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珍表情怪异,道:“她叫我问你,皇后寿宴一事,你是不是从梁王口中听来的?”
秦玉容心下惊了惊:“是、是……但我什么也没说,她怎么知道?”
这两回打交道下来,楚珍隐隐有种这小丫头并不是那么好掌控的感觉。
现在仔细回想侯府替嫁那日,自己哭得稀里哗啦,好生演了一通,但她几乎是没什么深切触动的。
真要是个小丫鬟,有朝一日突然发现,自己竟是侯府的女儿,不该激动高兴得一起抱头痛哭吗?
“娘,她还交代什么话没有?”秦玉容追问。
楚珍回神,定了定心。
谁叫刚好有这样一张脸呢?
路已走到这一步。
楚珍抬头道:“若你说是,她便有话交代你,你附耳过来。”
秦玉容的面色很快变幻了好几下:“不,不行……这样好吗?”
“我觉得她说得有理。”比秦玉容有脑子多了。楚珍禁不住叹气。
一晃便眼看着要到皇后寿宴了。
傅翊下朝回来,吴巡迎上去,眉眼带喜色,低声道:“我看近日都没再换回来了。”
“嗯。”傅翊应了声,看起来也没有高兴到哪里去。
吴巡小声问:“是不是郡王妃自己也动摇了?属下想也是。便是块石头,也该焐热了。这些日子郡王待她多……”
傅翊打断:“你以为是她不想换了?”
他奇怪地哼笑一声,眉眼还是冷淡的:“是在等寿宴呢。”
吴巡顿时不敢说话了。
傅翊朝幽篁院走去,面色如常。
门内,程念影正蹲着和小猫玩儿,小猫将她的袖子扑得往后滑去,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
傅翊走近,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反复看了两眼:“伤好了?”
程念影闷闷应声:“嗯。”
“新来的御医倒是极为见效。”傅翊轻声道。
哪里呢。是她吃了楼里的药丸才见好的。她先前一直不好,就猜测是不是因为没吃那药的缘故,恢复能力变差了。
如今吃了药,嗅觉味觉一并恢复,伤也好了。
但程念影嘴上还是应了声:“嗯,这个好。”
傅翊轻笑一声:“叫先前那位御医听见,怕是要难过了。”
好像又变回了先前的态度。
程念影抬眼望着他。
心下有一丝丝的难过。
他和贵人们是一样的……他一样是翻脸无情的,高兴时予一分温柔,不快时便会展露出冷酷。
贵人们都是一样的。
楚珍亦是。
程念影再没有一丝留恋,她仰着脸,对傅翊嘟哝道:“我就说那个御医不好……”
傅翊恍惚了一瞬,仿佛又回到楚珍没有厚颜无耻带着侯府女登门之前的日子。
就像那时候不好吗?
傅翊摸了摸程念影的头。
程念影任他摸,紧跟着打了个呵欠:“困了。”
“那便去睡。”傅翊示意下人扶她。
施嬷嬷走过来,很是担忧:“当真不是有孕了么?主子,要不要再请御医瞧一瞧?”
“不是。”傅翊很清楚。
终于是到了皇后生辰这日。
马车已然备好,施嬷嬷也亲自伺候着郡王妃换了礼服。
那纤细的身影顶着沉重的头冠,显得不堪重负昏昏欲睡。
施嬷嬷咋舌:“这连眼睛都睁不开……”
“养养就好了。”傅翊淡淡说着,让人先扶着她上了马车。
而后目光一转,从人群中扫见了那张丫鬟的脸。
那丫鬟跟在了后头。
果然等的就是今日。
那日从梁王府归来,为何掩不住喜色?答案呼之欲出。
——因为从梁王那里得到了帮助。
傅翊坐上肩辇:“走吧。”
她要怎么才能知道,就算是梁王也帮不了她呢?
第115章 不对!
今日寿宴,比之先前宫宴的规模更大。进了宫门后,也不见什么热闹嘈杂的动静。
傅翊转眸,瞧见的尽是一个个小心行事的人,连笑模样都不敢露。
太子乃是嫡子。
太子死讯传来后,皇后为此都病了一场。眼下她的寿宴,众人又怎敢表露出轻松之色呢?
