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像平日里那般威严庄重,纯净天然得像是哪家小娘子误入兄长的聚会,在座的年轻儿郎恨不能挡住她的视线,将她好好保护起来。
迟绪的目光几乎从宋子雲一踏进殿就黏在她身上,而坐在远处的柳昱堂只是轻轻一瞥,立刻低下头来,他努力想把此刻宋子雲的样子看清,又怕自己看清,视线渐渐飘忽不定起来。
“臣等拜见长公主殿下。”
宋子雲倒是不太计较这些礼数,“正月里无大小。大家都起来吧。”
她刚刚落座,迟绪便站起身来,“长公主殿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迟绪不知何时已端着酒杯站起身。他身形挺拔如北境雪松,玄色蟒袍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深邃,许是他已多喝了几杯,双眸蒙上一层雾色,在宫灯映照下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温柔与深沉。
宋子雲心头一暖,他微微躬身行礼,动作干净利落,带着武将特有的英气
“臣,敬殿下,祝殿下年年岁岁,身体永健。”他双手捧杯,目光一瞬不瞬地锁着她,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已褪去,只剩下眼前的宋子雲,“几日不见,臣觉得殿下清减了。殿下辛苦了。”
“多谢镇北王。”
宋子雲迎上他的目光。那双曾令边境鞑子闻风丧胆的眼眸,此刻盛满了只对她一人流露的缱绻与心疼。他微微抬手,似乎想拂去她鬓边一缕碎发,最终却只是克制地握紧了酒杯,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杯沿,仿佛在触碰什么珍宝。
宋子雲抬眼间见柳昱堂的眸子正巧往她这边瞥,她大方地举起酒杯与他隔空相望。柳昱堂原本躲闪的目光也只能怯怯地望向宋子雲,嘴角扬起细微的笑。
放下酒杯,宋子雲目光才敢捕捉到楚墨珣的身影,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如往常那般恭谨颔首。只是垂眸之际眼底好似有淡淡的情愫一闪而过,快到无法令她捕捉。宋子雲有些许失落,她只看见首辅大人总是那副清冷自持的模样。
可那日在楚府,他虽看起来还是冷冰冰的,可宋子雲被他抵在书架前明明就感受到他的心跳声,他的那双手,那双骨节分明如竹节的手捏着她的手腕。
宋良卿从龙座上走下来,热情地拉着宋子雲的手,如同顽童在观察自己设下的陷阱,“今日家宴,皇姐肯赏光,朕心甚慰!前些日子是朕年轻气盛,长姐莫要放在心上。”
宋景旭跟在宋良卿身后,跪在地上给宋子雲磕头,“长姐,都是我的错,你就不要怪陛下了。”
宋子雲浅笑,连忙把宋景旭扶起来,“这事翻篇了,你我三人都是姐弟,哪里来隔夜仇。”
宋良卿噗嗤笑了起来,宋景旭连忙说,“你看我就说长姐不会记恨我们的,长姐不知道,你没来,陛下阴着脸,长姐一到,陛下立马就开心了。”
“你们呀,就是会哄我。”
宋良卿拉着宋子雲的手入座,宋子雲缓缓地将手从他胳膊处抽出来,“陛下,这是龙椅,臣不能坐。臣还是坐那吧。”
说罢不等宋良卿拒绝,径直走到原本属于她的座位上。
刚刚落座,宋良卿便笑吟吟地举起酒杯,“长姐,今日是朕向你赔罪。”
说罢宋良卿仰着脖子一饮而尽,宋子雲赶紧端起酒杯起身,“陛下,都说了这事过去了。”
宋良卿看着宋子雲回敬一杯水酒,唇角微勾,“长姐这是原谅我了?”
“我本来也没有怪你。”
宋良卿激动地低下头,像是个孩子一样懵懵地点点头,慢慢放下酒杯,眼角却瞥见宋景旭在给他使眼色,他一个激灵又抬起酒杯,“长姐,今日是新年,朕再敬你一杯。”
宋子雲刚饮入一杯,又抬起酒杯,“陛下盛情,本宫岂敢推辞?”
她仰首饮尽,酒液滑过喉咙,辛辣中带着一丝甜意,可放放下酒杯,宋景旭便含笑起身,“长姐和陛下喝了,也得和我喝,姐姐可不能厚此薄彼。”
宋子雲朝宋良卿看去,见他也看着自己,“秦王要和我喝,我自然得喝。”
又是一杯饮尽。
可他们并不打算就此罢休。
宋良卿笑意更深,亲自执壶又为她斟满:“长姐是出了名的好酒量,朕再敬你一杯,愿你我姐弟同心,共襄盛世!”
