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王答:“今日大理寺出了件奇事。”
“说是京中衙门办不妥一件寻人的小事,被裴少卿撞见在衙门口驱赶苦主,他多嘴问了一句,原来是有家小商贩晨起卖货,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皇帝微微有些皱眉,他不大想听这等小事,但是寿王不见停嘴,紧接着说。
“京中都在传,说是城中不知道哪来了个妖狐狸,白日时变作人形,夜晚化作野兽,专挑早起赶路的小贩子吞吃,近日以来,京中商贩人人自危,都不敢在晨时出门办事了。”
这等妖言惑众若是在穷乡僻壤出现,也只当是个闲谈不足为之关心,但这等事竟然能在天子脚下传出,于以真龙天子震慑四方的皇帝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
皇帝脸色转黑,狠狠痛斥:“胡闹!这等瞎话也敢乱编!”
寿王赶紧垂下头,小心翼翼的称是。
“我也是这样同裴少卿说的,谁知他一反常态,竟然真的认为此事确有蹊跷。”
皇帝拧着的眉心隆成三道小山,问:“那小贩大理寺现在还没找到?”
“是!确实还没找到。儿臣也奇怪,大理寺是何等地方,按常理来说应该早就破除谣言,是死是活,总会有个明白的解释,但这次……”
本就是听一乐的闲话,这下子皇帝稍有些认真了。
“叫裴为经进宫,朕有话要问。”
然而还没等到苏福出去传旨,门外的小太监急急的挤进门,对着皇帝叩道。
“启禀陛下!少卿裴为经请您移步大理寺,他有要事容禀。”
车马一行风风火火的赶到大理寺门口,皇帝一路上都再没有说话,下了马车直接将裴为经拉到衙内去问。
寿王立在院里,不着痕迹的瞟了眼不远处正来来往往的衙役。
看来事是成了的,他隐下自己脸上的表情,毫无动容的往旁侧一站,路上行来过往的见了这位,好似在窃窃私语什么。
不多时,衙内果然传来皇帝暴怒的拍桌声。
苏福也是在这个时候连滚带爬的出了门,见他在此甚至来不及行个礼,慌忙出去叫了马车候着。
皇帝从门内出来的时候,脸上无法忽视的怒意仍抑制不住。
寿王甚至看也没看,见他出来始终稽首躬身,乖乖听候差遣的模样。
皇帝瞧了眼他挺直的脊背,这怒意才终于消减三分。
总归是还有一个儿子可堪大用。
“这事勿要再查下去了,把案子结清,送些银两安抚家眷,日后谁都不准再提!”
皇帝一甩袖猛地踏出去好几步,像是急不可耐的要离开这个叫他知晓真相的地方。
待人走了,裴为经从后面慢慢踏出来,向着寿王拱手道。
“这下子叫陛下知晓此事,太子怕是要大祸临头了!”
寿王不屑扯了扯嘴角,道:“他既能行得出,又何怪我们下此套呢?”
“若不是他听闻小倌被抓,生怕自己行的丑事被人发现,派人来大理寺灭口,我们又怎么能借着这个机会叫父皇看清楚,他这人无所顾忌的嘴脸呢?”
