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如找个信得过的人,将她带离京城,太子就算再不可理喻,难道还会追寻一个千里之外,于局势无关的女娘消息吗?
寿王顺手掀了帘子坐在她床边,朦胧的柔光下,她小巧的面颊,精致的五官都落在眼底,安静的像是一尊玉面观音,只是因为沾染七情六欲,面目也变得可亲可近了。
他静默的看了她好一会儿,从怀中掏出一枚黑玉塞在她手心。
这是他和手下秘密联络的信物,见此玉如见他本尊。如今的现状,他没什么能补偿给她的,只好送给她这个,希望从今往后能护佑她平安。
如此,也能稍稍安他的心了。
把玉石按进她手心,寿王似是想走又想留的纠结了一会儿,在见她紧皱的眉头渐渐放松之后,稍等了会儿,等她彻底沉入梦乡才起身离开。
长公主忧心的不行,见阿恒终于回来了,恨不得下了地去将人拉住,慌忙问他。
“清宁如何?我见她来时脸色就不大好,就怕她一时想不开,钻了牛角尖!都是姚家那老婆子张嘴胡咧咧,我就知道她从不曾与我亲和,干嘛来此找不痛快?原来是等着作弄我们清宁来了!”
说着也隐隐约约只见有了哭腔,寿王哪能见姑母委屈,连忙将人扶在床架上靠着。
“姑母,莫要着急,清宁无事,只是还需要些时间静养。”
他阴恻恻的目光恫沉,仿佛自肺腑呼出寒气似的吐出两句话。
“至于其他人……你放心!阿恒不会叫他们高兴多久。”
长公主两眼重重一闭,从眼睫下挤出不少湿痕,寿王将姑母抱在怀里轻声安慰,眸色却前所未有的阴狠毒辣。
萧衍这样不顾一切,狠毒至极,也不要怪他接下来不择手段了。
“清宁,怪我怪我……”
幽长而恫沉的声量自远方悠悠而来,带着的是无限悲伤与惋惜,回荡着,飘荡到了近处,在她眼前涌成波浪。
越清宁眨巴着眼睛,看着那一圈一圈的湖水在她腰际扩散,带着的近乎深入骨髓的疼痛感,一层又一层把她淹没。
她在水中睁开眼,远处朦胧中一圈微亮的灯光,如同指引,吸引着过路旅人的脚步,她也跟着那束光走上前。
只见回不来的那人手里拢着一只白蜡,在灯下慢慢地等,对面做糖人的师傅正捏着一只公鸡,吹了口气,将它的肚子吹得圆滚滚的,快胖成个球了。
越清宁走近到灯光底下,在明黄闪烁的灯光下细细看他眉目,看了好久,拉住他一只手。
“清宁,再等一会儿!马上就好了!”
他说,也不回头,仍是盯着师傅手里那只胖公鸡。
越清宁抿着嘴忍不住流下两串泪,颤抖着,焦急的拉他的胳膊要他转身。
“不要走!不要去术忽……”
她越说越呜咽不停,悲戚的拽着他的袍子滑到了地上,崔护也终于把视线从师傅手中转过来,低头瞧着她满目泪光,细细的注视良久。
“清宁……”
他像是如同有所感,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默默垂下眼帘,将灯光拢着,蹲下身来在她面前,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夜里的冷风,把那点微光也衬托的无比明亮。
“怎么又哭了?”
微凉的指腹擦过她的面颊,越清宁哭得双眼模糊,又红又肿,攥住他的手指不肯放手。
这一切的改变都是因为她,如今面对如此下场,她做不到毫不在意的就此活下去,沉重的负担愧疚,压得她喘不过气,她病了好久,病到无药可医。
滕家甚至来看过她情况,但心病无解,她的理智快要把她的身体撕碎了。
“我选错了……我不该回来,本来我就是应死之人,都怪我不信命,非要回来……把你也拉下了水。”
她呜呜的哭着,夜里的冷风好似应和她的伤心,在耳边如泣如诉,辗转难停。
崔护看着她垂下脑袋露出那一小截脆弱的脖颈,那么白,那么细,快要折断似的颤抖着,因他而落的眼泪犹如秋雨,在掌心划过,留下一道冰凉的湿痕。
他见到了人,琢磨明白了事,也就没那么死不瞑目。
这是命里必有的一劫,她前世栽在上头,今生没有人替她渡劫,她的结局还是身死的下场。
他被暗算卧床的那些天里,也曾想过自己到底招惹了谁,是术忽国君恼他见死不救?是其他部落恨他为虎作伥?还是朝廷里忌惮他家势力的某些人?
