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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萤(木秋池)


“阿禾?阿禾!”
从萤内心焦急,连忙唤院中仆妇去打凉水、请大夫。她回忆着绛霞冠主教过的法子,给阿禾按摩头部穴位,收效甚微,请来的大夫也纷纷摇头,束手无策。
从萤别无选择,将被子裹起阿禾,一边吩咐人去套车,一边抱着阿禾往外走。
此时城门早已落锁,从萤本打算先去谢府,请谢玄览帮忙出城,不料一迈出家门先撞见了晋王的暗卫,看他一身玄衣、姿态熟稔,应当是受晋王派遣,一直在姜府附近盯梢。
暗卫方才见着几个大夫进门,如今又看见姜娘子扛着个半大姑娘,神情忧惧,便知她要出城去寻医,极有眼色地建言道:“请姜娘子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
暗卫返回晋王府向晋王请示出城的腰牌,同时从萤也派人往谢府去。姜家小厮的脚程当然比不上飞檐走壁的暗卫,约两炷香的光景,暗卫先带着晋王的印信和旨意返回:“殿下命我等护送娘子出城去往玄都观,他随后赶到。”
从萤点头,抱着阿禾坐进马车,暗卫顺手将车夫的活儿也抢了去,一路上疾驰如飞,车厢却尽量保持平稳,待到达玄都观时,尚未至午夜。
恰好绛霞冠主彻夜打坐,不必耽搁时间起身,自从萤怀里接过阿禾,闭门给她喂符水和施针。
从萤等在门外,悬着一颗心,焦急地徘徊。
夜露浸湿了她的裙角,冷风砭骨泛凉,她正打了个寒噤,忽然肩头暖融融一沉,落下来一件披风。
从萤转身,看见了谢玄览。
他本已歇下,又被吵醒赶来,未及束发戴冠,墨发披落两肩,被夜风吹得有些凌乱,却也愈发显得他眉眼风流,姿容高彻,一双深邃如点漆的眼睛望着从萤,满是关切和怜惜。
从萤见了他,仿佛满心的忧惧都有了落处,忽然眼眶泛起酸湿,默然不语地靠进他怀里。
她的眼泪也是悄无声息的,迅速洇透了谢玄览单薄的绯衣,一直淌进了他心底。他拥住从萤,欲安慰却不知该从何开口,半晌低喑着叹息道:“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晋王比他来的更晚。
他身体不好不能骑马,乘马车到山门再改坐肩辇,一路打听着赶来时,天色已隐约透亮。
清脆的子规啼声里,他远远便望见了那二人紧密相拥的身影,从萤背对着他没有知觉,但谢玄览已觉察到他,抬目与他对视,没有表露什么,又垂下了眼,仿若未见。
晋王抬手止住肩辇,没有上前打搅。
平明时分,绛霞冠主终于推门走出来。
她神色颇为疲惫,话语虽寥寥,却字字都是惊险:“幸好赶得及时,再烧下去,就醒不来了。”
从萤闻言惊出一身冷汗,谢玄览扶着她站稳。
绛霞冠主说:“让阿禾安稳地睡一会儿,你也去精舍歇息,午后再来接她。”
从萤点点头。
她这才有心情环顾四周,看见了晋王,先低头将眼泪擦干净,略一整衣,然后慢慢走到他面前行礼道谢:“昨夜……幸好路上遇见殿下的侍卫,借了殿下的印信,才及时赶到玄都观,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当着谢玄览的面,她撒了谎,没有提晋王派暗卫监视她的事。两人目光交接如轻羽触水,只一瞬又自然移开,仿佛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晋王垂下眼,心里的积郁一扫而空,竟隐秘地感觉有些高兴。
难得谢玄览也不再狺狺乱吠,中规中矩地随阿萤一同道谢:“多谢晋王殿下驰援,救妻妹之命,不胜感激。”

得知阿禾无恙,从萤松了口气,暂移步精舍休息。
晋王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不走,谢玄览更不会走。
晋王缓缓走到檐下石案边坐定,见手边有一副棋,从中拈起两枚,问谢玄览:“谢三公子可要手谈?”
