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堂同僚顿时围了上来,柳昱堂睫毛垂下,笔尖一顿,眼眸连抬也没抬,继续自己手上的活。
这位长公主殿下平日里高高在上没少挑翰林院的毛病,这些老翰林平时没事时总会调侃几句她的八卦。
“林大人来了!我们方才还讨论呢,快拿过来看看。有多少位候选人?”
“大概十多位吧。”
“依着我们这位长公主的脾性,怕是都得选进她的后宫。”
“我也这么想。怕是到时候御史台又得参她一本。”
“我记得之前那回她府上多安排了一个教习便闹得满朝风雨,这次选婿啊怕是要把皇城的天都给掀了。”
众人笑作一团。
王石开打趣道,“彦博你不过来看看吗?我敢肯定你也榜上有名。”
柳昱堂面目清冷,轻轻地吐出俩字,“不会。”
同僚们八卦的讨论着名单上的每个人,盖过了柳昱堂的声音,王石开没听清他说的话。
烫金绢帛上,工整列着十二个名字……独独没有翰林院柳昱堂。
王石开说道,“一定是遗漏了……怎么没有柳昱堂?”
“是啊,我们柳大人可是翰林院第一美男,长公主怎么可能放过柳大人?”
柳昱堂的神情有些古怪,脸色忽地一白,好像时光在他眼前历历在目,可瞬间又扬起嘴角笑了笑,春色满园,风吹在他脸上,桃花如面,书卷气极浓的脸上没有一丝岁月的痕迹,却又仿佛瞬间落寞孤寂了好多年。
林谦满脸红光,“柳大人,大喜啊,平日里你总说你与长公主并无瓜葛,如今你真是如愿了,驸马名单里可没有你的名字。”
“是啊,柳大人青年才俊,岂能困于长公主府上呢?”
“驸马不得干政。幸亏长公主没选柳大人,我们这批同期学子中就属柳大人最被陛下看重,若是成了驸马,仕途就完了。”
“恭喜柳大人。”
“恭喜彦博。”
柳昱堂忽觉喉头发苦,心中却豁然开朗,“诸位,在下还要去校勘《太宗实录》,失陪。”
不同于柳昱堂的冷淡,镇北王府倒是另一番景色。
暮色沉沉,迟绪在京城的府邸地龙烧得太旺。
迟绪只着一件单薄的玄色中衣,衣襟大敞,露出蜜色胸膛上几道狰狞伤疤。北境的风沙磨砺出的肌理在京城暖阁里沁着薄汗,像头被硬塞进锦缎窝的狼。
这几日以来迟绪心烦意乱,自家舅舅一天一封信催着他回边境,生怕他被京城的小皇帝困在此处,让他上交兵权。迟绪心中也深知自己多待在京城一天便有一天的危险,这京城繁花似锦,他却处处不习惯。
站在一旁的亲卫瞧见迟绪的脸色,抱着狐裘不敢再让自己主子添衣服,小心翼翼地退下,生怕再惹得主子不愉快。但迟绪却没有在意下人的情绪,此刻更让他烦躁不堪的是刚刚收到的那份名册。
他单手捏着那份烫金名册,指节发白。
郦明小心翼翼地开口,“镇北王,你作何感想?”
啪的一声。
名册被重重拍在案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迟绪冷笑一声,“这皇帝小儿还真是处事得当。”
郦明却是不疾不徐,他的目的和淮北一样,要劝自家主子尽早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
“陛下没有选择镇北王你也是我们意料之中之事,毕竟王爷你手握五十万大军,若是娶了长公主,这陛下的皇位怕是要拱手让给你了。”
“郦先生有何计策?”
“计策?”郦明睿智的目光扫了一眼迟绪,倒抽一口冷气,“何计策?参与长公主选婿一事吗?”
“……昂”
“卑职有三策,分上策中策和下策。”
迟绪的脸上一下子有了闪光,“先生快快说来。”
郦明捋了捋胡须,“上策是镇北王府不出面,暗中促使宋子雲嫁给……”郦明点了点名单里的一人名,“兵部尚书之子赵明煜,此人与镇北王府有诸多联系,尚书大人也是老镇北王的人,若是能娶到长公主,必将对我们日后的事有所帮助。”
迟绪微微蹙眉,“那中策呢?”
郦明端起茶盏吹走沿口的茶沫,浅浅地尝了一口,“中策要担点风险,便是让宋子雲嫁给秋闱的状元,此人既毫无背景又远赴大理做官,但正是因为如此才容易被宋子雲控制……他虽然不是我们的人,但对于宋子雲也无益,对皇帝也无用,对我们无利也无害。”
迟绪没有心思听完,又问道,“下策如何?”