他想着,若有命回去一定要将他们揪出来千刀万剐,就算一命呜呼也要变作厉鬼扰他们此生不得安宁。
但真的来到混沌之地,迷迷糊糊见到她哭红的双眼,他一下子明白了所谓因果。
既已有了因,这果必然要人承担,不是他,就得是与他有关的这些人,他甚至不用想,自然而然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其实这一路上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他有太多次可以选择活命,只是每一次,他都想走向她。
因此,为她背负因果也不觉得委屈了。
崔护爱怜的捧起她的脸,见她哭得全没了往日矜持,涕泪俱下,痛失至亲,忽感觉人世走这一遭,赚到了这些泪也值了。
他挽着袖子一点一点擦去她脸上泪痕,笑着捏捏她的脸颊。
“不要怪自己,这都是我选的宿命,不是你的错。”
越清宁睁开红肿的双眼,她艰难摇晃着脑袋,还想说上些什么,但崔护已然知道她要说的话,拦在她前头将人扶起。
“你要是放不过自己,我也放不下你,如此还怎么进入轮回,求得解脱?”
他话音刚落轮回两字,只见本止住哭声的女子又开始滚泪了,她无声的,极其委屈伤心的站在原地,小小孤单一个,圆杏似的眸子积蓄泪光,不一会儿挤出眼眶,啪嗒啪嗒的落在地上,叫人好不心疼。
崔护更是见不得她哭,一瞧见她的眼泪,自己也要眼眶泛酸了,本以为看透了因缘际会,生死因果,却仍见不得心上人掉泪珠子。
“别哭。”
他嘴笨的很,如今也没什么改变,拉着人撞到怀里,听她细细的哭声在胸口呜咽,两只纤弱的胳膊紧紧攥着他背后的衣料,他也忍不住扇出了两滴冰冷的泪珠。
“清宁,我的时候不多了,还得去见见父亲与弟弟,多少嘱咐他们两句。”
他将人拉起身,扶着她的肩要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你要好好吃饭,好好喝药,不要为难自己,再怎么难也要拼命活下去,答应我,好不好?”
地上的烛光忽明忽暗,像是要燃到了尽头,越清宁大睁着眼睛,不舍的盯着他的脸,拉住他的手摇头。
“我跟你走吧……不想再回去了。”
崔护拧着眉头叹了半晌,将她的手扯下来,“不行!你还有事要做,还有旧账没同他算,怎么能这么不明不白的跟我走?”
越清宁还想再固执,但灯光越来越暗淡,她看不清他的样子,焦急的去寻地上的白烛,想要再续一根。
然而面前人将她困在怀里,用力的抱紧了她,贴在她耳边柔柔的唤她。
“清宁,听我一次。我向你发誓,下辈子一定最先找到你,到时候,我们再续今生的缘分……”
声音越来越淡,直到彻底消散在耳边,越清宁回抱着他,重重点头,感觉他胸膛震颤着笑了声,彻底消失在了眼前。
灯光熄灭,黑暗灭顶般笼罩全身,越清宁在这夜色里崩溃地痛哭出声,呜咽着近乎窒息,直到有人看不下去摇着她的肩膀将她唤醒。
眼前只点了一束灯,她艰难的睁开被泪水糊满的双眼,只见寿王身边亮着一点灯,他手浸在水盆里,正轻柔的淘洗巾帛。
见她醒了,他越过她勾了只软枕过来搁在床头,将她扶了起来。
“梦魇了吧?看你哭得厉害,下人们也不好去打扰姑母,便叫了我过来看看。”
他拧干了棉巾,折成三扣轻轻按在她眼下,热腾腾的触感像是治愈现实的良药,带给人无限憧憬。
她缓缓抬手接过来,捂在眼睛上压了很久。
寿王瞧着她颤抖的肩膀,才半个月不到,已经销形立骨的单薄脊背,实在做不到放她自行独处。
她心太善了,因而也把所有罪责归咎于自身,明明罪魁祸首另有其人,却仍不肯放过自己。
在心底斟酌半晌,寿王开口,“痛极伤身,离人难舍,崔将军想必也不想看到清宁为他如此悲痛。”
紧捂着巾帛的女子并未有所动作,她仍是垂着头,像是睡着了一样安静,只有肩膀时不时的抽动两分,伴随着几乎听不到的呼气声,幽长静谧。
“你放心,今日将军受的苦,我都记着,来日,终有来日,有人会为此偿还代价。”
他说完,久未动作的小人儿忽然颤动了一下,寿王盯着她瘦弱的脊背好久,以为她不会回应的时候,嘶哑的声音忽从衣袖间钻了出来。
“是谁害他?”
