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懂什么?”江慎远冷嗤,“秦玉容是秦玉容,她是她,她是再正牌不过的皇室血脉。”
江慎远扭头:“康王还没选好下一个吗?”
康王动了动唇。
下人的性命自然不可惜。
但其他人……
“康王若还选不出,那我只有先拿康王开刀了。”江慎远顿了顿,“谁叫你们不尊储君?”
江慎远抬手挥刀。
康王沉声暴喝:“她!你说得对,她是外人!”
看他指尖所指,赫然是世子妃的方向。
世子妃生吓得出了满脸的汗,她以为自己能说出叱骂的话,又或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话……但到头来,她的喉头就像是灌了铅,她,她说不出!
她为何说不出话!
世子妃张开嘴:“不……”她只来得及看向傅诚。
傅诚咬紧后槽牙。
他还是比康王有担当些。……君子学六艺,学了骑射,亦学过些刀剑功夫。
傅诚当即抬手去抓江慎远的手臂。
其实方才从江慎远杀人的架势来看,这恐怕是抓不住,也挡不了的……
果不其然。
江慎远手臂一转。
“噗嗤——”这次挨得近,血溅了旁人一脸。
江慎远尽管残了半个手掌,但他完好的那只手,力道仍旧大得可怕。
众人从极度的惊恐中回神。
只听见傅诚喉中爆出一声难以忍受的痛呼。
那一刀,斩断傅诚半条手臂的同时,依旧送入了世子妃胸腔。
江慎远看也不看,转眸道:“再选。”
康王妃痛哭着扑倒在儿子身上:“啊啊啊你不如干脆将我们都杀了,你这疯子!”
她披头散发,比先前傅翊下大狱时更要狼狈,眼角都像是要生生撕裂开。
康王魂魄也似是被撞碎了。
他踉跄向前一步,又停住。
“你究竟想要什么?”康王问江慎远,“你说,你说啊!要钱?康王府上下金银皆可奉至你跟前!”
“我要权。”江慎远垂眼,“好了,别废话,接着选。”
“你要一个个将我们都杀光吗?”康王厉喝。
江慎远:“可以活一个。那你还选吗?”
康王看着他,仿佛盯着鬼。
康王妃彻底崩溃了,回头大骂:“你是不是要选我了?我是嫁进你康王府来的,我也是外人!”
康王妃悲恸大哭:“怀晏,怀晏怎么会就这样死了?都怪你。一开始就不该让怀晏蒙冤下狱。”
江慎远的话康王妃听进去。
为何他们今日被杀上门来?
因为傅翊死了。
傅翊死了,老皇帝也死了,于是谁都不必在意他康王府了。
康王妃哭得更加悲恸,同时拼命地用袖子去堵傅诚断臂处的血。
傅诚疼得脸色发青,抽搐,甚至无力去看世子妃的死活。
康王突地道:“你只为傅诚的断臂而痛苦,只顾他,而不顾你的儿媳,不也是因为她对你来说是个外人吗?人本就有亲疏。”
康王妃听见这话,顿时又受了刺激。
她扭头问江慎远:“那凭什么是他来选?我也要选。不如让他先死!”
康王脸色难看至极:“你、你……”
江慎远觉得这一出戏实在好看。
可惜傅翊死了,见不到了。
不然他家里人这般嘴脸,用来羞辱他,实在是好极!
江慎远抬手,挥刀。
这回竟真是冲康王去。
康王惊得就地一滚,但还是被砍中了肩颈。
死,没死。
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剖作两半的痛!
就在这一刻,一阵密集的脚步声突地近了。
“不知来的是禁军?还是什么人?”江慎远挑挑眉。
康王府没那个殊荣养自己的府兵,一帮饭桶护卫不足为惧。
康王妃几人倒是终于又燃起了希望,忙转头朝门边看去。
这时门一开。
有人拥簇着衣衫如雪的美人进了门。
江慎远怔了怔。
她怎知他在此?
