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快步往里走,书房一如往前,没有任何异常。
只是,在她眼神扫过梁易袖口的时候,玄色袖口有一处的颜色格外深,似乎是染上了什么东西。
随即,女郎的眼神落在黄花梨木的桌案上,她从怀里拿出一个素色帕子,轻轻一擦,帕子也染上了红色。
“这是朱砂吗?”桓灵喃喃自语。
梁易无言地沉默着,什么都说不出来。
下一刻,她将帕子拿起,轻轻嗅了嗅,而后神情变得严肃:“梁与之,书案上怎么会有血?”
梁易还没想好怎么说,桓灵就问:“你的伤口又撕裂了吗?”
真是刚瞌睡就有人递来枕头,梁易忙点头:“嗯。不要紧。”
他如临大敌的神色放松了。桓灵却快步走向多宝阁,他眼神一直偷偷打量的地方。
一切正常。
女郎一抬头,最高处摆着一个精致小巧的白瓷花瓶。以她的身高瞧不见里头,但人高马大的梁易却是轻轻松松。
女郎一踮脚,用力一挥,花瓶被扫落在地,碎瓷片散落得到处都是。
在桓灵挥手的那一瞬间,梁易吓了一跳,忙奔过去,将女郎整个人护在怀里,用背对着花瓶掉落的方向,生怕她被砸到或是被溅起的碎瓷片扎到。
白瓷落地,女郎狠心推开他,盯着散落一地的碎瓷片。
以及,几颗白里透着红的石子儿。
她蹲下,伸手去捡。
“小心手!”梁易下意识提醒。
依然是血的味道,桓灵抬头看他,目光复杂:“这到底是做什么的?”
屋外的侍女们听到了动静,怕二人起了冲突,桓灵吃亏,忙跑了过来拍门:“大娘子,您没事吧?”
“无碍。不小心撞到了花瓶。”
她捡起那几颗石子,沉默地拉着梁易的袖子离开,让金瑶安排人收拾残局。
回了屋,桓灵关上房门,插上锁。
她背对着门站立,大有梁易不说实话就不让他出去的意思。
“这些到底是做什么的?你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梁易神情很挣扎,知道瞒不下去了。
出征之前他答应过桓灵要告诉她,答应时间不会太久。
他以为这个法子是有用的。可是还是没有治好。
若是她知道了,或许根本不用等到桓家人拆散,她自己就想抛弃他了。
梁易垂眸,神色僵硬,终于自暴自弃道:“这个是,治口吃的。”
桓灵瞬间抬头,看着他不知所措的样子,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梁易的眼眶已经湿润了,声音也哽咽了:“阿灵,我对不起你。我瞒了你,我、我有口吃。我无耻。”
桓灵的神色还是很不解。
梁易苦笑:“你想说,你没有发现,是吗?”
“那是因为,我刻意隐藏。如果不刻意的、的话,就是现在这、这样子说话。”
他苦苦瞒了几个月的秘密,在这一刻彻底暴露。他的卑鄙,他的无耻,他的自私,他妄图以缺陷之身染指桓氏贵女的心思,全都暴露得彻彻底底。
一切都完了。
他抹了一把眼泪:“我对不起你,我现在就走。”
桓灵却不肯让开路:“就因为这个?我还当什么大事。”
这下不解的人换成了梁易,这还不算什么大事吗?
“梁与之,怎么会有你这么呆的人?”
女郎的眼眶泛着红,嘴唇在微微地颤抖,似乎也有压抑不住的情感。
“你真是个傻子!全天下最傻最傻的就是你了!你想的和我想的永远都不一样!”
桓灵吸吸鼻子,仔细回忆过往种种:“所以回门宴的时候,你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不愿多说,才惹得长辈们不快。是吗?”
梁易艰难地点点头:“还有,婚前,没有亲自,送来年礼,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你怕我发现了你的口吃,进而嫌弃你?”桓灵不能理解梁易这种把事情越变越糟的行事风格。
可梁易之所以是今日的梁易,是由他过往的所有雕刻出的。
他自幼不幸,命途多舛,小小年纪就遭受过太多太多的恶意。因为口吃之症,在还未结识江临的时候,他受到了数不尽的嘲弄,轻蔑,还遇到过好多明晃晃不怀好意的模仿。
当时年幼的他也弄不清楚,不就是说不清楚话吗?至于那么好笑。
后来慢慢成熟,他才想明白了。军营生活沉闷压抑,当时的他大概是被当成个逗趣的玩意儿。
梁易垂头丧气,没回答女郎的问题。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为什么觉得我会嫌弃?”