寿王抿着唇犹豫了一下,他有些后悔,不想让她卷入其中,但是这时候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转移她的注意。
“随军的使者是姚家大郎姚还烨,他女儿不久前同太子定亲,崔将军走前,姚春盈曾去过东宫。”
“太子……他为什么要害崔郎?”
萧恒长叹一声,有些不忍告诉她实情,但终究……
“太子见不得有任何人往我身边靠拢,姑母帮我引荐崔将军的那天,恐怕太子就已经开始暗地里策划此事。他动不得我,不免要驱尽我身边的所有人,崔将军……是误入此局。”
他转过脸,见清宁从膝间抬起脑袋,一张牡丹似的柔嫩娇靥,此刻被红痕遍染,眼下闪烁着无数湿濡的闪光。
她安静得出奇,完全不像是其他女子那般拿腔作调,便是伤心到了极点也默默流泪,因而,叫人打眼一瞧,更舍不得见她红眼。
寿王心底狠狠地抽动了一下,他不忍再瞧她,转过头去,越清宁却一下子拉住他的手臂。
“姚还烨敢毒杀我朝边疆大员?”
她瞪着眼睛,镇静的反常,“除了太子,还有人在背后为他撑腰。”
“是清远侯。他早通知了术忽那头为崔郎设下陷阱,不然凭一个姚还烨,怎么可能在异国众目睽睽之下下毒不被人察觉?”
越清宁从未有过的神志清醒,崔护说得对,她还没有给他报仇,她怎么能就这样两手空空的下去见他。
她要让仇人不得好死,身陷阿鼻地狱永世不得翻身,才有脸面再见崔郎,再亲自在他面前忏悔。
“听闻清远侯是商贾出身?三十年前从龙有功,给尚还根基不稳的陛下献金才得了侯位,他在术忽的时候,真的只是平民吗?”
前半句肆意妄议皇家旧事的话,听得寿王耳根子突突地跳,他想不到清宁竟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他面前说这些话。
但是后半句,的确言之有理,因着事关皇帝,当年之事连同清远侯的身份谁都不敢细究,只知道他是商贾来京买卖,正巧在当年帮过父皇。
但这一切是否都太巧合了,正巧在当年皇权动荡的关键时期,他带着大量钱财就这么突兀的出现在京城。不说商人逐利,当时有些本钱的豪绅都怕家底被充了公,他竟然敢逆行进京,这样细细一思量,若说无所图谋实在叫人难以相信。
他还有他那个继后妹妹,都是不简单的人物,如此一想,更有必要查上一查。
又一年重阳,长公主对外称的病愈发严重了,经过了一年的时间,陛下对当时那件事记得也不全了,因而今年重阳,借着佳节做借口放了长公主出门。
长公主好不容易打起精神,到越府上拉了阿宁和越家孩子们跟着她坐车去湖上御宴,越尚书那边的朝臣由御前太监一一去请,倒不担心两边落下哪个。
莲湖上的避暑园林自去年修建完毕,一直闭园等候皇家观赏,今年栽种的新品种粉荷已经盛开,湖面上连做了片的茂盛蓬勃,叫栈桥上赏莲的行人,观之沉醉。
皇帝在众人之前,身侧跟着大盛的第二位皇后——觥合光,她身有胡人血统,面貌妖异美艳,再佐以华服凤钗作衬,美得犹如仙境来客,光彩烁人。
众人面对这位皇后,即便远远地也不敢多瞧,皇帝对这位继后宝贝的很,在宫中谁要是在皇后面前转悠的多了都会被杖责,更不要提胆敢痴迷皇后美貌的人。
跟在皇帝身后的分别是太子、寿王和最小的四皇子,皇帝本打算叫长公主过去,一家人多多亲近些,哪怕是面上的和睦,但长公主从不给任何人面子,尤其是她这个刚愎自用的弟弟,在她面前就更没脸面。
于是越清宁和母亲在后头远远的陪着长公主慢慢的走,越走离那些簇拥的灯火越远。
越清宁不着痕迹抬眼瞧了下远处那些渐渐消失的热闹,扶着长公主的胳膊轻轻抬了下,长公主立刻心领神会。