“那是……?”人群中渐渐有了声音。
他们转头,盯住了那顶粉顶的软轿。
“还能是谁?”旁边的人小声道,“你瞧一旁肩辇上坐的是什么人?”
“哦,那想必是郡王妃了。”
“从前只丹朔郡王一人得殊荣,如今连他的妻子也跟着换上了软轿,而不必在宫中靠双腿行走。”
有些继承了爵位,如今已然落魄的人,忍不住暗暗摇头,难掩眼中的羡慕嫉妒恨。
“郡王,陛下有请。”宫人来到了傅翊面前,躬身道。
傅翊回头看了一眼软轿。
那丫鬟就与邹妈妈一起,走在轿子旁。
随即他回过头,淡淡应了声:“嗯,劳烦引路。”
宫人连称“不敢”,这才转身带路在前。
这边的动静自是又引得一些人艳羡不已。
才踏进宫门,便被陛下请走了。何等待遇啊!
傅翊这一走,吴巡却高兴不起来,他赶紧又往轿子靠近了一步。
那日主子的意思很明显了……郡王妃就等着今日跑呢!
眼下主子不在,他得替主子盯紧些。
“请诸位夫人小姐,随奴婢往这里走。”宫人高声道。
女眷与男子是分列而坐。
邹妈妈将人从轿子里扶下来,顶着周围人艳羡的目光,当先跟上了宫人。
“来这里坐。”昭宁公主在不远处招手。
一行人走近,还未落座呢,昭宁便亲热地一把抓住了手,笑道:“宴会还有好一会儿才开始呢,走,我带你四下转转。”
“宫里大得很,上回你来赴宫宴时,到底还没有这样熟,不便带着你四下玩儿。”
昭宁公主带动着她往前走了几步。
吴巡忙要跟上,却被昭宁公主喝住:“做什么?女儿家说话。怎能叫你听了去?”
吴巡皱眉。
但转眸见到那丫鬟并未跟上,而只是邹妈妈跟了过去。
吴巡便顿住了脚步。
昭宁公主提了提裙摆,带着人从殿中消失。
而吴巡抬手招来了一个小太监,与他耳语几句,拍拍肩膀道:“去吧。”
无非是觉得宫中何等森严,主子伸不进来手,也就不能时时盯着。
吴巡心下轻哼,他自有办法。
这厢,昭宁公主听见了背后传来的疑问:“你……不是喜欢丹朔郡王吗?为何还要这样来找我?”
昭宁公主神情凝了凝,随即羞涩笑道:“是,瞒不过郡王妃。但今日……”
她转过头:“是梁王哥哥托我来帮你的。”
与此同时,傅翊已经拜见了皇帝。
皇帝为他赐座,无奈叹道:“朕听闻先前梁王来府上惊着了玉容,后又抓着个刺客,口口声声说是你派出的……”
皇帝停顿片刻,道:“朕自然不会信。这是何等拙劣的诬陷啊!”
“朕也教训了梁王,让他不要什么话都听……”
皇帝说着,命人取两杯茶来:“你二人饮过此茶,握手言和可好?”
傅翊这才抬眸看向了殿中的另一个人,正是梁王。
“是梁王主动与陛下提起的这些事吧?”
皇帝接声:“是,但他并非是告你的状,只是请朕为他拿个主意,判个真假。”
傅翊先朝皇帝又行了一礼,而后才接着问梁王:“梁王是恨不能我去死?”
皇帝勃然色变:“傅翊,这是何话?”
“否则梁王怎会挖空心思,将我的脚步牵绊在此?此时,我想想,昭宁公主应当已找了过去,准备将我妻子带离人群,再偷梁换柱,送出皇宫?”
“我爱妻如命,梁王此举,不是要我的命是什么?”
梁王眼皮一跳,表情沉了沉,心中暗骂傅翊该死,一双眼可怕得很!
“本王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傅翊一拂衣袍:“好,那便请陛下为臣做主。”
“你简直是胡搅蛮缠!本王今日还欲你言和,你却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本王……”
傅翊:“好,梁王不认无妨。若是抓个现行,怎么是好?”
梁王面色更怒。
连皇帝也看出不对,厉喝一声:“到底怎么回事?说话!御前还敢欺君吗?”
