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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念春潮(支云)


这般做派,换个人就要心虚慌张了。
程念影却站在那里,巍然不动。
直到傅翊开口:“上前来。”
程念影也就依言走过去,学着秦玉容的语调,弱声问:“郡王有什么吩咐?”
傅翊直接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实在可恶!程念影心道。
“这张脸有些愚钝。”傅翊道。
程念影想踹他一脚。
“胜在这双眼别有味道。”
傅翊抬手按住她眼眶,而后不等程念影反应,他便按着她的轮廓,指尖细细划过。
他在……找她的脸皮接缝处?
程念影生生按住了没有妄动。
只要没有被彻底戳穿,就决不能自曝。
傅翊仔细摸了一遍,却发现什么接缝都没摸出来。
不可能……傅翊眉心微微一皱。
难道易容手段这样高超?
“郡王……要做什么?”程念影身形一颤,语气越发向秦玉容靠拢。
傅翊蓦地收回手,眉眼一垂,倍显冷漠。他飞快拿起一旁架子上的帕子,擦了擦手。
应付过去了?
程念影心头那口气还未松。
傅翊突然又转过头来,冷声道:“脱了衣裳。”
这与往日里的丹朔郡王,浑然像是两个人。
程念影的眼皮动了动,心底有些不舒服。
但她手还是立刻搭在了领子间。
须得让丹朔郡王知晓,她毫无心虚之态。
程念影很快便脱了外衫。
傅翊看着她的动作,半点没有了往日操纵他人的快感。
只觉得烦闷。
心底更隐隐有戾意翻滚。
但不当如此。
他养气功夫极好……他既然知道一切,就不会轻易让郡王妃跑路,又何必心生戾意?
这时程念影又抬起手,搭在了中衣的领子上。
彼此谁也没有开口,仿佛一场静默的拉锯。
傅翊盯着她。不对,还是不对。若是侯府女,岂能这样容易就自己脱了衣裳?
他没有感觉错。
她们就是换了。
定是换了。
傅翊及时出声:“好了。”
她的心性太过坚毅,要从她这里入手吓得她换回来,是行不通的。
“你走吧。”傅翊语气依旧冷淡。
她该知晓,并非人人都能得他的好脸。
程念影弯腰去捡外衫,伸出的正是受伤那只手。
傅翊眉心不自觉地愈皱愈紧。
忍住了没有过去替她捡。
程念影很快将外衫又穿了回去,怯怯一屈身:“那……奴婢告退。”
傅翊心头烦闷更浓,忍不住抬手捏了捏鼻梁。
程念影倒是很快就走出去,并顺手关上了门。
傅翊:“……”
走得极痛快。
心底是不是正在欢喜,又熬过了一关?
“吴巡。”傅翊喊了一声。
“主子。”吴巡赶紧进来。
傅翊同他低语了几句,吴巡连连点头,正要转身去办,却又突地想起来自己的错漏。
“属下方才可能在郡王妃跟前露了马脚,属下习惯地开了门,侧身等她先走。”
“那正好,她心下才会担忧被识破。”
吴巡松了口气,朝傅翊一拱手,这才出去。
这厢程念影才刚回到下人房,秦玉容甚至未来得及询问两句。
吴巡就又来了。
这显然是不合常理的。
秦玉容现在一见他就牙疼:“郡王这是又要……”
“要郡王妃过去。”
不怕,妹妹说了可以拒绝!
“我不去。”
吴巡说:“不行。”
秦玉容微微傻眼。这怎么和妹妹说的不一样?怎么她拒绝行,我拒绝不行?
“郡王妃还是快些过去吧,郡王的脸色不大好。”这话就很容易引人联想。
为何脸色不大好?
秦玉容自会往坏处想。
她有些激动:“我说不去便不去!郡王今日实在有些过分……”
程念影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秦玉容霎时又平静了,正要说话,发现程念影在她手背上写了个字——“去”。
秦玉容喘了两口气,道:“待我换身衣裳,上了妆,收拾片刻吧。”
“嗯,属下在外头等。”吴巡权当没看见秦玉容的失态,转身走了出去。
主子说,为安全起见,可能会再在此时换回来。
当真么?吴巡不知道。
秦玉容刚垮起脸。
“还是我去。”程念影出了声。
秦玉容一惊:“什么?”