江慎远躬下了身:“臣,拜见储君。”
这句话,霎时让如蒙大赦的康王府众人一颗心又跌回了谷底去。
江慎远紧跟着也开了口:“这是臣要送给储君的登基贺礼。”
世子妃的声音在衬托下,便显得那般渺小,几不可闻。
程念影直接越过了江慎远,来到世子妃身边蹲下,握住她的腕子。
世子妃浑身颤抖,挤出声音:“我不该死,至少,我罪不该死。”
程念影脸上没什么表情,她只是看了看世子妃身上的伤,摸着她腕间越发微弱的脉搏,告诉她:“你活不了了。”
世子妃张张嘴,呛出血沫。
她不想死!不!
“你伤得很重。”程念影平静地陈述道。
世子妃挣扎着,可她全然没了力气,眼皮似乎也撑不起来了。
程念影没有问她当初为何指认污蔑傅翊。
她只是道:“犯了错的人,都会死。”
都会死?
不止我……吗?世子妃激烈颤动的身躯,也不知是不是因失去了力气,慢慢归于了平静。
最后她挤出一个怪异扭曲的笑容。
她的公公最该死。
她合上眼,脑海中走马灯般掠过这一生的记忆。
她为何会落到这个地步?
她出身不低,从来被赞贤良淑德啊。
她的丈夫得公婆宠爱,性情稳重,君子六艺无一不精,本是良配啊。
一刹间,她恍然醒悟。
为何落到这般下场?
——就因她的丈夫得公婆宠爱,君子六艺无一不通,所以她的丈夫心有不甘。
贤良淑德压在她的头上,才更叫她对傅翊的妻子怀有妒忌。
是美名,是好处,是牢笼。
……世子妃没了声息。
而康王似是从她求救时的姿态得出了点启发,也聪明起来,连忙忍痛大喊:“储君,此人、此人说奉你命前来屠杀康王府,他一定是污蔑储君,这般贼子,不能容啊!”
程念影站起身,再看裙摆,已沾了血。
她缓步又走到康王跟前,不知何故有些难过。
那难过起得突然,叫她鼻间酸得像是插入了一把锥子。
锥子搅弄,叫她眼底冒出了些戾气。
她问康王:“傅翊死了,你待如何?”
这话问得……康王有些拿不准程念影的心思。
“说话。”程念影道。
这与方才逼他选谁先死的江慎远又有何分别?
康王觉得自己快活活疼死过去了。
好疼好疼!太疼了!
他几乎没有思考的力气。
他道:“御京盛传,傅翊为梁王所杀……我这个儿子,自幼、自幼便与常人不同。他、他野心大,好弄权,他没有真情,他……”
康王说了一堆理由。
终于得出了一个“合情合理”的结果:“傅翊当死。”
挟着酸楚的锥子,就这样扎得更深,好似都扎入了脑仁。
程念影于是一脚踩在了康王的肩头,才缓下那股酸楚。
康王当即再顾不得王爷风度,大声哀嚎。若非被踩住,他只怕还要疼得打滚。
“傅翊先前也伤了肩头。”程念影低声道。
所以呢?
所以呢!
便要让我这样活活疼死吗?
康王满头血汗,面目狰狞。终于,他反应过来——纵使梁王杀了傅翊,这女人对傅翊还当真有几分真情。
康王的哀嚎声逐渐变了调。
身体弓起,一口气比一口气吊得费劲。
江慎远很是喜欢看这一幕,他走到程念影的身后,眼神欣赏地看着程念影。
“你我是一类人。”
他在悬空寺重逢时就发现了。
他的感觉没有出错,他又一次感到可惜,没有早些发现程念影,而放任她先遇见了傅翊,借傅翊逃脱了少虡楼。
终于,康王的声音全然弱了下去,两眼都要睁不开了。
江慎远建议道:“他进气不如出气多了,这时便放开他吧,这样他才能在漫长的痛苦的煎熬中死去。”
程念影应了声:“嗯。”
而后她突然转身。
“噗嗤。”
短匕插入江慎远的腹腔。
程念影面无表情,面不改色,抽出再捅。
与此同时,等在门外的吴巡几人方才一跃而上。
江慎远这时一味沉浸在快意之中,全然不设防。
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只是在程念影第三次要捅入他腹腔的时候,他扣住了程念影的手腕。
力道极大,似要将程念影手腕掰折。
一切不过发生在眨眼之间。
不等江慎远再有下一步动作,吴巡与望月同时挥动短刃扣住了他的肩,将他往后扯去。
但即使痛到这般地步,江慎远也没有撒开手。
康王那一声声哀嚎,倒像是替他喊的。
抓江慎远实在是一件极麻烦的事。
若要从他口中审问出解救傅翊之法,便不能伤及他性命。可一旦动起手来,为他留出一线生机,江慎远又会迅速反扑。
若这回再叫他逃走,他自知再无翻身可能,便真就到了不死不休,宁肯再藏于暗处将仇人一个个暗杀的地步。
对上江慎远惊愕怨憎的目光那一刹。
程念影迅速有了决断。
杀了他,比抓住他要容易。
她不顾腕骨处传来的疼痛,身形一扭,一刀朝江慎远的手掌扎去。
她竟还要他半个手掌吗?