都言皇家无父子,其实这话是没说错的,皇帝一辈子最看重的权力,要始终牢牢的捏在自己手里。觊觎手中权力的那个人,哪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皇帝也不可能会放过他。
伴君如伴虎,天家父子亦不能免俗,偏太子身在其中浑然不知,为了掩盖一层真相,竟然慌乱到这种地步,胆敢在大理寺动手。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刺杀、暗杀,恰恰是太子势大的最好佐证,就算皇帝再怎么不愿意相信,现在怕是也要好好琢磨琢磨。
照着这样下去,这江山到底是他的,还是他萧衍的。
只不过那最后一层窗纸到底是还没有捅破,皇帝年迈糊涂,却应该听得懂小倌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他此刻要求将事埋下去,所顾忌的不外乎是他作为皇帝的颜面,为了这个,说不准到最后也不会容忍任何人挑起此事,叫他天子的威仪被市井百姓践踏。
这事也由不得他们来说,还要从必不可少的一人那里下手才行。
自入了冬,天气渐渐转寒,临近新年的时候,每一天几乎都在雾蒙蒙的积蓄云团,似乎是将要下雪。
太子与姚家女的婚事近在眼前,姚氏也显了怀,因此这次没人期待的婚仪办得十分仓促。
姚氏几乎是天刚蒙蒙亮时被接进东宫,两边放的鞭炮也不多,低调的不像是一朝太子的婚礼。
但即便是这样,听到动静的百姓一传十十传百,看热闹、看笑话的聚在街头巷尾,将皇家不可议论的规矩抛诸脑后,谣言越传越荒唐。
甚至到了后头,有人传是姚家用了什么下作手段迷惑太子,怀了孩子作为要挟逼迫太子成婚。
姚春盈当日听到这些几乎被气得哭了出来,本就尚在孕中,头盖着红盖头,听到轿外一点动静也没有,更是和她想象中的婚礼相去甚远。
或许是她想得过多,临进门时,太子表哥过来牵她的动作也带着一丝不耐烦。
她本就不满这样遮遮掩掩的安排,当夜又不见太子去她屋里歇息,更是心凉了一半。
隔日,太子与新妇拜见父皇母后,因着前边发生的这一系列丑事,皇后虽说不满太子妃的人选给了她,但到底是成了自家儿媳,送了好些补品过去。
父皇那边却是人也没见着。
姚春盈跟在太子身后走出甬道,心内五味杂陈,想要追上去同自己的新婚丈夫一块走,太子却把在那两人处吃的埋怨全都发泄在她身上。
“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即刻回去,莫要在外边丢脸了!”
姚春盈也很是委屈,她也本不想这么早怀上孩子,但分明是他那时候讨要的,怀上了又不是她一个人的错。
越想越委屈,姚春盈遥遥看着太子甩开她走得飞快,很快带着人消失在了拐角尽头。
眼泪一下子没控制住就这么滚了满脸,身侧的小丫鬟桃儿赶紧将帕子掏出来,安慰道。
“太子妃这样哭下去,哭伤了身子可怎么得了!况且还怀着皇太孙,您这样哭,小皇孙在您肚子里也要伤心的。”
姚春盈扯了丝帕在脸上擦了擦,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我何尝不知!还需要你来教我了?”
她死死拧着眉头,心中恨不得将置她于今日下场的越清宁在嘴里嚼碎。
若不是她当众挑出来,自己也不会在皇帝皇后面前出丑,太子也不会因此迁怒于她,这一切的根源都是越清宁。
当初自己小瞧了她,认为她这样的软弱性子经历打击必定翻不了身,谁想到她竟能疯狗一样到处撕咬,惹得自己也是一身腥臊。
“越清宁可还躲在家里不出门?”
桃儿听到太子妃咬牙切齿的声线不由缩了缩肩膀,但她还是想起老太爷嘱托,多嘴劝了句。
“还是莫要去找那位麻烦了!太子妃,家里说过她如今依靠长公主和寿王,再同她纠缠下去只怕更会害了咱们!”
话音刚落,眼前锦衣玉带的太子妃反手一巴掌打在她脸上,暴怒之下,脸上的表情分外狰狞。
“我才是太子妃!你不听我的反倒去听老头子的话?谁才是你主子?”
桃儿忙跪下,重重的在石板上磕头,磕得额头渗出丝丝血迹。
“桃儿不敢!太子妃息怒!”
姚春盈如今正在气头上,还想再打她这没心肝的几巴掌却弯不下去腰,于是更加气急败坏。
“你是!家里也是!一个个当她越清宁是什么金尊玉贵的大人物了是吧?如今我是太子妃还不能整治她这小蹄子?”