梁易不知该怎么说,将以往的那些事都说出来,仿佛好像在用过往的凄惨骗取心软女郎的同情。
可桓灵却突然明了了心思:“是因为,以前被嫌弃过吗?”
梁易垂着的头缓缓抬起,他终究还是得到了女郎的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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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不好意思来晚了,因为想多更点[吃瓜]
我本来好困,然后躺了一个小时,我又爬起来码字了[狗头]
这章写了很多贴贴,怕大家觉得贴贴是水文。在这里解释一下,我觉得每次贴贴,两个人的情感状态都是不一样的,是递进的[垂耳兔头]
但同情,也是很可贵很难得的一种情绪。
梁易向来是个懂得知足的人,他沉默着点点头,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
桓灵气鼓鼓的:“你想错了。我因为这件事情生气,是因为你的隐瞒,不是因为口吃的毛病。”
梁易沙哑着嗓子,慌乱地道歉:“我、我想错了。对不起。”
“总是对不起,对不起,谁要听你一直说对不起!”桓灵背过身去,气呼呼坐在了罗汉榻上,自顾自生着闷气。
梁易手足无措地站在她身边,不知道自己如今还有没有哄她开心的资格。
女郎无论如何就是不抬眼看他,目光停留在窗外被风吹得飘摇晃动的灯笼上。他随着女郎的眼神看过去,心也随着灯笼的摇摆而浮浮沉沉,在水面飘荡着,
不知能否飘向岸边。
他无措地蹲下,而后仰着头,小心试探着去拉女郎凝脂般的手。
因刚从屋子外边进来,女郎的手有些凉,他手掌合拢,用自己温热的大掌为女郎提供温暖。
感受到粗糙温热的触感,桓灵垂着眼转了过来,瞧见蹲在了眼前的男人。他生得人高马大又十分健壮,身体这样蜷缩地蹲着,像一只傻乎乎讨好的大笨熊。
“你做这副可怜样给谁看?”女郎小声嘟囔,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将另一只手搁在了他的头上,摸着他粗硬的头发,“所以,那个石子是做什么的?为何会有血?”
梁易有些难为情:“含在嘴里,练习诵读。用以治疗。”
这种方法,桓灵没见过:“你练了这么久,有效果吗?”
他低下头,声音很低:“没有。对不起,阿灵,我以为,这个有用。我打算,等好了就,告诉你”
在梁易看来,等口吃之症治好后,他就有勇气告诉桓灵这件事。隐瞒和欺骗,的确不应该出现,他做错了。
他从前以为,高高在上的桓氏贵女连众多出身士族的健全儿郎都瞧不上,若是知道了自己的赐婚对象有了这样的毛病,一定会想尽办法逃避婚事。
战场上勇猛无比的他像一个缩头乌龟,在婚前甚至不敢出现。当时的他,或许真的如江临所说,执念太深,已经把事情都想错了。
他万万没想到,女郎在意的不是让他受尽嘲讽的口吃,而是他的隐瞒。
女郎问:“没有效果就别练了,嘴里都磨出血,不疼吗?”
他摇摇头:“不疼。”
“你就是个傻子。这么久都没有用,这法子怕是唬人的。”
梁易也不确定了,这法子是宫里一位经验老道的太医提供的。汤药针灸一类,他从前就已经试了个遍,皆是无功而返。这个法子,还算新奇,梁易对它寄予厚望。
但最终也只剩下失望。
女郎眸中泛着盈盈的水光,似乎带了些怜悯和心疼。
梁易不敢确定,他小心翼翼靠近,将自己的脑袋试探着轻轻搁在女郎的腿上。
没有被推开。
女郎软滑细腻的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阳光穿过窗扇,碎金洒在女郎白净的脸上。随着手上的动作,身体产生了晃动,眼睫的阴影盖住了眼睛。
现在,梁易看不清她的眼神。
在他看不清楚的地方,女郎闭上眼,一滴泪落了下来,正正滴在了他的脸上。
很烫。好像烫进了他的心里,泛起了暖和温热的涟漪,将他漂浮不定的心冲向了岸边。
他漂泊不定的的心,终于有了归处。
梁易下意识直起身子,那滴泪继续顺着脸颊硬朗的轮廓缓缓往下滑落。
女郎身上香甜的气息靠近,她无比温柔地吻去了那滴泪。
梁易的大脑已经停止了思考,像被搅成了一团乱麻,理不清思绪。
没有打他骂他嫌弃他,怎么会这样呢?