“他叫我去便是为查看我脸上可有易容痕迹。”
并非是真的瞧上了一个丫鬟。——程念影也不知该高兴还是生气。
“原来是这样……”秦玉容攥了攥手指,“丹朔郡王……的确慧眼过人。”
“所以要我去,先安住他的心,此后再换。”
要蒙骗过丹朔郡王这样的聪明人,她知晓不容易。
“不必怕他疑心,他会反复查证我的真假。只要其中几回查证为真,他便会动摇疑心了。”
就如民间狼来了的故事一样。
程念影按住秦玉容,慢慢撕下了脸上的皮。
傅翊还坐在书房中。
当门再一次被推开,他抬眸望去。
梳流苏髻,着粉紫衣衫,身段窈窕。
明明是一样的发髻,一样的服饰,甚至连身量也几无分别。
但傅翊就是第一眼便知晓,这才是对的。
她朝他走过来迈的每一步,都才是对味道的。
程念影转眼在他跟前站定,皱着鼻子,满脸不高兴。
傅翊盯着她的神情,手臂如霎时漫过了无数血液,冲刷得指尖发麻,连带胸口也嗡嗡作响。
傅翊觉得好笑。
一人跑了两趟,不觉辛劳么?
亦觉得牙痒痒。
想将她桎梏起来,掐住她的脸,问她。
秦玉容如何值得?她于你,那样重要?

傅翊也不说什么,伸手将她拦腰一抱,硬生生按到了怀中。
程念影闷声问他:“方才郡王也是这样将丫鬟按在腿上的?”
傅翊:“……”
吴巡亦在旁边掐袖子。
还是这个真的可爱起来真可爱,噎人时是更噎人啊!
“郡王怎么不说话了?”这下轮到程念影追问了。
“郡王怎么撒谎骗我?”
攻势猛烈。
恨不得劈头盖脸全砸傅翊身上一般。
傅翊顿时又觉得牙痒痒。
一人扮了两角儿,使尽了法子要走,还倒打一耙上了?
傅翊:“我何时骗你?”
“郡王早些时候才说只喜欢我一个,晚些时候,吴护卫就把丫鬟带走了,还说你瞧上丫鬟又怎么了?”
程念影木着脸说完,在他怀抱里挣扎起来。
傅翊没想到不再装乖觉的郡王妃,跟头刺猬似的。
他岂容她跑?
想也不想便将她抓得更紧。
然后程念影便趁乱踩了他一脚。
傅翊:“…………”
他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看向吴巡:“怎么回事?”
吴巡缄默。
不是气气郡王妃更好么?好叫她知道珍惜,逼着她重新选择啊。
傅翊看着他:“说话。”
主子一向拿定主意从不更改。
吴巡不大习惯地道:“是属下妄自揣测郡王了。”
“这下听见了?”傅翊低头问程念影。
“嗯。”
傅翊听她就回了一个字,牙根都又叩紧一分。
“在此摆膳吧。”他吩咐下人。
扮丫鬟能吃什么好东西?
一日两日地拖着,伤更好不了。
傅翊眉尾往下压了压,仍有些不快。
为武宁侯府,值得?
丫鬟们很快呈了菜上来,与往日并无不同。
一切显得风平浪静。
也正是因为这样,让程念影迟迟无法看清傅翊。
若他当真什么都知晓,此时该已经上奏皇帝才对。
程念影压下念头,又要从他怀中挣脱。
傅翊问:“做什么?”