“去!找人把她最近动向一五一十的查清楚报来给我!待到她出门,我必不可能叫她好过。”
她这边存下了心思,莫不说夫妻一体,太子那边也同样查了越家。萧衍自上次心惊肉跳的解决了被抓的小倌,冷汗涔涔直下,这两日归来见了舅舅与母后才略感放松。
父皇应当是不知道什么的,只当他是去了那秦楼楚馆招妓而已,恰巧被那小倌撞见什么,才选择杀人灭口。
父皇平日里那般疼爱他,又看重母后,想必不会因为这一件小事生气。
再说,就算生一时的气又能如何?他还是太子,往后还是要他继承大统,只要父皇没有察觉到他瞒下的秘密……
被接连的惊惧扰得忧心,这几个月来,甚至带了近侍在身边也没敢让他贴身伺候,生怕传出什么不好的议论,坐实他喜好男色的事实。
此刻出了宫,他心底那股后怕还萦绕不散,此刻必须要找舅舅商议如何回转圣意才行。
今朝去见父皇,竟头一次被拒之门外,想到他从小到大这么多年,父皇就算平日批奏章累得睁不开眼也不会拒见他。
萧衍由心诱发慌张,总觉得父皇他是不是猜到了什么,不然怎么会嫌恶到这种地步,连他回来都不愿再见。
想到这,他猛地抬起眼,目光阴森的瞧了眼近在咫尺的近侍。
那张往日被他欣赏的美玉般的脸,此刻成了他最大的把柄,他咬着后齿,将小侍捏着脖子拖到脚下,眯着眼问他。
“梓雨,你跟在本宫身边这么多年,可有没有什么事不小心透露出去过?”
那小侍满面惨白,立刻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梓雨从不曾背弃殿下,更绝没有跟任何人吐露半分我们的事情。”
他冷汗涟涟滚了满脸,常伴这位多年,深知这位暴戾猜疑的性格,被他怀疑几乎等同于被判了死刑。
外面的那小倌的下场他何尝不知,现在唯有听天由命,他的身份本就见不得光,是死是活也全凭殿下的一句话,只求他看在多年的情分上能放自己一马。
他战战兢兢的等了好久,直到头顶思量半天的太子突然嗤笑一声。
“行了!起来吧!本宫还不知道你?”
他将人唤起来脸色仍是不好,除了自己身边的人,按道理来说,应该不会再有其他人知晓关于他的事。
他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到底是谁知道了他的事,在背后给萧恒提供消息,让他来借题发挥。
难道是长公主?但她同他又没有什么私仇,况且整日卧病在床,用药吊着口气,倒也不像是有这个精神头来查他的事情,但其他人,还有谁呢?
是谁如此厌恶他,恨不得他被弹劾,换个人坐这东宫之位。
他正想着,马车下面来了个人报。
“殿下,太子妃差了人去查越家女的动向,可能会有动作。”
萧衍听了,浮动的神思好像突然间被点拨一样,好似想通了什么。
他可是害过她,伤过她,后来还杀了她的未婚夫,这个人若是知晓真相,可不是要恨死了他。
如此,她岂不是早有动机去在背后调查自己?甚至帮了萧恒,说不定还会因此入了他的眼,说不准什么时候飞上枝头,成了皇亲了。
萧衍敛眉讽刺一笑,手中搁置的坠子猛地被他攥紧。
行啊越清宁!有本事查到我头上,搞出这么大的事来,前脚害我被困太行山半年,后脚害得父皇不愿见我,失了君心。
你有这样大的本事,不知接下来有没有能耐在我掌下活下去!
正月十五,因着寿王嘱咐,越清宁连踏春赏灯也没跟着一道去,生怕叫太子他们抓到把柄,或是再行刺杀谋害之事。
寿王说过,太子睚眦必报的性子,糟了这些不痛快难免不会发疯伤及外人,而最有可能被他报复的,除了她这个小人物之外再没旁人。
更何况姚家还没过去这一遭,被她设了陷阱巧计报复,如今的太子妃怕是恨不得挖肠剖心,要杀了她这坏人好事的。听说她在宫里也并不安乐,太子因此事嫌恶她,已经许久没有给她好脸,这事传得人尽皆知,便是宫外百姓也笑话她是自作自受。
姚春盈哪可能忍得下这口气?