江慎远咬牙切齿,憎恶至极。
他大臂摆动,将程念影拉得一踉跄,竟是宁愿受伤,也不肯放手。
他亦清楚,唯有抓住程念影,其余人方才会投鼠忌器。
“你知道吗?傅翊已为梁王所杀!你何苦在这里与我空耗时间?”
“我一心欲辅佐储君,储君却这般待我,将来可还有人敢投向……”
江慎远话没说完。
程念影的刀从他手背至小臂划过,……这是一个迷惑人的动作,最终刀刃扎在了他的颈侧。
江慎远脖颈间的肌肉绷紧,硬得让刀刃都难以顺势划动。他无痛无觉一般,一声痛呼也没有。
只是双目赤红,彻底发了狂,将望月生生甩了出去。
随即背过手去挡吴巡的刀刃,更一掌击在吴巡锁骨上,吴巡却显然比望月要棘手多了。
小董这时在门外脸色微微发白,略有焦灼。
他擅使箭,但在今日战局中却帮不上忙。
“储君身份贵重,怎能叫储君亲自动手?”
阿贤还是作老太监打扮,不慌不忙从门外跨进来,走近。
江慎远双目已经被鲜血模糊,第一眼瞧见个老太监并不以为意。
待到阿贤明明不急不忙,但却转瞬到了跟前,显是步伐特殊,又轻又快。
江慎远意识到这是个高手。
程念影没留给他机会,侧身一折,身躯柔软,却挟着巨力将他撞向阿贤。
江慎远踉跄着失去了章法。
吴巡挥刀切中他腿骨,这次再无阻碍。
滔天怒火,变作手中奔着要命去的力道。
阿贤同时伸手,一掌拍在江慎远的后背。
江慎远颈间肌肉倏地一松,难以同时抵御三人。
程念影掌中刀刃终于是完全切断了他的喉管。
江慎远死死盯着她,有些难以置信。
他都不知道程念影从何处弄来的高手……
他轰然倒下,仍死拽着程念影。
吴巡眼睛都瞪绿了,岂能叫他抓着程念影不放?
储君可摔不得!
吴巡一刀斩去他手臂。
程念影亦抬脚当胸一踹,终于摆脱了江慎远。
江慎远喉中“嗬嗬”,整个人如散架一般的木偶。
“死了……傅翊……死了……”
他紧盯着程念影,看也不看旁人,只艰难地重复着这句话。
血从颈间喷涌而出。
他再吐不出一句话。
程念影生怕他死得太快来不及,连忙蹲下来对他道:“傅翊没死。”
她大声道:“听见了吗?傅翊没死!”
她不会让傅翊死的!
她更不会叫江慎远去死都死得那么高兴。
果不其然,在程念影说完傅翊没死这句话之后……江慎远的反应变得剧烈了许多。
血将他完全浸染。
程念影想了想,怕他不信,又道:“他们骗你的。”
“傅翊为了给我拿药,与梁王一同设计了你。”
“不、不……”
不可能。
“棺材里你偷偷放的东西,我们都发现了。”
江慎远的面容因为极度憎恶和愤怒抽搐了起来。
“犯了错的人都会死。你也会。”
“你死后会下十八层地狱,投胎转世都不能,没有人会为你诵念往生经文。”
“也没有人会记得你,你只是个指挥使,众多指挥使中的一个。”
“别人会顶替你。”
“你没有少虡楼,你什么都没有。”
程念影一口气说了许多直戳人心的话。
句句都往江慎远的心窝子上扎。
听得吴巡心头的怒火都去了大半。
他连忙小心翼翼去搀扶蹲下身的程念影,说:“他死了。”
程念影慢慢回过神,也并不觉得多么开心。
她皱着眉毛:“那最后两句他听见了吗?”