宋子雲唇上那抹樱桃红因酒意更显娇艳,眼尾微微泛着桃花般的红晕,却仍保持着端庄的姿态,指尖稳稳地捏着白玉酒杯,不露半分醉态。
可是一杯接着一杯,宋良卿似乎真的是想向她赔罪,说了许多掏心窝子讨好她的话。宋子雲眼角瞥见楚墨珣目光幽幽地看向她的方向,端起酒杯站了起来,可他身后忽然出现一个人影。
是陆魏林,他悄悄在楚墨珣耳边说了几句,楚墨珣便跟着他出去了。
“长姐,你去哪?”
宋子雲半闭眼睛,忙摆手,“陛下与秦王轮番灌本宫酒,本宫岂能招架?”
“长姐这么说就冤枉臣弟了,”宋景旭抬起酒杯,“我等就是想与长姐亲近亲近。”
“再亲近也不急于一时,”宋子雲佯装半醉,“我出去透透气,我们姐弟再喝。”
楚墨珣今日一袭靛青色云纹直裰,暗光流动如水,腰间束一条玄色革带,扣一枚无瑕白玉螭龙佩,素净中透出不可攀折的清贵。领口与袖缘以极细的银线绣着松针纹,似乎将寒色隐没在深青底色中。
宋子雲在清水湖畔发现了楚墨珣,远远望去他如同一柄入鞘的宝剑,清冷克制,发冠是一支素银簪,簪头雕作竹节状,再无多余装饰。几缕未束紧的墨发垂在颈侧,衬得肤色冷白如雪。
他是入画的男子。
宋子雲想要走过长廊,却见一人比她快了一步。
那位兵部侍郎的嫡女庄晓蝶今日穿着一袭浅杏色罗裙,发间簪着素雅的玉兰,眼看就要跟上他了。
宋子雲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却止住脚步,看着那抹倩影越走越近。
楚墨珣转过头来看向庄晓蝶,她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锦盒递给楚墨珣。
原来她也知道今日是他的生辰。
宋子雲心中腾地生起一个声音,这个声音在呐喊在咆哮,楚墨珣,你给我拒绝她!
然后下一瞬,宋子雲指尖一颤,她亲眼见庄晓蝶微微踮起脚将锦盒塞给楚墨珣,而他并没有拒绝,甚至指尖下意识地碰触到锦盒的边缘。那动作在她眼中被无限放慢放大。
又是锦盒。
宋子雲眼前似乎有瞬间的发黑,只觉得一股冰冷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彻骨的寒意和尖锐的刺痛,狠狠扎在心口。
第58章
宋子雲迈入门槛的刹那,发间珍珠步摇轻晃,水霞色裙摆漾开温柔的弧度,仿佛方才廊下的落寞从未存在。
"长姐怎么去了这么久?"宋良卿倚在龙椅上,一见宋子雲似笑非笑地望过来,他摇晃着身子,"朕还以为你醉倒在御花园里了。"
宋子雲也跟着轻笑一声,指尖抚过鬓边碎发,眼尾那抹桃花般的红晕被烛光映得愈发娇艳,"陛下说笑了,都怪陛下和秦王灌我酒,本宫不胜酒力,只能站在御花园里贪看一会儿梅花,免得回来发酒疯闹笑话。"
她的声音清凌凌的,带着恰到好处的慵懒,连呼吸都平稳得无懈可击。
“长姐说笑了,朕自打记事起还没见过长姐醉酒的样子呢。”
宋景旭也道,“是啊,长姐可是千杯不醉。”
她款款入席,接过宫女奉上的热茶,茶汤澄澈,映出她微微低垂的睫毛。她垂眸借着氤氲热气遮掩自己的失神,“你俩就会说些好听的哄我高兴。”
楚墨珣收下了庄晓蝶的锦盒。
这个认知像一根细针,悄无声息地扎进心口,起初只是细微的疼,而后蔓延成绵长的钝痛。宋子雲只觉酒气直入五脏六腑。
"长姐,"宋良卿忽然凑近,少年天子的龙涎香扑面而来,"你脸色不太好,可是有何不舒服?要不要宣太医?"