谢玄览应道:“好啊,愿意领教。”
于是他在晋王面前坐定,也从棋篓中拈出两枚。
二人之间有种古怪的默契,一连七八盘沉默不语,只在棋枰上厮杀,输赢之势却没有明显的悬殊,终于在接连两次持棊难分胜负后,晋王感慨道:“看来我这些年,一直没有长进。”
前世他婚后常与阿萤做弈友,阿萤去世后,他有许多年都不敢坐在棋枰前,遑论再与人对弈。
听了这话,谢玄览不以为意地笑笑:“殿下身娇体弱,这些费心机的事的确该少做。”
晋王并不计较他言辞间的阴阳,只耐心地观摩棋盘,从容落子。
谢玄览直截了当道:“殿下特意将我留住,有话不妨直言。”
于是晋王便直言:“听说谢相座下的御史们已开始上书为淮郡王求情,难道淮郡王出了伙同王四勾结匪寇之事,谢氏还打算保他,推他做嗣子?”
谢玄览说:“这是我爹的意思,我不赞成,也不反对。”
晋王问:“为何不赞成?”
“因为萧泽贞固执多疑,无明君之德。”
“那为何不反对?”
“因为除了他,谢氏没有更趁手的人选,除非宫里我姑姑谢贵妃赶快生个太子,或者……”
一枚黑子落在晋王面前:“或者殿下愿意娶我妹妹,我爹放心,我也放心。”
晋王冷淡道:“你知道不可能。”
谢玄览说:“那谢氏给殿下的答复也是如此,不可能。”
晋王知道自己对谢氏的热切,让谢三误会自己同样有意夺嫡。这件事他很难辩白,于是便退一步说道:“如果令妹一定要嫁淮郡王,成婚之后,无论用什么办法,尽快生个世子出来,将来若有变故,幼子至少比老子听话。”
他有此建言,倒令谢玄览颇感惊奇:“殿下操心的事可真多,图什么呢?”
晋王的白子落在先前的黑子旁,声音温和:“她醒了。”
从萤走出精舍,便见一玄一朱两道身影在树下对案而坐。
谢玄览周身沐在晨光里,五官镀了一层透亮的光泽,愈发见瞳深眉远,如冷红芙蓉破霜而开。
而晋王静坐树荫中,宽袍玄衣与浓阴融成一色,眉目幽深沉静,脸色病白冷郁,与满庭金灿晨光格格不入,仿佛要融入树荫,与渐浅渐淡的夜色一同消逝。
这二人分明长相气度皆迥异。
可从萤观察他们拈棋落子的动作、说话时的神态,竟有种古怪的和谐,仿佛对镜自弈,又像是……像是父子兄弟。
他们当然不会是父子兄弟,从萤轻轻摇头,甩掉这莫名的臆测。
二人同时向她望过来,谢玄览动作更快地推案起身,问她休息得如何、想不想吃些东西。
从萤说:“我想去看看阿禾,倘若冠主也在,有事找她商量。”
绛霞冠主刚从山上采药草回来,而阿禾还在沉睡。因头疼已除,她入睡前深蹙的眉心已舒展,轻酣悠长,显然睡得香甜。
从萤至此才真正松一口气,为她掖了掖被角,同冠主走到院中,在灰瓦白墙的凌霄花阴里交谈。
她对绛霞冠主说:“也许多年以前,我因不舍而将阿禾强留身边的选择是错的,随着她长大明事理,她过得越来越不开心。无论留在姜家,还是去丛山学堂,都不是她的好归宿……我有些后悔了。”
绛霞冠主问她:“将来有何打算?”
从萤说:“我想让她在玄都观住几天,也许会叨扰冠主,待我将家中事厘清,再接她回去。至于她想去的地方,我会再想办法。”
绛霞冠主笑了:“我所问不是她的将来,而是你。”
从萤微怔:“我?”
绛霞冠主说:“阿禾生性洒脱,红尘世外皆可居身,遇到什么难处,睡过一觉就能想开,心思浅有心思浅的好处。而你思量重,若有意难平,初时云淡风轻地放过去,却是天长地久地扎在心里,咽也咽不下,化又化不开,最终是伤己伤人。当年你舍不得抛下阿禾,如今要为她的前程割舍亲缘,都是遮罔了自己的内心所求。”
这是从萤完全没想到的评价,不由得惭颜道:“冠主是说我太着相了吗?”
“专己是庸,顾人为慧,”绛霞冠主轻叹道,“可是阿萤,慧极必伤啊。”
晨风送来
山间的杳杳清钟,“慧极必伤”这四个字,随钟声轻轻入耳,却重重落在从萤心上。绛霞冠主离去后,她站在花阴里念着这句话,仿佛悟彻了长久以来的迷惘。
冠主说她,总是会因顾及旁人,而选择一条与己心相悖的路。
可是事到临了,她所顾之人,也同她一样不痛快。
难道是她错了,她一开始就该决心只见自己吗?
