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用一块巾子贴在梁易的额头上边,另一块就分别擦着他的身体各处,祈祷能尽快将他的体温降下来。
梁易好像又回到了十几年前大火烧村的时候。得了瘟疫死掉的人都被一把火烧了,没有得瘟疫的人都逃走了。而得了瘟疫还没死的人,也只剩下死路一条。
这个原本宁静祥和的村子,就这样被他们放弃了。
而梁小山和梁小水都染了病,梁小水病得很重,没办法离开这里。他们两个人一起在这里熬着,不知道能不能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死。
他还记得那天很冷很冷,家里所有吃的都被吃干净了,他们又冷又饿,无比绝望。姐姐虚弱地躺在床上,生命在静悄悄地流逝。
小小的梁小山开始自救,他跑了出去找吃的。可等他回来的时候,大火熊熊燃烧,村里已经成了火海。
大部分人都逃出去了,剩下的都是染了病的,无力地待在自己家里。梁小山也不知道他们活着还是死了。
他回来的时候,自己家的小茅屋已经化作了灰烬,什么都没了。
不久前还躺在床上的梁小水也没了。
官兵还在四处巡视,求生的本能让他躲到了草垛里。附近火光冲天,烤得他身体发烫,心里却觉得很冷很冷。干草十分扎人,但那些痛和痒不及心里的万分之一。
他不知道自己还活着做什么,甚至开始怨怪起自己的本能是躲在这里求生,死了或许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或许,他根本不应该出去找吃的。
被活活烧死,梁小水一定很疼很疼吧。
火势越来越大,那些穿着官服的官兵们还在四处搜寻,寻找着他们所谓的漏网之鱼。
幼小的,无力的梁小山躲在草垛里瑟瑟发抖,冻得红肿的小手紧紧捂着嘴巴,大颗大颗的泪珠一滴滴落下。
巡视之人的脚步声却更近了,他怕得发抖。
而后,草垛里边猛地伸进来一只手,用力拉扯着他的衣裳。
“不要、不要……放我走……”
床上安静躺着的人突然开始痛苦地喃喃自语,眉头紧紧皱着,好像是做了噩梦。
桓灵方才给他擦过了脖子和手腕,正在解他衣裳的系带,想要给他擦一擦胸前和腰腹。
“梁与之,”瞧他这副模样,女郎无助地晃了晃他的胳膊,“你醒醒。”
虽然看不清拉扯着自己那人的面容,但十岁的梁小山还是非常害怕。
拉扯的力度越来越大,他的胳膊被抓住了!那人还开始剧烈的摇晃。他好像真的没有活下去的机会了。
他眼一闭心一横,
干脆被拉出去烧死算了。
可就在他做出这样的决心的下一瞬,他好像听到了熟悉空灵的声音,如同空谷清泉声一样让人心神安宁,像是灵魂深处传来的呼喊。
“梁与之,你醒醒。”
梁与之,好熟悉的名字,是谁呢?
都姓梁,是他的亲戚吗?好像没听说过有这么个亲戚。
梁小山挣扎了一番,终于想起来了。这是他的新名字,他是赫赫有名的大将军梁易,字与之,是新帝的义弟。他在战场之上从无败绩,手握重兵位高权重,还娶到了心爱的女郎。
他再也不止是当年那个没用的梁小山了!再也不会无助地躲在草垛里,连哭都不敢出声。
下一瞬,他睁开了双眼。
虽然还是冬日的万家村,但已经过了十二年。不是前谨朝天元十八年,而是大夏承明元年。
十二年,已是一个轮回。它漫长到足以让一个弱小无助的孩子长成一个稳重的青年,长成他自己都没敢想过的强大模样。
而在他身边一脸忧色看向他的,是他的结发妻子,他的心上人。
桓灵无比欣喜:“你终于醒了!”
他如释重负般笑笑:“我做噩梦了,一直醒不过来。”
“不止,你在发热。梁小山,你病了。”女郎继续拉开他的衣裳,“都是凡胎□□,别以为你自己是铁打的。你看,累病了吧。”
梁易的衣裳大喇喇敞开着,他有些不好意思:“阿灵,你这、这是做什么?”
