
幸好她做事谨慎,只分身进去,不然她现在早就消弥在世道中了。
她万万没想到,朱厌大人要找的竟是如此恐怖的妖,一言不合就直接生吞同类。
待到确定身体无残缺之后,夏娘这才留意到自己现在并非在藏身之处,而身旁坐着仅有过一面之缘的女人。
许是夜月下很容易让肉目所见变得诡异。
女人坐在石上,脖子和手臂上缠着一条长长的铁链,薄薄的眼皮下的一双栗黑瞳珠有说不出的深,让秀美的面孔阴出诡异感。
和方才遇见的少年有几分相似。
若不是因为夏娘还记得,眼前的这个女人是鹤无咎的师妹名唤明月夷,而妖是靠气味辨别,非容貌,她差点就以为菩越悯这么快追过来了。
“醒了?”
女人略带沙哑的声音打破夏娘心中的思绪,立即回神后略带警惕地看着她:“你怎么在此处?”
明月夷晃了晃手中的铁链,弯眼笑道:“察觉有妖气,所以出来抓妖的。”
夏娘目光落在她晃得叮铃作响的铁链,自然当她说的妖是自己,正欲开口,明月夷却先一步打断她。
“不过我没找到妖,反而看见你倒在草丛中,不知是不是被妖抓来的,为了确保你的安全,所以我就先将你移来了此处。”明月夷剪秋黑眸望着她,“身体可有大碍?我刚探你鼻息,没有感受到,差点以为你死了。”
一通话下来,夏娘怔住了,暗含怀疑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这话的意思是没有发现她是妖,既然没发现,那为何会在探出她身体没有活人的鼻息,却将她带来此处?
明月夷神色不变,与她平静对视。
“无碍。”夏娘思绪万千,脸上绽出茫然和惊魂未定的害怕,“我也不知发生了何事,睁眼就看见道君了,对了。”
她目光柔弱地看着明月夷,不经意探问:“道君怎不将我带回无咎道君的洞府,反而带来了此处?”
明月夷摇头随口捏造道:“我怀疑有妖,所以随意来的一个地方。”
“这般吗?”夏娘若有所思。
隔了几息,夏娘才记起尚未对她道谢。
她体态无骨地起身,朝她盈盈一拜:“多谢道君,若不是你,我恐怕不知死在何处了。”
明月夷莞尔,尖锐的虎牙从唇中露出,“无事,你是师兄带回来的人,我于情于理都不应见死不救。”
夏娘差点忘记还有这层关系了,如此想来,明月夷救她的原因便对了。
她好奇地看着眼前的年轻女道君,想到近日无意间听见过的话。
焚净峰所有人都说明月夷喜欢鹤无咎,两人不出意外会结成道侣,因被她介入,明月夷黯然失神下几日不出曾出过洞府了。
师妹爱慕师兄,屡见不鲜的关系。
所以便是心中再看不惯她,也会在爱屋及乌下救下她。
夏娘眼神忽闪,娇娇地掩唇浅笑:“无论如何我都应该谢道君,回头也会告知给无咎道君,让他也来向你道谢。”
明月夷笑容如常:“不必了。”
夏娘坚持:“要的,无咎道君对我的事一向很在意,他说不想让我欠人情,说我非修仙者,承受不起因果。”
她天性最爱看女人嫉妒,此刻刻意说出这种话,就是想看明月夷露出嫉妒。
明月夷早就了解夏娘的品性,似闻她此言微微一怔,接着语气低落了些摇头:“不必了。”
“要的。”夏娘目光路过她难掩失落的脸,眼中笑意更明显了。
嫉妒啊,真是令妖兴奋。
明月夷见她实在坚持,又推脱不掉便点头同意了:“好,记得好生与师兄说今夜之事。”
夏娘还以为她会继续推脱,甚至下一句都已在唇舌间即将脱口而出,却得了这样一句话。
明月夷抬起含着不解的美眸,疑惑地看着她:“怎么了夏姑娘?是有何难言之隐吗?”