她停下脚步,指着脚边的亭子说。
“坐一会儿吧!有些走不动了。”
钟氏立刻扶她进了亭里,她本就担心长公主的身体,此刻见她才走没几步就这样体虚,眼眶微微泛红,什么也不敢多说,一坐下就扭了脸朝外头偷偷抹泪去了。
长公主瞧她的背影,故意向着清宁鼓着眼睛撇撇嘴,越清宁被长公主逗得不由得笑了下,而后听长公主唤了丫鬟过来。
“去把姚家夫人请来,多个人说说话也好。”
丫鬟立刻领命去了,不一会儿姚家老夫人已到,进了亭子福身见过殿下,还拿眼睛偷偷在越清宁身上扫过两眼。
“长公主近日以来气色不错,想必是大好了。”
上次的事还叫人记着仇,长公主对她没好气,自是哼了声。
“的确,不比老夫人身子骨硬朗,这个年纪还能东家走西家串的。”
一语将姚老夫人噎得够呛,她以为是越家这一老一少的在旁撺掇,却见这两位并未认真听她说了什么,一个哄着怀里的小娃娃分不开神,而另一个甚至根本没瞧这里,说话间视线穿过了他们,像是在盯远处栈桥上行走的另一群人。
她有些诧异,借着饮茶掩饰着转了个身,那头除了皇帝一行人在桥上赏景,其余臣子都落在后面远远跟着,看着这越家女也不像是在瞧自己父亲,她看什么呢?
怀中的小娃娃似是不大适应今天有这么多人,况且被牵了一路,此刻走得身痛脚痛,发了大脾气的叫嚷着要回家。
钟氏连忙向长公主请罪,长公主见她疲于应付摆摆手。
“你先去西厢房那边哄哄孩子,应是到了午睡的时候,小丫头这是困了。”
钟氏连忙应道,“是,往日雷打不动都是这时候歇晌,养出个娇脾气来。”
长公主道,“没事,你先去,清宁在这里陪我就好。”
钟氏应下,带着小清棠随丫鬟们去了。
越清宁见时机差不多,也找了个由头离开,叫长公主与姚家老夫人独自说上会子话。
她沿着廊桥走了会儿,拐到湖对岸,见亭子里听到某些消息的老夫人一脸惊慌,她死死盯了她许久,才顺着小路上了岸。
案上由匠师督建的避暑阁典雅秀美,两侧迁植许多珍贵古树,随着亭台飞檐高低错落,廊下小路嵌了彩色鹅卵石,拼作各色福字,无论是寓意还是景致皆超凡绝尘。
越清宁走到花园入口,还没进去便能听见里面调笑的花枝一般的娇颤声,她狠狠攥紧拳头,刚要进去,身后忽有人将她唤住。
她回头一看,原来是滕姐姐也来了,大概是找了她一圈,终于在此处碰到了她。
“清宁,我正找你!我有事跟你说。”
眼看现下不是时候,越清宁听着里头一层层传出的笑声,咬了咬牙,同她解释。
“姐姐可以等我半刻吗?我也有要事解决,错过了今天可不行。”
滕携蓟也听到了花园里传来的声音,她不解的看着越清宁的脸,在其上瞧见的尽是压抑下的怒火,她想说的此刻也不急着说,便同她道。
“我跟你去!”
两人结伴进了花园,周遭碗大的紫红牡丹中间,三位满身华贵的女娘正围着桌子咂着酸话梅脯谈天。
见两人就这么进来,为首的姚春盈拿眼扫了两人一眼,身侧岑荣立刻心领神会。
“越家妹妹也来了!还以为这次见不着你了呢!”
说着,亲昵的凑上前揽着她的手臂将人引至桌前,正好坐在姚春盈正对面,滕携蓟见她并未排斥,也跟着她坐了下去,不大的石桌立刻变得紧凑热闹。
越清宁一反常态将眼睛笑得弯弯,甚至头一次奉承,亲自给对面姚家女斟了茶。
姚春盈瞧她这面色白里透红,丝毫不像是前些日子家里老夫人说的病骨支离,一时有些拿不准她要做什么,白瓷的茶碗也并未接在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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