“我要用饭。”
傅翊慢条斯理:“便在我腿上用。”
程念影本来硬要挣脱出来,但念头一转,又老老实实在他怀中窝住不动了。
一边的丫鬟红着脸,小心地将筷子递到程念影手中。
程念影也没说什么,握紧之后便努力去够了距离最近的那道酱鳆鱼。
那是自打吩咐了厨房后,特地弄出来的新花样。莫说程念影了,就算是秦玉容在这里,也会惊诧于没见过这东西。
程念影将其夹起来。
颤颤巍巍,晃晃悠悠。
“啪嗒——”
掉傅翊携面上了。
傅翊:“……”
傅翊:“…………”
本来心情已经宽和了些的丹朔郡王,瞬间又跌到了谷底。
“主、主子!”吴巡更是惊得连话都说不利索,第一反应便是赶紧过去给傅翊擦了。
不,擦也不行。
得将整只靴子都换了。
丫鬟们在最初的惊异过后,也立即往上凑。
但傅翊一抬手,示意他们都停住。
“故意的?”傅翊的声音从齿间蹦出。
程念影攥着筷子:“郡王抓着我,我拿不稳。”
……难怪方才不挣扎了。
傅翊眉心突突跳了跳。
好,并非一味乖顺,很好。
傅翊强忍住翻涌的心绪,语气保持温和:“我喂你。”
程念影犹豫片刻:“……嗯。”
傅翊不由得警觉了一下。
他眯起眼盯着程念影看了片刻……却也只能瞥见她一截白皙的脖颈,而不能看见她此时的表情。
于是最终他还是拿走了程念影手中的筷子。
这次换了一道燕窝鸭丝。
傅翊刚夹起来,还未送到程念影唇边,程念影往他怀里更深处一靠,顺势撞翻了筷子上的食物。
“啪嗒——”食物落地。
傅翊的袖子脏了。
吴巡深吸一口气,天灵盖发凉。
傅翊忍了又忍,忍无可忍,到底是将程念影从怀中推开了。
而后起身,一言不发便往外走。
丫鬟们匆匆跟上,去伺候他换衣和靴。
程念影这厢歪了歪头,心情倒好了许多。
嗯,不必事事施以刀剑,也能有用呢!
等傅翊沐浴完,又换了新的衣裳回来,桌上的菜已空了一半。
程念影捏着茶盏,正小口小口地饮着。
已吃饱了。
傅翊:“……”
险些气饱。
他走近,手臂从程念影的背后一绕,最后在她跟前张开了手掌。
那是一条璎珞。
金的链条,零零碎碎坠了一圈儿的累丝镶玉提溜,有石榴状的,有梅花状的,有摇铃状的,最下面沉甸甸挂一把镶宝石的小金锁……
一下便吸住了程念影的目光。
贵,这东西一定极贵。
“我知你这两日心中不快。”傅翊为她戴上了那条璎珞,“方才从匣中翻到此物,此物贵重,乃是边国贡品,特取来赠你。你若不喜欢,随你如何处置。”
霎时周围安静极了。
尤其吴巡,惊诧于傅翊的脾气好到了这等地步。
而程念影抬手摸了摸,把那句“喜欢”憋了回去。
含含糊糊应了声:“唔。”
随她处置。
那她带走也无妨?
她犹豫了再犹豫。
想着还是要给秦玉容留些余地的……倒也不好太同傅翊生气。
便扭过身子抱了下傅翊。
吴巡双眼一亮,此招见效!
他想也是,郡王待她不说千依百顺,也实在算得上宠爱了。
何必抛下这样好的生活呢?
傅翊这厢叫她一抱,禁不住摸了摸她的后颈。
一边口中吩咐道:“将食物撤了吧。”
“可是主子还未……”丫鬟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吴巡也隐有所觉,赶紧地跟着一块儿往外退。
吴巡前脚都还没迈出门。
下一刻,程念影就缩了回去。
“我也走了。”
傅翊:“……”“你走哪里去?”
程念影沉默了下,编道:“吃撑了,走走。”
傅翊真想按住她,仔细摸摸她肚皮鼓起来了没有。
他到底还是坐了下来:“你们陪郡王妃出去。”
丫鬟们应着声,拥簇着程念影出了门。
傅翊喉结滚了滚,视线一直目送着程念影走远,紧跟着冷凝住。
何必委屈自己?
念头从脑中一掠而过。
但强求者是为暴/徒。
下乘中的下乘。
他从来更热衷于看旁人心甘情愿跪伏在身前。
这是他自幼的行践之道。

再回到秦玉容跟前的时候,秦玉容因为担心她,有些神思不属。
程念影将她的模样收入眼底,不急不缓地道:“我在府中走了一圈儿,发觉四周都加强了守卫。”
“那是在防着我们?”秦玉容想也不想就问。
程念影看了看她。
她的“姐姐”太过柔弱,并不具备抵抗外界的能力。
“也许只是防刺客的。抓了一个,难免接着派出第二个。”
程念影停顿片刻,又问了一遍那个问题:“你当真不跟我一起走?”