夏娘不想和鹤无咎说今夜发生的事,她是带任务而来的,尽管刚才差点被菩越悯吃了,但也不能暴露他的存在给鹤无咎。
早知明月夷松口如此之快,她方才就没必要重复,看来现在回去得想个好理由骗过鹤无咎。
想到男人的警惕心,夏娘便觉得一阵头疼,偏生不能表现出来,还得顶着明月夷的疑惑眼神勉强笑着点头。
实乃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明月夷对她唇边的勉强视若无睹,难得笑出甜美:“夏姑娘,天色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去罢。”
“多谢。”夏娘心情不似刚那般轻松,盘算编造出什么理由来骗过鹤无咎,没看出眼前女人露出的笑。
“不谢,应当的。”明月夷摇头祭出长剑,站在剑身上朝她伸手:“夏姑娘上来。”
夏娘推脱不掉,握住她的手,坐上了剑上。
夜间御剑将长空拉出一道残痕。
明月夷只将夏娘送至琉森洞府的不远处。
她面含愧疚:“抱歉,夏姑娘,我还得去寻刚才那一抹妖气,就不送你进去了。”
这话刚好也正中夏娘心意,正愁着如何说才让明月夷不送她进去,免得拆穿了她等下辛苦编造的谎言。
夏娘面露遗憾,欠身道:“无碍,道君本就忙,是夏娘耽误了道君。”
明月夷浅笑着柔弱的夏娘,转身御剑离去。
夏娘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长夜中,面上的柔弱一扫而空,站在原地扶鬓理髻后方才心虚地妖妖娆娆进到洞府。
刚一靠近正屋,长剑携裹强烈的杀意与她擦肩而过。
一缕秀发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夏娘惊魂未定地捂着耳畔,瞪着被剑刺破的门。
好在只削断了头发,而不是半边脑袋,这可是她的本体,损坏了想要复原便难了。
“去何处了。”
青年从里面出来,冷乜立在门口的女妖,抬手握住旋转回掌下的长剑,周身仍维持往常的正气泯然。
夏娘见他周身杀意,暗暗倒吸凉气,佯装自然地嗔怪他一眼,“自然是去透气了,你将我关在这里不准出去祸害你的师弟们,我出去看看别的不成吗?”
鹤无咎冷眉淡目:“夏姬,你又忘记我的话了。”
夏娘老实认错:“还记得,不得害人、不得泄妖气,不得……”
说至此她挑起美眸,目光转向在他腰身上,促狭地笑了:“更不得接近你的师妹。你瞧,我都记得呢,不过道君好像是忘记了,你的伤口又开始腐烂了,都渗出了妖气,若是让你师妹看见了,啧。”
“不敢想。”夏娘摇头。
鹤无咎不言不语地盯着她。
夏娘怕真将他惹怒了,冷讽完后忙不迭找补,“哎呀,道君快快进去,我将你身上的妖气吸出来,再晚些了,就要浸入你的五脏六腑了,届时可不就再是世人艳羡的剑仙,而是妖呢。”
鹤无咎眼睫微颤,脸色比之前更冷:“暂且不必。”
说罢便将房门关上。
夏娘见此嘴角一撇,人就是这般复杂,明明就快坚持不住了,却仍不知坚持着没必要的正道。
等真的浑身妖气,她倒要看看他的这些师弟师妹们会怎样对他。
夏娘扭着水蛇腰身,转身回去了。
屋内的鹤无咎神色难辨地站在原地,垂眸凝视抬起的手。
他偏不会成为妖物的。
月华如练。
明月夷在外晃了会子才回到洞府。
临门口,她挑眸间见不远处有一道修长的男身影,脚步霎时僵直在原地,随后警惕地握紧手中剑。
直到靠在门前的黑影出声。
“师妹。”
青年的声似清泉击石,温润中透出一丝清冽。
不是菩越悯,是鹤无咎。
明月夷紧绷的肩膀霎时松下,悄然收起手中剑,朝他走过去:“大师兄怎么在这里?”