怕是早就算计着如何捉住她狠狠报复回去。
如此,她就更不能出门了,起码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这两人都余怒未消,自己一定要提起八百个心眼警惕着,寿王在越府安排了大量人手护卫,在府上还能踏实些,且度过这段时候再说。
离自己被卷入马车下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越清宁这些天以来总是吃不好也睡不好,冥冥之中似乎真像寿王说的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不过她躲得过事,事躲不过人,长公主府的嬷嬷突然递消息进来,说叫她今日去府上共度上元节,长公主身边没个知心的陪着,她老人家年事已高,更是晚年凄苦,若是她也不去正值佳节府里恐怕更显得寂寥。
不过她走之前还是留了个心眼子,叫寿王手下去寿王那边问问再回来报给她,直到天黑,城里繁复的灯光渐渐亮起。
小清棠看到灯影,更加在府上待不住,摇晃着母亲要她带她出门去看灯。
钟氏本不想出去,自己一走家里便算不上团聚,上元节总要团团圆圆才应了节日之意,可小清棠才两岁半的年纪,正是待不住的性子。
清喆见状,自告奋勇说要留下来陪姐姐在家里,钟氏犹豫,一面被小女儿拉扯的遭不住,一面又觉得对不住大女儿。
越清宁看着这一大家子都瞧她脸色,更是深感对不住家人。
本就是她惹出的祸事,怎么能因此牵连家人呢?
于是她说:“都去吧!你们要是因为我被困在府里,清宁更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我不这样认为,早前所行之事,为的是公道二字,断没有因此耽误咱们一家人的道理。”
她轻抚着清喆的肩膀,要他站起来,一寸一寸为他抚平衣襟上的褶皱,笑道。
“我保证,明年……明年这时候姐姐再不会被困在府上了,明年一定和你们一起出去看灯!”
她眼光里闪烁着的灯影如同繁星,言之凿凿,定定有神,仿佛真的确信明年一切都会好起来。
清喆对于那个便宜姐夫虽说没有多少好感,但他人毕竟是死了,死了之后还深深的留在了姐姐的记忆里,他明白对于姐姐这样重情义的人而言,他的死便是一剂毒药,伤心更伤身。
姐姐为他孤注一掷,甚至敢和太子叫板。
而本应该保护姐姐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现在的那个位置被一个他看不着的皇子取代,她叫他寿王殿下。
那个寿王似乎比雀铭,比便宜姐夫都强上一些,但他又会不会在什么时候突然不见呢?
到时候,姐姐又该由谁来保护?
少年此刻无比痛恨自己慢悠悠长大的这些年岁,他总是成长的太慢太慢,不足以扛起姐姐肩上重担,了解她所背负的创伤。
这种时候,他说不过姐姐,更没有力量让她相信自己,于是便只能气馁的叹下口气听她的话便是。
眼看母亲还有话说,越父倒是在这种时候劝说起自家妻子。
“自去年开始,全家都心惊胆战的躲在府里不出门,我还好些,还能上朝当值,你们这么久也不出去走动走动,真不怕憋出病来?”
钟氏自然点头,但比起出门的自由,她更在乎家里人的想法,总想着把所有人都顾全了。
越清宁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再说,越父也在旁安慰道。
“我叫寿王府的人拨一半跟你们去,无需担心清宁,府上还有我陪着女儿。”
说着撩袍坐到了女儿对面,喊人拿来一副围棋,像是今日要久违的跟女儿过上两招。
钟氏见此再也不能推脱了,她叫了成姑姑和老孙跟着她走,一人抱着小清棠,清喆则拉着母亲的手,回头朝院子里望过去。
上元佳节,府里点了很多的灯,但是屋子里就剩下两个人执棋对弈,愈发显得庭深孤寂。
院门外终于传来马车的哒哒声,越清宁松下神似的呼出口气,越父见了笑她。
“平日里没见你这么怕你娘。”
越清宁又下一子,也同样笑。
“爹爹你是不知道这半年以来被关在府里积攒的压力有多大,娘虽不说,但她言行举止都在透露焦躁,还是出去转转的好。”
越父又笑,将一颗黑子落在她面前,十足的顿了下才说出下面这些话来。
“寿王殿下近日以来可同你传过什么消息?”
越清宁正在思量棋局,有些诧异的放下白子,好奇道。
“没有,爹从殿下那听说了什么?”
越父手中搓着一子缓缓启口,像是有些难以出言。
“今日下朝后,寿王殿下拦住我同我说了一事。”
他掀起眼帘又看了眼自己闺女迷茫的表情,嘴巴绊了下,出乎意料的磕巴了一句。
“殿下说,如今太子盯你盯得紧,就是他也不能保证完全你的安全,就算护你一时,哪日你嫁了人去,嫁到他手伸不到的地方,他终究不能护你一辈子。还是换种方式,把你带在身边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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