傅翊依旧看着梁王,问他:“梁王是不是以为我在宫中调动不了任何人手,便拦也拦不住了?”
皇帝抬手扶额,面色晦暗不明:“怀晏,你前两日问朕借人,便是为的今日?”
傅翊躬身答道:“并非是有意欺瞒陛下,只是那时多是猜测,而不敢坐实。若今日梁王不这样行事,臣也不会在御前告他一状。”
梁王的脸色终于是绷不住了。
他道:“本王是有此意,又如何?本王只是觉得这般女子,跟着你这样的人,实在不值当。”
傅翊直起身,一扯嘴角,眼底隐隐有火光跃动。
“梁王以为自己是在救人,又怎知不是害人?”
梁王皱眉:“怎么?你还要问罪你的妻子?此事她可一无所知……”
傅翊嘴角抿紧,指尖轻颤。
梁王输了。
却为何仍不觉快意?
反而有那源源不断的憎恶与火气,直往上奔腾。
“够了!”皇帝厉喝一声,“今日是什么日子?你太叫朕失望了。”
皇帝瞪了梁王一眼。
傅翊平了平情绪,躬身再拜:“陛下,恕臣告退。”
“朕知晓你急着去寻郡王妃……去吧。”
傅翊走了出去。
而后一只杯子擦着梁王的脸被砸落在了地上。
“混账!你前些时候与朕提起,为你嫡母举办寿宴,以抚慰她丧子之痛。朕还当你是终于了了心结了……”
“原来是打的这般主意!”
“你疯了!你怎么会想到,要将傅翊的妻子拐走!”
“你一直不肯娶妻,却是瞧上了别人的妻子吗?”
骂到前头,梁王都还一声不吭。
骂到这句,他才跪了下来:“父皇看错了儿臣,儿臣岂是那样的人?”
“你放屁!”
“父皇难道不觉得傅翊可怕吗?他如何知道这些的?连我将此事托付给昭宁去办,他都清楚……”
“用脑子啊!你脾气不好,除了昭宁,哪个与你亲近?”
梁王被骂得噎住。
“今日之事,不宜闹大,你便留在此地反省。”皇帝冷了脸。
“父皇,不可,傅翊小心眼儿得紧,只怕他过去要怪罪到他妻子身上……”
“你还操心这个?”皇帝往外走,“大不了朕给他再换一个妻子。”
梁王气得一拳擂在柱身上。
宫人连忙战战兢兢地上前来劝。
梁王面色难看,冷笑道:“有时候真觉得这日子没意思……”
“哎哟,殿下快快住嘴吧。”
怎么办。
梁王用力闭了闭眼。
“梁王以为自己是在救人,又怎知不是害人?”
那声音犹在耳边。
傅翊这人,真如妖魔。
傅翊出来后,并未急着往那边去。
他的郡王妃,油盐不进。
他该如何待她?
如何处置她?
那念头,来回从脑海中盘旋。
自从成年后,傅翊便再没有过拿不定主意的时候。
但今日就是迟迟得不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干脆处置了武宁侯府吧。
她不想做郡王妃,那便不要做。
傅翊不知不觉地叩紧了牙关,直到一声怯怯的女声唤住他:“郡王?”
傅翊身边的人立即将那女子一拦:“站住!”
女子只好停住,柔声道:“见过郡王,我是玉容的好友啊……”
傅翊分了点目光给她:“周云芙?”
周云芙喜不自禁:“正是,正是,郡王记得我?”
“周姑娘还不进去?”
“我有话想和郡王说。”
周云芙这些日子是气病的,眼看太子没了,昭宁公主也没工夫搭理她了。
今日入宫赴宴,偶见郡王妃都是坐软轿的待遇,她心中再也按不住了。
不等傅翊拒绝,她大声道:“我有个很重要的秘密要告诉郡王!”
傅翊用力捏了捏指尖,眼底的阴翳之色被藏得很好。
“过来,说吧。”
周云芙被放到了面前,她凑近些,好叫傅翊闻见自己身上的气味。
紧跟着强压着心情,苦起脸,用极低的声音道:“我实在不想郡王这样被蒙在鼓里,这对郡王何其不公……”
“玉容她,她其实在进郡王府之前,有一个情夫。”
周云芙说完,极其期待地等了会儿。
但什么声音也没有。
是太生气了吧?是吧。
周云芙抬头去看。
傅翊气笑了。
周云芙看着他的笑有些愣神。
这是……不信吗?