“大夫说用冷水沾湿的巾子擦擦,可以退热。”桓灵心无旁骛地擦着,对那些漂亮结实的肌肉视若无睹。
下身桓灵就不打算帮他了,她将巾子放回木盆里,手背贴着梁易冒着汗的额头:“额头还是烫,很难受吗?”
梁易一把抓住女郎白皙细腻的手,贴在自己还发着烫的脸上:“不难受。”
“我请华济去帮忙抓药了,先前你一直不醒,很吓人。”
外面天光大亮,梁易撑着身体坐起来。
“你躺着吧,是要喝水吗?”桓灵下意识去拿铜壶,这才发现里面的热水已经用完了。
“阿灵,我不喝水。你还没吃饭吧,我去做饭。”
都病得晕晕乎乎了,瞧见正盛的日头,他想起来的第一件事仍然是桓灵还没吃饭。
桓灵简直不知该说他什么好:“梁小山!你现在还在发热你知道吗?你现在应该做的是好好休息,不要再劳累了。”
梁易显然没把这病当回事:“没事的。”
桓灵觉得这病是累出来的,所以不许他再辛苦:“不行,你不许动。我去烧水。我确实也有些饿了,我去煮点粥吧。”
梁易:“你没做过,还是我去吧。”
“我可以的,相信我。”让生着病发着热的人去做饭,而康健的自己等着吃,这种事,原谅桓灵做不出来。
至于做饭,她虽然没做过,但是见过,想来就是把食物弄熟,也不会太难。她自小学什么都快,做饭应该不在话下。
梁易还想再说些什么,被女郎直接按下去躺着了。
“你要相信我可以的。你就在这里躺着等着用膳就是,不许下床,否则我要生气。”神气地丢下这句话,女郎信心满满地出了门。
但现实显然没有她想的那么顺利,可以说是毫不留情给了她当头一棒。首先就是费劲的柴火,明明梁易用的时候就燃得好好的,她虽然也能够点燃,但是很快就灭了。
反复尝试了好几次后,桓灵依旧不得其法,只好灰溜溜去求助梁易。
她刚刚放过话,让梁易等着吃饭就好,可现在自己连火都点不燃,实在是丢人。
她别别扭扭问:“梁与之,火为什么总是灭呢?”
梁易就又要起来:“还是我去吧。”
女郎大手一挥:“不用。你只用告诉我怎么烧火就好了。”
梁易:“柴不能压在一起,要留出缝隙,先点燃小的柴火,再放大的柴。”
“我明白了。”桓灵叮嘱他躺好,自己又返回厨房,按照他说的做,终于将火点燃了。
她先烧了一锅水,自己用热水简单洗漱,又将保温的铜壶盛满热水,给梁易倒了一杯。
第一次做这种事的女郎显然有些得意:“你看,我已经把热水烧出来了。我看做饭也没什么难的,很快就可以用饭了。”
梁易倒是很愧疚自己生了这样一场病,从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桓氏贵女竟然为此不得不去做生火烧水这些杂事。
烧水大获成功,桓灵更自信了。她又添了些柴火,按照梁易说的,柴火中间留出空隙。
她重新烧了一锅水,待到水开,放了两碗米进去。
但事情不会总是一帆风顺,她很快又遇上了新的难题。她本来是想煮肉粥的,但是切肉也太难了吧。
那个肉滑溜得要命,根本没办法下刀,她还差点切到了自己的手。
女郎有些泄气,重重地把刀一放。她就不信,今日还奈何不了这块肉,她还就和这块肉较上劲了。
桓灵挥刀在菜板上咚咚咚一通乱剁,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花费了好一阵子时间,终于将那块肉剁成了肉末,然后通通倒进了锅里。
很快,肉末在滚烫的白粥中变色,白生生的,瞧着不大好看。桓灵又找出了些青菜洗干净剁碎,也加进了粥里边。
但很快她发现了一个问题,这锅粥好像、太稠了。她好像也没能掌握好米的用量。
也就比米饭稀了那么一点儿吧。这锅东西简直已经不能称之为粥,于是桓灵又把铜壶里的热水加了些进去。
梁易一脸担忧地看着她忙里忙外。
水加进去,锅中的水不再翻滚,但是里边的米粒和肉末都沉底了,只有青菜碎还飘在上边。
而且与此同时,桓灵闻到了一股糊味儿。
火太大了!