青年语气平静:“白日来找过你,见你睡得沉,故而没有打扰你,方才听夏娘说遇见了你,所以就过来了。”
明月夷靠近后才看见青年脸上没有笑,不由想到刚才发生的事,问道:“大师兄来过我怎么不知道?”
白日她竟然睡得如此沉,鹤无咎来过,她都没有察觉。
鹤无咎视线落在她的脸上,没有回答反而问:“师妹怎这般晚了还在外面,可是遇上何事了?”
明月夷知道夏娘不会将夜菩越悯的事说出,但不知她究竟是如何说的,只模棱两可回:“夜里想去练剑,碰巧就碰上了夏姑娘,与她聊了会儿。”
“对了,师兄,夏姑娘可回去了?”明月夷好奇看向眼前的青年,似并未发现夏娘是妖。
鹤无咎神色自然,“已经回去了。”
明月夷轻‘哦’了声,没再继续问,鹤无咎也无心与她议夏娘,夏娘的事在两人间就此掠过。
明月夷想要进门,见鹤无咎却一直立在门口不言不语,美眸含上一丝疑惑:“这么晚了师兄寻我是什么要紧事吗?”
鹤无咎倾头,勾了下唇角,“无事,就是见白日师妹似乎领了去雪云巅的任务,师妹怎么忽然想要雪莲了?”
雪云巅的任务是她刚领的,原是想去采摘千年雪莲给菩越悯解狐妖毒,谁知竟会在临去前撞见如此一幕。
明月夷面上不显,解释道:“没,就是最近在研究狐妖,看见能静心清欲的雪莲,好奇其功效,毕竟我与师兄一样修的无情道,日后也需要雪莲施以辅助,修成大道。”
鹤无咎洞府后山的雪莲便是以备破境的不时之需,她的修为不够,所以还未曾栽种雪莲,以免糟蹋了洞府周围的灵气。
现在明月夷如此解释倒也自然,就是不知他是否听信了她的一番言辞。
幸而鹤无咎没再问,似只是见她近日所查皆是与狐妖有关,以为她遇上何事,故来以师兄的身份来关心一问。
鹤无咎莞尔,似玩笑道:“师妹若对雪莲好奇,可将琉森洞府里的雪莲拿去养着。”
明月夷抿唇笑得腼腆,“不必了,我只是好奇罢了,师兄快要破境了,才需要雪莲静心,我尚且还早呢。”
鹤无咎也未坚持,点了点头,点漆墨瞳中浮起温柔之色,“那快回去吧,我便不打扰师妹了。”
明月夷冲他灿烂展颜,“好。”
鹤无咎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清丽的眉眼洇出黑夜都掩盖不住的明艳。
明月夷错身从他身边走过,尚未迈步过门槛,原本丹田储存尚未消化的浓郁灵气似受了什么影响,忽然一阵乱动。
“唔……”明月夷踉跄一步,面色惨白地扶着门框,身子摇晃着往后倒。
晕去之前,隐约听见青年清冽的关切嗓音。
“师妹,怎么了?”
鹤无咎揽住无端往后倒的明月夷,借着今夜的月色,看见她惨白的面色,手搭在她的腕上,发现她体内有一团磅礴的灵力在乱动。
他目色一敛,当即横抱起她,跨过门槛往里面而去。
一路上,明月夷在他的怀中发出难受的轻哼,秀眉长蹙着似在经受痛苦。
“师妹等等,马上就到了。”鹤无咎顾不得推门,踢开门的动作也失了风度。
明月夷早已经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觉浑身都是痛得厉害,每一根血管都被灵气撑着,仿佛随时就会爆体而亡。
三层境界的身体,消化不了四层境界的修为,这一点她早就知晓,但她一直未曾有过反噬,还以为不会发生修为过多而爆体。
明月夷死死咬住牙,耳边全是鹤无咎毫无用处的安抚,吵吵嚷嚷地充斥她的脑海。
就是为了改变被他祭剑的结局,所以她才落得现在这个地步。
那些黑泥般的恨意和在体内的乱撞的灵力,几欲似要撑爆她的所有灵脉。
明月夷忍不住张开口狠狠咬住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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