秦玉容咬着牙,摇头。
就算被刺杀而亡,便算是郡王府愧对侯府吧?
她本来一早就想着死的。
第二日,御医挎着药箱进了门,一见傅翊便惊道:“我观主子面色不大好。”
傅翊掀了掀眼皮,将手腕搁在了脉枕上。
“主子火气怎么又旺起来了?”御医纳闷。
傅翊看着他:“你只管拟方子就是。”
御医压下一头雾水,捻了捻笔头,低头开方。
丫鬟们进门来,手中分别捧着方心曲领的紫袍、五梁冠及鱼袋等配饰。
御医禁不住抬头:“主子要去上朝了?”
“嗯。”
傅翊正了衣冠,便坐着轿子走了。
留下吴巡在后头龇牙咧嘴。
御医拎着写好的方子,走到他身后,拍拍肩问:“吴护卫这又是怎么了?脸色发苦。”
吴巡看着他:“真羡慕你什么也不懂。”
御医:“思春了?”
“……”
“还讽刺我一把年纪没体味过爱是不是?”
“不是不是,没有没有。”吴巡赶紧逃了。
傅翊一走,程念影便立即与秦玉容又换了一遍,陪着她在府中走动。
人的外貌是会有些许变化的。
画了不同的妆,梳了不一样的发髻,再换一身不同的衣裳,给人的感觉便会有所不同。
于是尽管气质大相径庭,但下人们还是没有丝毫怀疑。
“我觉得我能适应了。”秦玉容背过身,悄悄对程念影说。
“那便好。”
秦玉容怕丹朔郡王,程念影就带她先与下人们接触。果然驱散了她心头的大半恐惧。
秦玉容感叹:“来之前,母亲总忧虑府上会有下人欺我,我拿不住后院。那日母亲想为妹妹责罚侯府下人,实则也是想借机在府上立威。
“但今日仔细一观,发觉他们个个都极服帖乖觉。
“就连郡王身边近卫,也无一丝怠慢之意。母亲所思倒是多虑。”
邹妈妈听着,嘴角抽了抽。
那可不。
从前哪有这样乖觉呢?只不过恰巧让嫡姑娘来捡了个现成的。
此时郡王府门口,门房却在犯愁。
“还不速速传话?头等大事,岂容你耽误?”门口立着梁王府的随从。
他奉梁王之命,在郡王府附近蹲守,等的就是那郡王妃何时出府。
谁知等了不知多久,迟迟等不到。
好在郡王妃她虽然不出府,但傅翊他走了啊!
虽说这样有些怪异。
弄得咱王爷跟那西门庆似的,尽找丹朔郡王不在家的空子钻……
随从清了清嗓子:“涉及郡王妃的性命安危,尔等还在迟疑什么?”
门房看了他一眼。这不就是提防你们梁王府吗?
“且等着,这就去传话。”
门房撇撇嘴,转身先去找了吴巡。
吴巡浅浅琢磨了一下郡王的心思。
他道:“我去通禀!”
郡王是肯定不会放她走的,郡王妃还是郡王妃,若事事不通禀,底下人就要轻慢于她。
自古人心如此,吴巡跟着郡王久了,也懂得这其中细节。
而秦玉容这厢见到吴巡时,还有些紧张:“你说……梁王府的人要见我?”
“是。”吴巡对她自然没什么好脸色,便冷着脸应答。
秦玉容习惯性想去看程念影的脸色,但想到她嘱咐自己的,可以随意做主,不妨事的。
“带过来吧。”
“是。”
听见这个字,秦玉容顿时又多了分自信。
不多时,长随被带了过来。
先恭恭敬敬地朝秦玉容行了礼,然后便提起了梁王邀郡王妃过府一事。
“那刺客现在还留在王府地牢中呢……”
秦玉容想也不想便答了:“好。”
吴巡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但没有出声打断。
长随见圆满完成了王爷交代的任务,自是高兴不已,立即就请秦玉容一同出门。
秦玉容转过头,装模作样地点了程念影:“还是你跟我一起吧。”
这不正是瞌睡来了,便递了枕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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