正此时,见凌霄花旁的月洞门里缓步走出一人,花影在他玄色肩袖上慢慢游移,留下一片被花露侵湿的冷香,他的脸色被花影映得愈发冷白,像名贵的玉版宣,经神鬼之手画上幽寂的眉眼。
不知他在隔墙听了多久,竟一丝声响也没有。
从萤收敛心绪,向他见礼:“不知晋王殿下在此,打搅了。”
晋王毫不掩饰方才听人说话的行径,定定望着她:“方才绛霞冠主的意思是,你行事太过顾及旁人,所以总是自伤。”
从萤睫毛轻轻一颤,落了下去,声音平静地否认道:“我与冠主无心闲聊,本没有什么深意,殿下不要多想。”
“无心闲聊吗……”晋王轻笑了一声,“我倒觉得绛霞冠主旁观者清,比我和谢三看你看得更清楚,曾经许多事情,经她一点拨,我如今才想明白。”
一些长久藏在心里的疑虑,渐渐凝丝成线。
从萤不解他的话。说谢三倒也罢,但她自觉与晋王相识日浅,本就谈不上了解,何来“如今”。
晋王又问她:“方才听你说后悔,可是后悔与谢三定终身?”
从萤闻言悚然而惊:“怎么会?”
晋王缓缓走近她:“可是阿萤,你同他在一起这些日子,不似我预想中过得开心。”
从萤说:“世上之事总有十之八九不如意,比起天灾人祸、性命之忧,我如今已算是过得很好。”
晋王斟酌着“算是”这个词,语气几乎是肯定:“所以,你其实过得不好。”
从萤不知他反复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又作着什么打算,心里无来由觉得慌乱,蹙眉否认道:“并非如此,何况令我烦忧的,多是我自家的事情,与三郎无关。”
晋王闻言便笑了:“与谁无关,都不会与他无关。”
这话听起来十分古怪,仿佛他比旁人更有立场责怪谢玄览。
从萤想不通他是以何种心情在说这句话,她心中疑惑,悄悄抬眼,正与晋王凝望的目光相撞。
他的目光像质问、像怀疑,瞳色太深太重,像望不见曙光的夜,藏着许多未曝在光里示人的情绪。
从萤只与他对视了一眼,忽感无端心悸,仿佛针芒刺在她心上,挑起丝丝缕缕、说不清道不明的细细的酥流。她不喜欢这种难以克制的感觉,旋即垂下眼,语气温和却坚定地又说了一遍:“我如今烦忧之事,与三郎无关……我也从未后悔与他定终身。”
说罢后退一步,向晋王深深一揖:“多谢殿下挂怀,民女先告退了。”
她迅速抽身离去,步履匆匆,顶着晋王的视线,仿佛是落荒而逃。
与晋王说话的这会儿工夫,阿禾竟然醒了,谢玄览在陪着她,两人不知在玩什么,隔着一道院墙就听见阿禾明快的笑声。
正如绛霞冠主所说,她的烦恼看似惊天震地,实则睡一觉便全抛了。
“阿姐!”阿禾远远朝她招手,怀里抱着什么亮闪闪的东西,“你快来,快来看呀!”
从萤压下方才被晋王引起的纷乱思绪,含笑走上前,发现她怀里抱着的是一张形制袖珍的小弓。
阿禾从谢玄览手里接过箭,有模有样地搭弓拉弦,瞄准十步开外的梨树,倏然放开手,只听“夺”地一声,箭刃稳稳钉进了树干中。
“怎么样?”阿禾得意扬眉,“这个比弹弓威风多了!”
从萤捧场夸了她几句,问抱臂站在一旁地谢玄览:“这是哪里得来的弓?”
谢玄览说:“绛霞冠主为了哄她喝药,将倚云师姐给她准备的生辰礼物提前拿出来了。”
阿禾初上手即能射中目标,对自己的射艺信心大增,奋起直追,又去射梨树后埋在地里半截的破瓦罐。这回却失了手,箭矢擦着瓦罐飞过,她失望地陡然塌落两肩,连忙转头央求谢玄览:“三哥哥,三哥哥,这回我想射那个!”
谢玄览唇角勾起:“那个三哥哥教不了,叫姐夫才能教。”
阿禾已当他是个好人,痛快地上了套:“姐夫!姐夫!我想射那个!”