在桓灵知道他有口吃以后,他还配被这样温柔地吻着吗?
女郎稍微用了些力气,带着他缓缓起身,他同样坐在了罗汉榻上。两人还是和从前一样,紧紧挨着。
“别用石子练了。”女郎抱住了他的腰,轻轻吻他的唇角。
他脑子里的一团乱麻突然被解开了,怔了片刻后,他含住了女郎的唇,用自己所有的热情回应着。
桓灵捧着他的脸,吻得很小心。
梁易的心酸胀无比。她为何是这样好的一个人?哪怕不喜欢他,仍会为他的过往心疼落泪。
心灵感到满足的时候,身体会更想要亲近。可在想更近一步的时候,女郎却不许了。
桓灵捏捏他的脸:“谁叫你傻乎乎的,把嘴里也弄伤了。今日吃饭喝水恐怕都会疼。”
梁易心底又是一阵酸软,小鸡啄米似的一下一下啄着女郎的唇角。
女郎捧着他的脸,很郑重道:“以后不要再这么傻了。”
“如果有一天,我选择离开你。不会是因为你口吃,或是旁的什么缺陷。只会是因为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
“我不会的!”梁易立刻保证。
“嗯。”
女郎又抱住了他:“梁小山,就这样说话,也蛮可爱的。真的,别再找这些稀奇古怪的方法了。”
梁易的心酸胀又满足,兴奋得无以复加,也紧紧搂住了桓灵。
“你做什么!小心你的伤!”桓灵吓得大叫,却不敢轻易挣扎,怕他的伤口又撕裂了。
院里响起一阵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伴随着金瑶焦急的声音:“三郎君,恐怕您不大方便进去。”
听到动静,两人赶快分开。桓灵从怀中掏出一个帕子,将梁易脸上未干的泪痕擦干。
梁易直接用自己的袖子给女郎擦泪,在挨了女郎的瞪之后,解释道:“这袍子是,蜀锦做的,料子很好,擦脸不会疼。”
比他被女郎嫌弃过好几次粗糙的手光滑了不知道多少。
他们是才成婚不久的小夫妻,若是白日里都躲在屋里关着门不见客,不知会传出什么荒唐话。只能赶快收拾好自己,给桓煜开门。
可他身上没有帕子,桓灵那张帕子给他用过,虽只是擦过眼泪不怎么脏,她也绝不会再用。
桓煜只差几步路就要走到这里,他也没有时间再去找一张。情急之下,便只能不讲究地用自己的袖子了。
说话间,桓煜腿长步子大,已然到了门口。
“怎么还锁着门?”少年喃喃自语,忽然想到了什么,迅速转身,想要赶快离开这里。
可就在他转身的时候,门在他身后打开了。
桓灵带着笑唤他:“三郎。”
“大姐姐,”少年的脸有些红,不好意思抬头。
他眼神余光扫过桓灵还有些不妥的面色,登时变了脸色,“你眼睛怎么这么红,你哭过了?”
“是不是大姐夫欺负你了?”
桓煜很气愤,重重地踏着步子往里去,一副要找梁易算账的模样。
直到他瞧见梁易同样通红的眼睛,才停住了脚步。
“大姐夫,怎么你也哭了?”桓煜真是弄不懂了。
桓灵想岔开这回事:“你来是有什么话要说?”
桓煜就真被她这句话带走了:“我睡醒后想去二姐姐那里,结果她已经走了。为什么不在家里多待一会儿呢?”
桓灵:“你昨晚大半夜的不去她院子外边晃悠,也不会起得这么晚。早些起,不就能赶上了。”
桓煜不好意思挠了挠头:“你们都知道了呀。”
桓灵无语:“那么大的动静,我们想不知道也难。行了,坐下说吧。有什么事?”