“我知道了。”傅翊的神情很快归于了一片平淡。
他越过周云芙往前走去,一边低声交代了身边的人一句话。
说的是什么话,周云芙听不清。
只是在傅翊走远的时候,一个人朝周云芙走来:“请。”
周云芙想了想,也是,这样的秘密,肯定要私底下细细问的。
她立即跟着走了。
周云芙就这样被领着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周云芙感觉到了不对劲:“这是……这是去哪里啊?”
身边的人一声不吭。
周云芙忍不住害怕起来:“郡王是不信我的话吗?我……”
“嘘,闭嘴。”
周云芙掐紧了手指。凭什么啊!凭什么郡王那么宠爱这样一个女人,竟然不信她的话!
寿宴仍未开始。
昭宁将一套宫人的衣衫递了过去:“来,换吧。”
对面的人却顿住,道:“不必换。”
“不必?”
这对话就进行到这里,一阵紧密的脚步声近了。
门外的人道:“将门都打开!”
随即有手下应和:“是!”
然后一扇扇门被踹开。
一声比一声更近。
一声比一声更具压迫感。
昭宁公主赶紧走过去打开了他们这扇门,拿出公主的架势问:“大胆!本宫在此,岂敢冒犯?”
“臣等也是奉命行事。”
“奉的谁的命?”
这边对峙了没一会儿,吴巡先到了。
他抬头看向郡王妃:“您要到哪里去?”
“我只是与昭宁公主在此地说说话。”
吴巡无奈摇头:“何必呢?何必闹到这一步呢?”
“……”
“还不肯认?梁王的谋划怎么瞒得过主子?主子马上也到了。”
傅翊迟两步进门。
他先看着昭宁公主,轻描淡写道了声“冒犯”,而后越过她,朝里走去。
昭宁公主紧张地掐住了手指。
不是别的,她怕傅翊因此而对她产生恶感。
角落里,有人低低唤了一声:“主子。”
吴巡“啊”了一声:“木荷?”
木荷神色复杂。她如今跟着昭宁公主了……没想到今日还能再见丹朔郡王。
可丹朔郡王的目光,便是连半点也不肯分给她。
从他进门,他就这样,一直地,一直地,只注视着郡王妃。
“准备换这身衣裳走?”傅翊捏起衣领一角。
他笑了下:“我实在有些生气。”
“郡王生的哪门子气?”对方伸出手来抓他的腕子,似是安抚之态。
就在碰上去的时候。
傅翊眯起眼,一下将她甩开:“不对。”
吴巡:“什么?”
“将那个丫鬟带上来。”
吴巡一头雾水地照办。
傅翊立即伸手摸到对方脸上。
这一幕看得昭宁公主和木荷都咬紧了牙。
但下一刻。
那张脸皮竟然轻而易举地撕了下来。
“啊!”周围的人忍不住惊呼。
那人皮面具之下,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这个人,不是她,也不是秦玉容。
吴巡傻了眼:“这、这谁啊?”
傅翊转头再重新看向身边的郡王妃。
这个人……亦不是她。
傅翊环视一圈儿。
数张面孔,熟悉的,陌生的,……似乎再找不出一丝属于那个少女的痕迹。
傅翊没有应声,周遭还是那样的安静,安静得吴巡连呼吸都变得紧绷。
吴巡其实很少看见傅翊发火的样子……便是再大的祸事、难事,郡王也从来冷静,他是所有人的主心骨。
他只消侧首看上一眼,众人便都心下安宁了。
这也正是为何围绕在他身边的人,都这般死心塌地的缘故。
但今日,吴巡有些害怕。
“郡王……”还是昭宁公主上前一步,艰难地吐出声音,“还请郡王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方才被推开的郡王妃,这时也如梦初醒般,在这种近乎窒息的气氛之下找回了声音:“郡王为何发怒?”
傅翊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来:“秦玉容。”
“郡王?”对方的声音微微发颤。
没错,这个是秦玉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