“听见了。”吴巡都觉得命硬如江慎远,最后像是活活气死的。
程念影吐了口气,终于觉得好受了些。
她按着吴巡的手臂站起身,转身走到望月那里去,伸手去拉她。
吴巡跟个小太监似的,忙又伸手去扶望月:“我来我来,储君歇着。”
程念影便缩回了手,问:“还好吗?”
望月有些羞愧:“未使得上力气,倒累着储君了。”
“你擅杀人,我也擅杀人,谁出力气多倒不要紧。”
阿贤两步走上前来,赞道:“与上回蔚阳相比,储君的功夫似是又精进不少。”
程念影低了低头。
只是顾念到肚子里的孩子,她都不敢使了大力气。
但若是全然交给别人来办,她又不放心。胸中的怒意也宣泄不出去。
如今……如今胸中还是空空的。
开心仍是开心不起来的。
这会儿吴巡了结一件大事,但还有另外的大事压在心头,他急着想让程念影回去把把脉,看看有没有动胎气。
但程念影自己还步履轻盈的,转身就又到康王妃面前去了。
彼时康王府的众人已然陷入了呆滞。
她她她会杀人?
她甚至说自己擅杀人?
傅翊的郡王妃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
他们缓缓回神,心情复杂。
康王妃甚至在面对程念影时,想也不想本能地往后瑟缩了下。
遥想当初此女初嫁入郡王府,第二日康王夫妻登门受她奉茶……当时他们是什么样的态度?
康王妃想起来都觉得害怕。
那会儿储君在想什么?
是不是看着他们冷淡的姿态,觉得他们的脑袋一刀就能砍下来,实在乏味?
“你有什么话想说吗?”程念影突地开了口。
康王妃神魂都飞一半了,本能地摇摇头,什么都说不出来。
程念影转过身,学着贵人们一贯处理的方式,她道:“有贼人于康王府行刺杀之事,被丹朔郡王的护卫当场拿下,有功,要赏。”
出了力的阿贤对此没有意见。他在殷辉义身边,本就是要做一个不起眼的人,这样才能更好地护卫住老爷,他并不贪图那些虚名。
望月也不介意,她还没有一个能对外公开的身份。
“就这样吧。”程念影轻声说着,抬脚便走。
她说了傅翊没死。
他们为何不关心一句呢?
程念影突地有些想见傅翊了。
是十分想。
他大步进了门,气势惊人,无人敢挡。
正要去报官的下人匆匆与他撞上,结结巴巴地喊:“贼人,贼人在里头杀人了……”
梁王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登时更加快了步子。
他的女儿!
他的女儿万不能出事!
下人被那一眼盯得毛骨悚然,一时剩下的话全忘了。
而梁王步履匆匆,几乎是跑了起来,跟后头的护卫也只得跟着跑,霎时风度全无。
“小禾!”
“小禾!!!”
康王府虽不比梁王府的规制,但也修筑得九曲十八弯。梁王从未觉得路这样长过。
他一路奔过去。
终于在厅堂门口见到了自己的女儿。
目光一瞥见她身上沾满了血,倒并未如往日般暴跳如雷,只语气森冷地问:“谁人干的?康王府?”
不过一门之隔,惊魂未定的康王府众人一听这话,险些惊得又跳起来。
下人们浑身哆嗦,讷讷不敢言。
环顾四周,竟无健全的能做主的人。
康王妃顾不上抹泪,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并非、并非是康王府做了什么,是那自称禁军指挥使的,进来便杀……”
说到此处,康王妃捂脸呜呜哭泣起来。
只是她如今也知,哪有那么多的时间供她哭?她很快便又接着道:“那人已、已伏诛,是储君与……”她喉间又是一哽,“与傅翊身边的护卫一同将之绞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