郦明长叹一声,聪明如他,如何猜不透迟绪的心思,“下策……便是……阻止宋子雲成亲,但这对镇北王府没有好处,我们犯不上……”
“或许还有一策。”迟绪目光森然慢慢抬起,如泰山一般坚毅沉稳,“郦先生你说呢?”
郦民面露难色,“淮北先生不在京城,我与殿下出门前他托付我好好照顾殿下,不如我们先书信一封与他商量一下如何?”
镇北王府的飞檐上积了层薄雪。这府邸是御赐的给他的,极尽奢华,太湖石堆出精巧假山,曲水流觞穿过梅林,连廊柱都描着金粉,书房窗棂上凝着冰花。可迟绪站在窗边毫无欣赏之心,“舅舅那边我自会去说,郦先生只管听命于我。”
“可是……”
迟绪目光一闪,露出只有射猎时才会露出的眼神,郦明脑袋一缩,坚持不肯说。
“我要娶宋子雲。我已经决定了。”
郦明轻轻地摇摇头,“王爷,陛下即便再蠢也不会让你娶长公主的,这就和楚墨珣娶不了长公主的原因一样,你俩都是大渊最有权势之人,若是再娶了这天下最有权势的女人……”
“这话我已经听够了,我只问你一句,有何办法?”
郦明站起身来,“殿下,恕卑职愚钝,卑职没有想到办法。”
“郦叔,你当真没有办法?”迟绪懊恼地看向郦明,“郦叔,我可是你看着长大的。”
“殿下!正因为属下看着殿下长大,才知此事要从长计议,现在并不是时候。”郦明说道,“他日殿下若是举兵南下一举拿下皇城,别说一个宋子雲,大渊所有的女人都是殿下的。”
迟绪的蛮劲如同一头被逼急了的蛮牛,“我就问你现在有没有法子?”
“若是殿下此刻问我,哪怕问一百遍,我也是没有法子。”
“你!”
迟绪点头,“好,你们都不帮我,我自己想办法。”
第61章
驸马名单拟定发给宋子雲之后如石沉大海一般,今日是第十日,长公主府大门第十三次在礼部官员面前重重合上。
香桃仰着她尖尖的下巴,面不改色地说道,“大人请回,殿下的头痛病犯了,正在里屋躺着呢。”
三日之后。
“殿下寒症犯了,今日怕是不能见大人了。”
五日之后。
“殿下昨夜观星着了凉,到现在米粒未进,大人真的要进去吗?”香桃委屈地说道,“若是大人执意要进去,冲撞了殿下,回头陛下怪罪起来的话……”
“臣一力承担。”
礼部尚书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他手捧着黄历,连连作揖求着香桃好不容易求进了殿。
“殿下,今日是吉日……”
宋子雲倚在美人榻上慢条斯理地剥开葡萄,鲜甜的果肉在她指尖颤巍巍地晃,“吉日?”她瞥了眼黄历上密密麻麻的红圈,忽然轻笑,“可昨夜本宫梦见先帝,他老人家怎么说今日不可议亲呢?”