最后,她做出了一锅散发着浓浓糊味儿的或许可以称之为粥的东西。
这味道闻着就不能好吃。桓灵抱着最后的一丝期待,一脸视死如归地尝了口。
差点吐出来。
但好在她的贵女风度让她艰难地咽了下去。只是,她随着又苦又咸的味道一起尝到的,还有深深的挫败感。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咸的粥!
嗯、米粒都沉底了,桓灵也不大确定能不能称之为粥了。
她以后再也不说梁易做的菜咸了!
这样的东西,就算桓灵硬着头皮也没办法吃下去。她打算回屋找些点心肉干什么的填填肚子,也别叫梁易再等着她做饭了,这只会害了他们两个人。
反正他们买了很多零嘴,这几日可以将就对付一口。
“小山媳妇,你在做饭呢?”这是村长万胜的媳妇华巧春的声音。
桓灵手忙脚乱:“啊,对。但是出了一点意外。”
华巧春进了厨房,瞧见了那锅粥,神色突然就有些尴尬。
桓灵自暴自弃:“婶子,其实我根本不会做饭。这个好难吃。”
华巧春:“不就是有些糊吗?你不要底下糊的那部分就行了,剩下的还能吃。我看着还可以。”
桓灵:“但是尝起来不行。”
“是吗?我尝尝。”说着华巧春就给自己盛了一点尝味道。
在她看来,梁小山在外边做了大官,娶的媳妇也一定是大官的女儿,不会做饭也很正常。大官的女儿能这样煮一锅粥出来已是难得,她下定决心尝一口再夸夸桓灵,免得让她难过。
在她盛的时候,桓灵试图阻止她,但是失败了。
“小山媳妇,你把卖盐的打死在锅里了?”
一尝这粥,华巧春就立刻忘记了自己想要夸夸桓灵的初衷。
桓灵红着脸:“就是很咸。婶子,你要不喝些水。”
华巧春摇头:“华济去抓药还没回来,我就是来看看小山好些没,刚瞧着他醒了,我也放心了。你这个粥没法吃,我家里煮了汤饼,去给你们盛两碗来。”
就算桓灵不吃,梁易还病着,病人要养身体,不能只吃点心干肉填肚子。所以她没有拒绝华巧春的好意。
“多谢婶子。”
“跟我还说什么谢啊,你等着,我这就去盛了来。”华巧春又风风火火走了。
桓灵垂着头回了屋,声音很低:“待会儿婶子会送汤饼过来。我做的饭太难吃了。”
梁易脸颊还是红红的,明显还在发着热,语气却热忱:“可是我想吃你做的。”
“别吃了,真的很难吃。”女郎的自信被这一锅粥击得粉碎,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地变小。
“那粥你倒了吗?”梁易真的很想吃她做的粥。
桓灵叹了口气:“没有,还在锅里。”
梁易捏捏她的胳膊:“那你帮我盛一碗好不好?”
“不好。又咸又糊,有什么好吃的?”
“那我自己去。”
桓灵站起身:“我去盛,你就在这等着。”她边往出走边摇头,“没见过你这种自找苦吃的。”
很快,桓灵就盛了一碗粥来。
梁易吃了一大口,然后认真对她道:“阿灵,我觉得这个粥不难吃,我喜欢。”
桓灵突然意识到什么,抓住他的肩膀:“你刚刚说的话,再说一遍。”
梁易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我喜欢。”
“前一句。”
“我觉得这个粥不难吃。”
“梁与之!你说了九个字!你不口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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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今天这么晚是因为我想多更一点[狗头]但是我真的下定决心不再熬夜了
梁易喝粥的手一顿,后知后觉:“好像是。”
桓灵仔细回忆了他醒来以后的所有事情:“你醒来以后说话就变流畅了。发热居然治好了口吃,真是闻所未闻。”
女郎将这当做一场奇遇,梁易却知道,不是发热这么简单。
他不是一生下来就不会说话的。当年那场席卷整个村落的大火熊熊燃烧的时候,他一直紧紧捂着自己的嘴不敢哭出声。而大火过后,他就几乎已经说不了话了。
房子被烧了,家没了,什么都没了。他逃到了山上去,长时间不和人交流。
如果他没有离开这里去投军,可能现在他根本就是个哑巴了。
当年的那场大火,给幼小的梁小山脆弱的心灵笼罩了一层雾蒙蒙的阴影,这么多年都一直环绕在他的心上。
二十二岁年轻健壮的他,在历尽十二年风霜之后回到了万家村。一个同样寒冷的冬日,他再一次在万家村遇到了一场熊熊大火。
而如今的他不再是当年那个无力的孩子,他毫不犹豫地冲进了火场,和万木一起救出了困在火场的燕大夫。
他又做了那样的梦,他在梦里无数次想回到过去改变那样的惨状,但终究也只是梦境。
可这次,虽然没有改变过去,但他可以让相同的悲剧不再发生。
所以,梁小水没有怪他当年自己逃了出去吗?是梁小水原谅了他,所以他才可以继续流畅地说话吗?