许是酒气上头,宋子雲有了一时恍惚,仿佛又回到五年前,宋良卿还没有长大,眼神中透着稚气与懵懂,却是那般真诚热切,他会时时刻刻在意她的一举一动,她倏然抬眼,宋良卿那成熟的脸与记忆中重合在一起。
她唇角扬起更明媚的弧度,"陛下多虑了。"她执起金樽,酒液在杯中摇晃,她仰起脖子一饮而尽,“本宫不过是吹了吹风,许是着了凉,并没有什么不舒服。”
柳昱堂不知何时站起身来,对着宋良卿行了礼,“陛下,秋闱刚过,这几日琐事诸多,还请陛下慢些饮酒,不要伤及龙体。”
宋良卿说道,“朕也没有饮很多,倒是长姐,果然海量。”
“柳大人此言差矣,”宋景旭说道,“正值新春佳节,陛下与长姐又如从前那般,更应该多饮几杯才是。”
柳昱堂这才朝宋子雲看去,一手端着酒杯说道,“长公主殿下在考场忙碌了大半个月,是该放松些许,只是殿下双膝寒症未愈,还是少饮一些。”
此言一出,众臣没看宋子雲,只看向柳昱堂,以往每每宫中设宴,都是宋子雲敬状元郎酒,今日倒是调了个,宋子雲却是酒多了,心中思绪万千,只是敷衍地摆了摆手,“多谢忠烈公。”
宋良卿倒是调皮,伸手抢过宋子雲面前的酒杯亲自为她斟酒,“柳昱堂,你可能不太了解我长姐的酒量,这才哪到哪。”
宋子雲抬眸瞬间又仿佛有一刻失神,由着宋良卿给自己倒酒。
“长姐这是怎么了?为何这么看朕与秦王?”
“我看你们俩都长大了,真好。”
“是啊,”宋良卿的明眸却透着一股晦涩不明的意味,“朕长大了。”
宋景旭放下酒杯清了清嗓子,朗声道,“陛下,今日良辰美景,君臣同乐,实乃盛事。臣有一言,不吐不快。”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秦王身上。宋良卿问道,“兄长有何高见?”
宋景旭笑容满面,目光却扫向宋子雲,这是他第一次在这般大庭广众之下明目张胆地看向宋子雲,“陛下年岁渐长,社稷之重,后宫不可久虚。选立皇后,延绵皇嗣,乃当务之急,亦是万民所盼啊!”
群臣立刻附和,“秦王殿下所言极是!”
“陛下英明,确该选后了!”
在场所有大臣都随声附和。
宋良卿故作腼腆地笑了笑,随即话锋一转,带着几分天真看向宋子雲,“朕的这些事向来听长姐的。长姐说让我选后就选后,我就选。”
又是一杯薄酒入喉,宋良卿的声音从很远飘来,过了片刻宋子雲才听清,一缕焦躁不安掠过心头,很快又被酒气给遮盖过去,宋子雲来不及思索片刻便说道,“你想立后便随你,你我虽生于帝王之家,但父王母后尝教导我们不要有门户之见,皇后人选嘛,只要品性端正,知书达理,最重要的是你钟意。”
宋良卿说道,“立后有一事还要长姐帮忙才行。”
“要本宫帮忙?”
那一缕不安的情绪又涌上心头。宋子雲却难以分辨到底是何心思,“本宫自然会帮你选。”
“不是这事,只是……”宋良卿顿了顿,声音带着刻意的为难,“长姐比朕年长,至今亦未婚配。朕若先选后,岂非有违长幼之序?让天下人议论朕不顾手足之情?”
宋子雲又饮下一杯酒,觉得脑袋昏昏沉沉,众人随声附和的声音忽远忽近,让她听不清楚更来不及思考。
宋景旭说道,“这好办。让长姐先择良婿,定下驸马,陛下岂不就可以选后了嘛。”
宋良卿撒娇地拽了拽宋子雲的衣袖,像以往他讨好宋子雲时一样,“长姐,你说呢?”
席间各人脸色各异,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她,迟绪猛然抬头想要站起身来,却被他身后的幕僚郦先生压住了手背,用眼神拒绝他。
迟绪压低声音说道,“先生为何阻我?”
“洛凡不可急躁。此事是皇帝与长公主之间的较量,你不可参与。”
“参与又何妨!她……”迟绪的眼眸看向宋子雲,她如今孤立无援。
“长公主择婿对镇北王府是好事。”郦先生虽压低声音,但神色熠熠,“难道你不想做长公主的驸马吗?”