从萤:“……”
谢玄览欣然满意,指点阿禾搭弓,站在她侧后方道:“扣弦指节要紧,左肘再沉一些,眼睛沿着箭翎去看目标——稳住,不要晃。”
他上手将阿禾的弓弦向耳后又拉开一寸,不着急叫她放弦,让她仔细体会当下的视线和力度。
坚持了几个呼吸,阿禾的手开始发抖,额角也慢慢析出汗珠。
从萤顾念她刚经历过病痛,担心她的身体,从后轻轻扯了扯谢玄览的衣袖,谢玄览反握住她,对阿禾说:“放箭。”
“嗖”地一声,羽箭破空,击碎了梨树后的半截瓦罐。
阿禾高兴地跳起来:“我射中了,我射中了!”
谢玄览另指了一处距离大小都差不多的靶子,这回阿禾试着自己瞄,见她摇摇晃晃比了半天才找准位置,连从萤都为她紧张。
终于箭矢飞出,射中了靶子,虽然略有偏差,已是大有进步。
阿禾简直高兴得找不着北,兴冲冲要去给冠主和倚云看。谢玄览对从萤说道:“阿禾的膂力和目力都不错,是个练射艺的好苗子。”
从萤笑了:“难得她自己也喜欢,回头我要给她找个师傅来教。”
谢玄览望着她:“你把她给旁人教,我可就没学生了,到时候你来当我的学生。”
“我?”从萤惊讶,“我不会射箭。”
谢玄览从她身后环住她,下颌枕在她肩上,自手背与她十指交缠,抬起她的双臂,简单比了一个搭弓挽剑的姿势。
“这样……然后这样……很简单的,是不是?”
他温柔低喑的声音压在耳畔,像一阵酥酥的电流,惹得从萤心跳骤然疾驰。
谢玄览劝她说:“君子六艺,诗书礼乐骑射,不可偏门太严重,练好了射艺,也可做防身之用。”
说起防身,从萤先想到的却是在鬼哭嶂上向晋王学来的那一招。
袖中出刀,一击毙命。
谢玄览观察她若有所思的神情,忽然含笑问道:“对了,方才晋王同你说什么呢?”
从萤身形蓦然一滞,惊讶地回身望他。
谢玄览凤目微敛,含着笑意,神色慵懒放松,好似并不介怀。可是从萤知道,他并非心胸宽广之人,这样欲盖弥彰的姿态,反而让她心里没有底。
“只是寒暄而已,”从萤认真道,“真的。”
将近晌午时,从萤准备下山回城。
她让阿禾跟着绛霞冠主住几天,继续调理身体,她也好趁这几天将家中琐事料理清楚。因冠主已答应了亲自教她射箭,阿禾虽不舍姐姐,终是答应留下了。
在山门处,偏巧遇上晋王的车驾,他也准备回程。
从萤正站在马杌上为谢玄览整理衣襟,自知任何表情变化都在谢玄览的目光里一览无余,故刻意没有往晋王的方向看,垂眼摘下发间一支素钗,为谢玄览简单将长发束起。
纤手束发,这样亲密的举止,即使是夫妻之间,也只该在闺房中出现。
从萤并非举止疏阔、不拘小节的性子,晋王知道,谢玄览也知道。
三人心里都明白这是刻意之举。
晋王心想,只因他质问谢玄览是不是待她不好,她就故意做这副恩爱的姿态来维护谢玄览,实在是纵容得有些过了。
从萤却是暗暗告诫自己,不要分神,别去看无关的人。
是啊,晋王只能是无关的人。
直到晋王的轿帘徐徐落下,从萤为谢玄览理平鬓角,终于舒了口气,含笑道:“咱们走吧。”
厢中坐定,晋王的车驾已扬尘离开,从萤才真正放松下来。
谢玄览的注意力始终落在她身上,这时方开口问道:“可是晋王惹你生气了?”
从萤笑着否认道:“我与晋王泛泛之交,他怎可能惹到我?”
谢玄览只是盯着她不语,他的目光温情脉脉,却也冷静如利刃,仿佛能划破她拙劣的遮掩,看透她藏在假面下的真正情绪。
然而即使看透了,他也没有愤怒质问,他目光里隐藏的情绪,竟然让从萤看不透。
她忽然觉得很愧疚,鼻尖隐隐泛酸。
漫长的寂静里,只有车轮骨碌碌碾过的声音在耳边回荡。二人之间仿佛隔开一层无形的屏障,从萤不喜欢这种若有所失的感觉,终于,她试探着握住谢玄览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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