几人分别坐下,桓煜低声道:“我听人说,大姐姐方才去了一趟二姐姐那里,我想知道你有没有问出来什么?”但几乎是立刻,他意识到了不对,“大姐姐,我差点被你绕进去了?你和大姐夫怎么了,你们吵架了吗?”
“没有。”两人异口同声。
桓灵憋了个理由出来:“我们、我们方才读到一则感人的故事,这才潸然泪下。”
“什么故事这么感人?大姐夫都被感动得哭了。”少年见过梁易在战场的坚定勇武,无法想象桓灵说的事情。
桓灵打了个岔:“别说这个了,阿荧那里,确实如我们所想的那样。她说,和谢二郎关系冷淡。”
“果真如此!”桓煜愤愤放下茶杯,“我昨晚躲在外边都瞧见了!该死的谢二!他对二姐姐就是冷淡得很。他们都没有怎么说话。”
还有他不好意思说的是,他躲在窗台下,发现那两人夜里也没有同塌而眠。
妹妹过得不好,桓灵心里也有郁气,她无奈摇头:“不过,阿荧说她并没有后悔。三郎,既然她这样想,我们又怎么横加干涉呢?”
“我要把谢二狠狠打一顿,看他还敢不敢对二姐姐不好!”
桓灵不赞成这个想法。她虽然也天真,可她同样是女子,她更明白桓荧的处境,知道这不是简单地把谢二郎打上一顿就能解决的问题。
若这法子真的有用,把谢二打上十顿一百顿她也是没二话的。
桓煜摆手:“大姐姐,你不用担心。谢二郎弱如柴鸡,他打不过我,只有挨揍的份。”
桓灵叹气:“你打了谢二郎,然后呢?问题能够解决吗?阿荧对他有情,你打了谢二郎她会伤心难过。况且,她还要在谢家过日子。你打了谢二郎,就能让他对阿荧处处体贴时时关心吗?”
梁易也劝他:“感情之事,强求不来。”
桓煜烦躁地扯了扯自己的袖子:“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就看着二姐姐这样吗?虽然她总是和我吵架拌嘴,我也不想她的日子过成这样!”
他站起身,痛心疾首:“大姐姐,你太让我失望了。我要去告诉大伯母,让她为大姐姐做主!”
少年说着就跑了出去,梁易叫了他一声,他也一点没停。
桓灵把梁易拉回来:“随他去吧。他就是这样的性子,说风就是雨的。阿娘会有自己的打算,不会任他胡来。”
谢霁的礼仪,人前的体面都是挑不出错的,他既没有打骂虐待妻子,也没有风流无度嫖妓纳妾。
他只是看得见摸不着的冷淡,若是桓荧把这些说给其他人听,说不定还要被劝是她多想了。
如果不是桓灵桓煜和桓荧自小关系就极亲密,可能什么都看不出来。
谢二郎,自小便行事有度,惹得长辈们交口称赞。怎会在这些事上落人话柄。
既然情况是这样的,程素又能做什么呢?
她如何去要求侄女婿对侄女的态度要更热切更黏腻。
桓灵也为此事不快,眉头紧蹙对梁易道:“我有些后悔了。阿荧当时一意孤行要应下谢家的求亲,我先前是拦着的。可后来,我希望她可以嫁心爱之人,希望她可以婚姻自由,所以我对她说,我支持她的决定。”
若是知道谢霁成了亲会是这副死样子,哪怕得了妹妹的怨怪,她也是要拦着的。
梁易也真是越来越讨厌谢霁了。他只能尽量安慰桓灵,让她减轻内心的不安。
时间流转,转眼到了冬月,建康一日比一日冷。
梁易就这样在桓府住下,静心养伤。
江临也让他好好修养,无需参加朝会或是日日上值,只需隔三差五往营中去一趟。
现在日日出去的人,反而变成了桓煜。他在梁易手下做小队长,管着十个人。
虽然权力几乎等同没有,但桓煜做得相当起劲,日日天不亮就精神高昂地出门做事。
公孙沛的肚子也越来越大,预计将会在腊月生产。而皇后徐筠预计的产期,比她还要再早上一些。
桓灵和梁易在冬月下旬进了一趟宫,去探望将要生产的徐筠。
相比于上次见面,徐筠的肚子更明显了,人也更圆润了些,整个人散发着慈母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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