“可陛下说……”
“嗯,在你们这些年轻官员心中陛下自然是顶顶重要的,罢了……”宋子雲一双纤纤玉手放在温润清水之中净了手,“也只有本宫会思念先帝。”
这一句轻飘飘的话吓得礼部尚书双膝打颤一下子跪了下来,“臣不敢,臣受两朝皇恩。可陛下已然下旨召驸马爷候选进了京,不日就快到了。”
“那就再等上几日,回头本宫一起相看真人岂不更好一点。”
“这……”
“本宫都不急,尔等急什么。”
“是。”
正月十六,刚过完元宵,晨光懒懒地爬上朱墙,昨夜的爆竹红屑还粘在冰面上,像泼了一路的胭脂。
朱雀大街上,昨夜燎岁的松枝还堆在墙角,焦黑枝桠间偶尔露出半截没烧尽的桃符。几个小孩正踮脚摘黏在宫灯上的糖纸,茜素红的绸缎拂过他们冻得通红的耳朵。斑驳矮小的影子倒映在未扫净的雪水里,被匆匆经过的官靴踏成碎片。
西华门外卖胶牙饧的老汉今日起得晚了些,院子里聚集了几个穿新袄的孩子正围着他的糖担子咽口水,为首的孩子蹲在地上捡起地上粘着琥珀色的糖块的爆竹碎屑。
忽有快马踏碎薄冰,马上玄甲折射的冷光,刺破了这醉醺醺的新年梦。菜市口的老槐树下已围满了人。
青灰色的晨雾里,十二根麻绳从虬结的树枝上垂下,每根绳端都捆着个锦衣华服的贵公子,嘴里嘟嘟囔囔塞着麻核,像待宰的牲口般悬在半空,绸缎靴尖堪堪点着地。
“这些都是怎么回事?”卖炊饼的老汉刚嘀咕半句,就被身旁婆娘狠狠地瞪了一眼,拽了老汉的袖子。
人群像被掐住脖子的鸡,所有议论都压成了气音,“那是兵部尚书……”
“嘘!别说话。”
“这不是新进状元……”
话音未落,一匹高头大马慢慢走近,好不容易过了四九,今日难得出了些暖阳,玄甲折射的寒光却刺得人眼睛发疼。
迟绪本就生得高大威武,坐在马背上就像是一堵高耸的城墙,他的神情若有似无地扫过这十二人,马鞭垂在青石板上拖出蜿蜒血痕。
十二根麻绳上的人不停地晃动,被塞着麻核的贵公子们嘟嘟囔囔,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迟绪瞧见排在最前头那位公子哥双腿蹬得最厉害,噗嗤冷笑一声,“赵公子,迟某奉劝你一声别再蹬脚,要是你一用力蹬了下来,这高度你非得摔折了不可。”
其余被绑的人闻言纷纷停了下来,只有这赵明煜不信邪,仗着自己练过几分功夫依旧挣扎,迟绪也不客气,抬起手上的马鞭就是一鞭,甩在赵明煜身上痛不堪言。
忽地塞在嘴里的麻核混着鲜血被他一口吐了出来,赵明煜骂道,“镇北王,你与我有何深仇大恨,要将我等吊在此处?我哪里得罪了你?”
迟绪说道,“得罪?赵公子身为兵部尚书之子,哪里会得罪我迟某人。”
“那你倒是说说为何绑我?”
迟绪一拱手,“我可是在为陛下分忧。”
“为陛下分忧?”赵明煜越发听不懂了,“你把我绑起来为陛下分什么忧?”
迟绪冷笑一声,“去年修筑河堤的三万两白银够买你赵家府中那棵珊瑚树了吧?”
此言一出,赵明煜满脑门的糊涂,“修河堤?三万两?什么跟什么?”
“赵公子还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你爹兵部尚书,去年奉旨去修河堤贪了三万两,你别说你不知道。”
赵明煜说道,“镇北王怕不是弄错了,这修筑河堤之事是户部的事,如何能怪罪到我爹身上?”
一记马鞭狠狠抽在他脚边,青石板上顿时迸出火星。迟绪玄色大氅下只穿着件单薄的北境猎装,蜜色胸膛上几道伤疤在晨光中格外狰狞。
“你的意思是本王在撒谎咯?”
这一马鞭沾着盐水又狠又辣,一连几鞭抽在身上,这些公子哥平日里锦衣玉食,今日可是扒了外衣吊在树上,吓得赵明煜一哆嗦,“冤枉啊,镇北王,家父从未贪墨,我们父子二人对陛下可是忠心可鉴。”
啪的一声,又是一鞭。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几个书生刚要议论,就被玄甲亲卫的眼神吓得闭了嘴。
捆在一旁的沈砚之此刻也晃动了起来似有话要说,迟绪命人拔去他口中的麻核,“我今日才从江南赶到京城,敢问镇北王,我又是如何得罪了你?”
沈砚之的织金锦缎早被扒光,露出腰间一块紫玉令牌,是盐铁专营的凭证,盖着户部的印。
“三年前淮河水患,”迟绪一把拽下令牌,仔细观摩,“沈家粮价涨了十倍,你敢说你沈公子清清白白?”
“三年前?”原来是来敲竹杠的,沈砚之此刻心中无奈,却也只能强撑着一丝笑容,“好,镇北王说得在理,我认罚,镇北王你说个数,只要在沈某能力范围之内,沈某绝不还价。”
“有钱了不起啊。”迟绪甩上一鞭,“你这是侮辱我。我乃陛下的镇北将军,你要是辱我就是辱陛下,罪加一等。”
迟绪油盐不进,陆文渊也急了,“那我呢?晚辈陆文渊,刚才云南回到京城,镇北王与我可是素未蒙面啊。”
“迟某是粗人,就是讨厌你们读书人,这个理由如何?”