迟绪目光一闪,双眸如同一支干脆利落的箭射向靶子的正中红心,“可明眼人都瞧出了皇帝不一样的心思,他岂能容忍我这样手握兵权之人做驸马?”
郦先生露出赞赏的表情,但他心里知道如今的镇北王府还不能与小皇帝硬碰硬,他只能劝住迟绪,“此事待回府从长计议。”
迟绪强压住想要站起来的冲动,任凭宋子雲坐在高高的座驾之上。柳昱堂听闻此事,手不自觉地捏着酒杯凝视着宋子雲。
酒水将她的嘴唇浸染得湿润又红艳,像是盛开的牡丹那般娇艳欲滴,眼神却迷离,她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嘴里喃喃道,“选婿?给我?”
宋子雲自嘲地笑了起来,“谁敢娶我呢?”
宋良卿说道,“长姐怎么这般说,我长姐是大渊第一美人,谁娶了长姐是天大的福分。”
天大的福分?
宋子雲笑了起来,笑得眼角都渗出晶莹来,“陛下莫要说笑了。”
宋良卿说道,“京城之中长姐看中哪位男子,尽管对朕说,朕亲自下旨成就姻缘。”
那如松如柏的青色长衫在脑中一晃而过,宋子雲缓缓摇头。
还是待陛下亲政之后再说吧。
这句话宋子雲刚要开口,见楚墨珣微微侧身踏入殿中,侧脸线条在宫灯下显得格外清冷疏离,动作依旧从容优雅,他甚至没有看向宋子雲这方向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踏了进来。
谁允许的!谁允许他就这样离席,又这样轻松的踏进来?
宋子雲忽然很想看看他那张疏离的脸上出现不一样的神采。如果我答应了,他是不是也如此刻这般置身事外?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动,如同洪水翻滚冲垮了她引以为傲的理智堤坝。
“好!”宋子雲清冷的声音骤然响起,音量不高,却如金玉相击,清晰地传遍整个宴席。
宋良卿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长姐说什么好?”
“我说好,为我选婿。”
楚墨珣忽地抬起头,冷漠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错愕,他似乎还未理清宋子雲这声好是何意,待下一瞬他明白过来之后那双总是深邃沉静洞悉一切的眼眸,瞳孔骤然收缩,如同受惊的兽类,瞬间缩成了针尖般的一点。
宋子雲挺直了背脊,脸上那冰冷疏离的笑容仿佛被淬炼过,带着一种近乎惨烈的决绝光芒。她不再看楚墨珣,而是将目光投向高座上的小皇帝,声音清晰而平静,却字字如刀,“陛下所言,句句在理。是本宫疏忽了。”
她微微颔首,姿态依旧高贵,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冷硬,“长幼有序,体统不可废。陛下选后之前,本宫确实应当先行择婿,以安社稷,以定人心。”
“所以,”她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全场,在楚墨珣苍白的脸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然后毫不犹豫地移开,最终落在宋良卿身上,唇角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本宫应了。陛下身为吾弟,关心姐姐终身大事,本宫深感欣慰,这事就交给陛下为本宫做主了。”
宋子雲的一番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宋良卿瞪大了眼睛,似乎完全没料到事情会如此顺利,甚至超出了他的预期,脸上那点刻意装出的为难瞬间被狂喜取代,几乎要拍案而起,“长姐你答应了?!”
宋景旭抚掌大笑,眼中闪过异样的光芒,“长姐深明大义,实乃皇家之福,社稷之幸啊!”
宋景旭立刻趁热打铁,“陛下,既然长姐已经应允,不如趁此良辰吉日,由陛下下旨,为长公主殿下遴选驸马。”
迟绪冷冷地打断道,“秦王急什么?选驸马事关国体与殿下终身,岂是儿戏?更非此宴席间可草率定论。陛下只需下旨,昭告天下,言明长公主愿遵礼制先行择婿便是。具体如何遴选,容后再议。”
宋景旭笑容一僵,讪讪道:“镇北王所言极是,是臣心急了。”
宋良卿也连忙点头:“镇北王说得是!朕明日……不,朕即刻就拟旨!昭告天下!”
第59章
铅灰色的云层如同巨石一般低低压着天空,沉甸甸地仿佛触手可及。寒风凛冽,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正月里鲜少有雨,空气中干燥而冰冷,吸入肺腑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长公主府门前石狮静默,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未来得及融化的寒霜,如同披上了冰冷的甲胄。大门门闩处粗壮横木在暮色中泛着冷硬的幽光,无声地昭示长公主府的森严壁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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