因为当他再一次在梦里挣扎的时候,有人在为他着急,有人在唤他,有人需要他。所以他醒了过来。
他笑得释然:“或许不是因为发热。”
桓灵好奇:“那是因为什么?”
梁易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华巧春就端着两碗汤饼进了屋里:“小山,小山媳妇,快吃吧。”然后她就瞧见了土床的小几上那碗姑且称之为粥的东西。
没想到小山做了大官也仍然不忘本,这样难吃的东西都不想浪费!万家村的孩子就是好样的!
但她还是嘱托道:“小山媳妇,这粥你们别吃了,这几日我给你们送饭来。”
梁易不想太麻烦她:“不用了,婶子。我已经好了,今日晚膳就能自己做。”
这时,华济也买了药回来,拎着药包同众人打了招呼:“小山哥,嫂子,我回来了。二姑,你也来看小山哥。”他将药放在小几上,对桓灵说,“嫂子,这药要用三碗水煎成一碗水,小火慢熬。我瞧着小山哥脸色好些了,想必喝了药就能好得差不多。”
一旁的华巧春看着桓灵煮出来的粥沉思,觉得她大概也熬不好药。
于是华巧春对华济说:“药拿回去吧,我熬好了给小山送过来。他们这里没有药炉。”
华济丝毫没怀疑:“好。小山哥,我把马拴在后院了,那我们就先走了。”
桓灵向二人道了谢,华巧春和华济随后都离开了,临走前还不忘嘱咐他们别吃那粥。
二人都走远了,桓灵还能听到华济的声音:“哎呀,二姑,你不懂。小山哥就想吃嫂子做的饭。”
华巧春直摇头:“我确实不大懂你们年轻人。”
桓灵有些脸热,红着脸开始用汤饼。这汤饼是用干菜煮的,没什么油水,但桓灵实在是饿了。
“还不错。”她把另一碗给梁易推过去,“快吃吧。”
梁易却一心一意地吃着那碗粥,仿佛是什么人间难得的佳肴。
桓灵面色复杂:“真弄不懂你。”
梁易唇角轻扬,吃得很开心。
桓灵平日里奴仆环绕从不用亲自做这些杂事,若不是跟着他回了这处处不方便的小山村,还恰巧碰上他病了,桓氏贵女怎么会纡尊降贵亲自下厨。
能吃桓灵亲自做的菜,他这辈子估计也就只有这一次机会,一定要好好珍惜。
梁易吃得欣喜又满足,桓灵看得瞠目结舌:“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喜欢这些奇怪的味道?”
梁易不语,只是欢喜地将那一碗粥用得干干净净。而后,看桓灵在收碗,他特意嘱咐:“碗先放着吧,我晚上再洗,现在还有些头晕,我再睡一会儿。”
桓灵:“……”其实她也没想洗,她只是默默地收走了所有的碗。
回到屋里的女郎伸手感受了下梁易的体温:“还是有些烫,很难受吗?”
“还好,我躺一会儿就好了。”梁易捏捏她的手。
听见有人进来的脚步声,桓灵一把甩开他依然有些烫的手掌。
“小山哥,药熬好了。你快喝了吧。”送药来的是昨日最先冲进去救人的万木,后面还跟着几个小跟屁虫,在外边怯怯探着头看,不敢进来。
那是万木的弟弟妹妹,他娘回去后,同家里人夸赞了梁小山的媳妇有多么多么漂亮,简直像仙女下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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