“首辅大人到!”
“首辅大人来了!”
“楚先生到了,看你这蛮子还这么嚣张!”
这十二位公子哥如何不识得当朝首辅楚墨珣?
楚墨珣与他们差不多同岁,平日在家少不了被父亲长兄拿来作比较,他们在酒肆勾栏处喝了几杯也少不了骂这个别人家的孩子,只是骂归骂,楚墨珣依旧是他们这一辈之中翘楚,若是远远得见当朝首辅大人,这些富家子弟先是心底骂几句,迎面瞧见时又恨不能巴着舔着。
如今见了楚墨珣,吊在半空的公子哥们像是漂浮在汪洋大海之中看见一块浮木,赵明煜越发激动,“首辅大人,救命。”
楚墨珣的官轿停在人群最显眼的地方,他撩开轿帘的动作极缓,先露出一截白玉似的指尖,继而是一尘不染的云纹袖口。官袍袍角扫过青石板上的血痕,他向来爱干净,微微蹙眉,掀开轿帘的一瞬,他目露不悦抬起头看向迟绪,声音却比檐下冰棱还冷,“镇北王这是作甚?”
“替君上分忧而已,”迟绪意气风发地举起马鞭,“怎么,近思你也要来分一杯羹吗?可以啊,我欢迎。”
楚墨珣今日穿了那件绣有银线云纹的靛青官袍,在满街血色中显得格外清冷出尘。
赵明煜面露喜色,“大人,此人蛮不讲理,待我回家之后我定要让父亲参他一本。”
“参我?”迟绪粗粝的手指正把玩着半块从赵明煜身上扯下的玉佩,在他掌心一点点碾成齑粉,“你先等着下来再说吧。”
“洛凡。”楚墨珣的声音不疾不徐,似乎也如同这春风那般轻柔,眼皮却压得极低,仿佛这些人都不存在于他的眼睛里,“你这么做岂不是让陛下下不来台?”
“陛下下不来台?”迟绪一双怒目正如饿虎一般牢牢锁住赵明煜,压低声音说道,“他这小儿还想怎么下台?”
“慎言!”楚墨珣面色阴沉,“这不是你我该妄议的。”
“行,”迟绪点点头,后退一步,“近思,你要公事公办是吧!你就告诉我他该部该挨打?他身上这身衣服就抵你半个月俸禄了。”
赵明煜那一身衣衫已被迟绪撕得四分五裂,上乘的锦绣确实易破,楚墨珣说道,“洛凡此言差矣,我的俸禄是朝廷出的,他的衣衫则是仰仗尚书大人,洛凡若是将他与我相提并论,确实是有些区别的。”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近思误会了。”迟绪挠了挠头瞬间落於下风,“本王自然知道你是何人。”
赵明煜心里没有这些弯弯绕绕,他恨不能楚墨珣立马放他下来,被麻绳磨出血的手牢牢抓着,双腿使劲晃动,“老子这身衣服关你什么事,你这个蛮子还不让我下来。”
迟绪那双眼睛在阴影里泛着琥珀色的光,瞳孔缩成针尖大,是常年迎着漠北烈日养成的习性。他看向赵明煜时竟像真正的狼目般泛起幽绿,眼白上爬满血丝,如同冰原上被撕开的猎物血脉。
“放你下来?”迟绪咬着牙,“好啊。”
啪!啪!啪!
又是三鞭。
楚墨珣张了张薄唇想要制止,“洛凡,该劝的我都劝了,这回我也帮不了你了。你可知当街鞭笞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迟绪高大身躯丝毫没有一丝佝偻,脊梁反倒是又向前挺了挺,“我既然这么做了,我就料到后果。”
“大渊律有云,当街辱打,寻衅滋事者,按律当杖三十。”楚墨珣说道,“你绑了十二个。”
赵明煜忍着痛咬牙切齿地说道,“那就是三百九十杖,迟绪,你不死也残废了。”
“不过,”楚墨珣垂眼又看了一眼官袍上沾染上的血腥味,眼底一丝阴鸷,“前几日江南水灾,为赈济百姓,陛下特意下旨,凡朝廷官员牵扯庭杖之罪可用俸禄代罚,所得银钱皆运往江南用于赈济百姓,每日封顶五十两。”
迟绪愣了愣,一声声冷哼从鼻子里传出来,他从上到下扫了楚墨珣好几眼,“首辅大人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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